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刀,名剑,笑三少齐名江湖已久。
三人武功卓绝,即是至交好友,也是角逐 “ 天下第一 ” 的对手。
如今笑三少身负命案,遭至江湖共戮。为查真相,他逃入武林禁地【银钩舫】。
而追杀他的陆离仙与谭志接踵而至,三人几经交锋,即将在状元局上一决生死。
同一时间,自量堂主狄准为救被笑三少掳走的爱妻相思夫人。
相邀老友梁饮帮忙,追查笑三少的下落。后者也在这过程中,逐渐揭开了真凶的面纱。
体面的人需要体面的死法,但江湖中人往往都死得很不体面,因为他们不想死。在极乐御史的示意下,侍者莲步轻移,飘至崔猩猩身旁。她手上端着的玉盘里,静静躺着一粒【无恙】。无恙之丹,服之即死,毒来无恙,死亦无恙。无痛无伤的毒药,算是银钩舫给输家最体面的死法。
“且慢。”说话的是笑三少。台上众人的目光齐齐的看向他,不知他要作何意图。
笑三少起身向观战的四喜发问:“总管,我想求证一下,倘若赌资没有输光,便不用死对吧。”
“香尽之前。若有赌筹自不必死。”看台上的四喜静静答道。
笑三少恭声称谢,继而离席向崔猩猩走去。崔猩猩一脸戒备之色,他不明白笑三少要做什么。在台上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他从崔猩猩桌案的衬布下,拿出了一枚一百两的赌筹。
笑三少将赌筹放到崔猩猩面前,笑着问道:“崔兄,生命诚可贵。这,是你的赌筹吗?”
此话一出,四喜冷哼、谭志蹙眉、陆离仙沉吟、其余众人均不解。笑三少明明可以除去一个对手,为何还要救他一命?难不成两人暗中有勾结?若真有勾结,又何必多此一举?是真的?接连三个疑问,充斥在台上观战的所有人心中。
崔猩猩咬碎一口钢牙,几乎是从浑身的骨头里憋出一个是字。这赌筹自然不是他的,定是笑三少借着押宝的契机,暗中将这枚筹码打到衬布之下。
双方并没有言明压上了全部赌资,故此这一局崔猩猩虽输却不必死。笑三少尽得四万一千九百贯。加上他之前的一万四千贯,足有五万五千九百贯。他向众人拱手致谢,随即转战龟筹。
赌龟筹的玩法甚是简单。下注者选好赛龟,将筹码放入龟背上的筹筒。由裁判统一发令让赛龟沿赛道前行。谁的龟先到终点便算胜出,可以赢走其他下注者的赌注。
赌桌之上,越是简单的玩法门道越多。下注者首先要选好赛龟的品种,越大的龟行动越发迟缓,但却能驮起更多的筹码,反之亦然。其次,赛龟行进之时,下注者可在赛龟身上加减赌注。不过下注者绝不可以触碰到赛龟,所以需要下注的人隔空抛注。抛得进去即算下注成功,抛不进去,那可就是白白浪费了。
最后,便由荷官统计得胜赛龟身上的筹码。赛龟身上押有多少筹码,其他几家就得跟多少筹码。
“陆老头,等的很辛苦吧。”笑三少对陆离仙素来没有什么好印象,后者更三番两次致自己于死地,真是佛都有火。故此他一改往日态度,直言挑衅,也算是吐一吐胸中多日累积的郁气。
陆离仙长眉耸动,眯着老眼冷笑道:“堂堂丐帮帮主便是这般嘴脸,稍有得势就连礼数也忘了。饶是你师父亲在,还要称老夫一句先生。不怪你能做下那些违逆人伦,残忍无道之事。真算得上江湖上的头号败类。”
笑三少擂胸顿地,一副懊恼之像:“家师在世之时时常训诫,要我与那些武林名宿走远一些。这些人自恃跳梁之技,专夸命世之能。言必称道德礼法,私下里作奸犯科一样不落。见权柄而忘义,贪钱势不惜身。陆仙长驰骋江湖四十余载,行侠不曾留名。身为武林持擘,却以参天之身隐居京师。于朱门大户中广布慈悲之心,小子何智、岂敢与长者争名?”
这番话一说完,陆离仙身旁的短须赌客扑哧一乐。笑三少这番话是越说声越大,霎时一传十,十传百,人人忍俊不禁。片刻不到,整个看台哄堂大笑,地动山摇一般。
这些人虽然在船上呆了许多,但对陆离仙的大名可是早有耳闻。此公未去京师时,便喜钻营攀附。江湖诸派一来敬他师出名门,并未做出什么奸邪之事;二来他武功不俗,不想多惹麻烦;故此平日里也便捧着应着。虽无什么行侠义举,但经年累月下来,也仗着辈分高混成了个一代宗师。
江湖上似陆离仙这样的人,其实不少。不过他们没跟陆离仙一样,惹上了笑三少。笑三少确实待人以诚,可他毕竟是丐帮出来的。若论损贬斗嘴,他哪能比得过从乞丐窝长大的笑三少啊。要知道丐帮这些帮众,平日里便是你问我老母,我探你亲娘,嘴皮子上的功夫绝对是一等一的高。
陆离仙一番冷言,反遭笑三少揭短,一时气得满面通红。再加上那满脸白须,便如猴屁股一般,那里还有养气大家的风范。
一番唇枪舌剑过后,赌局应时而开。场上四只赛龟【青眉宰相】【赤发灵官】【皂甲大将】【白衣秀士】,四只按由大到小的顺序排列。
局中坐陪的高手们大眼瞪小眼,都等着笑三少和陆离仙先下注。陆离仙大手一挥,却只拎出二百两筹码掷向【赤发灵官】。随即便闭目养神,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笑三少看在眼里,又瞧了瞧那陪赌的六位高手。这些人眼观鼻、鼻观口,老实得像只鹌鹑。显然是笑三少不下注,他们也不下注。笑三少心中思忖,这六人怕是已被陆离仙收买了。
陪赌的三十六名高手虽然是由银钩舫选拔,但船上的赌术高手一共就那么些人。陆离仙想筛出这三十六人并不算难。天下熙攘,皆为利往,何况这船上尽是争名夺利之徒。
陆离仙的计策不在一局决胜,他想活活拖死笑三少,所以他每局都下最小的注。就算笑三少次次都赢,香尽之前也绝凑不够十万贯赌资。他若是放弃龟筹这一局,便要直面赌术最强的谭志。谭志要杀笑三少的心比自己只强不弱,让他们二虎相争,自己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既然对手已布好阵局,那自己唯有随机应变了。笑三少取出一枚一千两的筹码,押到了白衣秀士的身上。其余六人见状也掏出二百两下注,不过一多半的赌注都压在了白衣秀士的身上。
白衣秀士这只龟有巴掌大小,四肢淡黄且龟背高隆,背甲被大块大块的黄文菱纹分割,因此唤作白衣秀士。眼下就数他身上的筹码最多,直压得小龟缩壳不动。别说走了,怕是迈一步都难。
金铃一响,下注的众人围城一团,四只赛龟伸颈探头,缓步前移至五尺外的终点。皂袍大将体格适中,身上驮着筹码又少,自是一马当先。赤发灵官昂首挺胸,好似久经赛场的老将,紧随其后。青眉宰相一步两晃,迈着八爷步不急不慢。再看那白衣秀士,诶!那白衣秀士怎么跑到最前面去了。
陆离仙本来在后面品着香茗,静候佳音。哪成想匆匆一瞥,却看到那白衣秀士引颈前冲、奋起直追,转眼间便超过了皂袍大将。陆离仙连忙近身观瞧,那笑三少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正给下注的乌龟挥舞助威。
陆离仙心中暗骂笑三少这小王八蛋使诈!这厮借势导力,用自己的内力托着那赛龟往前走,那赛龟自然是如有神助。要是回回都让他这般得逞,那十万贯赌资不是转眼就来!陆离仙手指搭在桌角处,当即运起玄门内功与笑三少相抗。
陆离仙功力精纯,稍一发力便令白衣秀士的速度慢了下来。笑三少见状,当即掌沿挪动加大力道。
陪赌的六人虽被陆离仙收买,却只隔岸观火,坐看两人以内息较劲。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陆离仙虽然收买了他们助拳,可并没有严格规定何时帮、怎么帮。而且,他们还要顾及一下银钩舫,若是被总管发现他们暗通款曲,那可没好果子吃。
窗边香烟袅袅,那炷香早已烧过了大半 。蝶舞忽然察觉有一丝不对,自己这边的看台,缘何这般安静。她想问身边的王小二发没发觉有什么异常,可转身一看,身旁座位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王小二。
方才她全神贯注看着笑三少的赌局,心无旁骛之下竟连王小二离开也没发现。她正欲出声寻找,忽觉后颈刺痛。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在黑幕的掩盖下,王小二背起蝶舞,潜伏身形走入看台后的通道。他们所经过的每一个人,都目光呆滞,直愣愣看向赌局。
暗中监视的侍者见二人离去,便向主看台方向打了个手势。看到手势的极乐御史转而向四喜低声道:“王小二已按计划撤离,请总管示意下一步计划。”
四喜一把合上折扇,冷冷道:“让左手系红线伙计们分批撤到船尾,切记不可从边舷撤离。龙鼓一响,即调“洗锈”轻场。”
赌局仍在继续,谭志却已耐不住心神。他面前的筹码堆得如小山一般,可现在的他就像是在行将就木的死人。当笑三少将那枚筹码拍在崔猩猩身前时,他的理性也随之崩塌。
李太白那一记诛心的眼神,一直在谭志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自己这一生如履薄冰,从满腹的雄心壮志,到心甘情愿的锦衣夜行。这三十年来的规划布局,只为于夹缝中求得生存。拉拢这个,妥协那个 ,算计来算计去。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栽倒了毫不相关的人身上。
也是这三十年练就的灭情绝性,只用了不到两年便被消融殆尽。自己利用永王那些人求生,那些人又何尝不是利用自己。
这些年来的基业,到头来就如一张蛛网。永王这样的人轻轻一吹,便烟消云散。如今回看,当真是一场笑话。今日纵使这般安排,笑三少依旧能从容得胜,还算计什么?自己何必在这根本没得选的赌局中,白白期许……
谭志的这些想法,陆离仙一点都没察觉。谁能想到方才还正常的人,会因为一些完全不相干的事情而崩溃。而且,他自己也是无暇分心。
这一场龟筹已过盏茶时间,两人的内力源源不绝,于赛道上形成一股看不见的涡流。一时间,场上的四只赛龟好似让人施了法一样越走越慢,有两只甚至干脆定住了。
陆离仙的指力委实可观,笑三少只觉三道锋锐无匹的指力,穿透自己一层层地堆叠而成的气海,直刺入自己的掌心,钻心的疼痛。这跟玄门正宗温而不厉,威而不猛的内功特点完全不同。换做旁人,这手怕是会被冲击的筋肉支离。
陆离仙心中亦是惊讶,他实在难以想象,何以这年轻人会拥有如此深厚的内功修为。似他这等功力,实是平生罕见。自己偶得天助,方练就这失传已久的仙游之术。此等玄功运使的剑气,一触之下仿若泥牛入海,被笑三少万涛排壑般的功力层层抵消。
忽然,那层层潮汐竟卷起滔天巨浪,整个桌案震颤响动,陆离仙三根手指上的指甲寸寸皲裂,他心中暗道不妙,这笑三少竟以毕生功力袭来。转念一想,不如趁着他内伤初愈,索性便在这赌局之上将他震毙当场。当即鼓荡丹田,猛提一口真炁,调起磅礴内劲反压过去。
这一下发了狠劲,陆离仙须发无风自动,脑后玉枕穴生出缕缕白烟,倒真似个吞云吐雾的陆地神仙。
咔地一声,笑三少脚下的木板碎裂开来。陪赌的六人见状,齐齐退了一步。眼下两人功力相争,稍有不慎导致气劲迸射,那旁边的人非得被震的五脏移位而死。
砰的一声,又是一记脆响。笑三少身后的木梁也震裂开来。紧接着又是几声响动,笑三少四周的木板全都裂出了细纹。更绝的是,场上的那四只乌龟竟然飘了起来,在半空中不住地扑腿翻转。
台下的看客们接连喝彩,东边一句陆地仙,右边一句老神仙,什么内功莫测高深,掌力震古烁今,如山呼海啸一般。
可陆离仙那,他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再看笑三少是一脸坏笑,竟然还拿空出来的手掷筹码。
原来笑三少方才的进攻根本就是耍诈,目的就是诱陆离仙倾全身功力与自己拼斗。而他自己竟然用出了道门借势导力、借力传劲的功夫【引进落空】。这门功夫本身是拆招时以小搏大的巧招,少有人用于内力拼斗之上。原因在于,若要在内力互拼时卸走对手的内力,那自己内力就需高过对手数倍。可功力真的高过对手数倍,又何必卸走对手的内力那?
这般用法,正是方才他与风笙水喜的太乙玄机剑法对决时得有所悟。这夫妻二人从来都是并排而行,一人式微之际,另一人并不挺剑相救,而是振剑击空。这看似无用的一击,却能卸走笑三少攻来的劲力,更能反震回去,这便是以空架空。令对手,同伴,自己三人之间形成如弯月的弓形。如此形势,只要对手一瞬间所释放的内力不超过两人总和,便能将这股力道尽数卸走。
陆离仙坐东朝西,地处船首方向,自然比笑三少的位置高出些许。陆离仙是下按运劲,笑三少是举掌上托,重心都是前倾。而两人之间又有赌局为作为媒介,便形成了以空架空的局面。只要运力得当,任陆离仙狂潮汹涌,也难冲走笑三少这块礁石。
笑三少从一开始就没把希望寄托在状元局上,两人之间必有一战。他的目的就是在此之前,寻找机会削弱陆离仙的力量,进而从他身上找出幕后黑手的踪迹。故此他用这以空对空,以道制道的法子,虚耗陆离仙的功力。
两人僵持已久,周身五尺之内,竟是一半灼热如火,一半已覆上寒霜。那用于赛龟的桌案,竟枯木逢春长出了绿芽。如此场景,更令在场众人狂热喝彩。
笑三少心中惊讶,这牛鼻子内力竟如此高深,坚持这么久还有余力。陆离仙也没想到笑三少行事正派,手段却这般荤素不忌。他心里是又恨又气,内力撤不回来,只能有增无减,如排山倒海大举而去,只盼能打破这一边倒的“平衡”。
可他一转攻势,笑三少立时龟缩自保,将他的内力全数卸走。攻不得攻,守又守不住。加上台下不住的起哄,陆离仙是叫苦连天,只能任凭内力宣泄。仙游之法虽能吸取天地气机化为内力,可毕竟是日积月累而来,哪能经得起这般挥霍。
他抬眼示意那被收买的六人来帮忙,那六人却是动也不动,他们本就是非奸即恶之人。现在这情形不但救不了陆离仙,反而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六人哪敢伸手相助。
眼看陆离仙便要气厥当场,但听砰地一声闷响。笑,陆二人所凝气旋被一股雄浑气劲硬生生分开两半,反冲回来的气劲不但将两人震得五脏翻腾,还把那四只赛龟全都崩到了终点。
两人连忙调息运气,安稳心神。陆离仙直觉后心一阵清凉,心口的灼火之气缓缓退散。他抬头一看,却是铁塔般的崔猩猩正帮输送内功助他疗伤,不禁眼睛一酸,之前对崔猩猩的怀疑全都烟消云散。
“多谢老弟,多谢。”陆离仙这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方才若不是崔猩猩施展暗绝打破僵局,他这时指不定比笑三少还惨。
笑三少的确惨得很,方才内力反冲直震得他仰天呕红,那鲜血红中带紫,内伤怕是又加剧了。身虽受伤,可这场赌局却是实实在在的赢了。
四只赛龟里有三只很不幸,它们体格太大,背部的龟筹直接被撞得四分五裂。而最小的白衣秀士因为头重脚轻,直接被撞得四脚朝天倒扣过来,所以保住了筹筒里的赌注。
笑三少把所有大额的筹码都押了上去,所以这一局他赢了个大满贯,陆离仙和那配赌的六人都要输他八千两。这下当真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了。
谭志长舒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骨牌丢到筹码堆上,像是丢走了一个麻烦。那是一副双天至尊,是牌九里最大的一副牌。谭志可以靠这副牌稳赢这一把,可却不能稳赢与笑三少这场生死局。
笑三少与陆离仙这般明显的出千,银钩舫也没派人干预,说明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这场赌局。
现在摆在谭志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继续这场状元局,帮陆离仙和崔猩猩攒够筹码,在天局上三方联手夺胜,向阎罗天子许愿杀死笑三少。
二:掀桌子,干。
突然,一阵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那声音由远及近,先是谭志,紧接着是笑三少,陆离仙,崔猩猩。他们都听见了那自船舱方向传来的声音。
这下所有人都听到了这阵异响,那声音好似一道道闷雷,又像是来自远古蒙昧中的怒吼,一下又一下砸在众人的心头,轰在他们脑中。震的众人心惊胆寒,击的人心惊肉跳。那声音对于谭志来说再熟悉不过,他曾在烽燧堡听过这样的声音,那声音象征着死亡。
夜色幽,月如钩。月光透过树梢,斑驳陆离地洒下,形成一片片光与影的交错。莹月之辉与落雪交融,令飘落其上的梅花分外殷红。江南百姓将这景象称作“ 红雪 ”。
点点落梅于雪上轻盈地转身,又缓缓停下,在血泊中重新绽放。血腥味被寒香掩盖,一如庭院中的那些尸首,缓缓陷入雪中。
花颜面具隐藏着他们的面容,尸首身上的白袄已被猩红浸透。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正蹲在他们身旁,用雪水洗净刀身。
“这些人就是你所说的金缕衣?”梁饮还刀入鞘,摘下身旁尸首的一张面具问道。
面具下是一张极俊美的少年面孔,死状十分安详。似这般年纪,正是鲜衣怒马,劲洒风流的时候,可惜他只能长眠于此了。
“不,这些人是探花郎。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会控鹤府的手段。”应声的人站在阴影中看不见面庞。唯一裸露的下颌似乎与梁饮一样,也有伤疤在脸上,由左至右贯穿嘴角。
“这倒不稀奇。控鹤府距今也才五十多年。跟你们的组织相比,不过九牛一毛。”梁饮摘下酒囊啜了一口,烈酒入喉跟着真气运转驱走体内那股彻骨寒气。
这些探花郎都是控鹤府培养的药人,专供武后行暗察之事。这些人的脑中被植入了秘术,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但一有召令,他们就会化身无情无感、唯命是从的杀人工具。
阴影中的那人略一思忖道:“按照长孙前辈所说,控鹤府的创造者已被“他们”所杀,控鹤秘术亦随之失传。如今这些药人再现,说明还有一股我们察觉不到的势力,多半是敌非友。”说至此时,那人话语中难掩一丝疲惫。
梁饮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宽慰道:“前路虽难,但你不是孑然一身。有李泌,何姑娘和裴老襄助,阿剌摩忒昔日的曙光一定也能在大唐相见。”
那人嘴角微微下耷,似乎有些失望,他的目光看向梁饮的臂甲,惋惜道:“有它相伴,说明我们做的事并无二致,你应该加入我们。”
梁饮伸出五指握拳,寒芒在手背上一闪而过:“对你们来说,这是使命与信条。但于我而言,这只是一个工具,一件兵刃。我不喜欢受约束,你们肩负的大任我更加无法承担……这次追查笑三少的踪迹全赖你们的帮助,待此间事了,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回报。”
那人轻叹一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希望你知道,你并不是给我一个回报,而是在为扶救苍生尽一份力。”
梁饮望着那消失于雪夜中的身影与鹰唳,心中浮现起李太白的那两句诗:“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一阵脚步声踏雪而来,数名手持蓝色灯笼的人推开宅院门扉,鱼贯而入。最后进门的是位商贾打扮的瘦高老者,着了一身玄衣皂袍,右手拇指上的紫玉扳指分外耀眼。
老者对庭院中的尸首视若无睹,径直走向梁饮。他轻功了得,所经之处不但没留下一处痕迹,还将前人留下的脚印抹去,好似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梁饮迎上前去,生出一副歉意模样:“有劳吴爷接应,还要为晚辈料理残局。”
吴姓老者微微一笑:“梁老弟客气了。我吴鸿忝为九州商会的掌座,帮公子爷的朋友是分内之事。更何况老弟替我料理了这帮妖人,一解常州隐危,老哥哥谢你还来不及呐。”
九州商会汇聚天下商贾,有五大掌座分管中原十六道的商路事宜,这吴鸿便是五大掌座之一。此人面似好好先生,在行商上却是狠辣卓绝,非把同行吃干抹净不可。可他赈灾济民也一样不手软,自言舍得多赚得更多。李太白作《将进酒》后,他更是“千金散尽还复来”当做人生格言。
因此梁饮一到常州,朱颜便飞鸽传书这位关系极好的前辈,托他襄助梁饮。眼下他带来的随从正打扫现场,这些人手脚麻利,一看就是惯做沾腥带血的买卖。两人遂转而出了宅院详谈。
院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梁饮只搭了一眼,便暗赞吴鸿办事妥当。这马车看着无甚出奇,黑黝黝一片连雕饰也没有,但车身所用的却是极好的红橡。红橡质地坚韧,用做战车马车最合适不过。但大唐少产橡木,都是经大食商贩运抵至长安售卖,长途跋涉下来售价奇高。
这辆车少说得有五六百斤,再加上头前那两匹河曲名驹,造价恐怕要有一二百两。这一笔笔银子都花到刀刃上,绝不是两京贵富那些争奇斗艳的花架子可比。有这辆车在,梁饮定能在笑三少之前赶到烟雨庄。
吴鸿自怀中取出三支长筒,交予梁饮手中:“我知老弟时间紧促,所以把东西都备到这马车上了。待你上船之后,我的商船会尾随而行。你要每隔一个时辰,将筒内的药粉迎风飘洒,我们才能追上你的踪迹。这三支长筒的药量最多能用半个月的时间,老弟千万要速战速决。”
梁饮接过长筒,随即又与吴鸿对了一遍谋划步骤,随即上了马车启程。临行前他还有一言拜托吴鸿,他孑然一身,经年累月唯有那胭脂马常伴左右。此番出海,自带不得它。所幸吴鸿也是爱马之人,对胭脂这匹大宛异种更是格外喜爱,自是欣然允诺。
大雪纷飞中,马车逐渐远离吴鸿的视线,没于黑夜之间。不知为何,吴鸿的面容也随着转喜为忧,渐渐又变成了一种空洞又深邃的淡漠,那是一种看向死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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