前言:本篇小说仿写自徐克的第一部武侠电影《蝶变》,先前在机核已有投稿。新修版是将先前散乱的文章重新整理,集合,润色。谨以此文,献给 不再流行且逐渐逝去的武侠世界。
“久远之前,江湖上曾出现两次鬼泣神号的大战。
第一次,发生在点苍山,横尸三千,饿鹰蔽日。第二次,武夷山下,历时约半月,死伤约一万。
从此,江湖因高手尽丧,进入一段沉寂时期。直至瓦岗群雄并起,一百零八股新兴势力应时而出,逐鹿中原。
这一百零八路势力,各有强弱,下称三十六路响马,上则称七十二路烽烟…… ”
梁饮合上一本崭新的印书,戏谑道:“这就是你写的新书?”
“怎么样,够不够吸引人?”梁饮对面,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洋洋自得道。这人面貌三十上下。可这头发却是根根雪白。江湖有这般异貌者,非醉秋生·方红叶莫属。
方红叶何许人也?他本是一介书生,不会武功,却用一根笔杆将数百年间的江湖轶事,人间奇案一一道尽。他的《红叶手札》已成为中原和西域竞相阅读的奇书。而他的老婆就是有女厨神美誉的赛西施。当年梁饮初入长安,多得这对贤伉俪相助,算是他在大唐为数不多的至亲之人。
“恐怕今后的武林笔胆,要交给百晓生咯。”梁饮将书本一摔,摇头叹道。在他看来,如此俗套的开场白。就是坊上的说书人都嫌弃不用。方红叶见他这般,也不生气,只乐呵呵的收起书,给梁饮斟了杯酒。
写书这门道,岂是梁饮能知晓的。这行走江湖之辈,自诩文武双全,实则多为草莽。本就读书不多,识字更少。虽有附庸风雅之辈,但在喜好方面也是大差不差。
这武林典故,江湖轶事是他们最爱听的。所以这用词遣句,是愈通俗愈好,愈直白愈佳。而故事情节,也要直击他们的要害。只要读起来大呼过瘾。这书稿酬金,岂不是滚滚而来。
不多时天色将晚,赛西施端着酒菜上桌,梁饮看着菜式不禁食指大动,却被方红叶持箸相阻。他故作神秘,只说还有一位贵客未到。梁饮无奈,只得瞪着一双牛眼,假模假式的自斟自饮。其实他心里不知道有多享受,端阳佳节,梁饮孤身飘零异乡,有好友相伴,实不多得啊!
可好景不长,就在三人喝到兴头时,忽听得门外声响,赛西施前去开门。确是洛阳府捕头孟周带人前来。只道县令有请方,梁二人至府衙一叙。梁饮此番来洛阳,便是在此销了一桩旧案,他与府衙上下都熟识,见此阵仗,二人互看一眼,心知有异,也不推辞,倒要看看洛阳县有何见教。
来到至府衙,孟周领着二人穿过大堂,到了内堂。随即带着衙役退去。洛阳县转屏风入座面带忧色,并未为难二人,还特备了两条懒凳,让师爷秉烛一叙。
原来半月前,方红叶携最新篇的红叶手札前往灞桥纸厂,请老板钱翊之付梓出版。钱老板与方红叶是老相识了。当年灞桥纸厂堪堪倒闭,处境都十分落魄的两人碰到一处,脾气秉性分外投缘,钱老板虽姓钱,但绝非贪财好利之辈,反而颇有任侠风气,于文墨一道,亦有独到见解。几年后两人合力推出红叶手札,竟畅销于世,让两人脱困穷境。
不想今早,钱老板却横死在书房之中。据伙计说,昨晚钱老板约方红叶来书斋做客,直到半夜他才离去。仵作检查过钱老板的尸身,面部紫黑浮肿,全身上下均有细小血孔,臭不可闻。 而尸首的位置则是在桌案前,内室其他的地方凌乱异常,似是被人翻找过什么东西,有一些银屑撒在地面上,钱夫人说,内室藏得二百两银子不翼而飞,银屑应是这丢失的银子上的。综上所述,师爷判断,应是熟人作案,图财害命。但是行凶手法,仵作很难说清。
据伙计交待, 当时正值亥时四刻,熟睡的他听到一声惨嚎。慌忙爬起来循声跑去,被迎面跑来的一个人撞倒在地。天黑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从身形和衣服,他觉得是方红叶。等他赶到书房,就见一片狼藉,钱老板倒在血泊之中。
说到这里,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方红叶。他双眼发红,面上悲戚之色不像作假。他长吁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正色道:“大人怀疑,凶手是方某。”
洛阳县堆笑道:“非也,非也。方先生如今一字千金。与钱兄的交情大家都是知晓的。怎会为了这点银子翻脸那。只是……”洛阳县话说一半,便不再说下去了。方红叶声名远扬,朝中都有人是他的书迷,而且交情匪浅。以他今日身价,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杀死钱老板。可眼下,方红叶嫌疑最大,洛阳县若不将其扣押,有失法理。
梁饮在旁看得分明,见洛阳县与师爷的态度,便将两人心思猜个十之八九。如果两个人真认定方红叶是凶手,自是铁镣按枷相待。何至于叫到内堂,秉烛夜话那。如此这般,是不想与他起了冲突,也让方红叶在这期间上下活动,摘除嫌疑,恰好自己在旁,能襄助好友。方才他按师爷所说,于脑中比拟场景,但细节之处,仍有纰漏,于是他开口问道:“现场可有什么异样之处?”
师爷闻言,思索一番方道:“确有两处。那伙计赶到书房的时候,听到了一阵怪响从窗户那经过。再就是,寻常人被害时,应是手足挣扎,拼命求生。但钱老板的手却至死都攥着一沓纸,实在让人费解。那些纸就放在案房。如若需要,我差衙役取来。”
两人正说话间,县衙大堂突然有一支白旗飞射而来。钉在大堂之上。旗帜抖开,旦见那白旗写着“五行旗主田锋,拜请方先生,明日至白马岩一叙。可解无妄之灾。”
千军万马遍埋伏,不及西域一猎族。在丝绸之路上,有一个职业以保镖,缉凶,探案赚取赏金谋生。这群人行事不拘礼法,正邪难辨,独来独往的同时又有类似部族的盟约不得违反。 在中原,他们被唤作:镖客,而在西域,它们则被唤作:猎头人……
翌日,城郊伊水畔,一人一骑沿着官道往白马岩的方向疾驰。临近一处山坡关隘时,胭脂马上的黑袍骑士勒紧缰绳止步。
骑士的斗笠下,是一副饱经风霜的样貌,长脸黄肤,高鼻深目,两眉之间的川字纹如刀刻一般,顾盼之间,睥睨自雄。微卷的须发勾着鬓角,与满脸的胡须纠缠在一块,却掩不住嘴角那抹狡黠的笑意,颇具豪迈卓异之姿 —— 不过这以上的前提,是忽视那左眼到下颌的骇人疤痕。
梁饮摩挲着那支令旗,举目望向山坡凉亭上中的白衣人。两人隔了十数丈远,白衣人居高临下,背朝太阳,借着阴影掩住自己的面目。
昨夜大堂之上,一支标有 “五行旗”字样的令旗凭空飞来,打断了几人的谈话。
梁饮和方红叶自不必多说,师爷虽非江湖中人,却也认得这令旗上的五行旗,唯独洛阳县不知是何方匪类,竟敢夜袭县衙大堂。只因他是半年前才升迁到此,神都不比他处,日日事务繁忙,同袍尚未认清,对洛阳周遭的绿林势力,他更不熟悉。
所谓五行旗,是绿林七十二路烽烟之一,又称做田字号。比不上少林,丐帮,名剑山庄这种武林巨擘。但也远胜一般的绿林帮会。总坛虽隐于太行山中,但势力所涉之大,已把控河南道周遭府县。其门下弟子行事还算正派,近年更是偃息旗鼓,大力转做白道生意。因此洛阳县才不知道自己的地头上,有这一股势力深植。
五行旗之名,得源于他们的独门阵法。阵依五行划分,五行旗兵各有能耐,手中铁旗变化多端,辅以精钢铜网,困斗拼杀无往不利,堪为武林一绝。五行旗能有今日这番基业,全都来源于现任当家·田锋。此人甚少露面,只知他是上任当家铁笔判官收养的义子。性情虽孤傲,但为人做事相当得体。而且手黑心狠,武功不俗,对奇门之术颇有研究,一身武功独步江湖,五行幻灭罕有敌手。
可田锋这个绿林大豪与方红叶素无往来,唐突邀请,所为何意那?几人只能等次日清晨再作打算,眼下更要紧的,是查明杀死钱老板的凶手,还方红叶清白。
几人到了案房,方红叶见钱老板死状,一番悲痛自不必多说。梁饮找到了钱老板攥着的那几张纸。仔细端详下,发觉是红叶手札的一部分内容。上面所写的为《述蝶篇》,是方红叶根据几年前在川渝一带行走时,听到的诡谲异事。
“ 传闻隋末之时,旱灾频仍,山贼四起,民不聊生,出现子食其父,兄食其弟之惨像。饥民中有力气者竞相以盗墓为业,仅会阴一带一夕之间十三王陵全数被盗。
相传山羊城蝴蝶谷西,有一平南将军墓,墓内金银珠宝聚敛甚丰。时有盗墓贼寇啸聚山林,对此墓垂涎已久。终掘得财宝。
不想墓坑中涌出鬼面蝴蝶,将为首者活活吓死。其余贼寇,也全数死在了墓坑之中,死相几近凄惨,全身血液被抽干,散发着阵阵恶臭。百姓相传,说是他们冒犯了将军神威,将军化为妖蝶取了他们的性命。 ”
不过经方红叶与师爷,以及负责刊印的小伙计辨认对照,这几张手札乃是伪作,自己从未写过《述蝶篇》这章。上面的笔迹虽然竭力模仿,但在细节处能有纰漏。凶手为什么要栽赃给方红叶,依旧是个谜团。而钱老板的死状,与故事中那些死在杀人蝴蝶下的盗墓贼一模一样。难道钱老板也是死于蝴蝶?梁饮马上否定了这一想法,事出反常必有妖,普天之下,以离奇手法杀人者不计其数,一定是有人在幕后搞鬼。
案情虽有疑点,但方红叶也没有证据洗脱冤屈,眼下只有暂时圈禁家中。这查明真凶的重担,只好交给梁饮这个猎头人了。洛阳县也想把这个烫手山芋转出去,不过他更希望交给梁饮背后的靠山,那个太子最器重的少年——李泌,借梁饮的手与他攀上关系。
但梁饮可不这么想,作为损友兼下属,他再清楚不过。李泌对于江湖上的事从来都是嗤之以鼻。他放眼的是黎民百姓。江湖事,江湖了。梁饮决定先会会五行旗,看有什么新线索。第二天一早,他便策马出城,往城东白马岩去寻五行旗的踪迹。
梁饮还未作答,白衣人一个鹞子翻身跃下山丘。二人遥距十数丈,旦见他半空中虚步一点,双臂扬起,整个人乘着一道劲风,转瞬便落在梁饮身前。这一手雁行功潇洒自如,此人轻功造诣着实不凡。
如此离得近了些。梁饮抬眼打量一番,此人不过二十上下,却留了一嘴的大胡子。一对猫眼精光乍现。他头发被白巾蒙着。乍一看倒像是个放牧赶马的铁勒商贩。白衣人也止不住的瞧他。猫眼圆轱辘地转了两圈,便道:“你不是韦先生。”说罢掉头就走。
梁饮见状忙叫住那人:“阁下且慢,方红叶身陷囹圄,我是代他赴约之人。有书信与贵帮令旗为证。”
“哦?”白衣人人听到令旗二字,才转过身来。见梁饮手中确是五行旗的传讯令旗。便招手道:“你将令旗与书信掷来。我一看便知真假。”
梁饮见对方狐疑,便将书信卷到令旗之中,抛给白衣人。这一会的工夫,白衣人的手上已多了一副手套。他眼睛不离梁饮,小心翼翼靠近树旁将令旗拔下,检查一番后将书信展开。复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两相对比。点了点头便将书信收好,抱拳喊道:“梁大哥得罪了,在下锐金旗主白钟,奉老板号令,在此恭候多时。弟兄们,收!”
却见山丘相对的湖泊与草丛凭空分成了十数块,随即诡异的扭曲起来,露出了十多个白衣人。这些人左手弩箭,右手攥着一杆大旗。旗帜竟如铜镜一般光滑,在阳光下能折射映衬周遭的事物。
梁饮心中吃了一惊,想来这些人就是五行旗下的锐金旗众。方才他注意力被白钟吸引,与那埋伏的锐金旗众相距甚远。觉察不到他们的存在,可自己却在弩箭射程范围之中。倘若有贸然之举,便会被这路奇兵射成筛子。这五行旗的手段,确实不可小窥。
既已道明身份,白钟与梁饮在山坡上的凉亭就坐,正中的棋台上有用油纸包好的吃食。其余旗众分散开来警戒。只留下了梁饮与白钟。白钟是个西北汉子,没什么礼数。一落座便撕下块牛肉大啖。还招手示意梁饮一起吃。
梁饮心里装着方红叶的案子,又不知这五行旗搞什么名堂。哪里有此闲心。“白爷既能解方红叶危难,恳请如实相告。”
白钟又吃了几口,便住嘴停住:“让梁兄见笑了,我和我这伙兄弟一路急行才到洛阳,又在这等了半日。水米不沾牙,着实饿的紧了。对了,你唤我白老三就好。帮里都这么叫我。”说着话,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玉扳指递给梁饮。
梁饮接过扳指仔细观瞧。发觉在哪里见过。再一细想,却是那死去的钱老板手上戴的。 白老三在一旁解释道:“灞桥纸厂近年来一直与我们五行旗合作,这便是信物证明。扳指一式两枚,以示身份。钱老板是我们五行旗重要的盟友,他死了,五行旗自然要为他报仇。方先生也是我们的盟友。不过他并不知晓五行旗也在他与钱老板的生意当中。我们是友非敌,还请放心。”
梁饮一点即通,一个小小的灞桥纸厂。既非大富大贵,又无权势做靠山。何以能包揽武林奇书的印册发行之权。除了方红叶的选择与信任,危机方面,还要仰仗五行旗的庇护。这钱老板也藏了些小秘密……
紧接着白老三又道:“杀死钱老板的凶手,已被我们当家的捉住。不过他人在距此百里的青云堡。若要为方红叶洗脱冤屈。还请梁兄随我到青云堡走一遭。”
“赶往青云堡还需半日路程,我已放出信鸽。大概晌午时候,四妹就能来接应我们。”
天刚蒙蒙亮,梁饮跟白老三一行人在蝴蝶谷前歇息。穿过蝴蝶谷便是青云堡。只是谷中山路错综复杂,还需先到此处的烈火旗主洪四娘接应。连夜赶路人困马乏,不少锐金旗众倚着山石便睡着了,鼾声大起。白老三清点完人数,与梁饮打了个招呼便也随旗众一并睡了。
梁饮毫无困意,猎头人的生活没有白天和黑夜,有时几日不睡,有时连睡几天。这让他的耐力比其他人长的多。他怕打扰到白老三等人的休息。便起身往山羊谷走去,想先去前面探探路,也借此机会整理整理眼下的讯息。
据白老三所说,杀死钱老板的凶手名叫徐文广,江湖诨号佛口蛇心。是个下三滥的江湖败类,常扮作文士道人模样,骗财骗色。这厮的口技最是厉害,模仿他人惟妙惟肖。武功不弱,且心思机敏,一直未被官府捉拿到。
钱老板身死当夜,他化装成方红叶的模样突然造访,手中还拿着八页红叶手札,希望钱老板收回刊印好的的红叶手札,替换上这八页。哪知钱老板只看了一眼,便说那手札是假的。他与方红叶相交多年,方红叶的笔迹他看过千遍万遍,这八页手札已经竭力模仿,可还是有纰漏,而且纸样也不对。
不过钱老板也给徐文广留了面子,劝他赶紧拿着假手札走人。自己并不会追究他的责任。还夸赞了一番他这易容倒还真像。有五行旗撑腰,而且钱老板并不是江湖中人,所以没有戒备之心。谁知他这一番话,倒送了自己性命。
徐文广见被识破,假意退出书房,等钱老板一转身,他便趁其不备杀死了钱老板。但他行事仓促,还处理没来得及处理处理尸首。便听到伙计的脚步声,连忙遁逃。也因此被小伙计误认成了方红叶本人。
至于徐文广为何杀人,怎么落入田锋手中,白老三也不知晓,这些事情都是飞鸽传书相告。一切还要等到了青云堡,才能真相大白。
梁饮抱臂思付间,蝴蝶谷中不知何时起了一股白雾。梁饮并未在意,他之前留心过蝴蝶谷的地貌,蝴蝶谷正看犹如马蹄形,谷中重林密布,百草丰茂。日出之时,雾气凝结至此再正常不过。谷中飘荡着一股异香,他在空中虚抓了几下,发觉是些花粉,已经粘的他满身都是。他想回去清理一下,便转身往谷口走去。突然迎面飞来一群蝴蝶,他下意识躲闪,一个未注意被碎石绊了一跤。蝴蝶擦身而过,飞入白雾之中。
梁饮活动活动了膝盖,便径直走回了歇息的地方。白老三他们看起来还在熟睡,梁饮也准备休息一下。他刚靠着石头坐下。突然发觉有些不对、怎么没有鼾声了。仔细一看,这躺在旁边的人,哪里还有呼吸了。梁饮急忙去找白老三,却见他仍然靠在石头上沉睡,可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
方红叶的安危尚未解除,给自己引路的白老三等人又死。梁饮打起十二分的机警戒备,可四周平息如常。他俯身察看白老三的尸身。在他露出的皮肤上,发现了许多密布的细孔,随着梁饮翻动尸身,白老三惨白的脸也变得紫青浮肿起来,散发出阵阵恶臭,与钱老板的死状一模一样。他又接连看了几个人,都是如此。
难道……是方才那些蝴蝶?可它们并没有攻击自己。白老三等人的死让这案子又添了一层疑云。现下梁饮只能硬着头皮前往青云堡,他将锐金旗等人用碎石掩埋,拜了几拜,只带上白老三的尸首,寄希望碰到五行旗的人时能解释清楚。
晌午时分,蝴蝶谷中雾气已然散去,尽头处的平原上,一座偌大的孤堡坐落其上,除了狂风与鸦鸣外,再无其他的声音,它弥漫在诡异的气氛之中,静待访客的到来。
孤堡正对面的沁阳坡一度盛产硫磺,不过开采的工人们已经离开了好一阵,只留下了居住的房屋。五行旗就驻扎在此处,坡顶上大旗一字排开,居高而下俯视远处的孤堡。
另有一群青衣人在沁阳坡下巡视,领头的青衣人是个人到中年的矮胖财主,手里不住地把玩一柄折扇。奇特的是他头顶的玉冠斜插着一只蔷薇,显得不伦不类。与他并排走的是个三十上下的美艳女子,手上拿着一枝镔铁长棍,一身火红的紧装分外扎眼,青丝上系着一根红带,上绣卷云金缕。红衣女子便是白老三提到过的烈火旗主洪四娘。至于那矮胖财主,则是青木旗主章台柳。
章台柳手持折扇,一步三摇。看着身边娇俏可人的洪四娘不禁打趣道:“四娘,听说你把关中刑堂搅了个天翻地覆是吗,看来五行旗的风头都被你们烈火旗抢光了。”
听了章台柳的话。洪四娘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算是打了一场胜仗。怎么,二哥你不会吃醋了吧。”
“我哪敢啊?谁不知道五行旗中唯有烈火旗最是能征善战,烈火旗中又以洪四娘为尊。当年在金沙江畔连杀五湖盟,拿威堂,非常道二十一名好手。所经之处犹如野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真好比……”那章台柳还要接着吹嘘,便被洪四娘拦住。
“好啦好啦二哥,快别吹了,你说老板这次召我们来是为了什么?”
闻听此言,章台柳收起了笑容。他眉头微皱,正色道:“我也不知,自从老板收并了拿威堂后,整个人变得有点怪。”
章台柳沉吟了一下说道:“他整个人就静下来了。要知道,他接替老爷子的位置后,没有一天不为五行旗的发展而行动。可是这两个月,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但赈灾济民,还送礼给之前与五行旗交恶的帮派。江湖争霸是绝口不谈。”
洪四娘思索片刻回道:“我看老板是想停息干戈,休整五行旗的势力,借机树立江湖威信。”
章台柳一把合上折扇,摇了摇头:“这只是他一厢情愿,谈何容易,七十二路烽烟中的恩怨太深,已是欲罢不能。”
“你是说……?”洪四娘闻听此言,顿时想起了一件可怕的旧事,面色不由为之一变。可她没敢往下说。突然,章台柳停住脚步往坡顶望去,洪四娘抬头一看,只见山坡上一个黑袍人踩在巨石上,冷冷地看着他们。章,洪二人并身后的青木旗众齐声道:“见过老板。”
那黑袍人便是五行旗首·田锋。他与洪四娘年龄相仿。三十五六的模样,却是满面风霜,法令纹与眼角的皱纹相当深邃。鼻梁英挺,一双眼如鹰一般犀利,令人望而生畏。他的身材干瘦,露出的双臂伤痕累累。头发散乱如黑云一般。整个人就像一头俯视着自己领地的雄狮,凛然不可侵犯,傲然不可匹敌。
章台柳,洪四娘等人如背芒刺,他们低着头看不到田锋的脸,却觉得田锋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刮过他们的脊背。插入他们的血肉。尤其是章台柳。他肥胖的脸上不断有汗珠渗出。那是一种原始的,扎根心中的恐惧——臣服。
“七天前,一封密笺从青云堡发出。堡主沈青与我有数面之缘。密笺中说青云堡为一种杀人蝴蝶所困。想求我救援,所以我命你们先一步赶到这里。”
章台柳听到杀人蝴蝶四字,心中顿时联想起前几日钱老板离奇死亡的案子,死因或与杀人蝴蝶有关。他正欲禀告,忽听田锋又道:“洛阳的事我已知晓,凶手本已被我捉住。却遭人偷袭杀掉了。我怀疑有人浑水摸鱼,四妹,你要小心应对。你带着烈火旗的弟兄从沁阳坡到蝴蝶谷沿途设置卡口,盘查一切来往人员。”
“老板放心,属下早就派人布了暗哨,我这就去巡查。”洪四娘起身吹出几声哨响,领命而去。山坡上如潮水一般的赤旗也跟着褪去。
“二哥,一会你在青云堡周围布好眼线。再派一个好手先潜入青云堡。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章台柳擦了擦汗,未多说一句,也转身带着青木旗众离开。转眼间,沁阳坡上只剩下田锋一人。
他松开手掌,掌心中躺着一只蝴蝶。那蝴蝶翅翼晕开幽幽绽青之色,为血的纹路隔开,如同一张恐怖的人脸。蝴蝶的口器非常锐利,只是那口器上的毒素并未浸入田锋的手掌,甚至紧握都未刺入皮肉。看着掌心中的蝴蝶,田锋眉头微皱,眼神中的怒意转瞬即逝。随即他握紧拳头,一股白烟从拳中飘出,蝴蝶化为齑粉从他的指缝间流出。
却见山隘间凭空站着一个极美丽的女子,薄如蝉翼的斗篷随风飘扬。她一脚屈膝,一脚轻点。就那么站在半空之中,不知何时来的。倘若是不明就以的人,一定会以为自己遇到了鬼或者神仙,就是江湖一等一的轻功高手,也绝无可能如此长时间的凌空踏虚。 但这逃不过田锋的眼睛。那女子分明踩在一个纤细的飞索上,飞索嵌在山壁两侧,所以才能让她悬在半空之中。虽有助力,但能如此轻松的在百尺高空施展这一能为。
血染青衣增绝色,起落之间恶魂销。青影子是大唐游侠中的翘楚,与梁饮一样,都以赚取暗花悬红为生,但她不喜欢与官府之人来往,只接江湖上的生意。所谓神行,便是指她冠绝天下的轻功。凭借手中的飞天银梭和神行术,日行八百不在话下。
“哦——那么久没见,你还是这么凶。想不到堂堂的五行旗主田锋,会对蝴蝶这玩意这么感兴趣啊。”青影子面对田锋时,显然更轻松些,脸上多了不少笑容,不过田锋依旧冷峻峻的。
“你不在山东查你的案子,跑到洛阳来是什么意思。”田锋负手问道。
“我一向对别人的秘密很感兴趣。尤其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青影子将银索收好,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手册,她站在田锋身旁, 青衣窄袖 一身劲装,显得分外高挑。田锋不觉心中一荡,但他眼睛看的却是青影子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本红叶手札,而且是最新刊印的。
这让青影子不太高兴,虽然她知道田锋性情很孤傲。但面对昔日患难与共的战友,依旧这般态度,青影子觉得他太过凉薄了。所以她换了副口气冷嘲热讽道:“哼,七十二路烽烟冲着你来的人可不少那。”
话音在耳,田锋知晓了青影子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要不然也不会是这种口气。他抱臂在胸,态度稍有缓和:“他们的下场都一个样。不过你不是七十二路烽烟的人,可以例外。”
这还差不多,青影子心里说道。她摇了摇手中红叶手札,指着不远处的青云堡说道:“我知道杀人蝴蝶的事,咱们目标相同,说不定我能帮上你。”
田锋听到钱老板三个字时,脸色变了一下,他踱步到青影子身旁,看向远处的青云堡:“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你相信红叶手札里写的东西?”
青影子也有样学样,抱着臂膀一副江湖大佬的风范,模仿田锋的语气道:“信之不防嘛,方红叶这个人知道的东西不少。”
田锋故作不屑道:“可是文人作战,纸上谈兵。在江湖上纵横捭阖,跟写文章有天壤之别。”
青影子笑着打趣道:“那是,小女子毕竟不如田老板江湖见识多,经验多嘛。”她这话虽是玩笑,但田锋的江湖经验确实比他要多。青影子初入江湖时,田锋已经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十多年了。
田锋将脸别过一侧,在青影子看不到的一边嘴角微微扬起:“好,那你就跟我见见世面。”
突然,蝴蝶谷上空鸣镝声响,紧接着在半空中炸出一道黄烟,那是锐金旗的紧急讯号。寓意着全军覆没。
“老三死了。”田锋再转过头来时,已恢复了铁一般的神色,他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并未生气。但世上有一种人,越是冷静越是愤怒,那愤怒就像一团无声无息的烈火,势要把激怒他的人和物,烧成灰烬。田锋就是这样的人,梁饮也是,不过此刻的梁饮要先面对另一团火,烈火旗的怒火……
“奸贼,纳命来!”随着洪四娘一声怒喝。烈火旗众如燎原烈火直扑向梁饮。为首的洪四娘掌中镔铁长棍舞出满天棍影,誓要将梁饮砸的人马俱碎。
一炷香前,梁饮穿过浓雾,到达了蝴蝶谷的碎石滩,便被烈火旗安插的暗哨发现。暗哨不认得梁饮,但认得绑在马身上的白老三。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传讯给洪四娘定夺。梁饮又往前走了许久,便撞上了早已等候的洪四娘众人。五行旗中,她与白老三最是要好,两人亦有别样情愫,如今白老三身死。她是强压悲痛等着梁饮解释。
梁饮将经历复述一遍,深表歉意。可这话无有佐证,好端端的一行人去了洛阳。如今却只回来一个尸首,还有什么杀人蝴蝶,实在太过荒谬,洪四娘哪里肯信。烈火旗众有受过白老三恩惠的,更是要拔刀而上,将梁饮剁成肉泥泄愤。眼见情势不妙,梁饮便想起有令旗与书信可证明自己清白。他伸手去白老三怀中摸出卷在一起的令旗书信。
洪四娘遂派了个手下过去验一验真假。那知那手下接过令旗一打开,登时一股白雾直喷中那人的脸上,发出凄厉的哀嚎,紧接着书信炸开飞射到半空中。梁饮下意识的一勒胭脂马,人马一块闪过白雾。白雾一沾皮肉登时燃起熊熊大火,烧的那人气绝到地,令旗书信转眼成灰。
一时间硫磺刺鼻的味道混杂着焦臭味弥漫当场,在场众人又惊又怒。洪四娘再遏制不住怒火,她飞身上前,手中长棍兜头便砸。如此形势,梁饮不得不战,擒贼擒王,必须先制住洪四娘才有机会解释清楚。
他一拍鞍头借力跃起,后脚一踢马鞍上的藏着兵器的羊皮裹卷。胭脂马嘶鸣一声,颇有默契的掉头就跑,驮着白老三远离战场。洪四娘棍势砸空,持棍尾的右手下按,左手高抬。棍首在半空中划过一弯银月,狭破空之声紧追梁饮。而其余的烈火旗众各持兵刃朝天齐攻,堵死了梁饮下落之处。
“嘿”梁饮半空中以声催力,右手甩出腰间藏着的飞斧,抖开斧柄的绳索挂住山谷一侧攀生出的老树,左手抓住羊皮裹卷挡住洪四娘的长棍,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梁饮整个人借着洪四娘的力道拔高一丈,如大鹏一般跃出包围圈。落地之时,羊皮裹卷砸中地面,激起一阵烟尘,烟尘之中,梁饮双手已多了两把长刀,刀身痕迹斑驳,锋锐之处隐有寒光流转,这是斩千军之刃。
“得罪了。”梁饮双眼透过斗笠的缝隙,锁定了人群中的洪四娘。
“烈火旗布阵!”喊杀声中,烈火旗众各持火石在手中大刀利剑一划,锋刃之上顿时生出滚滚烈焰。洪四娘的镔铁长棍上火势最旺,那炽焰迎风而展,宛如大旗。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杀势滚滚,梁饮刀刃朝内,直冲入阵中。
他反持刀身,以刀背迎敌,身形如穿花蝴蝶。烈火旗众像是撞上一道黑影,擦身一过还未来得及出招便被他磕中手臂膝盖,打倒在地。原本是围杀梁饮,却反被他将阵势冲的七零八落。不过在洪四娘指挥之下,烈火旗逐渐扳回了颓势,已在悄然之中将梁饮团团围住。
烈火旗众用的都是弧度极大的弯刀,他们一边放火一边抛出弯刀攻击梁饮。那弯刀一击不中便回旋至对面的烈火旗众手中,梁饮头顶是利刃盘旋,若是纵身跃起便要被斩个身首异处。他当即施展地躺刀法,俯身旋舞,双刀劈起地面的碎石尘土,野草枯木。一时间飞沙大作,那弯刀被狂风干扰,轨迹偏离,烈火旗众又被沙石迷了眼睛。当时就有不少人被弯刀砍伤劈中。
洪四娘寻隙猛攻, 梁饮双刀一错架住长棍,长棍却在与长刀的磕碰中,炸出一蓬烈火。瞬间点燃了梁饮头顶的斗笠。梁饮胆大心细,仰身险险躲过火烧。趁洪四娘视线被火光阻碍,忽起一记飞脚洪四娘小腹,他留了五成力道,但这一下来的突然,洪四娘躲闪不及被一脚踹倒,俏丽的脸上发白,转眼便疼的汗珠密布。
梁饮跟上前去正要拿住洪四娘。骤觉脑后生风。他闪身一躲,却是五六人同使长棍加入战团。七人合战梁饮。七人招招不离要害,梁饮手中的双刀每每与其抵挡,都会被长棍上的火舌缠绕。而且他们棍走灵巧,一反大开大合的打法,贴上双刀便如附骨之疽紧追不舍。十数招后,那双刀已被炙的漆黑无比。梁饮握刀的手隔着缠布都觉得滚烫。
拼杀之中,梁饮只觉得自己恍惚间回到了沙漠戈壁,烈阳当空。直要把自己的血肉烤干,骨皮焚毁。更难压抑的,是心里的那团火,他愈战愈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油烹一样,从丹田虽真气散布四肢百骸,痛的他无法稳定心神,他只觉得眼前的景象被火焰炙烤的模糊了,他默运六灵暗识的内功法门,以元气安抚六窍,借相存想于风雪之中,霎时通体清凉。
而 七人配合虽是无间,长棍左支右拙,横拦劈斩,却仍旧破不了梁饮手中双刀织就的刀网。其中一人力气稍懈,被梁饮抓住机会反手握刀将长棍锁在小臂处,左手刀背顺势劈中那人脖颈将他劈晕了过去。另有一人想来救,梁饮小臂锁左手锁住的长棍松落,紧跟着一脚踢飞长棍。那长棍横砸出去,那人忙架起长棍抵挡,却被梁饮欺身而上,刀柄撞上那人膻中穴,顿时为萎顿倒地。
陡缺二人,七人合击便出纰漏。梁饮想要跃出阵中,却被烈火旗众用暗器逼了回去。那暗器犹如火烛形状,梁饮力贯刀身将那火烛击碎,余力却将周遭火焰反卷回来,险被灼伤。梁饮细看之下,旦觉落脚之处遍地都是黑油点燃的火焰,稍不落神,袍袖靴底便被火星点燃,只得抽身几步连踢尘土扑灭,他将长刀抛出,双刀回旋抵住剩余几人攻势一瞬。紧接着双掌如排云般击出,沛然掌力呼啸而至,将地面上的黑油尽数卷起,全数扑向洪四娘几人。洪四娘等人眼见不妙,纷纷急退。动作慢的两人人登时被燃火的黑油浇了一身,惨叫声中连忙滚地灭火。
梁饮边打边退,心道退至来时路上的碎石滩,才可解这骇人火攻。可烈火旗哪里肯放他走。只见十数个烈火旗众抛出兵刃做掩护,自后腰解下一个手臂粗细的圆筒。洪四娘等人配合默契,当即长棍杵地起身一跃,抽身出阵。
霎时间那圆筒喷出一丛又一丛的烟火,霞光璀璨,奇丽无比。照的蝴蝶谷万灯齐鸣,碧莹于谷中飞舞,带着一道青烟,快若迅蜂急电直扑梁饮。梁饮身影腾挪,足尖点地整个人倒掠出去。那青莹落于方才梁饮所在之处,将脚下碎石炸的四分五裂,其余的青莹依旧紧追不舍。梁饮这才看清,那青莹分明是支冒着青色火焰的飞箭,箭上药筒急燃,向后喷涌增速。
梁饮扯下披风,运劲一掷。披风掠地带动周遭碎石,宛如一柄漆黑的大刀旋转飞出,于七尺外直撞上后续的青莹。随即青焰爆起,白芒四射,火箭纷纷自燃坠地。借着青莹火箭爆炸的烟幕遮挡众人视线。梁饮掠出阵外,急往碎石滩而去。
洪四娘眼贼的很,几个反应快的弟兄跟着朝碎石滩追去。等其他人缓过神来时,沁阳坡方向突然闪过一道身影,那人黑衣黑袍,一头卷云似的黑发。正是田锋。他跃过火阵紧追洪四娘。
旗众们认得是老板,连忙扑灭火焰,救下被梁饮打伤的人。烈火旗经田锋改革后历大小三十余战,无往不利,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连压箱底的青莹幽灭箭都搬了出来,却被对方逃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普通旗众这般想,作为旗主的洪四娘,心中怒火更是无法言喻。单打独斗,她绝非梁饮对手,但人在盛怒之下,潜力的爆发是惊人的。她紧追梁饮,将身后的帮手甩的远远的。
而梁饮那,他在逃,但他并没有拼命在逃。依他的脚力想甩开洪四娘很是轻松。可他快一阵慢一阵,始终保持在洪四娘的视线之内。他不是不担心后面的烈火旗众再跟上来施展那惊怖骇人的火器。可若是自己真逃了,就真会被当成杀死白老三的凶手了。到时候再难想洗脱方红叶的冤屈。他在等洪四娘自己甩开助手,然后再反擒住她。
他佯装一个趔趄栽入浅滩之中,身后的洪四娘见此机会,铁棍抡圆了十成气力,带着滚滚烈火兜头就砸。哪知道梁饮竟背贴着水面整个人滑了出去,避开这一击。紧接着双刀带起一蓬水幕扰乱洪四娘视线。自她头顶一跃至身后,反手点中洪四娘督俞穴。
督俞穴乃阳维脉之领纲,方才交手梁饮便察觉到洪四娘并没有练就内功,纯是外功招术,修习外功者除了强健体魄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提气壮力,一口气灌注诸身经脉,进攻御敌,无往不利。故此阳维脉是外家武者必修脉络,督俞穴被点,洪四娘顿时四肢酸软倒在地上。
在洪四娘的破口大骂声中,梁饮将双刀插回背后羊皮裹卷之中。把洪四娘扶起坐好,认真道:“洪旗主,梁某以性命担保绝不是杀害白三爷的凶手。方才误伤了贵帮弟兄,纯粹是遭歹人陷害。
“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还我三哥的命来!”洪四娘身虽不能动,眼睛却是要瞪出血来。倘若不是还有一丝力气,她就是咬也咬死梁饮。
梁饮听罢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追兵一会就到,点中穴非长久之计,终归会被洪四娘冲开穴道。他正欲取出绳索捆住洪四娘。
说话的人是田锋,他不知何时到了梁饮身后,以为梁饮要对洪四娘图谋不轨,故此动字话音刚落。便是一掌击出,梁饮循声出拳,拳掌相撞,梁饮被震得指骨生疼。眨眼间两人拳来掌往,已拼了十余招,田锋的掌法极快,摧枯拉朽的掌力却有羽毛般的轻,箭似的急。出掌之时,手呈淡银灰色。像是一柄柄磨得光滑的钢刀,先斩出刀风,随即铁掌跟上。变幻不绝,疏忽莫测。掌劈的越快,杀伤力越强。
梁饮则慢,他出的是重拳。田锋劈出三掌,梁饮才打出一拳。可这一拳势大力沉,出的时机角度恰好封死了田锋的后续攻势。就像钢刀劈在铜墙之上。只得变换打击的目标。头颈胸腰腹,几乎被田锋打了个遍。
梁饮守的甚是辛苦,他一开始就不想打,所以他只好硬撑,田锋进,他退。两人从滩上打入水中、梁饮只觉得脚下泥沙越来越松,马上就要踩空。力从地起,他已无力可借。
他知道,田锋也知道。于是田锋的铁掌攻势更狠。就在他要踩空的瞬间,他的拳对上了田锋的掌,田锋只觉这一拳比他刚才的重拳力道增幅数倍,身体不由自主的倒飞出去,连顿了几步踩出深坑,才勉强稳住身体站定。
梁饮曾在洛阳白马寺向鉴真大师请教过佛门武学。其中有一套般若掌最是精妙。般若掌的要诀在于“ 一空到底 ”,讲究空无之间既非空又非无,掌力是空,空无即是掌力,掌力化于无形,出招便无阻碍,更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梁饮方才正是借用了一空到底的法门。他双脚踏空却无需借力,他的力道来源于田锋的掌力。用田锋的掌力回锉,然后再击出自己的力道。纵然田锋掌力锋锐无匹,也难以化解自己的力道加上梁饮的力道。
梁饮双足一点跃上岸边,他已望到不远处已经看热闹许久的青影子。心中终于落定了一块石头。他抬眼看向田锋,后者负手而立,一脸铁青,与自己一样披着黑斗篷,不过年龄比自己小个几岁。他看不到的是,田锋的双手死死地攥住,不让手继续颤抖。刚才的一击,田锋手腕和小臂都受了伤。他看向梁饮,这个令自己受伤的对手。
青云堡四周遍布着半人多高的野草,青木旗的人都身着青色衣衫,隐藏其中最适合不过,不多时便将城堡包围住。章台柳盘膝坐地,手中仍旧摩挲着那柄折扇。他向身旁的助手马骓问道:“大眼进去多久了?”
章台柳一把攥住折扇:“不要再派兄弟进堡了,等老板来了再说。这鬼地方,真邪门。”
突然,章台柳示意弟兄们凝神戒备,忽有一阵马蹄声自远处传来。章台柳耳力绝佳,风声震震中,有四匹快马自沁阳坡方向往青云堡而来,顷刻间已过了堡前的栈桥,随即在疾驰中被一勒而止。
章台柳用折扇拨开挡在眼前的野草望去,是田锋和洪四娘,带着一个青衣女子和戴着斗笠的黑衣人。这两人自然是青影子与梁饮。
田锋正往这边看来,章台柳忙起身迎上前去,隐藏在草丛中的青木旗众纷纷现身,凑了过来。章台柳走上前去朝田锋身后的两人拱了拱手,也借着机会细看了下这两人,那青衣女子他认得,是江湖侠探青影子。至于那黑衣男人他不认识,但那身打扮和胭脂宝马,料想是这几年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梁饮。
猎头人高手云集, 其中佼佼者被称为“猎头王”,拥有号令所有猎头人的资格。十年前最被看好成为猎头王的是个代号叫做长弓的人。此人原本是张掖飞马牧场的少当家。结果放着少爷不做,加入了吐火罗人的佣军成了雇佣兵,辗转各地,到过天竺扶桑,去过爪哇大食,学了一身异乡武功。后来脱离军队做了猎头人。这人常骑着一匹胭脂骏马,专门收集死人的兵器以羊皮包裹为己所用。因其带着斗笠和黑色披风,故又有夜飞骑之称。
不过他犯了猎头人的大罪,为猎族所不容。有传闻他死在了大漠,也有说他逃到了中原。当时章台柳还是一名游侠,曾在西域见过此人一面。随后章台柳便结识了田锋的义父铁笔判官,为其招揽回到中原组建五行旗 。虽只一面之缘,但那人的样貌,自己却深深记在脑中。
洪四娘主动为章台柳和梁饮互相引荐,蝴蝶谷一战她错怪了梁饮。后者不计前嫌,还拿出伤药救助被打伤的兄弟。到让这直爽的姑娘不大好意思了。随即便将方才发生的事,大概说于了章台柳听。
青影子很是自来熟,走到跟马骓和几个熟识的伙计聊了起来,瞧也不瞧这边。倒是梁饮则观察四周地势,也不望向青影子这边。
田锋看在眼中,只觉两人十分的别扭。方才他与梁饮大打出手,是青影子担保梁饮绝非杀人凶手,并且将白老三的尸身的伤痕与梁饮武功一一对比,据理力争。现在两个人又好像不认识一样,这股奇怪的氛围环绕了一路,让田锋心里也有一点怪怪的感觉。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能从容应对,感情一道他却甚是生疏。自小到大,他没真心信过几个人,更没爱过几个人,现下这种感觉,他当然不清楚是什么。
见几人寒暄过了,他便沉声向身后的章台柳问道:“二哥,里面什么情况。” 章台柳叹了口气道:“没有消息,属下派的人进了堡便没了动静,也没有人出入,连灯火炊烟都没有,实在是邪门。”
梁饮在两人谈话间,望向青云堡。整个城堡由灰白色的大理石砌成,不难想象当初的沉沉大度,气势非凡。只是如今荒于修建,雄伟的城墙遍布着数不清的缝隙,难掩破败之色。整座城门低城高,成陡坡状凿山而建。大门两侧及后城各有四座望楼。
这在风水格局上形成了凹风煞,而青云堡除正面所对沁阳坡外和野草平原,各有山峰。则成了火杀之象,有兄弟阋墙之危。至于城内所能见到的,望楼临窗的位置有着干涸的褐色痕迹,似乎是铁栏受风雨侵蚀已至腐烂生锈,顺着水流淌至墙壁上。离远了看,让人分不清是血还是锈水。
本是万里无云的天气,不知何时起阴云密布,呼啸的北风呜呜的刮着,吹动着望楼屋檐上的风铃不住的响动,让梁饮隐隐觉得有一股杀气透了出来,分外的压抑。
田锋对这股杀气不屑一顾,冷哼一声,下令道:“进堡。”
章台柳顿了顿又想说什么,不过并未说下去。他尤善紫微斗数,出行前他夜观天象,发现自己命星晦,得知此行不易。来到青云堡后他也同梁饮一样 发觉此地煞气凝结。
直觉告诉他,当速速撤离青云堡,才能解脱危机。五行旗唯田锋马首是瞻多年,因其手段雷厉风行,即使如章台柳这样的两朝元老,也不敢稍有违背。当然,田锋也未有过错误的判断与指挥。即使面对比自己强上几倍的势力,田锋也能应付自如。这也是他深得帮中弟兄信赖的原因。章台柳不禁对自己的直觉产生了动摇。
另外,如果不尽快解决这个幕后黑手,恐怕会日后生变。依田锋和梁饮的判断,既然对手越不希望五行旗进入青云堡,自己这边就更应该进入。或许青云堡中就有令对手忌惮的人或物。几经思索,他决定不向田锋提议撤出青云堡,交由田锋自行判断。
“吱呀————” 洪四娘发觉城门并未上锁,便运力推开,这座古堡,迎来了新的客人。
天色阴黯,只见这破旧的堡前广场,深邃阔大,不知至何处终止。正中央立着一个日晷,前面正有一条长阶,已被枯叶所覆盖,一路通往正厅。
章台柳使了个眼色,马椎心领神会,一摆手,青木旗的弟兄们四散开来,有的奔向后院,有的上了望楼探究堡内情况。
田锋则带着一行人疾步行至正厅四海楼,四海楼并未上锁,门户大敞四开,里面的桌椅都已撤去,满地都是灰尘。正中央则被一块巨大的黄布遮挡,黄布后像是有什么东西。田锋手上多了一根漆黑无光的短棒,只有小臂长短。他用短棒将黄布挑下,露出一个巨大的盘龙石雕,龙首正对上田锋的目光,居高而下俯视着他。不过这盘龙石雕上有残缺,左爪地方似是被什么东西压断,不翼而飞。右眼也有残缺。
梁饮在旁看着,觉得有些奇怪,他发现这盘龙雕刻的甚是粗糙,绝非出自名家之手。青云堡也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一方势力,怎么待客的正厅会放着这么一个粗糙简陋的盘龙石雕那。青影子上手摸了摸石雕,也没发现什么端倪,就是最普通的石料。这时候马椎突然从石雕旁的后堂入口闪出,在章台柳耳边说了什么。
章台柳微微皱眉,随即向田锋道:“老板,大眼找到了。”
几人随着马椎穿过正厅到了堡内的荷花池畔。已有几个伙计守在一旁。梁饮见他们的神色便知道,这个叫大眼的人已经死了。田锋拨开众人,却见池塘旁趴着一个红衣人。田锋俯身将那人扶起,却见那人脸上尽是伤口,皮肉反卷,已经被泡的泛黑发白,撒发着臭味,可怖之际。
青影子并未叫出声,可手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嘴。可想而知,即使是闯荡江湖多年的青影子,也没见过这么凄惨的死状。不过梁饮是第三回见了。大眼的手因为尸身的挪动而张开。却见他手里握着的是一只蝴蝶。蝴蝶的口器与大眼掌心的血肉相连。
“砰”的一声,田锋怒而用短棒砸裂旁边的堤石。“再搜!”
田锋回过头往左手边望去。只见荷花池对过得书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手提灯笼的女人,瘦弱而苍白。两眼直勾勾的望向这里。田锋一个箭步越过荷花池直冲入书房。青影子也已缓过神来,紧接着田锋跃入房中。
等梁饮和章台柳进屋的时候。那提灯的女人已经被田锋逼到角落里,一脸惊恐的看着田锋,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啊啊的叫个不停。
“你是青云堡什么人?在这干什么!你是哑巴吗!说话!”田锋厉色道。
青影子在一旁说道:“她可能真是个哑巴也说不定,你何必那么凶那。”
“刚才为什么没看见她。”田锋向跟上来的巨木旗众斥问道,马骓几人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倒是青影子平复了心情,靠着桌案说道:“或许人家真是神仙也不一定,要不然你们怎么发现不了那。”
田锋并没有搭理青影子,而是接着向哑女问道:“大白天你打什么灯笼。”
“她从地道出来的,自然要打灯笼咯。”青影子接着说道。俨然成了哑女的代言人。
“地道就在他身后。”梁饮走到桌案后面。却见一个的地道入口,里面乌漆嘛黑的。田锋之前只看着哑女,自然没有注意到这边。倒是青影子第二个进屋,发现了还未关闭的地道。
至于梁饮是怎么发现的,他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泥土味。这种土味只有在很深的地层才能闻道,一般是在陈年的墓穴里。书房是不应该会有这种味道。
哑女走上前去,示意为众人引路。田锋看了梁饮和青影子一眼,没说什么。便跟着哑女进了地道,梁饮和青影子也跟着下去。章台柳吩咐马骓收好大眼尸首,带着几个伙计紧随其后。
地道阴暗深邃,偏生那哑女手中的灯笼罩的是蓝纱,更显幽怖。几人拾阶而下,这地道下面别有洞天,甚是宽阔。是人工凿刻出来的,而且石壁光滑,有些年头了。哑女在经过一个岔路时,突然灯笼反射到一缕寒光。
“是谁!”岔路的另一端闪出一个持剑的身影问道。 “沈堡主?”田锋回道。
“田老板!”那人走出岔口,是个三十五六的男子,眉隆鼻挺,甚是英伟。只是肤色略显灰白,两颊深陷,看着有些病态。
“你们终于来了。”沈青难掩喜色道。可等他看到了青影子和梁饮,神色一变向田锋问道:“这两位是。”
“梁饮和青影子,他们都是来帮忙的。” “多谢二位前来相助,沈某感激万分。”沈青转忧为喜,先向两人道谢。 “沈堡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梁饮问道。 “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来。阿知,告诉夫人,我们等的客人到了。”沈青向哑女吩咐道,便点燃另一盏灯笼在前方引路。哑女阿知则去了左边的岔路。
沈青在前头领着众人来到一处石室。里面家私器物一应俱全,墙壁上嵌着几颗拳头大的圆珠,晶莹剔透,散发着靓丽的白光照亮整个石室。
“沈堡主好气派啊,这么大的夜明珠当做烛火照明。”青影子环视了一圈欣羡道。
“东西要实用才有价值嘛。几位请坐。”沈青说完便吹灭灯笼,将长剑放在桌上。转头向田锋问道:“田老板,你来的路上可否碰到其他的江湖同道。”
“除了这位梁兄和青影子,田某并未碰到过其他人。”田锋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显然他隐瞒了自己碰到徐文广和神秘杀手的事情。梁饮和青影子对视了一眼,并未戳破田锋的话。
沈青疑惑道:“这就奇了,我派出去请醉秋生·方红叶的人七天前就出发了。怎么他人到现在还没来那。”
此话一出,三人不由得一惊。梁饮随即问道:“不知,沈堡主为什么去请方红叶。又派谁前往。”
沈青听了这话,眼神下意识的看向田锋,满是歉意的说道:“沈某知道田兄一向不喜欢别人插手,所以并未事先告知他,是沈某做事不周。但沈某别无他意,只希望这件事由始至终有人撰写成书,以让其他朋友有所警惕。故此在飞鸽传书田老板后,又派我表弟沈威去离此更近的洛阳请方先生。”
田锋听完后心中暗付道,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那幕后凶手半道截了消息。派徐文广去洛阳拖住了方红叶,那沈威怕是凶多吉少了。
“唉。”沈青长叹一声,手不自觉的摸上了桌案上的长剑,似乎只有抓着剑,才能让自己压抑住那份恐惧,将前尘往事一一道来。
这件事,每次想起来我都是胆战心惊。那是五月初五,沈家祭拜先人的时候。当时我在正堂布置仪式,突然后院传来了一声惨叫。等我们赶到后院的时候,发现是堡里的小厮沈福,他说在家父生前的屋子窗户看到了一只红色的眼睛,特别吓人。我们都当他是胡说,因为那屋子自从家父仙逝后就再没打开过。可是我们又都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为了保险起见,我打开了屋子。却发现,内子养的白鹦鹉,倚在窗户前死了,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吸干了体内的血。而它的嘴里,叼着一支死去的蝴蝶。
当时大家都觉得奇怪,没想到三天之后,内子为我缝制衣物。突然觉得脖子后面隐隐刺痛,她一摸发现那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破了皮肤,手上都是血。她连忙去找金疮药敷上,可一转身却发现,她缝制的衣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多了七彩斑斓蝴蝶纹样。
家仆们认定沈家不详,纷纷离去。结果第二天,我在书房写信的时候,听到淅淅碎碎的声音,等我抬头才发现,书房的窗户外有几十只蝴蝶扑在上面。
管家虞伯劝我避一避,没想到一打开书房的门,蝴蝶们便扑了上来,那些蝴蝶,那些蝴蝶它们吃人的!虞伯仗着武功好,掩护我进了地道。可他自己却被蝴蝶咬的面目全非。我们退到地道后,又从卧室的暗门救出了内子和阿知。几天后,我们发现外面的蝴蝶不见了。而堡中饲养的牲畜都被蝴蝶吃的只剩下了骨头,所幸还有几只信鸽免遭于难,这才用飞鸽传书求助田兄和我表弟沈威。这几天我们一直躲在地下,怕蝴蝶去而复返。”
在场几人中,梁饮曾在西域见过吸血蝙蝠,青影子和田锋也知道苗疆有生猛的毒虫。可谁都没想到,这小小蝴蝶的竟然也有如此恐怖的威力。红叶手札中记载的杀人蝴蝶,真的存在。
田锋思索了一番说道:“堡主,这两天你们有没有发现地面上有什么动静。” “似乎不觉得。”沈青摇了摇头。 “这就怪了,依大眼的身手,竟然会死的这么离奇。”一直未说话的章台柳低声咕哝着。
阿知提着灯笼在前引路,身后跟着一个紫衣女子。那女子容貌不俗,约莫有三十五六岁年纪。一双眼睛亮如宝石,不过鬓间发丝略显凌乱贴在脸上,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怯生生的。两人一路行至一处宽阔的石室。
沈青等人已然就坐,长桌案上摆着些干果腊肉,还有几坛子酒。沈青身旁站着一个用白布包裹住半张脸的老者。正在给几人斟酒。那紫衣女子朝几人深施一礼,便在沈青身旁坐下。她便是青云堡的女主人,沈青的发妻鲍梦蕾。而那老者就是沈青口中的管家虞伯。
青影子仔细的看了看鲍梦蕾,笑着说道:“堡主好福气啊。” 沈青笑了笑,端着一碗酒站起身来,持杯的手略微颤抖,田锋等人的到来让他长久以来的压抑情绪释放了出来:“青云堡遭逢劫难,实在招待不周。沈某就以酒水一杯谢各位一路辛苦,请,请。”沈青说罢,便一饮而尽。鲍梦蕾看了丈夫一眼,也小口啜饮着。她似乎不善饮酒,一杯下肚脸上便泛了红晕。
几人又吃了几杯,鲍梦蕾轻声说道:“我已经为各位安排好了房间,有劳各位在地下室讲究一段日子。”
梁饮放下酒杯,又看了看在一旁侍奉的哑女阿知说道:“诶,沈夫人不必客气。对了,听沈堡主说。堡中的家仆都走了。怎么她……”阿知听到了梁饮的话,借着取酒转身离开了。
鲍梦蕾怜惜的看着阿知的背影说道:“她叫阿知,没人知道她姓什么。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当年我看她无依无靠,一时起了怜悯之心。就带她回来一直跟在我身边。这事已经很多年了,她之所以留在这,或许是没有地方可去吧。”几人听着鲍梦蕾的话,若有所思。
悄然入夜,青云堡内外都有五行旗的人马看护。堡中灯火通明,只有北风呼啸。梁饮的房间离众人稍远,他在床上盘膝而坐,望着火烛整理思绪。忽然,房间的门被人缓缓推开,却是沈青持烛而入。他将门合上。轻声蹑足走到梁饮床边坐下,似乎是不想惊动其他人。 梁饮发觉了他的心思,低声问道:“堡主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沈青肃穆道:“我知梁兄与方先生交情匪浅,方先生既托梁兄前来。那沈某想问方先生的,也就与梁兄直说无妨了。梁兄,对于鬼神之说……你信不信?”
梁饮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信则有,不信则无。”
沈青继续说道:“五月初五那天,是家父十年的忌辰。他也是给蝴蝶所杀!”
田锋并未在房中歇息,他与章台柳和洪四娘站在沈家堡外巡视。章台柳跟在身后,详细的说着大眼尸身的查验结果。
“老板,大眼的伤口是由无数个细孔造成的。受伤的皮肉浮肿不堪。看来像是中毒。”
田锋将目光射向远方的沁阳坡,难道天下间,真的有杀人蝴蝶存在……还是有人别有用心,那个徐文广也是被蝴蝶所杀。这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青影子那,她则贴在梁饮隔壁屋子的墙壁上,附耳倾听屋内两人的对话。
“家父临终前不理鬼神之说,又垂涎珍宝。于是伙同他人盗取了平南将军的宝藏。虞伯苦劝无果,只得把事情告诉了我,我拗不过父亲,只得不了了之。此后几年,一直相安无事。
谁知有一天……当时我携内子和虞伯外出游学,不在堡中。据活下来的家仆所说,晌午时候,家父在堡中的九宫亭练武。突然飞来了一群蝴蝶,遮天蔽日,见人就咬。堡中或死或伤,家父也被蝴蝶吸干血液而亡。家父死后,那些蝴蝶便再没来过沈家堡。这地下室也是在这事发生之后,才扩建成这般规模。每当想起家父之事,总是惊不成眠。”
梁饮静静地听着沈青说完,宽慰道:“堡主,我看还是不要太顾虑了。大家还是从详计议。”
沈青听闻此语,面露不韫,但他并未发作,拱了拱手便起身告辞。青影子转身想要出门去跟踪沈青。墙壁上传来了笃 笃 笃三声,青影子只觉又好气又好笑,看来梁饮早就发现她了。
“啊!”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嚎响彻青云堡。田锋带着手下推开了书房的门,看守书房的伙计倒在地上,章台柳举起火把凑上前去。那伙计死相凄惨,与大眼一样,散发着腐臭之气,那腐臭味着实太过,后赶到的青影子和几个五行旗的手下不免干呕起来。
梁饮拨开门口的众人,发现窗户上的纸被钻出了一个大洞:“田老板,如果书房的门锁完好无损的话,相信蝴蝶是从这里飞进来的。”
手下接二连三的神秘被杀,田锋即使再能忍,眼下压不住火气。他一掌拍碎了破洞的窗户,命令手下用铜网把整个青云堡封锁起来。
五行旗的铜网堪称武林一绝,整个铜网由精钢混杂熟铜,石英等物,以秘药浸练,精火锻造。不但刀剑难伤,而且甚是轻便,延展性极强。网眼不过指甲大小,刀剑长兵根本钻不出口子。五行旗众各呈技艺合布五行大阵,再以铜网辅佐,阵势一起,铜网重重叠叠,处处连环,绝无疏漏,饶是盖世英豪也难脱逃。霎时间,整个青云堡被灰蒙蒙的铜网相隔,门户所经之处,也由铜网组成的帘帐。
与此同时,田锋还下令烈火旗所有弟兄撒出堡外,主动出击。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是谁暗中捣鬼。可洪四娘搜了半晌,人没找到不说,这方圆二十里连蝴蝶的影子都没见到。
就在五行旗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梁饮和青影子都不知道哪里去了。青影子趁着堡中看守变少,悄声在青云堡的地下道四处搜寻着什么。
她的轻功本就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而且她还精通一门绝技“藏气”。藏气之法源于华山。旨在将周身气机内敛。让自己不被别人注意。就好像行人过路,路边的泥土,杂草,石子一样。它就在哪里,可不会引起人的瞩目。江湖人物藏身法术无所不有,上到树丛天顶,下至地底水间,无处不可为敌穴。也是为此,越是宗师人物,越以形而上的气劲来探查身遭,便在闭眼鼾睡之间,只要气息稍异,便有感应。
武林高手虽然目光如鹰,但这帮人眼力再强十倍,也是追着杀气源头去瞪,朝着可疑之处猛盯,谁会对路边的一块顽石多看一眼?加上她总是来无影去无踪,一有热闹便出现,大家也都习惯了。这几日,她确实没被其他人发现。
她持着火折子,在一处角落里的石壁敲敲打打。里面传来了空空的声音,只有后面是空心的地方才有这样的声音。她正欲仔细查看,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你。”青影子转身看去,正是梁饮。 他的出现无疑让青影子有些恼怒。
梁饮越走到石壁前看了看,转身向青影子问道:“你在找什么?”
“人家不是说你很聪明吗。 ”青影子冷冷的说着,边用手指摆弄着火折子,指尖掠过火焰,可她却丝毫不觉得痛。 “我肯定没有你聪明嘛,还请女侠教我。”梁饮戏谑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青影子被人道破心事,冷哼一声便起身准备离开。 “青云堡地下四通八达,要查清楚这里的来龙去脉。若是无人引路,没有半个月怕是查不清的。”梁饮有意无意的说着。
青影子听了这话,走了两步迟疑了一下,语气稍有缓和说道:“怎么,你知道的比我多?”
梁饮敲了敲旁边的石壁说道:“这里大部分的石壁我都敲过了,如果真有暗门的话,一定是很厚的石门。要推动这石门,一定要用机关。如果这样的话,机关发动时声音一定很大。”
“声音很大?”青影子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看来我要带你去个地方。”梁饮晃了晃手里的火折子,示意自己在前引路。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藏气这功夫,我也练了十年。波斯有个阿萨辛。他们匿形藏身的功夫与华山的藏气类似。我跟他们的领袖霍山交过手。从他那学到的。他们取法于海龟和野兽,在面临危险时保持静止。因为他们的对手往往更凶残 更敏感。稍有异样的动作,就会引起它们的注意。波斯的大学者峨默说这是一门心理学。”
“这道理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可人要想练好,要难上百倍。”
“你不在山东帮人打抱不平,怎么来青云堡趟这个浑水。”
“我行我路,用得着你管吗?就你这点道行,赛西施怎么放心把方红叶的安危交给你.”
“ 噢,他们说的那个贵客,是你啊! ”
“离我远点,身上也不知道那个野女人的脂粉味,真不知羞。”
“有吗?那是花粉!”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七拐八拐。终于在一处根本不会被人觉察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很窄,仅能容下一个人侧着身过去的缝隙。
青影子身材比梁饮纤细,便要率先过去。那缝隙过后全都是一点一点,绿莹莹的光芒,而绿色幽光中,有一双双血红色眼睛盯着自己。青影子下意识的摸向腰间戒备。同时左掌拦在身后,示意梁饮不要前行,梁饮则示意她放心往前走。
两人出了狭道,梁饮轻车熟路的摸到一根蜡烛,用火折点燃。青影子这才看清。这是一件极宽阔的密室,足有三五个四海楼那么大。正中央摆放着一个桌案。桌案后的架子上全都是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而桌案上则摆放着许多类似刮骨刀,药布,镊子之类的东西。
至于那幽光血眼其实是一只只蝴蝶。这蝴蝶与之前田锋捏碎的,和在大眼手中找到的蝴蝶一样。青影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这些蝴蝶。 这些蝴蝶不知道是活的还是死的,一被一根根丝线贯穿,粘在一幅幅丝网上,立于密室之中,所以摸黑看,像是悬空而立。而这丝网足有六十几个,成八卦的方位摆放。
青影子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这些蝴蝶。所谓的眼睛,只是左右分布在蝶翼上的眼状的血红纹。眼状的血红鳞纹周围,亦是血红的纤细鳞纹,仿佛布满了血丝。血丝弯弯曲曲地由下向上伸展,凝聚在那双“眼”的上方,就像是一双眼眉。
骤看来,那简直就像是一张脸,没有面的脸,鬼脸!人,大概还不会有一张那么恐怖的脸庞。 在蝶翼沾染的磷粉映衬下,那纹路红的相似真的鲜血,血光!这双闪烁着血光的眼晴仿佛在瞪着青影子。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地方?”青影子疑惑问道,她四处查看,在角落里还发现了一个衣橱。打开衣橱后,里面尽是些男人穿的劲装锦袍,很是干净,似乎有人打理过。再往上看,是一些用纯银打造的银饰,但是很久未动了,依然有些发黑了。 “是一件制作蝴蝶标本的密室。”梁饮谨慎的吹灭烛台,依旧拿着火折照明。 “谁带你来的,沈堡主?”青影子接着问道。 “不,是那个哑女阿知。” “阿知?!”青影子转过头看向梁饮 “这个女人很可疑,我原本想跟踪沈青,可青木旗的人死了打乱了我的计划,我心想她会不会知道什么,所以我就跟踪她,可她一眨眼就不见了。就在我刚才搜查的地方。”
“奇怪。”青影子的话,倒是很出乎梁饮的意料。因为就在她说的同一时间,自己就跟阿知在一起,她来给自己送宵夜。
梁饮将事情说出,青影子也很是疑惑,一个人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那。正在思考的两人突然被一阵哭闹声打断思路。
地面上,正准备回地道的田锋撞上来了衣衫不整,满脸泪痕的鲍梦蕾。她抓着田锋一味地哭喊,什么也说不出来。田锋隐隐听到地道里面有沈青的嘶吼声。一把撇开鲍梦蕾带着手下往地道里赶去。
沈青的房间里,桌椅杯盏破碎之声混杂着奇怪的扑扑声,沈青的惨叫不绝。田锋连推了几下门发现里面被反锁上了,那门是纯铁铸造跟石壁嵌到一处。凭田锋的功力根本打不开。
他透过缝隙看去,却见沈青的房间里密密麻麻的全是蝴蝶,遮天蔽日一样在房间中飞舞。 蝶翼反射夜明珠,整个屋里都被一层血光和幽绿笼罩, 展翅之间, “霎霎”的声音如扇急煽 ,听的人头皮发麻。沈青拼尽全力的想要摆脱附在他身上吸食他血液的蝴蝶,他在狂舞,可惜他是被蝴蝶操纵的舞者,整个人被蝴蝶蛰成了血人。
鲍梦蕾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门口死命的去铁门的缝隙。田锋急道:“赶紧把她拉开,去拿炸药炸门!”
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拽着鲍梦蕾离开。这妇人看着娇弱,力气却大得很。田锋一个掌刀把她劈晕过去。洪四娘拿出两束炸药堆到门上。点燃引线。青影子和梁饮刚赶到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洪四娘拽着他们俩便往回走。
“轰”的一声响,烈火旗的火药拿捏的十分到位,石壁没有丝毫损坏,铁门应声而倒。烟尘之中,几人闪进屋内,却不见蝴蝶的踪影。只留下满地鲜血,和沈青被蛰烂的尸首
众人进门的时候,蝴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密室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腐臭的来源是沈青。他身上尽是细密的空洞,已无鲜血再渗出。田锋俯身探了探鼻息,摇了摇头,没救了。他起身环顾四周,试图寻找蝴蝶的去向。突然,他看到了斜上方的孔洞。那是通风口。
青影子飞身攀上通风口的两侧,整个人钻进了通风口的缝隙之中。通风口不大,只能容一个人屈身进退。走了几步青影子发现前有阻碍,她擦亮火折子才发现。通风口有十多条岔路,大小不一。
人根本钻不进去,只能退了回去。梁饮扯下衣袍的一角,盖住了沈青的脸,虞伯和阿知将沈青的尸首收敛,众人退去,只留下了失魂落魄,倚着墙壁的鲍梦蕾。青影子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瞥了她一眼,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绪。像是一块呆板的木雕。
青云堡的地下就是一个迷宫,没有人知道下一次杀人蝴蝶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发生了这样的事。前来青云堡驰援的人,在这个时候都想不到该说些什么,特别是田锋。梁饮在他脸上,同样读不到一点信息,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件事情似乎另起波折,除了杀人蝴蝶之外。这位一生在杀人蝴蝶阴影下生活的沈堡主,死后留了一封不平凡的遗书。
鲍梦蕾待众人走后,起身走向了栖竹居的方向,那里也有一道暗门直通地面。栖竹居是沈青豢养鸽子的地方。因为临近陵冢。鲜少有人到那里去。她打开了暗门,点燃烛火照明。自怀中取出了一封信,上面写着“爱妻亲启”。那是沈青在青云堡遭蝴蝶袭击的时候,留给她的。她一直贴身藏着,从没打开过。
“梦蕾爱妻如唔,见此信时,为夫恐已身死,愧负爱妻相伴……为夫尚有一心事未了,烦请爱妻将栖竹居鸽笼打开, 放出信鸽。三天之后,有孙刚,郭棣,李剑三人到此。为夫另有一谏留待三人面前展读。非三人到齐,不得启谏,谨记。”
栖竹居因竹林高耸,未布下铜网。鲍梦蕾望着信鸽展翅,转眼没入黑夜之中……
同样看到信鸽的,是虞伯。他刚与阿知整理完沈青的尸身,他将沈青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换上了寿袍。撒上防虫鼠咬的药粉。将一封写有遗书的信放在沈青的尸身上。阿知不识字,她看着虞伯一人往竹林走去。沈青的父亲就葬在这,祭拜之后,沈青也要葬在那,虞伯也一样。
虞伯露出一半的脸本就沟壑纵横,如今更是苍老了十几岁。从沈青口中所说。虞伯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几乎等同于他的父亲。没有人愿意去打扰这位失去了亲人的老者。他朝沈青父亲的墓碑拜了三拜,便走向旁边的另一个陵墓。那里齐齐整整码放着青砖。陵墓露出了一个口子。刚好可以让虞伯钻进去。他在墓穴里拾起那一块块砖垒好,合上墓穴。就在他放到最后一块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在夜空中振翅的信鸽……
第二天一早,章台柳告诉了梁饮和青影子两个消息,第一件事是老管家虞伯,自断心脉随沈青去了了。其次便是沈青遗书的事。里面提到的孙刚,郭棣,李剑在场之人都有所耳闻。
二十年前,江湖上曾经出现了一位学究天人的狂客,自称百年孤寂。他不但武功卓绝,而且熟识天文地理。他建立火云山庄,曾是七十二路烽烟中的顶尖势力。他门下有四位弟子,合称火云四相。除了无相余真在六年前因炼丹冶铁之事身亡外,其余的三相皆曾名震一时。
三相之中,李剑为人相,号称千手,擅长暗器。所发出的暗器千变万化,飘忽无定。被江湖上称为可与蜀中唐门并肩的暗器怪杰。不过此人气量狭小,名声极差。他与唐门宿怨极深,遭唐门通缉追杀多年。
三人之中最强的,则是号称神火的地相郭棣。如今煊赫一时的江南霹雳堂。当年被他夷为平地,堂中一百三十三口全都被他炸死。若非有现在的堂主雷迅,江湖上恐怕再难有封刀挂剑的名号了。故此江湖流传“宁下十八地狱,勿惹神火郭棣。”
至于天相孙刚,只知道他号称穿云,武林中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曾经在一夜之间,踏遍禁宫十八苑,如入无人之境,盗走了唐明皇赠予杨贵妃的玉笛,连高力士都没拿住他。
不过,这百年孤寂只会收徒弟,不会教徒弟。火云山庄后来为江湖其余势力吞并攻破,这三大弟子竟无一个人去相救自己的恩师。也就是在火云山庄覆灭后,江湖上再没见到这三人的踪迹。
沈青,又与火云三相有什么瓜葛那?怀着这个疑问,梁饮和青影子决定分头行动,再摸查一遍青云堡的地道,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田锋知道他们的行动吗,或许不知道,也或许知道。或许田锋更希望他们能查出点什么。所以田锋暗地里吩咐章台柳和洪四娘,不要让弟兄们管这两个人。火云三相将在两天之后到达,这段时间内几个人心照不宣的开始了行动。
“这个给你。”梁饮自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了后里面都是橙黄色的糖块,这是长安城最有名的西极石蜜,味道甘甜醇厚,有着一股浓郁的奶香。价格着实不菲。也是李泌爱吃糖,所以梁饮就从他那顺了不少出来,没有干粮的时候就含两块充充饥。阿知毕竟才十几岁,对这甘甜的东西自是喜爱的。
鲍梦蕾虽然对她很好,但是心思没那么细。梁饮也是无意中发现,阿知很喜欢吃糖。所以两人因此成了朋友。每次阿知借着送饭时候,都会从梁饮那得到些糖块。当然,梁饮也从她那获取一些自己想要的讯息。他不是一个平白无故就对别人好的人。
阿知喜滋滋的含着糖块,不舍得嚼碎吃掉。梁饮则靠在地道旁的石壁上,轻声的对阿知说着:“我一直都觉得奇怪,青云堡数次发生蝴蝶杀人的事件。可你好像不怕蝴蝶。你带我去的那间密室,是沈家的吗。”
阿知听了梁饮的话,收敛起了笑容。她犹豫了一下,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见有门路,梁饮追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青云堡里有两个你。”阿知听了这话,下意识的“啊啊”的叫了两声,整个人都紧绷着。随即就撞开梁饮往他身后的地道跑去。
梁饮意识到这触及到了阿知很害怕的事情,他连忙拿起灯笼去追阿知。梁饮追上的时候,她正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
“你忘记拿灯笼了。”梁饮一脸歉意的将灯笼交予阿知。两个人就在那角落里呆了一会。阿知稳定了情绪,站起身来示意梁饮跟着她。
两个人沿着当日梁饮和青影子前往的蝴蝶密室的方向走去。在密室相反的方向。有一个被藤蔓挡住的石壁。如果没人提醒,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阿知在藤蔓了摸索了一番,抓住一根尾端刷有红漆的枝条,轻轻一拉。石壁缓缓的打开。
梁饮跟着阿知进入。发现里面是一处要比蝴蝶密室更大的房间。房间四周嵌着夜明珠充当烛火照明。整件密室堆满了奇形怪状的铁器,而桌案和柜子上,摆着不少机关消息的枢纽。另外还有一些瓷瓶,梁饮提鼻子一闻就知道。
那里面装着硝石硫磺一类的火药。梁饮随手渐起一个长条状,上面嵌着两个圆环的铁架。他将那铁架竖在眼前,发现圆环之中,还有两根细细的铁线成十字形交叉。铁环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但交叉的点都十分一致。似乎是与弓弩上的望山一般,用来瞄准的东西。
梁饮绕到柜子后面,发现有一副副立起来的木板。足有三指厚的木板层层叠叠的排列在一起。上面尽是些还有圆孔,圆孔四周被火灼烧的痕迹。另有一副桌案。上面摆着一个架子,被分成一块一块的,里面尽是些黑色的弹丸,有着浓郁刺鼻的火药味。
梁饮小心的拾起一颗。便觉有些沉重。这弹丸里除了火药外。似乎还有别的东西。那弹丸的大小,梁饮逐一比对了木板上的孔洞。丝毫不差。被弹丸的打穿的木板,最远的足有八个。就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全力掷出的飞刀铁弹,亦或者安西铁军的强弓硬弩,也洞穿不了这么多这么厚的木板。
而那第八个木板后面,是一个梁饮无比熟悉的东西——明光铠。几副被打烂的的明光铠。梁饮霎时间明白了,这是一件研制火器的兵工坊。而这件火器,异常的强大。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梁饮脸上顿时红肿起来。他没运劲挡,这下挨得结结实实力道之大,连嘴角都噙出血来。梁饮觉得自己的牙都有些松动了。打他的不是别人,是青影子。梁饮挨了一下后并没有发火,这一巴掌似乎在意料之中,也似乎在意料之外。
“你这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你是利用人利用习惯了吗?!”青影子俏脸之上冷若冰霜,她指着阿知怒道。
“用完就把人抛弃,连个哑女你都不放过!”青影子的第二个巴掌紧接而至。梁饮侧身躲过一把攥住她这手腕。青影子甩手挣脱,狠狠地剜了梁饮一眼。便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无所谓利不利用,青云堡秘密早一日解开,她就早一日远离危险。”梁饮嘴上说着,但他心里知道,每次他逼问阿知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愧疚的。像他这样的混江湖的老油子,骗神骗鬼信手拈来。但对于这种涉世未深的纯良之辈。心思城府如他,脸皮之厚如他,也会被心中那点道德感所刺痛。
“更何况,荒胡月和打着唔救。”脸上的疼痛不断传来,梁饮压着心头火反问道。只是他嘴里含着血。话说到一半便含糊不清。
阿知在旁听了,不禁笑出了声。青影子盛怒之下也忍不住乐,只是她还在气头上,嘴角扬了扬,笑意转瞬即逝。
梁饮掏出块手帕把断牙和血沫吐在上面包好,随即问道:“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不光是方红叶的事情,你来青云堡另有目的。”
他手腕一翻,两指间已多了一跟纯金长针。针尾嵌着一点琉璃石。长针飞射,青影子拇指与食指翻转,指成拈花,将金针抄入手中。冷笑道:“梁捕头真不愧吃公门这碗饭,近朱者赤,偷东西的能耐比那些江洋大盗毫不逊色啊。”
那日青影子率先进入蝴蝶密室,误将蝴蝶的眼状血纹看成敌人。一手示意梁饮不要贸然进入密室,另一手便拈住这金针以作防备。梁饮知道密室里面只是蝴蝶标本,所以并未提防,也因此看到了青影子手中的金针。
事后,他趁青影子在看到青木旗众死尸干呕的时候,偷走了一枚。他回到房中仔细观看,发现这金针是有来头的。这是无双城杨家的独门兵刃一线牵。杨家是隋朝遗孤,以三绝著称于江湖,其中便有一门补天绣地针法,最是莫测高深,无双之名也由此而来。梁饮曾与无双城的城主杨宇轩并肩作战过,故此知晓这门兵刃。
“无双城的武功从不外传,你能拿到一线牵,想必与杨家的关系匪浅。如果没猜错,你来青云堡也是为了杨家对吧。”
“不错。”青影子将金针收好。秀眉微蹙,似是想起什么恨事。
“需要帮忙,记得叫我。”梁饮看着青影子的背影认真道。说完,便带着阿知离开了密室。临走前阿知向青影子指了指墙上的未点燃的烛台。比了个开门的动作。青影子朝她点了点头,待二人走后。她便在房中查验搜寻起来。
当年长安论道,百家争鸣。相传思邈伏火,将硝石,硫磺,黑油等物炼制成了霸道火药。随即工圣一行大师巧夺天工,依此研发出了一种独特的暗器。以铁管装入火药,再用枢纽绷簧辅佐,可将箭矢亦或者铜丸越空发射,射呈可达十数丈,杀伤力惊人之余,百发百中。就是雷家中唐门的火器,暗器。也没有此物骇人。不过一行大师和孙思邈有感此物有伤天和。便将图纸配方毁去。其后二人远赴海外旅行,此事便成了江湖遗秘,记载与红叶手札之中。
从这里的铁管,铁球,火药以及其他工具来看。这兵工坊的主人似乎是在研究类似的武器。青影子还发现地上有些被灰尘覆盖的碎纸,她将碎纸系数收集起来,随即一转烛台从石门离开了。
“老板,青云堡会不会与七十二路烽烟有关。”望楼上,章台柳与田锋望着遍地芦苇,分析着这几日发生的事。 “不无可能。毕竟我们对青云堡的历史,了解太少了。” “老板,你说火云三相他们会不会是冲着当年那件事来的。” “他们当初都没敢出头,现在,更不会。”
正午时分,堡内地道一件无人居住的房间中,东西两侧的墙壁缓缓打开。两个披着斗篷兜帽的人自墙壁后走出。
东侧墙壁走出的人缓缓道:“沈青用飞鸽传书叫我们提早到,一定有突发事件。”
西侧墙壁的人言语轻佻,不屑的说道:“老二,你最近的行动很神秘啊。是不是又在打自己人的主意。”
东侧墙壁的正是神火郭棣,他闻言并非发怒,而是肃声道:“老三,别想那么多了。只要我们火云三相一条心。江湖上总有一天会天翻地覆的。”两人说至此处,都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突然,老三李剑止住笑声,他看向北侧的墙壁说道:“以前孙大哥一早就到的。怎么今天迟迟没有来。”
“哼,但是有人已经到了。”郭棣冷哼一声,火光一闪,掌中不知飞出个什么东西。一下就把南侧墙壁点燃,照亮了密室的一角。
青影子见身形暴露,手腕弹出一道银线射到北侧的石壁上,身形急掠。她快,李剑的暗器更快。青影子身形一露,李剑袍袖之中以射出两柄如弯钩一样,轻薄的飞刀。刀影回旋间斩向青影子后背和她左手上的银索。
李剑一向对自己的出手很有信心,自己的弦月刀如果先斩断银索,青影子落地必中第二刀。如果没斩断银索,弦月刀撞上银索反弹。便是两刀夹击青影子。他认定青影子半空之中躲不开这两把刀。
不想青影子在半空中竟腾出双手,同样以拈花指接住李剑的弦月刀反抛回去,一刀射向郭棣,一刀回赠李剑。身子始终却不停,随着银索荡到了北侧墙壁。弦月刀还没到郭棣身前便炸起一蓬烈火坠到地上,也不知他如何出的手。另一柄弦月刀已悄无声息的被李剑收入袖中。
须臾之间,三人互有攻守。青影子手上多了支散发着寒芒的剑状兵刃,尾部系着银索,那是她的兵刃飞影银梭。三人相互戒备。
李剑退至郭棣身后,他借着火光看到青影子的脸,不禁色心大动:“原来是个妞啊。” 郭棣亦笑道:“哼,沈家堡现在是越来越热闹了。” 李剑附和道:“山腰有秘密关卡。现在连我们见面的的地方都有了外人了。”
他放下兜帽,却还带着一个白色的毡帽,面如满月,眉骨尖锐,与高耸的颧骨夹着一双细眼,心为相传,一观便知此人是个性情乖张,睚眦必报的人。 郭棣则是个浓眉大眼,面色红润的大汉。这人眉宇之间有川字纹,虽一脸笑意,可是眼中尽是让人不寒而栗的狠毒。
青影子杏眼圆睁怒道:“孙刚哪?叫他出来!” 李剑见她说出孙刚的名字,不由得吃了一惊,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因为先夫已然过世了。”密室的门打开,却见鲍梦蕾一身素裹,身后跟着梁饮举着烛火照明。
田锋到四海楼的时候,郭棣与李剑早已到了,他们正端详着正厅那幅盘龙石雕。梁饮同青影子与两人隔得甚远,二人见田锋来了便迎了上去。鲍梦蕾则依旧是那幅面无表情的模样坐在左首等人到齐。随田锋而来的章台柳一见郭棣与李剑,便朝同行的洪四娘使了个眼色。后者了然于心,暗扣短刀小心戒备。
郭,李二人回头看向田锋。六目相对,李剑拱了拱手说道:“阁下是?” 田锋不怒自威的回答道:“我是田锋。” “五行旗。”李剑默运内力,眼中都流露出凶戾之气。双方似有什么大仇一般。
一直未动作的鲍梦蕾站起身来格在两方中间,向田锋介绍二人身份。“这位是神火郭棣,千手李剑。”
李剑按捺不住,率先发问:“嫂夫人,青云堡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李剑!”郭棣在一旁笑着提醒,示意对方沉住气。
梁饮眼见局势不对,便解释道:“青云堡惨遭蝶祸,沈堡主夫妇势单力薄。故此邀我们前来相助。 ”
李剑扫了一眼梁饮,觉察此人并不是青云堡的仆从。方才跟在鲍梦蕾身后一直没注意,看他虎口出的老茧和眼神,未曾想倒是个人物。不知是何来历,便问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郭棣拍了拍李剑肩膀,笑着说道:“老三,不得无礼。梁兄纵横西域的时候,你我还籍籍无名那。没想到沈青这几年结交了不少人物,连梁兄也请来了。郭某当真有幸,与梁兄相识。”
洪四娘不屑道:“未想到似你这般的东西,倒是见多识广嘞。”
郭棣听了,脸上依旧笑着。但李剑明显感觉到郭棣按住自己肩头的手,沉了许多。
梁饮疑惑于洪四娘的话,她性如烈火,但平时待人甚有礼数,今天不知怎的,竟针对起了新来的郭棣。难道她们有过节?可从李剑和郭棣反应来看,他们并不认识五行旗的人。
“死婆娘,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李剑话音未落,抬手射出一道白光,直打向洪四娘的左眼。“当”的一声,白光被一道黑影打向一旁,钉在墙壁之上,郭棣看得分明,是田锋出手用短棍截住李剑的暗器,李剑的小臂躲闪不及也挨了一下。所幸他手臂上有绑着的袖箭相护,要不然这一下定叫他骨断筋折。
田锋肃声道:“她有没有说话的份,要先问过她的老板。虽然火云三相在江湖上与田字号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一山不能容二虎。现今火云三相既是沈家贵宾,田字号当会安然相处。不加干扰。也希望阁下一样处之。”
“你!”李剑还欲争辩,便被郭棣拦下。 郭棣盯着田锋说道:“多谢田老板,孙大哥还没有到,一切等他来了再说。”
鲍梦蕾长叹一声,但依旧面无表情,她朝郭棣说道:“天色不早了,既然如此,两位还是先到地下室休息吧。”也未等郭棣二人回应,鲍梦蕾便转身离去。李剑冷哼一声,跟着鲍梦蕾一并离开。
郭棣笑着朝几人拱了拱手,转身欲走,忽又回头道:“待此事完结后,郭某在洛阳摆下酒宴请梁兄一叙。田老板谋略过人,心思城府无出其右,梁兄可认识了一位好朋友啊。”说罢,便大笑着离开了。
田锋走到面前,别有深意的看着梁饮。青影子张口欲说些什么,可田锋像是没看到一样,冷哼一声带着章台柳和洪四娘离开。青影子看了梁饮一眼,便忧心忡忡的追田锋去了。
转眼间,偌大的四海楼,便只留下梁饮一人,他站在郭棣与李剑方才的位置,仰头看着那幅盘龙石雕许久,带着刀疤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老板,郭棣这狗日的分明是离间计啊。”回房的路上,洪四娘安耐不住说道。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郭棣是想分化田锋一伙的实力。可田锋刚才的表现,似乎对梁饮很是不满,洪四娘有点想不通。
章台柳自是心领神会,知晓田锋真正的意图。他对洪四娘说:“他那点阳谋哪能瞒得过老板,郭棣不清楚我们的关系。不若顺他意思混淆视听。而且梁老弟心智过人,他会明白的。”
“他是在生气,不过不是在那姓梁的气了。”两人正说着话,后面赶来的青影子插嘴道。
章、洪两人笑着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她们都清楚,田锋毕竟还是个正值壮年,血气方刚的男人,虽然一心扑在五行旗的宏图伟业上,但难免会有形单寂寞之时,他也会想女人,一个让他心思一动的女人。青影子恰好就是一个让他心思微微一动的女人。
众人回到房中,田锋随即发号施令,他让章台柳去方才郭棣和李剑现身的密室去等孙刚,来了之后向他报告,千万不要与孙刚动手。洪四娘则带着烈火旗在山下严密布控,埋好炸药火器。待事情结束后,就把火云三相一并了结。
同一时间,郭棣房间中。李剑坐在床边,侧身对着郭棣清点自己身上的暗器。他可不敢背对着这个二师兄。两个人都在思索,所谓杀人蝴蝶一事。
李剑疑惑道:“老二。你说这世上真有杀人蝴蝶吗?”
郭棣低声道:“如果没有,青云堡上下一百多人,怎么会走得一干二净。”
话虽至此,李剑依旧不信。他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这种杀人的方法迅雷不及掩耳。我们要小心提防。”
李剑收拾好了暗器,郭棣方转身坐下。他取出皮囊满饮一口,里面装的是水。他滴酒不沾,更何况他也不敢喝眼下青云堡提供的酒水。
“奇怪的是,连沈青都死了。”郭棣的眉毛愈加深锁。
“那,那件东西……”李剑欲言又止。
“青云堡虽然大,我们可以找。”
“这些人怎么处理。”
“与火云山庄接触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手下,另一种是敌人。沈青既然已死,那就一个不留。”烛火将郭棣的背影打在石壁上,摇曳的烛火让他愈加可怖起来。
寒风呼啸,烽火上的白烟萦绕青云堡中。梁饮若有所思的走出四海楼,想夜观天象看看局势的变化。突然,一道倩绿的身影倒悬而下。梁饮掀起斗笠:“回来了?”
“怎么,怕我跟田锋跑了?”青影子转身间又飞上了四海楼前的旗杆,靠着旗杆坐在横梁上。“腿在你身上,我就是怕,又能怎么样……田老板怎么说。”梁饮索性坐在台阶上,仰望着青影子打趣道。
“我倒成了你们之间的传话筒了。你还是自己去问吧。”青影子故作不悦道,她的衣衫被北风吹的猎猎作响,鬓间的发丝也卷到了嘴角旁。
“孙刚没到,你不急吗。”在跟着鲍梦蕾前往密室的时候,梁饮听到了青影子对郭棣和李剑说的话。
“方红叶还有三天时间,你都不急,我急什么。”青影子用同样的语气挖苦梁饮。
“你为什么要找孙刚,他跟无双城有什么关系吗?”梁饮在怀中又摸出一根金针,抬头问向青影子,他偷了两根金针,却不知为什么留了一跟在身旁。
“因为这畜牲伤害了我最好的朋友。”青影子闻言收起了笑容,眼神之中,尽是杀意。
梁饮似乎想到了什么:“是无双城的二小姐?”他当年做暗桩的时候,就纳闷过,杨宇轩其人虽行事狂妄,但素有侠义心肠。因何会效命于李林甫。直到后来他才知晓,杨家的二小姐杨碧心遭逢变故,成了活死人。需要天香豆蔻才能医治,而天香豆蔻在李林甫手上。为了救女儿,杨宇轩不得不为其卖命。
“不错,就是碧心。我自幼与碧心情同姐妹。当时我在江西办案,孙刚那厮假意接近碧心,骗得她的爱意。实际是为了从她手中拿到杨家的补天绣地针法。因为没人见过孙刚的真面目。他又伪造了详细的身份,连杨伯伯也被他瞒了过去。
“而且他不亲自动手,他用摄心术操纵碧心,一次又一次让她自己去拿杨家的秘籍。等我赶回无双城,那畜牲已经不见踪影,而碧心,她察觉到了那恶徒的阴谋,想摆脱操纵,被他打成重伤。杨伯伯虽保住了碧心的性命,但她却成了活死人。这几年,我一直在找孙刚的下落,想亲手为碧心报仇。”提及此事,青影子满目悲愤,恨不得立时将孙刚诛杀当场。
梁饮不由得慨叹一声,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他紧接着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对沈夫人感兴趣。难道她跟杨姑娘长得很像?”
就这一瞬间,梁饮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猛然起身,转身往书房方向赶去。青影子察觉异样,翻身落下旗杆跟上梁饮脚步。
梁饮边走边说:“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会有两个阿知。你记不记得蝴蝶密室的那个衣橱,一定是一个很熟悉她的人才会假冒她。而且,你方才提过,孙刚用摄心术操纵杨姑娘。那会不会蝴蝶也是被人操纵。”
青影子也明白了梁饮的意思。她接道:“ 照李剑所讲。沈青跟火云三相相处多年。他们可以绕过山下布控从密室来到青云堡。如果蝴蝶真是有人在背后操纵,那这些蝴蝶也一定是通过密道进出青云堡,所以我们才找不到蝴蝶在哪。这个人就是迟迟不现身的孙刚!”
就在两人刚穿过四海楼的时候,喊杀声响起,一个身着铁甲的人正朝四海楼飞速奔来,身后田锋带着章台柳和巨木旗的弟兄正举着火把追杀这人。铁甲人一见梁、青二人,拔地而起,庞大的身躯速度快的惊人,一瞬间就跃过两人,跳上了四海楼的二楼房檐。
就在梁饮和青影子说话的时候,一个铁甲人闯入了鲍梦蕾的房间图谋不轨,鲍梦蕾近日心神不宁,睡得不沉,被铁甲人惊醒。在密室等着孙刚的章台柳听到呼声,连忙带着手下闯进房间,万幸来得及时,救下她一命。几人动起手来,哪知道这铁甲人刀枪不入,而且出招又快又狠,一招一式刚猛无铸,徒手就能洞穿人的胸腹,打爆人的头颅。巨木旗的弟兄被他赤手空拳打死数人。
章台柳精通赤练神爪,一经施展,敌人周身百骸,各处大穴无不为其爪影笼罩。十指洞金穿石,如穿腐土。他想找机会卸下铁甲人身上的甲胄,可数次交手,这盔甲除了脸部的透气孔是一丝缝隙都没有,而且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打造而成,没有损伤分毫不说,反倒是自己右手被挫伤。只是他并不恋战,眼看巨木旗的人越来越多,孙铁甲人闯出房间顺着书房的密道离开了地下室,正撞上早已等候多时的田锋。
章台柳等人赶到书房外面时,两人已厮杀在一处,铁甲人仗着甲胄坚不可摧一昧的进攻,根本不防守自己的要害之处。两人就如同一黑一灰两道旋风裹在一处,外人根本看不清二人出招。两道旋风杀得东一处西一处,只能听到短棒砸在铁甲上的金铁交击之声。
田锋所练的内功乃是他自创的五行真气,这门内功是循天地机理,纳五行之气化为己用,平时慧藏气海,一经使出便如涓涓细流,绵而不绝。
更能以五行之能,化出阴阳刚柔数种力道,随心而发,用以攻敌守御。两人扑杀之间,田锋以将五行真气提至顶峰,双掌之上阴阳二气聚生寒暑,铁甲为这炽热冰寒之力反复轰击,已然大打折扣。
倏地一声巨响,铁甲人已解下背着的巨斧当头劈下,他身上甲胄大小坑洼不断,而且一半覆上白霜,另一半如被火灼一般。田锋短棒已不知所踪,他双掌一拍竟将巨斧生生拍碎。
孙刚弃斧、前冲,“砰砰”两掌打在田锋身上,就听噗的一声,田锋上身的衣衫四散,铁甲人并未洞穿田锋的血肉。而他自己只觉两道如锥般的真气,自田锋丹田透过铁甲只穿入双臂将他牢牢吸住。
这一招 “阴阳同伤” 舍身诱敌,化敌劲道为己所用,趁对手内力图吞之际,吸取内力进而困住对手。随即从丹田之内生出两股歹毒无比的阴柔之力,顺血攻心。剧痛之下,他想把田锋抡起来摔死,可田锋立地生根,双掌自两肋之间拍出,接触瞬间,掌力迸射而出,将铁甲人打的倒飞出去,连撞碎荷花池的石桥和花廊墙壁。
铁甲人身上被这道巨力打的破破烂烂,甲胄裂出数个缝隙。他一骨碌翻身而起,朝四海楼而逃,正撞上梁饮和青影子。
“别跑。”青影子轻功远超梁饮,已然后发先至追上铁甲人。
梁饮想要帮忙,却听得一阵嗡鸣,紧接着田锋大喊:“快趴下!”
梁饮下意识一躲,只见数百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蝴蝶竟越过五行旗的铜网朝着田锋扑杀而来。一击不中,蝶群当即调转方向,越过梁饮再次杀向田锋等人。
“你是不是孙刚!”青影子怒喝声中,飞影银梭出鞘,犹如一道白练直刺铁甲人后心。铁甲人仗着甲胄护体丝毫不惧,不想“空”的一声,飞梭虽未洞穿铁甲,却卡在了田锋打破的缝隙间。
青影子见状,运起十足力气想要把铁甲人拉过来。只见铁甲人后背弹出两条漆黑的缆绳,正挂住距离四海楼最近的望楼栏杆上。他拔出青影子的飞梭,整个人挂在缆绳上急速滑向望楼那边。这凌空飞渡之法与青影子的神行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青影子足尖一点,整个人急掠出去。半空中,银梭自手中射出抢先铁甲人一步挂在他的缆绳上,自侧面截住铁甲人,双足并起,狠狠将铁甲人踹飞。这力道异常迅猛,把铁甲人钉在望楼上的黑索也带了下来。铁甲人头朝下坠落,他腰间却又射出两条缆绳,卷住四海楼前的旗杆把自己带了过去。
他刚一攀住旗杆,忽然发现青影子的银索不知何时已圈上他的腰。他抬头时直觉劲风袭来。青影子正手持飞影银梭杀至面前,所幸他反应极快,一手抱住旗杆,一手仗着手甲保护攥住青影子的银梭,只差两寸,银梭便刺入头盔与胸甲缝隙的咽喉。
碗口粗的旗杆难承两人力道,登时折断。铁甲人趁机劈出一掌打中青影子肩头,两人各自下坠。铁甲人后背缆绳再次射出,钉在青云堡的城墙上。青影子则攥紧圈在铁甲人身上的银索。要借着下坠的重力让对方挂在空中,动弹不得。
不想铁甲人竟带着青影子往大理石堆砌城墙上撞,城墙高有三丈,缆绳滑行之时飞快,他有铁甲护体,可青影子却是肉体凡胎。如此高度直坠而下,轻功也救不了她。她就算松开绳索避开冲撞,不死也是个残废。
眼看青影子就要脑浆迸裂当场,“唰”的一声刀锋划过的破空声响。青影子骤觉手上一空,身子不由得直坠而下。随即便被人拦腰抱住。是挣脱蝶群包围的梁饮及时赶到,斩千军之刃斩断青影子的银索,左手一抄接住下坠的青影子扛在肩上,长刀在城墙上划出一串火星,让下坠的力量没有那么强烈,两人平稳落地。铁甲人见没撞死青影子,当即遁走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影子幸免于难,刚要向梁饮道谢。眼睛耳朵忽然刺痛不已,尽是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呛得连打了几个喷嚏。等她揉开双眼方才看清,梁饮和后赶来的田锋,章台柳等五行旗一众,身上除了血迹就是一层白色的粉末,脸上全都戴着一层纱罩。随即便觉得一股困意涌上脑海,眼前一黑便瘫倒在梁饮怀中。
这是巨木旗独门秘制的“寒灰”。以千层雪,也就是蝙蝠粪,混杂辣蓼草,雄黄等辛辣刺激和催眠的药物制成。毒虫猛兽,闻风便逃。粘上一点更是无力逃脱任人摆布,毒性越强的越受其害。
方才蝶群突然杀来,众人被蝶群包围,不少人猝不及防被蝶群扑满全身,惨叫声起此彼伏。章台柳反应迅速,他将腰间香囊解下,顺着风势将寒灰一扬,蝶群粘上寒灰顿时跌落十数只,反应过来的巨木旗众纷纷效仿。章台柳和田锋抢上前去护住梁饮,劈出一道道凌厉劲风将寒灰荡开,这才助他脱身,及时救下了青影子。
“老二,你看到了吗。那是大哥的穿云遁身法。”
“奇怪,孙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可能是个圈套。”
“既然这样,我们今晚就动手。”
地下室里,青木旗的人正将死去的弟兄抬到地面上,准备火葬后带回总舵。
章台柳则与田锋忧心忡忡的谈论着接下来的计划。
“二哥,你的手要紧吗。”田锋将嘴里残存的血咽下,方才一战,他挨了铁甲人一掌受了内伤。
章台柳的右手用白布裹住,也不知是事态紧急以至的心焦还是疼痛难忍,他一脸沉痛,低声谏言道:“没什么大碍,眼下之事还要尽快做决断才是。我看那铁甲人身法超群,想必就是天相孙刚,他恐怕是来探我们的虚实的。既然沈青已死,沈家又有火云三相,我们不如撤吧……”
田锋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肃声道:“放心,我自有定夺。更何况现在已经不是沈家的事了。我与那人不是第一次交手了,上一次他杀了徐文广,他还可能是杀害白老三的凶手。他中了我的五行聚首,人虽没死。但身上的铁甲已经废了。下次在碰面,就是他的死期。二哥,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田锋的态度依旧不由人拒绝,章台柳摇头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青影子幽幽转醒,阿知在旁投洗着手帕,见她醒来便将手帕递给青影子。她擦了擦仍然有些刺痛的双眼,没想到与铁甲人交手没伤到,却栽自己人手上了。她刚想问阿知梁饮去哪了,阿知便心领神会,用手语告诉青影子。梁饮去找鲍梦蕾了。
青云堡眼下越来越危险,青影子解下腰间第二把飞影银梭交给阿知防身。不明就以的阿知以为这是青影子送给她的礼物,欣喜的把玩时,却被银梭的锋刃划伤掌心……
沁阳坡的小路上, 洪四娘正骑马朝青云堡赶去,她要例行向田锋汇报今日的消息。可她骑着骑着,发觉已经熟稔的道路上,今天有些不对劲。沿路的暗哨往常都会在洪四娘经过时模仿杜鹃啼叫。可今晚自从进了沁阳坡的范围。一声暗哨都没听见。一种面对极度危险的本能瞬间席卷全身,她下意识跃下马鞍。
月光照映下,洪四娘的马竟然被什么东西笔直的切成了两半,这速度太快了,马还没反应过来,被分尸之后仍然带着鲜血,拖着内脏狂奔,在黄土地上画出两道如泼墨般的一撇一捺,最后倒在地上。洪四娘也没有幸免于难,她的手被齐肩而断,惨叫声中,其人高的的芦苇荡里,李剑带着狞笑走向了洪四娘……
沈青的灵堂前,梁饮将清香点燃,祭拜过沈青后。便转身看向在旁诵经安神的鲍梦蕾,鲍梦蕾神色安详,全然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惶感,她一言不发的听着梁饮将方才四海楼发生经过说了一遍,。
“这人对青云堡的地形分外熟悉,不像是外人,起码他来过这,沈夫人可知道是谁?”
鲍梦蕾拈动佛珠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我猜,是孙刚。”
梁饮见鲍梦蕾话中犹疑,便追问道:“天相孙刚,沈夫人没见过他吗。”
鲍梦蕾的脸侧向沈青的尸身方向:“相公去世之前,我曾见过火云四相几面,孙刚从来都是只出声,不露面。”
联想到青云堡地下的兵工坊和养蝶密室,梁饮故作不知,继续问道:“那夫人知道,他们来到青云堡是为了什么事吗?”
鲍梦蕾轻声道:“相公没说过,我也没问过。而且他很少与江湖中人往来。我只知道,青云堡的客人多数都是公公的朋友。”
“如果黑衣人真是孙刚,他为什么要对你下手。”青影子自屋顶翻身跃进灵堂前,两人谈话的时候,她已悄然来到。梁饮和鲍梦蕾都没感到意外,他们似乎早知道青影子藏在屋顶上。
鲍梦蕾起身走到沈青的尸体旁:“他可能想在郭棣和李剑之前拿到遗书……”
“这样的话。”一个冷冽的声音自几人背后响起,是田锋,他向来单刀直入
“沈夫人如果不见怪,为了堡中的安危。把遗书拆开了看一看,不就一清二楚了。”
鲍梦蕾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地下,章台柳在房中不停地踱步,良久,他将折扇展开一翻再翻。扇骨扇面之中抖出一蓬花瓣。他想用这些花瓣为自己卜上一卦。
花瓣漂落地面,章台柳五指拂出一道柔风。花瓣随风飘荡。余留地面的花瓣自成卦象。异卦相叠,下艮上坎。蹇卦,大凶,意为山水相阻,进退不得,死局。
常言道医不自医,卜不自卜。章台柳骤见凶卦,摇扇扫去花瓣,欲再卜一卦,他不信命绝于此。
“不用再算了,算来算去,你都是死……”郭棣不知何时来到章台柳的房间,章台柳本就心神意乱,被这一吓,嘴下意识的大张。郭棣看准机会朝他嘴中弹进去一物,那是他的暗器“火盐”。章台柳脸色一变,手不住的抓向喉咙,血沫从不断从他嘴中溢出,他发不出一丝声音,踉跄的想要逃出去,却被郭棣一掌打退。
郭棣瓮声瓮气的笑着,他笑的格外开心,浓密的眉毛几乎要飞舞起来,像撩拨老鼠的猫一样,看着自己的掌中玩物。房间之中只有沉闷的腾挪声,和郭棣悚人的笑声。他时不时抬手射出数点冒着蓝烟青焰的小石。那石子是生硝,芒硝,郭棣身上像是有无穷无尽的火药。
章台柳强忍火盐烧穿喉咙,胸腹,肠子的剧痛,竭力的躲避着,可他躲不开,硝石打在他身上带起一蓬火焰,每炸一下他便迟缓一分,硝石玩厌了,郭棣手上不知怎的生出一团火,火如刀锋,刀带着热浪砍在章台柳身上。
他的头发散开,浑身尽是灼伤,一只眼睛和耳朵被硝石炸烂。最后浑身焦糊的倒在地上,没了动静。郭棣好像玩的不尽兴似的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他刚一转身,倒在地上的章台柳暴起,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蔷薇刺中郭棣,那个一直插在他头顶上的蔷薇。随即被郭棣炸成一团火球拍在墙上。
蔷薇扎在郭棣的脊背上,可惜,没在要害上。郭棣愤恨的揪下蔷薇,趁有人发现之前离开了章台柳的房间。李剑已从秘密通道返回堡内,他灰头土脸的,头上的毡帽也没了,好似是他跟郭棣交过手。
郭棣半带嘲讽半带讶异的询问怎么回事。李剑只道洪四娘那疯婆子死到临头引爆了身上的火器,自己虽没被炸伤,可火光引来了在青云堡火葬弟兄的巨木旗众。他赶忙从秘密通道回到青云堡与郭棣碰头。
眼下已没有人在地道中,两人畅通无阻一路来到兵工坊,在测试火器威力的明光铠后面找到一处机关,打开了兵工坊隐藏的暗门。
暗门之后是一个立柜,立柜上摆放着几块石头。正是四海楼盘龙壁缺失的部分,龙爪和龙鳞,但此处并没有龙眼,龙眼应该在沈青手上。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火云四相除了早死的无相余真,其他几人都是因为窥伺百年孤寂的绝学神技而拜在他门下。待学成之时,师徒几人便貌合神离。百年孤寂知此三人品行,恨自己无识人之能,可火云山庄已成气候,若是与三人反目,恐怕自己一手建立的基业便会毁于一旦。故此,多年来师徒彼此提防,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
百年孤寂竟然得到了一行大师与孙思邈研制的火器图纸。只待反复试验,锻造成功。一件强大的火器将会诞生于世。火云山庄可凭此杀器令天下俯首称臣,他将之命名为“天雷连珠火炮”。可惜火炮始终都未成功,自己的得力助手和爱徒,无相余真也死在了实验之中,被炸得粉身碎骨。三相见斗不过老师,这火器又做不成。便纷纷离开了火云山庄独自闯荡。
直到几年后,青云堡的沈老堡主找到了他们。沈老堡主与百年孤寂是好朋友,他的儿子沈青虽然不是百年孤寂的正式弟子,但两人也有师徒之实。故此,火云三相与青云堡也有一些往来。火云山庄覆灭之时,也只有青云堡暗中帮过一些忙。沈老堡主说自己得到了天雷连珠火炮的残余图纸,希望火云三相能与自己合作,一起造出火炮,称霸江湖,三相欣然接受。
于是乎,青云堡便秘密开始挖掘建造地下密室,以供制作天雷连珠火炮。孙刚和李剑深谙机括学,郭棣是火药专家。沈青便在三人传授和自己摸索下顶替了无相余真的位子,负责最后的冶金锻造。如此几年后,青云堡突然遭逢杀人蝴蝶事件。
沈青查不出来线索,为防自己突遭意外。他便召集了三相。把预备储藏火炮的地方,用梵文刻进了盘龙石壁之中。然后敲下三块。分别将龙鳞 和 龙爪交给了郭棣与李剑。龙眼交给孙刚据但据沈青所说,孙刚拒不接受。
他觉得这东西太累赘,反正最后都要来青云堡见证杀器诞生,就交由沈青保管。郭棣和李剑知道后,也留了个心眼。当时兵工坊是郭棣工作的地方,他便将龙爪和龙鳞一并藏到了兵工坊里,并没有告诉沈青。如今沈青已死,虽然不知道遗书写了什么,但他把盘龙壁摆在最显眼的四海楼,显然是想告诉几人,天雷连珠火炮已然有了明堂,你们可以凑齐石雕了。
暗处,正有一双眼睛盯着二人。郭棣敏锐的察觉到身后有人,他假意去拿石雕,反手掷出硝石。是的,即使是在满是火药的兵工坊里,郭棣也敢掷出能炸出火焰的硝石,他自号神火,对这门手艺他想当自信。
他掷出的是马牙硝,质地松软有黏性,打中就粘在一处燃起。根本不会四散开来伤到自己。“叮!叮!两声,马牙硝落在地面燃起。借着火光二人看到,窥探他们的却是与田锋、梁饮等人交手的天相孙刚。
“老大!大哥!”两人一错神的功夫,孙刚的铁甲射出缆绳将龙爪和龙鳞全都抓住回收。
“他想独吞!”李剑反应最快,他掷出弦月刀想劈断绳索,可缆绳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弦月刀根本斩不断。孙刚东西到手,身形一闪已然不见,两人急忙去追。
青云堡地道错综复杂,奈何两人不如孙刚路熟,他们追着追着就不小心走散了,为了不让地面上的人发现,他们也不好呼唤对方。郭棣不知去向,李剑自己则误入了养蝶密室。
李剑小心的环顾四周,与青影子当初所见一样,密室尽是蝴蝶标本,不过多了几个水缸,微露的缝隙散发着一种甜腻的香气。李剑觉得这股香味有点熟悉,自己好像在哪闻过。
倏地,他眼前黑影一闪,借着养蝶密室的灯光,他看清楚那人的样貌,一身铁甲,身高八尺。“孙大哥!”
可孙刚却不答话,他随手从幔帐下抓住数只蝴蝶掷向李剑。“登登登登”四声疾响,李剑袖口中射出四枚袖箭全数钉在密室的横梁上。那袖箭尾部又弹出四枚钢锥想顺着透气孔打中孙刚的面部,角度力道分毫不差,可惜孙刚闪身躲开,右手一扯,钢锥便被幔帐挂住。
他们是同门师兄弟,李剑的那点心思手段,他太了解了,他早有预防。之所以将李剑引入这标本房,就是为了借助这里的幔帐,让李剑的暗器无处施展。钢锥突然发出“波波”两声轻响炸开,帐幔被毁,碎片打在铁甲上虽没造成破坏,但让孙刚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对手。
两人在密室中缠斗,李剑知道孙刚铁甲的威力。他只能在标本房之中腾挪辗转,他先用袖箭牵制孙刚,再用弦月刀劈断帐幔。只要闯出密室与郭棣汇合,杀死孙刚易如反掌。他五指箕张,三枚透骨钉夹着急啸电射孙刚两肩和面门。孙刚握拳在胸前手臂上的铁甲陡然张开成了一副盾牌,透骨钉被如锥一般地盾牌荡开。紧接着欺身而上,左手五指弹出刀刃直抓李剑咽喉。李剑身往后仰使了个铁板桥,虽然避开咽喉要害,可下巴结结实实被划出五道血口。也就在同一瞬间,李剑袖中飞出两枚血红色的暗器,这暗器打中孙刚身上的铁甲,倏地冒起了白烟,被打中的部分铁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出了两个小洞。
那是唐门的剧毒暗器“红唇”,犹如情人之吻,热辣而又阴狠,饶是一尺厚的墙面也能被腐蚀烧穿。
李剑见有门路,当即脚步倒错,一滑而退开。双手连挥,三枚铁胆击出,第二枚撞上第一枚时,第一枚陡然一沉,本来是上扬打孙刚的面门,却改变方向往肋骨被腐蚀的破洞而去。第二枚则弹跃而起,看似打向孙刚的面门,其实下坠的角度还是打孙刚的肋骨方向。第三枚铁胆因为没有前两者的相撞,速度比他们更快,它直纵,炸出一蓬毒砂。
这二手一心的功夫是李剑的得意绝技,可他听到的声音却告诉他,他失手了,暗器打在了墙面和地面上,孙刚不见了。李剑小心的戒备着,恨不得长了八双眼睛遍布周身。下巴上的伤痛在他极度紧张的情绪下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他等不了了,李剑闪身急纵往门口奔去。
隐藏在房顶的孙刚凌空跃下,两拳照着李剑的头颅狠狠砸去。“蓬!”的一声,拳砸在地面和李剑的披风上,李剑也不见了。紧接着“咣”的一声闷响,李剑抓着不知从哪里找到的铁棍,运起平生力气照着孙刚的头狠狠的抡了下去。他不是等不及跑,他是等不急要杀孙刚。李剑睚眦必报,吃了这么大的亏,他怎么可能想跑,他要孙刚死!
可孙刚纹丝未动,他后背弹出两个如蝶翼般的翅膀,上面全是锋利的钢构,两个翅膀锁住了李剑的手,孙刚右肘打中李剑的丹田,内力灌入体内,丹田爆裂,紧接着左手一抄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李剑双眼暴凸,气若游丝。
这是李剑最后听到的话,他的眼中满是震惊。远处,蝴蝶上的血眼纹路,像是在笑他的愚蠢,注视着他走向死亡。
遗书里的内容只有一些不咸不淡话的话,大抵是拜托火云三相看在情谊上照顾沈家遗孀。而几人就因为这特别正常的遗书,白白枉送了两个人性命。
章台柳的尸首摆放在沈青的棺椁旁,他旁边摆放着洪四娘的衣衫。洪四娘已被青莹幽灭箭焚毁,消散在青云堡外的芦苇荡上,五行旗的人只能用她生前遗留的衣物代替。一个时辰前,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可如今已不在人世了。
纵然在场之中,都是几经生死的江湖人,但始终都无法摆脱人之常情。五行旗的人依旧在巡视着青云堡。根据梁饮和青影子的判断,郭棣与李剑仍然在青云堡内,他们要找出凶手为两位旗主,不,是两位兄弟姐妹,报仇。
田锋一言不发的将两人身下的柴堆点燃,他虎目泛红,之前站立地方的砖石已然裂开,深深地踩进去两个脚印。梁饮和青影子在祭拜后便匆匆离去,并非是他们不念旧情。而是时间紧迫,抓到凶手才是对死者和生者最好的交待。
在田锋的号令下,为防止再有自己的兄弟遭到暗算,五行旗的人已经撤出了地道。幽暗深邃的地道之中,阿知正提着灯笼以近乎于鬼魂一般潜行着,灯笼能映照见她的影子,有影子,自然不是鬼魂。只是裙摆遮住了她又轻又快的双脚,而靴底的软垫让她踩在什么上都发不出一丝声响。
地下的路错综复杂,她却熟然于心,在数次经过环境近乎一样的窄路后,她来到一处盘旋向下的石阶。这里从来没被人发现。
石阶下面是一个洞穴,洞穴外,竟是一个庞大的地下湖泊。由细湍平缓的水流声可知, 下湖的远端可能有瀑布或泉涌,在不断将阴河泻入湖区。经历数道缓冲,最后沿着洞穴两岸散开,湖泊之上,薄雾横空,云烟飘荡,波光粼粼反应在石壁之上。而那水流并非顺势而下,而是如人的经脉,亦或是山脉的走向一般,分流不同方向,彼此交织在一处。
而湖泊对面,似是一座气象恢弘的古殿,为湖泊与云烟缭绕, 只能看出云雾里有座朦胧恍惚的屋宇轮廓。 透着一派难以形容的幽远神秘 。山洞中除了阿知之外,还有另外一种生灵——蝴蝶。
是的,蝴蝶,那杀人的蝴蝶。只是它们十分安逸地在洞穴中栖息着,振翅与云烟之间,全然没有铺天盖地般袭来的杀意。他们身上翠绿色的蝶翼,血眼般的纹路也成了幽蓝夜色。是那样的美丽。或许它们本来就应该是这种颜色。
阿知并不怕这蝴蝶,蝴蝶也并没有伤害她。反而落在她的肩头,手指上。像是小猫小狗眷恋般的蜷缩在主人身边,讨主人欢喜,阿知也摆弄着手臂,似于蝶群嬉戏。
她蜷坐在湖边,从灯笼上的夹层取出一个圆形的木盒。将木盒打开浸入水中。木盒中的橙黄色液体一入水中,登时生出一股淡白又带着一点粉色的烟雾,带着一股甜腻的气息。烟雾在湖泊上荡开,竟是越聚越多。随即便有一点点蓝色的荧光冲破白雾,在空中盘旋,那是一只只蝴蝶。它们竟存活于水中。
蝴蝶振翅之间,将白雾卷起,地下湖中飘起阵阵香风,这甜腻的味道让它们甚是欢愉,也吹散了笼罩在古殿上的薄雾。那古殿似乎是以太极宫为原型仿造。 大殿四周雕栏玉砌,重檐歇山,楼阁嵯峨,飞檐斗拱密密排列。这样一座大殿却处于深邃幽暗的地底深处,显得极不真实。了阿知便在这似虚似幻的场景中飘然起舞,蝶群应和着她的舞姿,交织出一场光怪陆离,绮丽飘逸的画卷。
阿知,不,应该是穿着阿知衣衫的鲍梦蕾。她的身后,梁饮和青影子并排而立,两人用衣袖掩住口鼻。鲍梦蕾揭下面纱,宛然一笑,这是她第一次笑,笑容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若不是我们在沈家堡同一时间见过两个阿知 。根本没人注意到有人借阿知的身份来掩盖行踪。你们好狠毒的心肠,知道事情要暴露。连阿知都要灭口!”青影子攥着那把沾满鲜血的飞影银梭,戟指鲍梦蕾怒道。
就在两人跟踪鲍梦蕾之前,阿知被人杀害了,无头尸身栽倒在青影子的床边,她手里紧紧握着那支送给她防身的银梭,地面鲜血淋漓,是孙刚的手笔。
“滇南一代,有痋蛊之术,可以草药和生克制化之法驯养毒虫野兽,为己所用。十万大山之中,精通此道的异族甚多。这痋蛊之术若加善用,可解病灾瘟患。可若是害人性命,那可是诡谲惊怖的歹毒之法。原来我在蝴蝶谷遇到的白雾,竟是来源自痋蛊之术。沈夫人,杀白老三和徐文广的是你对吧。”
鲍梦蕾缓缓点了点头,她是苗族的巫女,那养蝶室衣橱里的银饰,便是她从家乡带来的的珍藏之物。痋蛊之术她自幼习得,所谓杀人蝴蝶,便是她以药物驱使培育出的“血吻蝶”。甜腻之气是安抚蝴蝶的花粉,而萦绕在死者周围的腐臭之味,则是刺激蝴蝶发狂的药物。
正是她在梁饮走入蝴蝶谷的时候,趁着谷中水汽凝结,将控制蝴蝶的花粉迎风挥洒,水汽虽然冲散了甜腻的花香,但也让蝴蝶谷飘来了大雾。然后她趁此机会杀了白老三一众。而梁饮当时身在雾中,身上挂满了花粉,没有被蝴蝶当成敌人。
“她不光害了白老三,她还害了碧心。接近孙刚的不是碧心,是你!”
青影子拇指与食指一合,金针带着一道流光射向鲍梦蕾左眼。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金芒。鲍梦蕾几乎是同一时间射出一根银针,打飞青影子的金针,是无双城的补天绣地针。
听到碧心的名字的鲍梦蕾面色一变,她将发簪射入水中。发簪入水有生出了一股青烟,青烟撞上白烟顿时成了一股浓重的腐臭味道。蝶群顿时发狂,蝶翼又成了青芒血眼,争先恐后的飞向青影子与梁饮。
梁饮早有准备,他将斗篷甩出,呼呼的舞扬开来,在斗篷下面的布包破裂,辛辣刺鼻的寒灰撞上蝶群。梁饮将斗篷当做一杆大旗,一道道劲风四射间,蝴蝶一触便化为齑粉。掩护着青影子攻向鲍梦蕾。
青影子与鲍梦蕾已交上手,两人一招一式如同如同镜像一般,好似同门对练。可招招攻向对方的险门要害之处,轻灵机巧之中杀机暗藏。青影子的飞影银梭攻势迅猛,银针时而如长剑疾风骤雨,时而如短刀横拦斜削。而鲍梦蕾手中的长针诡谲多变,毫光闪烁吞吐间,亦能应对自如。
她看准机会绕到鲍梦蕾身后,银梭斜刺,左掌握拳如凤眼,后发先至打向鲍梦蕾腰间。鲍梦蕾若回身躲闪,立时便被银梭刺中。鲍梦蕾竟是调转身形来了个脸对脸,仰头栽倒,半空中柔掌贴到青影子手腕反扣脉门。右手银针自下而上竟然荡开银梭,直刺青影子的面门。
这一招是补天绣地针中的弱柳扶风,是以退为进的法子,先故露破绽让对手进攻,再缠住对手,运力于一点击中对手兵刃的重心之处,趁机刺向要害。
青影子手腕骤感酸麻,便知对手这招是弱柳扶风,竟是不闪不躲。掌中银梭盘旋,回刺鲍梦蕾臂膀。这一下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鲍梦蕾应对不及,小臂关当即被银锥扎了个对穿。这一吃痛,银针便偏了方向。只划破了青影子的脸颊。青影子被扣住的手趁机挣脱出来,自鲍梦蕾头顶翻身落地。
鲍梦蕾旋身而起,不顾小臂还插着银梭。双掌之间星光点点,手中长针疾刺向太阳、人中、咽喉、膻中、气海六处。可银针将触未触之际,便被青影子以指截住,被逼的弃针退守。
青影子欺身而上,玄关一股寒流直沉任脉,连接督脉。于冲脉化流为劲涌上指间。
“吱”的一声,指风破空而出,射入鲍梦蕾体内,鲍梦蕾运劲抵抗,可这指风连闯三关,她只觉心口一麻,四肢百骸寒气骤升。一身补天绣地针的修为已被废了。
“留活口!”解决完蝶群的梁饮伸手抓向鲍梦蕾,突然眼前一黑,一直放在一旁用来照明的灯笼被什么打灭,一声轻呼过后,梁饮点燃火折子,青影子与鲍梦蕾双双倒在地上,梁饮连忙扶起青影子,她胸前中了一刀,鲜血溢出,而鲍梦蕾倒在血泊之中,瞳孔涣散,已然救不活了。她的眼神中充满着疑惑,似是带着很多问题离开了人间。
四更天,四海楼前,青影子已被转移至此处。梁饮小心的揭开那已被血浸透的衣物。将金玉锁关丸碾碎涂到伤口上。她虽未伤及要害,但失血过多,便陷入昏迷之中。梁饮见她没了性命之忧,久久悬着的心方才落下。五行旗的人正在帮青影子煎药,而之前在灵堂祭拜的田锋似乎发现了郭棣的踪迹,独自行动去了。
鲍梦蕾的尸身依旧在地下湖,她与蝴蝶一同葬身在这里,她的身上覆盖着一些被寒灰毒的奄奄一息的蝴蝶,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一个身影渐渐从湖泊中走出,是铁甲人。他俯身在鲍梦蕾的尸体旁。良久,他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鲍梦蕾的脸庞,亦或者想要合上她死不瞑目的双眼。
“沈堡主,或许你应该再狠心些。那我就会怀疑你没有死。”梁饮的声音自石阶上传来,杀机四伏的青云堡,他是为数不多的高手,他竟然没有照看青影子,而是返回了这里。
铁甲人站起身来,将头盔摘下,露出了沈青的面容——他没死。
沈青一字一顿道:“我低估你了。”
“你低估了很多人。”梁饮回答道
沈青自嘲的笑了笑,长舒一口气,似乎将胸中的淤积一并吐出。
“不介意我按照惯例,把真相说出来吧。”
“从头说说也好,都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会。也让我想想,这些年到底在忙些什么。”
事情发展到了现在,梁饮与沈青竟如朋友一般谈了起来。或许这就如方红叶书中所写的那些故事一样,是捕快与罪犯的必要的情节。
“六年前,火云山庄秘密建造一件强大的火器。百年孤寂忌惮于其他的江湖势力和自己那三个不省心的徒弟。便让最信任的小徒弟无相余真假死于一场事故当中。转而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江湖上。沈青就是余真,或者说余真本就是沈青。他之所以被称为无相,便是因为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即使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沈青他没想到这么久的陈年往事,都被梁饮挖了出来,沈青一直把重心放在了田锋和他几个师兄身上,着实忽略了这个突兀而来的人,他半带赞许半带遗憾的说道:“我太低估你了。”
“如果猜的不错,沈夫人是苗疆的人。你利用沈夫人的御蝶术做了个假局,杀死了火云三相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然后,用杀人蝴蝶混淆视听。你骗田锋带着手下来到青云堡,你们夫妻再演一场好戏。让他们亲眼见证你死了。然后你留下五行旗的人马,对抗火云三相。如果我没猜错,灵堂里的那具尸体,就是提前到来的天相孙刚,你杀了他,夺了他的铁甲,把他易容成你的样子。在蝴蝶杀人的时候,利用蝶影纷纷遮住视线,做了个掉包。”
沈青点了点头:“不错,我提前通知了孙刚。至于他身上的百战铁衣,本就是我锻造的。”
“方红叶,是你留下的后手。五行旗和火云三相都死在这里,一定会有人好奇来查看。你雇佣徐文广,用假红叶手札借方红叶之手在江湖上谣传消息。到时候你再杀了徐文广,方红叶冤狱坐实,来个死无对证。到时候这里死了多少人,都会被认为是杀人蝴蝶的恐怖传说。你带着天雷连珠火炮假死脱逃,再换一张脸开始新的生活。”
“只是,变数发生了。来的人不止是五行旗的人。你没有算到我和青影子。所以你迫不得已改变计划。让沈夫人去山羊谷中杀死白老三,嫁祸给我,引起我与田锋的冲突。随后你再扮演孙刚,加剧众人与火云三相的冲突,让我们火并。”
梁饮顿了顿又说道:“只是有两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死你的父亲。沈夫人,又怎么无双城扯上了关系。如果我今天死在你手上,至少,让我知道这两点再死。”
沈青漫不经心道:“我爹怕我制造出火器之后,谋夺他的位子,所以暗中给我下了慢性毒药,我只能先下手为强。至于内子,她为我付出了很多,不惜盗她族内的灵药救我,可无济于事。我们听闻补天绣地针能杀人也能救人,或许能有一线生机。恰好那时杨碧心逃婚出走,我们一番调查才发现,她喜欢的是女人,尤其是扮上男装的女人。于是内子便以孙刚的身份接近她。”
说到此处,沈青顿了顿,看向鲍梦蕾:”只可惜, 她动了情,所以她死了。如果她没变心,是不用死的。”
“你当真是个畜牲。”梁饮慨叹道。
“现在你该死了。”沈青脸色一变,五指弹出锋锐的刀刃。
沈青话未说完,梁饮已然动了。他一脚踢灭灯笼。壮硕的身躯犹如猛虎出闸,袍袖卷起间,大刀应声而出,于黑暗中划空斩向沈青。对付坚不可摧的铁甲,就要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带动千钧之力将他劈烂。
这次换沈青陷入黑暗之中,促然之下,他饱提内元,双掌翻卷猛推出去,铁甲振动竟是发出风雷齐鸣般的声音。一股磅礴气流随着他双掌击出,将周遭的蝴蝶,流水,岩壁的水晶,全都卷向身前。
这狂风一飓并未阻拦住梁饮的攻势,他高大的身躯此刻却如同风中柳絮, 比蝴蝶还无力,随风被推到一侧,在掌风的死角中旋身出刀,力道倍增。
“锵”的一声,沈青促然中刀,腰间的剧痛让他为之一惊,他没想到梁饮的刀劲竟能透过铁甲斩伤他。他更没想到,梁饮竟然窥破了他这招天雷震地,天雷地震能激起周遭一切事物攻击对手,波及范围极广,中掌者会被激荡的内力撕裂。 可掌力是由中心扩散, 一旦超过中心范围,虽为掌风所扰,但并不会受伤。
梁饮返回地下湖揭开沈青的面目,便已做了准备。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踢灭灯火干扰沈青视线,暗战之下,自然是有准备的人更占优势。梁饮早已催动六灵暗识封闭了目识,专精耳识,敏锐捕捉到了沈青掌力较弱的位置。以退为进,成功伤了沈青。
沈青毕竟还是高手,他反应迅速。右手将长刀夹在腋下,听声辨位,五指成爪照着梁饮上半身抓去。谁知“吭”地一响,左肋吃痛,紧接着胸口又被一股巨力打中,喉头一甜,鲜血喷涌而出。
却是梁饮弃刀,屈身避过沈青一抓的同时,一拳甩出正中沈青左肋。他右手上,也有阿萨辛引以为傲的袖剑臂甲。更何况他这一击是将全身之力聚于一点,臂如绷簧,拳如锤头,这一记炮锤劲道贯彻铁甲,威势不下方才的回旋一斩。
紧接着梁饮右拳回撤,晃肩,转腰马。不等沈青反应,第二拳紧随而来, 砰的一声响,重重打中沈青胸口 。铁甲顿时凹进一块,梁饮不待招老,霎时间,拳化指,指成掌。一掌四式击打在胸口一点,最后一肘顶出。四重力道排山倒海而来,沈青身上的铁甲铿锵声不断,“咣”地一声炸裂开来,沈青连退十数步,而梁饮已握住了大刀。
高手对决,一次失误,便能决断胜负生死,哪里还会缠斗百多个回合。田锋与沈青交手两次,对他的招数已然有了经验。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最简单不过。所以梁饮在灵堂祭拜章台柳时便向田锋请教过了。而沈青对梁饮,只有一个大概的了解。纵是两人实力在伯仲之间,沈青未战就已先输了一大筹。
可沈青真的输了吗,他的肋骨断了几根,体内数股内劲不断冲撞。他虽然受了伤,但他还有反扑之力。就在梁饮想要一刀了解他的时候。沈青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只弹丸,他扬手打出的同时,腰部弹出数道缆绳,射向地下湖的顶部石层。
梁饮认得那东西,那是唐门的【万一】。江湖上行走,谁都有万一的时候。那一定是相当危险的时候。危险的时候就要有解决危险的实力。所以有了【万一】,世上仅有三对。这是李剑救命的东西,也是因此被唐门追杀。可他没来得及用就死在了沈青手上,现在沈青用上了。
弹丸炸开的瞬间,什么声音都消失了。梁饮怀疑自己聋了,他只做了一个动作,退,急退。弹丸散出一团事物,迅速分开、分裂成碎片,又万点聚一,依然合拢在一起,只不过是裂成千点万点的一大片, 瞬刹间似炸出百余道金光,比蛛丝还细,比针尖还利,比电击还快,比蜂雨还密集 。金光所过之处,鲍梦蕾和蝴蝶的尸体,凸起的岩石,全部化成了齑粉,那是绝顶的机括与毒药结合的产物,而梁饮——已退无可退!
就在千钧一发之机,梁饮面前垂下了一条铁链。他抓住铁链提气一纵,上面的田锋疾步后撤离开了“万一“爆炸的范围。两人逃出洞口的瞬间,就听后面轰隆一声巨响,洞穴坍塌,碎石将入口掩埋。而沈青已然逃了。
田锋追击郭棣无果,寻至此处恰好救了梁饮。眼下沈青的阴谋败漏。可因此逝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武林的路,是用血铺出来的,阴谋与算计,往往多过人们口中称誉的侠义,弱肉强食,尔虞我诈或许才是武林的本色。
五更初,田锋站在青云堡的城门上,向着五行旗总舵的方向望去,目光似乎能透过蝴蝶谷,看向那片自己打拼到的天地。脚步声响起,是搜集完证据的梁饮。距离韦空帷定罪的日子还有一天。捉拿沈青可以从长计议,眼下要先证明韦空帷的清白,毕竟时间不等人。
“嗯,现在青云堡里面的事,已经是五行旗与火云三相的恩怨。与我无关了。”梁饮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他提着着两坛酒上了望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田锋闻言不怒反笑,那笑声中透着鄙夷。梁饮默不作声地拍碎了泥封,递给了田锋一坛。田锋看了看,接过酒坛。两人满满灌了一大口,各自长舒了一口气。
“我刚救过你的命。”田锋怒目而视。
“欠你的我会还。但现在有一条命也需要我去救。”梁饮直视着田锋,他没有一丝愧疚。或许两人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你现在就要还。”田锋的五指捏碎了酒坛,一股肃杀之气在两人之间凝聚,但又转瞬即逝。
田锋杀气收敛,话锋一转,严肃道:“我要你带走我五行旗的兄弟,还有青影子。”说着,将怀中一面黑金色的令旗交予梁饮。这是五行旗旗主的象征。“另外,你要亲手把这令旗交给太行山总舵的厚土旗主,他见了令旗,自知分晓。做完之后,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田锋的行为无异于托孤,梁饮疑惑道:“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面对沈青和郭棣?你不怕他们联手吗?”
“人总是贪心的,哪怕是短暂的合作,最终的结局也是背叛。我相信,郭棣与沈青不会联手,我有把握杀了他们两个。”
的确,沈青已经被梁饮重创,田锋对他的武功太了解了。真正的敌人只剩下一个郭棣。火云四相之间屡次算计背叛对方。只要不联手,胜算最大的就是养精蓄锐的田锋。他的底牌还未展露。那扬名江湖的五行幻灭,青云堡内没有人见过它的威力如何。
杀了两人,不光报了章,洪,白三人的仇。还有可能得到那恐怖的天雷连珠火炮。有此杀器,能令天下臣服于自己脚下。这个诱惑太大了,仇也结的太大了,大到可以用命去换。当然,是田锋自己的命。五行旗是他的毕生心血,他不希望全都折在这里。
托付于梁饮,是因为他为了方红叶可以奔驰千里,孤身犯险。足见梁饮的武功,人品都有保障。用一个人情换这样一个人保住自己的心血,比强迫他在这帮自己对付郭棣,沈青要合适的多。
想到了这些,梁饮复杂的看了田锋一眼,良久道:“田老板,好自为之吧。”
“梁饮,我们后会有期。”
“你能打胜的话,才行啊。”
“我一定会。”
青影子仍在昏迷之中,五行旗的人纵是万分不情愿。但老板的命令不能不听,趁着晨光曦微,一行人离开了青云堡。梁饮骑马跟在最后,他回头看着田锋,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城墙上喝着坛子里的酒。北风呼啸,让芦苇荡里的白絮飘起,好似一场大雪。
次日天明,田锋靠在日晷上闭目养神。披着破烂斗篷的郭棣出现在长廊一侧,他嘴角有血,面色泛白,是昨日与田锋的交手里,中了田锋的偷袭。眼下的他蓬头垢面,脸上再无笑容。浓眉和卷曲的头发在阴狠的目光衬托下,活像一只饿狼。饿狼,遇上了雄狮。
两人在日晷两侧,谁也不想率先发难。底牌没有尽出,就多一分胜算。而沈青,他俯身在长廊的角落中。透过面具的缝隙看向二人,他身上的甲胄崭新。可远不如之前的那两幅铁甲,这是他连夜铸造修补 ,可还是达不到之前的防御力,许多机关也没法再用。但沈青已经没时间了。他只能寄希望于田锋和郭棣拼个两败俱伤,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一枚阳燧射向田锋,阳燧乃是一种青铜合金,见日则能生火,郭棣用阳燧包裹火药,见光便炸,威力惊人。可被炸的不是田锋,是日晷。阳光虽然刺眼,但他所占的位置却与日晷成一条直线。巨大的日晷登时被炸的四分五裂。而田锋在烟尘之中消失了,他的身法竟如此之快,已然攀上了一侧的城墙。郭棣一击不中,又是一枚阳燧。田锋再次施展鬼魅的身法闪过一击,他原先站的脚下城墙被炸出了一个大洞。
沈青看准时机,趁田锋双足刚一落地之际。缆绳射出,穿云遁身法如跗骨之蛆直撞向田锋。可诡异的是,沈青竟然从田锋身上传过去了。沈青翻滚落地,不可思议回头望去。郭棣见到穿着铁甲的沈青和诡异的田锋,心中震惊之意更盛。
“你们老大已经死了,他是余真。”田锋的声音在两人左侧响起,他毫发无伤的从城门后走出。手中举着一面光滑如铜镜一般的大旗,那是锐金旗。他趁着爆炸的烟尘闪身躲入城门后,用锐金旗借助阳光反射自己的虚影在城墙上。避开了郭棣的炸药和沈青的致命偷袭。
郭棣眼中满是惊惧的神色,死去多年的人竟然复活在自己眼前,他看向沈青,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你们窝里反罢了。”田锋手中大旗倒卷射出,炸出一蓬熊熊烈火,罡气将火焰震射而出。犹如一柄烈火巨刃,斩向二人。沈青手中多了一柄黑管,两头齐射出五枚透骨钉,各打向郭棣与田锋。那是李剑暗藏数种暗器的万花筒。郭棣则双手连挥,十几枚硝石打出。三人各自避开对方的烈火,硝石,钢钉。长廊前的庭院已无完璧之处。三人成品字形相互戒备。
“真是杀了老大和老三。”郭棣一见李剑的兵刃,心中已信了大半。他双手藏在斗篷下,似乎在摆弄着什么。
沈青索性也不装了,他坦言道:“师父说过,一山不能容二虎,更何况我们有四个。”
话音未落,沈青手中的万花筒射出十数枚牛毛针打向郭棣。田锋趁此机会,蹂身而上。手中大旗竟缩成了一直带在身上的短棍。劲风横扫砸向沈青的脖颈处,他看出铁甲并非原样,与本身的头盔没法像以前那样契合。
沈青挥掌挡住铁棍,唯恐有诈。连挡两下追击便闪身拉开距离。他这一退,到把田锋夹在自己与郭棣中间。三人成了一条直线。田锋怕两人合攻,假意继续追击沈青。一步踏出,却就地一滚,短棍成长棍横扫郭棣双腿。郭棣怕沈青偷袭,不敢跃起躲避。只得连连后退。沈青却是趁机往四海楼逃去。
郭,田二人怕他拿到天雷连珠火炮对付自己。同一时间放弃缠斗去追,哪知郭棣突然发难。他借着斗篷遮挡双手,朝身后的田锋暗射出一枚火蒺藜。田锋心知二人诡诈万分,早有预防,俯身避开火蒺藜急追不舍。沈青刚要射出缆绳攀上望楼,便被郭棣用阳燧炸了下来。距离拉开便是郭棣占优,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回荡在整个青云堡内,沈,田二人只能躲闪,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三人你追我赶,不时便到了四海楼前。
沈青看准机会钻进了四海楼,他刚将龙眼安上盘龙壁,机括声转动。郭棣便也跟着进来。一发阳燧将盘龙壁炸毁。沈青避开碎石的同时第二发阳燧便要抬手射出。可田锋也已赶到。掌上隐有淡银灰色,是田锋五行真气中的元磁金刀,以体内的丙丁火劲反练五行真金,以阴磁之力运使掌刀,无坚不摧,当日梁饮与他对掌也是难敌其锋锐。这一掌结结实实的打中了郭棣的后心,“砰”地一声闷响,将他拍飞了出去。阳燧偏了角度将墙壁炸开了个大洞,反倒救了沈青一命。沈青直接钻除了洞口逃离。
郭棣这一记阳燧不但将盘龙石壁炸裂。四海楼承重的柱子墙壁也摇摇欲坠,有几根已然断裂。灰尘碎石之中,郭棣扶着柱子起身,鲜血溢出嘴角。身后前胸乒乒乓乓的掉落了块碎片。是护心镜,他本是用于提防李剑的暗器,却挡了田锋的一记元磁金刀。
他体内刀劲翻江倒海,只能用内力拼命压制。愈是压制,后背便愈是痒痛。可他无暇顾及,他看到自己前方左侧的柱子有影子。料想田锋应是躲在哪里。他要先杀了这个难缠对手再养伤。抬手又是一发阳燧射出。
爆炸声响起,田锋抖落斗篷上的土,发现遮挡自己的柱子并未损坏。他转头一看,却见四海楼西侧承重的柱子全数断裂,纷纷向他砸来。他连忙躲开柱子,却正对上郭棣。如此近的距离就是神仙也难躲开,郭棣狞笑的想要打出最后一发阳燧了结他。
突然地动山摇,整个四海楼摇晃了起来,震天般的轰隆声让两人耳鸣心悸。紧接着两人只觉自己脚下震动不绝,地面裂开了个大口子。两人齐齐掉了下去。田锋未受内伤,眼疾手快。掌中短棒伸缩成大旗,旗杆上的锋锐之处戳在岩石面上划出一道火星子,让自己坠势减落。掉在了一处突出的石坪上。他抬头观瞧,原来,自己竟然跌落到了梁饮口中地下湖那座大殿的上方。原来四海楼的下面,就是这座地下宫殿。
郭棣则惨了,他直直下坠砸在地上。挣扎的想要起身。顺着地裂掉落下来的柱子登时砸中了他的双腿。将他死死地压在了地上,如此剧痛他却并未惨叫,他想用全身的力气推动压在腿上的柱子。根本无济于事。那是四海楼的最粗的承重柱。
“呵呵,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沈青的声音忽然传来,他站在大殿前的石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郭棣。
郭棣咬牙抽出左手,想要伸进怀中。沈青立马喝止道:“别动,这里土质松软。一用炸药,整个山洞就会塌下来。”
郭棣环顾四周,确实因为上放炸药的缘故。这里的岩壁,晶石已经开始有细微的皲裂,不时还有砂土渗出。他只得缓和口气说道:“余真,当年我们信任你和你爹,把火云的秘密计划转移到青云堡。让你保管那支未完成的天雷连珠火炮。”
话未说完,沈青便截口道:“哼,信任?你们却派了这么多人监视我。这也叫信任吗?”
郭棣调整内息,喘着粗气道:“那是保护你,希望你安心制作炮管的金属。如果江湖上有人知道这件秘密武器。就会跟师父和火云山庄一样,被人铲平。你以为五行旗的那些兵器是从哪来的?灭火云山庄的就有田锋!”
沈青面露不屑之色,他冷笑道:“呵呵,但是有了这件武器。这地方一样会被你们铲平。师父那老东西让我假死,也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我。我早就知道,火云的霸业,根本没有我的份!你们都是想利用我的冶金术来完成锻造兵器用的金属,利用完后,就把我消灭。而你们几个,再来个狗咬狗。”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田锋已悄然地从石坪顺着岩壁攀下。他将斗篷反穿,里面的那面布料与锐金旗的布料是一样的,再加上他动作轻微,地下光线暗淡。所以并未被两人察觉,只道是方才跌落时摔死了。
“呵呵,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把火云山庄的地形图卖给了那帮江湖人,包括田锋。火云山庄被灭,师父那老东西一并葬身火海。今天你同他们是一样的下场,眼下机关解开,火炮就在大殿里,一会我就送你们师徒相见,哈哈哈哈哈……”
田锋已死,郭棣再无还手之力。那怕他真要同归于尽,自己还有穿云遁身可以从密道离开。想到自己才是最后的赢家。沈青畅快淋漓的狂笑着,多年的隐忍,自己距离执掌天下,只有一步之遥了。
他笑,郭棣也在笑。他笑沈青洋洋自得的丑态,他看到了田锋出现在了沈青身后。他手上拿着一颗石子。晶莹剔透,小如樱珠。散发着五彩微芒,随着田锋手上的晶石扭转。大殿四周的晶石竟纷纷生出一道蓝光,暴涨激长下,全数聚焦到沈青身上。沈青只觉自己呼吸困难,连转身都成了问题。身上的铁甲炙热难耐,似被一股无形之力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沈青艰难的转过身,发现田锋没死。而熟知矿石金属的他一眼便瞧出。田锋手上的是峨眉山的至宝菩萨石。
底牌,从来是越多越不嫌多。世人只道五行幻灭威力无穷,田锋持武威震江湖。可他的心机同样高深莫测。用武功能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而武道无穷无尽,想用个人的武力解决所有问题,显然是不现实的。自从当上了五行旗的当家之后,忙于江湖争霸的他,鲜少再有潜修武功的时候。
于是乎,他希望借助于外力,弥补武功的不足之处。方红叶的红叶手札帮了他的大忙,五行旗照着红叶手札按图索骥。里面的奇珍异宝着实被他找到了不少。菩萨石,便是其中之一。
此物乃佛门至宝,竟阳光照射,能放出五色流光,犹如峨眉山上供奉的普贤菩萨背后圆光。美丽的东西往往伴随着危险,这宝石经过阳光照射反射出来的光线,同样杀伤力十足,故此田锋一直将他戴在身上。
沈青身上的盔甲被菩萨石照裂了数不清的缝隙,他自己只觉得那一道道光线比刀割剑刺还痛,如有万刃加身。
田锋冷冷说道:“未到最后,永远不要掉以轻心。偿命吧,沈青。”
田锋此刻根本不需用五行幻灭。随着一掌推出,沈青便要饮恨当场。可就在将触未触之际,沈青身上的铁甲竟然炸裂开来。无数铁片向四周飞散。这一下猝不及防。而且碎片力道惊人。田锋根本避不开这么多的碎片,他只能护住面部心口要害,瞬间便被碎片击的鲜血淋漓。左手五指的三指被截断,一只铁片深深地嵌在右眼里,四五片碎甲穿身而过,菩萨石更是脱手而出。
沈青一脱束缚,当即射出缆绳想要逃走。他比田锋好不到哪去,浑身焦糊,血肉模糊。他挂上缆绳就要飞走的瞬间,耳畔便响起了田锋的声音:“死吧!”
就见满身鲜血还瞎了一只眼的田锋将他牢牢地摁在缆绳上,机关发动。两人齐齐撞向石壁。田锋早有准备,两只手摁住他的头,腿顶在沈青的腰椎上。沈青的绝望的尖叫着,在没有铁甲护体他被田锋用当日自己想要撞死青影子的手法,撞得血雾纷飞,脑浆迸裂,死尸掉落撞开了大殿的门。而田锋有沈青的尸身做阻挡,顺着缆绳踉跄地落在地面上。他身后,天雷连珠火炮静静置立于殿中。
目睹二人厮杀的郭棣看着一只手和眼睛被废的田锋,有气无力的冷笑着。田锋拄着短棒艰难的起身,傲然道:“我们之间……胜负已经分的很清楚了。”
郭棣的斗篷下,竟飞出了一只黑色的乌鸦。那乌鸦不但眼睛是金色,头顶竟然有鸡冠似的赤红肉瘤。粗劣的嘶哑声在天空中盘旋,仿佛锁定了田锋一般向他直冲而来。
“神火飞鸦!”田锋不由得胆战心惊,这是他来到青云堡后第一次怕害怕。这东西是当年火云山庄的杀器,是用秘药喂养的怪物,这鸟辨人极强,除了主人,撞上任何东西都会爆炸。那场大火下,无数英雄被这恐怖的怪鸟炸的血肉纷飞。没想到郭棣袍袖下竟然藏着这个东西。他艰难地躲避着,而郭棣已经推开了柱子,将自己的双腿抽了出来。田锋滚到了沈青的尸身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沈青的尸身扔向神火飞鸦。
“轰”地一声巨响,神火飞鸦撞向尸体,血雾弥漫之中,田锋以为自己赢了。然后,他看到了第二只神火飞鸦,就在自己的面前。
就见满身鲜血还瞎了一只眼的田锋将他牢牢地摁在缆绳上,机关发动。两人齐齐撞向石壁。田锋早有准备,两只手摁住他的头,腿顶在沈青的腰椎上。沈青的绝望的尖叫着,在没有铁甲护体他被田锋用当日自己想要撞死青影子的手法,撞得血雾纷飞脑浆迸裂,死尸掉落撞开了大殿的门。而田锋有沈青的尸身做阻挡,顺着缆绳踉跄地落在地面上。他身后,天雷连珠火炮静静置立于殿中。
“我们后会有期。”
“要是你能打胜的话,才行啊。”
“砰!”
郭棣是最后的赢家吗?并不是,他虽然抽出了双腿。可他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他身上的斗篷被一束蔷薇顶开。那束蔷薇深深扎在他的血肉里。根茎已刺破了他的心脏。他用尽了浑身的内力,也促进了这蔷薇的生长。这源产自西域,与蔷薇相仿的情蛮花,是以人的血肉喂食。人越虚弱它越旺盛,临死前的反扑将种子埋藏在了郭棣的血肉之中,那是章台柳为他种下的死亡之花,
随着田锋的无头尸体倒落,接二连三爆炸的冲击波让整座地下湖碎石俱下。而上方的青云堡全数陷落下来,无数砖石将大殿掩埋,而天雷连珠火炮,也被碎石咂成了废铁。一场阴谋诡计,一件绝顶杀器,最终都淹没在了黄土之下……
洛阳城外数里。五行旗的人马已经陆续进了城,待梁饮事情一了,便启程前往太行山。如今帮里的大任,暂时落到了马骓这个青木旗副旗主的身上,不知是喜是忧。青影子半路转醒,得知事情缘由,想要强撑着身子回去帮忙。被梁饮点住穴道再次昏睡过去,现已被送到了城中最好的医馆医治。
梁饮到衙门将徐文广尸首所埋的地点,在青云堡地下密室搜集的证物,以及蝴蝶的尸体都交给了官府。只不过他略去了天雷连珠火炮的事情,只道是江湖仇杀。洛阳县一番客套,自不必说。
总之,方红叶洗脱冤屈比什么都强。出了县衙大门,他便随赛西施回了家。出了大狱,夫妻二人难免要恩爱一番。梁饮自知不要讨嫌,便借口去看青影子。去往医馆的路上,他却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旗亭酒肆的一角,三人对桌而坐。阿知歉笑地替梁饮斟了一杯酒。梁饮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最后自嘲的笑了笑。青影子房间里的尸体应该是早就预备好的。真正的阿知,已经被“死去”的虞伯带走了。
“我该叫您虞伯那,还是百年孤寂那。”
“还是虞伯吧,百年孤寂已经死了。现在正剩下带着孙女苟活的老头了。”
“您是怎么逃出来的?”
“沈青当时的注意力都在你们身上,我早就在他爹的坟墓那留了个直通堡外的密道。”
话语之间,虞伯一改往日的谦逊低沉。而是一种清癯疏狂之风,以至于他的话虽然平淡还带着自嘲,但谈笑间的气势隐隐让人慑服。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您来找我恐怕不是为了叙旧吧。”
“你很聪明,放心,我现在的身手也就只能对付对付毛贼。威胁不到你。我想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请梁老弟把田锋交给你令旗拿出来,一看便知。此事对你绝无坏处,也不会破坏你与田锋的约定。”
梁饮想了想,便将那令旗从怀中取出。放在酒桌上。虞伯笑着看向梁饮,伸手去拿那令旗。见梁饮没有去夺,点了点头,将令旗拿起展开,然后用桌上的酒倒在令旗之上。
酒水将令旗浸透。在烛火映照下,令旗里面似乎夹着什么东西。紧接着虞伯将竹筷一扯两截,抽出一根竹丝。在令旗上开了个小口,将那里面的东西一点一点扥了出来。
那是一张油纸,虞伯将油纸与令旗一并归还给梁饮。令旗看起来丝毫未损。梁饮别有深意的看了虞伯一眼,他将油纸展开,那上面画着天雷连珠火炮的铸造图。上面详细标明了尺寸,用到的材料,加工的工序与时间。不过边角被人撕掉。以便放在令旗中。
梁饮满是震惊之色,他没想到。田锋竟将这东西藏在了令旗之中。更有甚者,他似乎比青影子和自己,提前一步到了兵工坊拿走了这东西。难怪他要自己亲自护送。难怪他可以把命赌在青云堡,就算自己死在了青云堡。他也是最后的赢家。这令旗只要到了太行山。厚土旗主拿到了铸造图,五行旗就拥有了这威震天下的杀器。
“当年,老朽与田锋的师父,沈青的父亲一起盗取了平南将军墓。我们从墓穴里得到了珠宝金银之外。还找到了一行大师的手稿。 正因如此,才有了天雷连珠火炮的问世。但为了研究火炮并提防这几个徒弟的背叛,我耗尽了心力。慢慢地,我发觉自己的武功再也无法回复到巅峰状态。我担心这些徒弟会对我不利,所以加紧修炼。”
“谁说高手不需要苦练,越是高手才越需要持之以恒的苦练。但我的武功已经荒废许久,加之心神不宁,最终走火入魔,一身内力化为乌有。我绝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已成了废人。因此,我找到了沈青的父亲和铁笔判官,他们是我江湖上唯二的朋友。但他们却出卖了我,后来的事情你也已知晓。当时还没当上旗主的田锋带着一大批江湖杀手前来围剿火云山庄。我侥幸未死,被阿知所救。”
说到这里,虞伯慈爱的看向阿知。阿知虽然嘴不能言,但笑的很开心。虞伯给阿知几个铜板,指着对面的铺子让她去买些吃食。阿知走后,他眼神一变,满是怨毒。梁饮似乎从他眼睛中看到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百年孤寂。
“但我不甘心,我要报仇。我要让这帮叛徒付出代价。还好我仍有一步暗棋。青云堡的管家虞忠是我最忠诚的手下,这么多年他一直向我汇报着沈家父子的动向。于是我冒充他的面容,又让鲍梦蕾偶遇阿知。我们俩一起混入了青云堡伺机而动。终于让我等到了机会。”
“不错,我无意中发现青云堡地下蕴藏着质量极好的矿石, 是锻造火炮的绝佳材料。而沁阳坡又能提供优质的火药。于是我故意让沈青发现矿石,促使他们挖掘地下密道。让他们重新动起铸造火炮的念想。计划开始后,我又挑拨沈青与他爹的关系。他假意外出游学,实则安排蝴蝶杀人迷惑三相。而真正动手的是我。杀掉那个畜牲后,我本想接着杀田锋的师父,未曾想他患上了瘟疫死了,那就该轮到这些小杂种了。沈青招揽五行旗的计划也是我暗示给他的。正如你所见,狗咬狗。”
虞伯在叙述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他恨不得将细节掰开了揉碎了告诉梁饮。他已经忍了太多年了,他迫切的想要把自己做的事告诉给一个人。 虞伯本想继续说下去,可是梁饮看到阿知买完东西正朝酒馆走来,他不禁停下了话。
“所以,你找到我。就是拆穿田锋的计划,顺便告知这些陈年旧事?”
虞伯回头看了看阿知,意犹未尽的止住了话头,他严肃道:“报仇让我的心神俱疲,我的时日不多了,阿知的包裹里有我的积蓄,希望你能收留阿知。她是个苦命的孩子。”
梁饮反唇相讥道:“如果你真的觉得她苦命,又怎么会把她这个救命恩人带进复仇的计划那?而且,百年孤寂学究天人,相比记忆力也不逊常人吧。恐怕你是想借这个机会把那张图记下。想再用假死这个法子,东山再起吧。”
虞伯闻言,眼中流露出骇人的怒意,可这怒意转瞬即逝:“你可以轻视我,但你不能侮辱我。”
随即他的身形委顿,苦笑道:“这么多年,我终于想明白一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一丁点的力量就足以让贪欲无穷膨胀 。火炮一旦问世,就会被比我,比沈青,阴险十倍,欲望更甚十倍的人掌握。 届时这天下间 ,就不止是一个阿知了。”
“我可以不要,可我毁不掉我的心血,我做不到。我为了它付出了一切。现在这张图就放在这里,如何做,看你自己吧。”
图纸静静地躺在桌案上,一只蝴蝶悄然落在纸上,它爬过的每一笔墨迹,沁着无数人的血与杀孽。可毁了它,又能真的停止杀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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