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脸色苍白、长着乌黑卷发的女人,和一个有着暗绿色鳞甲以及巧克力色脊刺的男性亚龙人蹲伏在一个破败别墅的高椽上。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利尔莫斯城,又被某些人称作黑沼泽的恶之宝石。
“你这次终于要害死我了。”亚龙人说道。他的口气听起来意味深长,从破裂的板石房顶渗透出的淡淡微光将他的爬虫动物特征映射得若隐若现。
“与其说害死你,不如说是导致你被害死。”女子答道,用手推开自己面前垂下的一卷头发,摸了摸自己有些微微弯曲的鼻子。她灰绿色的眼睛盯着悬于他们之下的地板。
“反正最后都一样。”亚龙人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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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吧,格里姆。”,安娜依格坐在她父亲巨大的皮革制椅子上,摇晃着,用手抓了抓脖子后面“我们不可以错过这次机会。”
“我觉得我有足够的把握说我们可以。”米尔-格里姆懒散的躺在一张低矮的藤编沙发上,一只胳膊向前伸着,悬停在一张用柏树根制成、桌腿雕成虎人武士形状的桌子上。
亚龙人只浮现出轮廓,因为在他身后,窗外的阳光被白色窗帘所隔绝。
“我们可以做些其他的事情。”他用一只光滑的黑色手爪敲打桌面:“比如说呆在你父亲的大房子里把他的藏酒喝光。”手爪第二次敲打了桌面,“或者把酒带到码头去喝。”然后是第三次“要么在这喝一点之后再去码头喝。”
“格里姆,我们有多久没去冒险了?”
他懒散的爬虫类眼睛打量着女子的脸。
“如果你指的冒险是那些无聊且危险的胡闹的话,那么其实没多久。完全没有多久。”他甩动着两手的手指仿佛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这是本地人表达不满的一种方式。亚龙人手指间的薄膜闪着半透明的绿色微光。
“你是不是又读了什么奇怪的书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责问。就仿佛在他看来,“读书”是和杀戮婴儿一样恶劣的事情。
“读了一些吧。”她承认道:“我还能干什么,这里无聊死了。一点有意思的事情都没有。”
“这里的确够平静的,只要你不费尽心思搞些乱子。上次你的小小冒险差点害得我俩都被逮捕。“米尔-格里姆回答说。
“是这样没错,但是你不觉得自己在那时充满了活力吗?”
“我不需要感受‘活力’,我一直都活的很好。而且我也一直在尝试保持这种生活状态。”
“你知道我所指的到底是什么。”
“哈,真是个大胆的断言。”亚龙人不以为然道。
“我是个大胆的女孩。”她往前倾了倾身子:“他是个鳄鱼人,我可以确定。我们还可以找到证据。”
“首先,“米尔—格里姆说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鳄鱼人。其次,就算有,为什么要我们去证明它的存在?”
“额,因为。。。也许人们想要知道。而且我们会出名的!而且鳄鱼人很危险,他周边的区域常有人失踪。”
“在帕斯波顿?那是当然的了。毕竟那里是全城最危险的地方。”
“听着,”她说道:“那里发现了被咬成半截的人。除了鳄鱼人,谁还能做出那样的事?”
“比如一只普通的鳄鱼?还有很多其他东西。如果我想,我也可以做到,当然要费点力。”
他又感到一阵烦躁,“听着,如果你真这么确定,干嘛不让你父亲叫下级守卫去探查一下。”
“可是万一我错了呢?父亲会出丑的。这就是我的理由,格里姆。我必须找到点证据,我已经跟踪他有。。。”
“你说你干了什么?”他的嘴因怀疑而张大了。
“他看起来像是个人类,但是他总是呆在运河里,活像是个亚龙人。这引起了我的注意。而且当我看到他从运河爬出来时,我很确定他有几分钟像个鳄鱼一样爬行,然后才恢复了人类的步伐。”
“也有可能是某个男人刻意模仿了下鳄鱼的姿势。再者说来,有各种各样的药水能让你这样的人类也能做到水下呼吸。”
“可他一直这么做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帮我弄清楚,格里姆。”她的朋友发出一阵嘶嘶声。“完事后能喝你父亲的藏酒吗?”
“如果到那时他还没把所有的酒喝光的话。”
“好吧。”
“太棒了。”她高兴的拍了拍手,“我知道他每天的日常作息,他一直到晚上才会返回巢穴,我们最好现在就出发。“
“你说巢穴?”
“当然,自然得有个巢穴啊,难道不是吗?一个巢穴!”
“好吧,一个巢穴,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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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到了,安娜依格暗自思索着。
他们一路越过旧帝国区的丘陵来到了这个古老的、腐坏的利尔莫斯之心:普斯波顿区。
在过去旧帝国刚刚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黑沼泽的亚龙人之上,并且在此营建城市的那些日子里,帝国人也于此聚居过。如今在这片连武装巡逻队也很少涉足的土地上徘徊的只有绝望与邪恶:破败潦倒之徒以及那些安-西里尔(一个亚龙人政治派系)政权的敌人们逃入了这里,徘徊在这个充斥着犯罪与怪兽的地方。
他们轻易的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巢穴:只不过是一个适合居住的破旧房屋的一角罢了。这所房屋是如此的古老,以至于第一层塞满了淤泥。这屋子仿佛快要散架一般,宛如一个洞穴。当然,在这个地方这样的建筑并不罕见。古怪之处在于这所房屋没有挤满居住者。这里只住了一个人,而且他用一堆垃圾点缀了这个建筑。令人惊讶的是这里倒是有着几张不错的椅子和一张舒适的床。
在听到从来时方向传来的脚步声前,这就是他们注意到的一切,而通往这个屋子的道路只有一条。安娜依格和格里姆这下可以算得上是被逼入死路了,而这里的墙壁都是用石头做成的。他俩注意到通向房屋上方的只有一条陈旧的楼梯,还有更高处用房屋的旧木框做的简易梯子。安娜依格有些好奇什么样的木头(如果它曾经算是木头的话)这么多年还不腐坏。这屋子墙壁和地板用的用料不同寻常,触感如纸一般。
所以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待在屋梁以免跌落。
格里姆屏住气息;楼下有一个人证抬头向上注视。他应该没有发现他们,只是盯着他们这个方向看。安娜依格从自己双层外套左边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药剂一引而尽。味道有点像密瓜汁,但是有点苦。
她感到她的肺部剧烈的运动,空气不断涌入涌出,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动着。她的心脏与其说是在跳动倒不如说是在颤抖,然而最古怪的是她已经感觉不出自己是否在害怕了。
楼下微弱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仿佛她正置身于那群人之间。“他在哪?”一个人问道。在暗淡的光线下那群人变得很难分辨,但说话的人明显皮肤更黑一些,也许是个丹莫。
“他会回来的。”一个人回答道。他-或者是她-明显是个虎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猫科动物的特征。
“‘他’当然会的,”第三个声音说道。安娜依格循声望去,看见了那个她窥探多日的男人慢慢走了进来。和其他人一样,他的身影也很难分辨,然而她的脑海中装满了这个男人的特征:、如同驼峰一样凸起的背部,粗野的脸和一头长而杂乱的头发。
“你拿到货了?”虎人问道。
“刚从河底拿到了。”
“看起来你遇到不少麻烦。”虎人问道:“我就是不明白,你干嘛不雇一个亚龙人替你干活呢。”
“我不信任他们,而且那些守卫驯服了一些裂齿巨鳗来追捕那些想要穿越外部运河的亚龙人,而那些鳗鱼不太擅长追捕我,特别是我会在下河前涂满他们的黏液。”
“真恶心,我看你是可以保住你这份工作了。”
“只要能让我拿到报酬就行。”那人解下上衣,移除了藏在背上的包裹。
“看一看吧,如果你想,也可以尝一下。”
“哦,圣灵和魔神啊。”安娜依格咒骂道:“他不是个鳄鱼人,却是个斯库玛贩子。”
“你这次终于要害死我了。”格里姆说道。
“与其说是害死你,不如说是导致你被害死。”
“反正一个意思。”
现在安娜依格十分确定现在自己真的害怕了。巨大的、原始的恐惧在吞噬她。
“顺便说一句,”楼下的虎人压低声音说道:“房梁上面那两个家伙是谁?”
那男人抬头望去。“啊,我哪知道.”他说道:“反正不是我的人。”
“幸好不是,因为我刚刚派了帕奇和费里奇斯上去干掉他们。”
当她慌忙站起来时,一个东西擦着她的身边飞过,紧急着她爆发出一阵尖叫。
“我就知道。”格里姆厉声道。
“你就不能。。。来吧,我们必须逃到楼顶上去。
他们在横梁中穿行,身后传来喊叫声。她现在能听到脚步声了,可是之前她为什么没听到呢?也许是某种法术?
“那边。”格里姆说道。
楼顶的一部分坍塌下来,和房梁形成了一个斜面。他们赶紧向上爬去。
安娜依格的胸中一团热气猛烈的涌动,以至于让她疯狂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中了一箭而在流血。但他俩最终还是顺利上了屋顶。
那里离地面有四十英尺。
她拿出两个装药剂的瓶子,把其中一个递给格里姆。
“喝了它赶紧跳。”她说。
“这里边是什么?”
“它是。。。我也不太确定,但它应该能让你飞一阵子。”
“应该?你从哪弄来的?”
“这有什么关系吗?”
“哦,希泰儿,你自己做的对吧!而且是没有配方瞎鼓捣出来的对吧!还记得你上次做的隐身药剂吗?”
“它至少让你部分隐身了!”
“它让我的皮肤变得半透明了,让我看起来像一堆会走路的内脏和碎肉!”
“没时间抱怨了,格里姆。”她喝下了自己的那一瓶。
追捕他们的人此时正在爬上那个斜坡,她于是跳了下去,疑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扇动两下手臂。。。
然而她能做的只有尖叫和坠落。
突然她的下降速度变慢了,好似漂浮在天上,被风像吹拂肥皂泡一样推着。
她听见屋顶男人们的咒骂声,然后回头看见格里姆也跳了下来。
“看见了吗?”她说:“有时候你真该对我有点信心。”
话音未落,他俩又开始快速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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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浑身疼痛,散发着那救了他们一命的垃圾堆臭味的两人回到了她父亲的别墅。
他们发现她父亲醉倒在安娜依格早上坐过的那张沙发上。
她站在那看了父亲一会,希望能回忆起父亲曾经的面容,那时她母亲还没死,这座城市还未被亚龙人从帝国手中夺走,而他们的家财也未被掠夺。
安娜依格依然只看到父亲那张醉死过去的脸。
“走吧。”她对格里姆说。
他们从地下室拿了三瓶酒,然后从螺旋式阶梯跑上二楼的阳台。
她点亮了一个纸灯笼,微弱的灯光填满了两个精致的水晶高脚杯。
“敬我们自己。”她说完啜饮了一口。
屋外是利尔莫斯的旧帝国区,一片片被爬山虎、庭院里的睡莲和竹子所点缀的陈旧别墅。如今这里一片漆黑,到处都仿佛被黑色天鹅绒所掩盖,除了那些被霉菌磷光和空中暗淡而细长的黄色光源(那是沼泽深处闪烁鬼火的无害远亲)所照亮的地方。
“现在。”她给自己又满上一杯。“你是否觉得自己充满了活力呢。”
他非常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好吧,至少我现在更能体会到活着和死去的强烈对比了。”他回答道。
“这是个好的开始。”她说。两人沉寂了一会。
“我们挺幸运的。”格里姆说。
“我知道,”她回答道:“可是。。。”
“怎么了?”
“好吧,那的确不是鳄鱼人,但我们至少可以向守卫举报这些走私斯库玛的毒贩子了。”
“他们应该早就转移了。而且即使抓住了他们又能如何?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没人能阻止的了斯库玛交易的。”
“你不尝试又怎么会知道!”她答道:“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格里姆,但我真希望这座城市还属于帝国!”
“我不怀疑你。毕竟那时你父亲可是个大富豪,而不是现在这样,一个新政府穷困潦倒的顾问。”
“跟那个无关,我只是。。。那时毕竟还有正义,还有荣誉可言!”
“你那时可还没出生呢。”
“的确,但我会读书啊,米尔-格里姆。”
“然而又是谁写的那些书呢?布莱顿人还是帝国人?”
“这又是安-西里尔的恶意宣传了。帝国正在重建中呢,提图斯.梅德建立了新皇权,而他的儿子阿崔布斯是他的得力干将。他们正在为这世界带回失落的秩序,而我们只是在这里虚度,梦想着有朝一日事情能自己回到正轨。”
亚龙人再次模仿了人类的耸肩姿势,“还有比这里更糟的地方。”
“世上也有更好的地方。我们可以去那些地方,我们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
“又到了你的帝国城宣传演讲时间吗?我喜欢这里,这是我的家。我们从还是小崽子时就认识彼此了。要是你忘了你有多次说服我参加了你那疯狂的‘冒险’,那我就提醒你有非常非常多次了。可是离开黑沼泽,那是另外一回事。别想说服我离开它,试都不要试!”
“但是你不想体验更多彩的生活吗?”
“吃的,喝的,好时光,有了这些夫复何求?难道不就是有些人想要做出些改变才搞得世界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吗?总有些人以为自己知道什么对人民更好,总觉得自己知道人民需要什么甚至连问不愿意去问。你的皇帝陛下不也是这类人,他也觉得自己知道世界应该怎样才更好。”
“有些事情本身就是即对又错,格里姆,善恶难分啊。”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阿崔布斯王子解放了一大群亚龙人奴隶,你的同胞。你觉得那些获释的奴隶是怎么看待帝国的呢?”
“我的同胞知道在旧帝国时可从没有人想过废除奴隶制,我们非常清楚。”
“你说的没错,但是想想是谁结束了湮没危机呢?就是你也必须承认没有马丁的牺牲,大衮早就。。。”
“马丁和帝国可没在黑沼泽打败迪德拉,”格里姆的声音提高了:“是我的同胞前赴后继的冲击异空间,逼得大衮手下的指挥官们被迫关闭了传送门。”
安娜依格意识到自己正不自觉的向后仰以远离自己的朋友,她的脉搏跳动加快了。她惊讶地闻到了亚龙人愤怒时散发的硫磺气息,她盯着他看了一会。
“好吧”她等到这气味消散后才开口说话:“但是没有马丁的牺牲,大衮最终还是会占领黑沼泽的,并且把这个世界变成他的后院。”
“我不想讨论这件事,它也没什么值得讨论的。”
“你刚刚激动的样子和你带有怒气的声音证明你觉得这个事情还是有讨论价值的,而且你刚才散发的气味让我觉得你好像随时要跳起来揍我一顿。”
“你的错觉,只是酒味罢了。”他低声说道:“经过这次疯狂的冒险,我们难道不应该用一整个晚上庆祝一下你的飞行药剂不是完全无效的吗?”
她感到肚子中一阵温暖,是酒在起作用。
“啊,当然,我觉得那值得我们干那么一两杯。”
他们又喝了几杯,然后格里姆倾斜着看向她,“无论如何。。。”他突然打住了话头。
“怎么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 “你可能不用自己去找麻烦了,因为据我所知,有麻烦要来找你了。”
“你指的是什么?”
“风之圣贤号今天进港了。”
“那是你表兄的船。”
“没错,他说他在深水海域看见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正向这里飘来。”
“什么东西?”
“最疯狂的是,他说那是个岛。”
“一个未知的岛?”
“一个漂浮的岛,在空中飞翔。”
安娜依格皱了皱眉,放下了杯子。她挥了挥手指,“这不好笑,格里姆。你这是在取笑我。”
“不,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不过这酒。。。”
她直起了身子,“你是认真的。它向这里来了?”
“我表兄是这么说的。”
“啊,”她感叹道,拿起了酒瓶,又倒回椅子里,“我必须仔细考虑这件事。一个飞翔的城市。听起来像是梅里瑟克时期的事情,甚至会更早。”她感到自己的嘴因为满足而咧开成开心的笑容,“真刺激,我明天最好去问问荷卡。”
他们于是喝完了那瓶酒,并接着打开了另一瓶,这是瓶好酒,价格可不便宜。窗外传来雨声。如同往常一样,大雨如白色幕布,在路灯的光照中闪耀。暂时的,这阵雨将利尔莫斯腐败发霉的气息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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