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又流血了。”孙海心骂道,这已经是这个月来他挤破的第六个脓包,自从离开公会后,他就开始不断长痘,荒野和食物中残留的辐射开始影响他的身体,日常的洗漱于他也成了一种负担,每次擦脸的时候,他都会碰到好几个痛处。可是这疼痛又让他心中荡起一阵温柔,他还记得李婉嘉发完脾气后,曾对他说过,她肝火旺,所以常常长痘。这疼痛能让他想起她的存在,所以就算难过,也是好的。
“朋友,为什么你挤痘痘的时候都要笑啊?”辛巴好奇地问道。
这几个月来他们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无止境的战斗也未能阻挡辛巴找寻珍贵食材的渴望。他陷入了爱情的狂热,周帆残忍话语造成的伤害和青春特有的骄傲自矜他也只当不曾存在。那瓶爱情治愈了他的伤痛,醒来后他咧嘴狂笑,如同一只醉酒猩猩,他告诉孙海心他找到了挽回周帆的方法,妙不可言的爱情就隐藏在废土的怪诞荒野之中。他决定去探索江城每个未知的角落,寻找那些珍贵的战前食材,做出真正的鱼香肉丝献给周帆。
“她把你骂成这个样子,你还厚着脸皮去为她做菜?”孙海心打了一个呵欠,问道。
“你不明白,我的朋友。”辛巴笑了起来,“追求女孩还在乎什么尊严?”
孙海心并没有拒绝和辛巴一起去冒险的邀请,他发现在爱情狂热尚未占据辛巴大脑的时候,他的确是一个优雅得体的男子。他的强壮,乐观的性格还有那满脸的络腮胡,处处散发着惹人喜欢的味道。辛巴在江城所受的欢迎是孙海心从未遇见过的,或许只有贩卖爱情时的二富得到过人们赋予辛巴的那种欢呼,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引发人群的追随,商贩抢着与他交易,女孩看他的眼神又总是脉脉含情,孙海心无法理解人们这种超出常理的热情,他隐隐觉得,这答案只有一种可能。
“我爸啊?”辛巴无所谓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有多少钱,反正我要多少他就给多少。”
“那你还怕什么,别说周帆,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你,”孙海心一边狼吞虎咽辛巴宴请他的昂贵双头牛排,一边感叹道:“只要有钱,你就还有希望。”
“先陪我找到鱼香肉丝的配料再说吧。”辛巴笑了笑,说着,大口咽下了他的那块牛排。
那天他们在户部巷的遗迹下发现了通向地底的入口,入口隐藏在扬子江河道旁的岸堤上,黑暗弥散,仿佛无星的夜晚。
“这是什么味道?”孙海心吸了吸鼻子,打出一团浅黄色的喷嚏,“闻上去像是两百年没冲的厕所。”
“这是魔鬼的味道,我的朋友。”辛巴兴奋地说道,“松露,干巴,还是鱼子酱?”说完他就钻了进去,孙海心还能听见洞穴里他传来的回声:“我爸说,但凡名贵的食材,都有股恶心的气味。”
“这倒有可能是真的。”孙海心咕囔着打开了裂变手电,俯身朝洞内走去。
粘稠的腐殖在洞穴下深深埋葬,以致二人每次抬脚都会带起一团诡异的淤泥,惨白的手电灯光照耀下,一个巨大的人影在前方的地面若隐若现,这让孙海心想起了白骨精,可他分明又比白骨精巨大许多。
“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招惹这个大家伙。”辛巴悄悄对孙海心耳语,而洞穴的复杂波折又将他的声音不停放大,在孙海心来得及回答之前,他们就听见了巨人的答复,他的声音浑厚粗重,竟似野兽咆哮:“说出你们的口令,否则我将视这为一场入侵。”
“口令?”辛巴笑了出来,在黑暗中孙海心只看到了他的满口白牙:“战争都过去多少年了,哪里还有什么口令。只要你放我们过去,我的朋友,开个价吧。”
“口令错误,你还有两次机会。”巨人说完,向前走了一步,透过手电的光照,孙海心可以看见他的深蓝皮肤上大小不一的伤痕,伤痕被他虬结的肌肉一一隆起,就像废土枯死树木粗糙的根须。
孙海心拦住了还想说话的辛巴,说道:“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这是他第一反应出现在脑海里的话,虽然他并不确定这是不是正确的口令,不过在行走路程中,他确实在洞穴墙壁上看到了这句标语,而且看到了不止一次。
“口令错误,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巨人又向前走了几步,此时他离二人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他没有瞳孔的血色双眼在光头上更加狰狞,除了握在手里的一只被岁月侵蚀地看不成构成的巨锤,他并没有携带其他武器,可在他高达三米的身高和看上去至少四百斤的体重下,孙海心相信,他也不需要使用任何武器,就可以将自己和辛巴轻松捏死。
“倒计时十秒钟,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巨人举起了那个看上去两百年没有移动过的大锤,随着他的步伐,无数脏污纷纷从锤面落下。
“跑啊!”孙海心说完,连滚带爬地朝洞口跑去,辛巴抬头看了一眼巨人,眨了眨眼睛,说道:
巨锤狠狠落下,溅起的污泥和各种肮脏淤积给辛巴好好洗了一把脸:“一千块,一千五?”辛巴一边擦脸一边朝外面跑去:“孙海心你等等我,这家伙疯了!”
洞穴内粘连的淤泥成了他们的盟友,粘稠的半液体不仅让他们行动不便,也使得身材更为沉重的巨人寸步难行,只能挥舞大锤不住敲打二人身周的地面,这动作又让巨人本已艰难的移动变得更加不便,高大身材为他换取的速度优势如此被挥霍殆尽,此消彼长下,三人的追击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五千块,不,六千块,七千,八千?一万总够了吧,你别追了我给你一万块麻将怎样,这够你拉上一百个人去闹革命了!”辛巴一边躲着巨锤,一边喊道,他脸上漂亮的络腮胡已经挂满泥浆:“孙海心,这人怎么软硬不吃?”
“他不是人!”孙海心甩了一下脑袋上的泥水,奋力向前走着,他回想起公会封闭之前的那次考试,废土生物学里对各种战后生物的描述,他的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这是变种人,别被他抓到,会被吃的!”
“食人魔?”辛巴侧身躲过了巨锤一记横扫:“还好他速度不快,暂时还追不上我们。”
“我不这么认为,”孙海心苦着脸说道,“我们已经快走出去了,外面没有泥浆阻碍,他可比我们跑得快多了。”
“那不然我们就在这里面绕圈子吧,他那么重,让他追,累死他。”辛巴说道。
“不然你留在这里挡住他一会,我出去给你搬救兵。”孙海心答道。
辛巴气喘吁吁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巨人,他手中的巨锤稳定地挥舞着,就和刚开始一样稳定,丝毫没有半点疲惫的痕迹,无论是辛巴的一万块麻将还是泥沼中挪动的这一千米,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他只是挥舞着,追击着,仿佛杀死眼前的两个小跳蚤就是唯一的意义。
“这家伙就不会累吗?”辛巴擦了一下汗,抱怨道:“可能真的会被吃掉啊。”
趁巨人还在身后蹒跚前进的时候,两人逃出了洞口,他们尽力钻了出去,狭窄的出口只容得下一人出入,孙海心钻出后,他仿佛还能感受身后巨人的呼吸。
孙海心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着:“辛巴你先跑吧,我决定牺牲自己给你争取时间。”
“这可不行,我不会抛弃朋友的!”辛巴抓住孙海心的手,打算拉他起来:“要死也一起死!”
“轰...”洞穴传来沉闷巨响,辛巴猛然回头,看见食人魔的巨颅已被洞口俘虏,深深卡在地面,无论他如何转动都动弹不得,可他眼中无悲无喜,似乎并不为自己的命运感到焦虑。
孙海心起身掏出一把改造过的六四式手枪对准巨人眉心:“站远一点,”他的左手食指在太阳穴附近不住转动:“多动动脑子。”
“跟书上写的一模一样,变种人的血果然是蓝色的。”孙海心说道。
“妈的,疼死我了。”辛巴按住头上被洞穴岩石撞到的伤口,抱怨道。
孙海心看见,一滴靛蓝的血液,正顺着辛巴的指缝慢慢渗下。
和他们所想的不同,洞穴深处不再昏暗,通过一道腐朽铁门后,他们在昏黄灯光下暴露了行迹。同样被灯光笼罩的还有大批全副武装的骨骸,他们或坐或立,不时有碧绿的粉尘从头盔缝隙中飘出。
“辐射病。”孙海心咬碎辐特宁的外壳,总结道:“应该是大战后没能及时撤离的部队。”
辛巴打开了手电,到处翻找有关这个区域的记录,和孙海心不同的是,也许是蓝色皮肤带来的天赋,空气中的辐射对他好像没有任何影响,他就这样钻进了荧光闪烁的辐射尘堆,开始寻找起一切带有文字的手册。
“38号避难所....设计预算...五十亿人民币...实际投入...两亿....”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豆....豆腐渣工程?这是什么意思?”
“这上面说刚刚修好实验室资金链就断了。”辛巴仔细辨认了一下报表上剩余的文字,说道,“哦不对,这上面还说设计成豆腐渣工程本身就是一个实验。”
“上面有说实验室在哪吗?”孙海心看着周围突然变得躁动的绿雾,说道。
“实验五...测试辐射环境对强制进化病毒的影响...”
“实验十二...测试辐射环境下的猪肉最大烹饪量.”辛巴念道:“什么是猪?”
“两百年前的一种灭绝生物啦,据说是死亡爪的祖先之一,你继续。”孙海心说道。
“...实验十一...测试辐射照射烹饪法的可行性...”
“...实验三十五...测试辐射条件下的鱼香肉丝制作...我就知道,我们来对地方了!”辛巴叫喊道,“你看,鱼香肉丝!这里肯定有做鱼香肉丝的作料!”
“拿来我看看。”孙海心有点不敢相信辛巴的话语,他仔细研究着那本厚厚的实验手册,发现正如辛巴所说,除了在最后稍微提及了一点巴州和东方上空有奇怪活动之外,整本书都在探讨如何在辐射环境下烹调。
在孙海心合上手册的那一刻,四周的绿雾忽然沸腾起来,朝他胸口奔涌而去,磁石闪烁出幽蓝的光辉挡住了绿雾,光芒照耀之下,绿雾渐渐化为了碧蓝粉尘,散落在地面。
“你是在变戏法吗?”辛巴问道,刚才绚烂的色彩争斗让他感觉十分新鲜。
“我不知道。”孙海心的额头渗出一颗颗细密的冷汗,磁石的古怪他已不是第一次见,可刚才短暂而险恶的战斗着实让他吓了一跳,他有种预感,若是碰上这绿雾,他也得变成周围尸体一般的辐射骨骼。他注意到地上蓝色粉尘并非杂乱分布,而是以一种有序的状态组成了奇怪的图形,他回忆起这曾在哪里见过这种图案,可无论是公会曾经的课程还是他自己的看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籍,都没有提到过这种线条组合方式。
“二富的手表?”孙海心自言自语道,二富曾长戴一只奇怪的发条手表,上面的数字就是如此古怪,一天的二十四个小时都可以分别用不同符号表达。孙海心试着将地上的图案带入二富的手表中:“二,九,十,六?辛巴,实验二、九、十、六分别是什么内容?”
“实验二,探讨肉类在不同辐射条件下体积变量的大小。”
“实验九,研究可直接辐射环境下可直接食用的七种点心。”
“实验十,测试辐射环境下最适合做饭时播放的音乐。”
“也许...是某种暗号?”辛巴打开了身旁的一个金属箱:“也许这里面会有别的线索。靠,这是什么?”
孙海心感到一阵寒意,他侧身看去,一个长吻大耳的白净动物头颅正静静躺倒在金属箱中的寒冰中,附近还堆砌着冻成红黑的肉块。
“如果没有淋巴瘤的话,就不是。”孙海心说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生物。”
他们带走了那个金属箱,理由是箱子的编号为三十五,而实验三十五正是讨论鱼香肉丝的制作。“如果这里面的东西都不适合做鱼香肉丝的话,那全废土都找不到我要的东西啦!”辛巴笑嘻嘻地说道。
带着对数字的疑惑,他们离开了那座地穴。辛巴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对菜谱的研究,他的实验大获成功:保存了两百年的脱水蔬菜并未因时光流逝而腐坏,或许辐射还为它们增添了一点额外风味。他一边高声赞美防腐剂,一边将怪物肉同真空包装中取出的泡姜与泡海椒共同炒制,经江水泡发的木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粉色,被辛巴切碎和着蔗糖与金属盒中找到的那瓶黑色液体一并倒入锅中。岁月与辐射组合成了奇妙的魔法,铁锅中绽放的香味孙海心生平仅见,黑色液体与焦糖搭配出一股酸涩的甜蜜,就像是在思念李婉嘉时又想到了王凯源,而盘中那五颜六色的菜肴,散发忧郁香气的肉丝就徜徉在木耳与青椒的海洋中,正如孙海心破碎的心一般散落。
“你觉得...可以吗?”辛巴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的面孔在江城的绿雾中若隐若现,身上淡蓝的伤痕却愈发清晰,那便是这些天来连日的冒险留下的战斗勋章。
“起码你尽力了。”孙海心耸了耸肩,看见辛巴身上深浅的疤痕,回答道。
在他日后长久的旅程中,孙海心关于那天辛巴如何用一盘鱼香肉丝去表白的记忆早已随当天的雾气一起渐渐模糊在了岁月深处,他只记得那盘鱼香肉丝忧郁的香味和酸涩而又甜蜜的口感,和大口咽下后身体深处传来的巨大空虚。这是他这一生中尝试过最奇妙的体验,也许只有二富的爱情酒酿和的忘忧草可以媲美,可他一直坚信,打动周帆的并非是这餐饭食,而是因为辛巴周身新添的伤痕。
辛巴的婚礼是在武昌堂举行的,四百年前的入侵者在此建筑了这座教堂,经过无数次的毁坏与修复,它能屹立至今已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几乎半座江城的居民都被邀请到这里参加宴会,往来的游人同样也可以到此与大家共同欢庆。那天孙海心遇见了易千阳,一位来自公会的建筑师,在江城的众多蓝肤居民之间,他和孙海心的肤色是如此明显,以致二人在新人宣誓之前就注意到了彼此。
“看来我们都是游客,”易千阳笑道,“也许你能帮助我一个小忙?”
“我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也许你曾耳闻过我们的名字。”易千阳说道,露出骄傲的神情,“鲁班公会,你知道扬子江大桥在哪吗?”
“你来自公会?”孙海心瞪大了眼,从怀里掏出斧锤徽章:“公会这些年还好吗?”
“你知道,不好也不坏,勉强维持而已。”易千阳撇了撇嘴,又笑起来:“真想不到我会在这么远的地方遇到公会的人,你也是因考试没通过被踢出去的?”
“你疯了吗?”易千阳大声嚷了出来,随即小声说道:“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现在王凯源先生放出话来,所有为他收集扬子江大桥图纸的人都可以得到一个公会里的位置,不论之前考试成绩如何。趁他新婚大喜的时候,我带你回去,他说不定也能额外给你特批一个名额呢。”
“新婚?”孙海心觉得胸口好像突然被重锤猛击了一下,“新娘的名字...是不是叫李婉嘉?”
“你也知道这件事吗?”易千阳笑得咧开了嘴:“公会就是公会,就算离这么远也能你们也能听到那场大婚礼的消息,我跟你说,不是我自夸,那天他们结婚的时候场面可比这大多了...”
“你对那天的情况都记得很清楚吗?”孙海心心中燃起了一点希望:“李婉嘉有没有提过哪个人,比如对她重要的挚友?”
“这个...倒是有的。”易千阳想了想,说道:“李婉嘉小姐在宣誓之前确实说了一串莫名其妙的话,什么五年前相识两年前离开什么的。”
“对的对的,她肯定会这么说。”孙海心笑出了泪,“她有没有提到那个人的名字?比如,姓孙?”
“她说了啊,不过她那朋友可不姓孙。她说是二富离去了好多年,她一直很思念他。”
“总之,你要是想回家了,就去雄楚大道的黄鹤楼旅馆找我吧,眼下我得快点去帮王先生找扬子江大桥的线索。”易千阳拍了拍孙海心的肩膀,说道:“我叫易千阳,还不知阁下姓名。”
“二....哦不,我叫孙海心,谢谢你的消息。”孙海心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而他整个人却在发抖。
他从未感觉过如此疼痛,仿佛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流血,浓若实质的粘稠绿雾从他身上析出,又汇聚成漂浮的液体被胸口磁石凝结成深蓝结晶。和周身撕心裂肺的痛苦相比,胸口传来的烧灼感也显得微不足道,磁石的光芒越来越深,最终被绿液包裹成一层漆黑的壳。
辛巴从拱门下跑了过来,一身洁白的西装更衬得他高大威武,在他身后的是周帆,婚纱穿在她身上反而有一种英武的美感。他们推开人群,狂奔到孙海心身边,而此时的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孙海心的双眼紧闭,鲜血从他的鼻孔与嘴巴渗出,他脸上和身上愈合的伤痕再次破开,染红了他的礼服,蒸腾出道道热气。
在无尽的迷梦中,户部巷地底实验的目录在他脑海中不停回荡,他反复思索李婉嘉从根本上是否是爱他的,实验二九十六的字符被他来回拼凑,成为他关于爱的与否判断中被撕去的朵朵花瓣。每句话的最后一字组成莫名的短语,晦涩而又简单,这真理在他意识中明晰了又晦暗,晦暗后又明晰,如同古楚国人祭祀时嘴中有关咒语的无止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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