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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逝之物无可挽回,砂砾熔融、玻璃损毁。
已逝之物怎可挽回,蜩螗褪蛹、蚕蛾赴火。
已逝之物纠缠众生,惶恐悲戚如影随形。
已逝之物或可挽回,缰鞍白驹、飞燕拘笼。
已逝之物何以挽回?轴枢倒转、发条懈怠。
已逝之物竟已挽回,可悲可叹,众生荼难。
录像录音截取自X市公安分局审讯室,1号摄像头,2023年8月
B:“我……看着像53岁吗?”(女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A:“从他们进入雪山开始到现在,已经失踪将近一个月了,我们看过秦天的保存在手机里的录像,你是里面唯一出现过、也是最后出现的人,你是罗米教授的爱人对吧?你在二十年前抛……离开了他?”
B:“我也许是他的爱人,但是,我从来没有抛弃他。”
A:“那这二十年你去哪了,总不能一直呆在那雪山上吧?”
B:“我说过了,和他们一样,我哪也没去,我只是一直在看着……”
B:“我只是一直在看着,看着那些……门外的……光芒?”(女人抬头看向摄像头,面露惊恐)
A:“什么门外?门外有人吗?你看看去!”(另一位黝黑高大的警员起身走出了监控画面。)
“……我没法形容此时的心境,就如同二十年前那般,如果有‘地平论’的狂信徒曾经到达过这里,那么他一定会认为这里就是碟形世界的边缘,只要登上我对面的那座山峰,就可以看到倾泻向无尽虚空的宏伟瀑布——或者是影子政府在边界建立的全息壁障;哈,高原反应把我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但是我却没法停下记录这些,握着笔的右手像打点计时器一样颤抖着,眼底也泛着奇妙的光点与色彩,但这一切都值得。秦天正在和脚夫们讨价还价,不出一天我们就能出发,我来接你回家了,月——等着我,我的爱人,我来弥补二十年前的错误了。”
“……呃,终于谈妥了,老子终于可以歇会儿了。怎么说呢,罗老师现在在帐篷里休息,再有一天不到我们就可以出发往河谷对岸去了。妈的,老子是真有点羡慕这些藏民,干这么一票就可以一年不愁——啊对对对,差点忘了,这他妈的高反,老子脑子稀里糊涂的,罗老师再三强调这些看着像藏民的当地居民严格来说并不属于藏族的一支,他们是‘有着部分藏族习俗,但是却与当今藏族同胞有着截然不同的祖先与信仰体系的一支没落民族,他们世代居住在青藏高原某处的河谷外,不曾迁移,居住历史最早可追溯到约2500年前……’靠!这段老子都倒背如流了,算了算了,不想这些糟心的学术了,再吸会儿氧老子就睡了,妈耶,明天才是真正的开始。”
摘于罗米教授的笔记,推测记录时间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
“……有着部分藏族习俗,但是却与当今藏族同胞有着截然不同的祖先与信仰体系的一支没落民族,他们世代居住在青藏高原某处的河谷外,不曾迁移,居住历史最早可追溯到约2500年前。他们有着自己的语言体系,但遗憾的是,在漫长的历史当中,他们过着相当原始且封闭的生活,加上旧社会残酷的封建统治,这支部落的语言与文字近乎失传,只有口耳相传的几个词语留存至今,上个世纪中叶,随着西藏解放,学术界才注意到这支近乎灭绝的民族,对其进行了抢救性的研究与保存,如今这支部落的人口虽有恢复,但还是不及千人,且大部分已经完全融入了现代社会,只有不到三百人仍留守在那片河谷,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有朝一日,这支部落也许会完全消失,这是不可避免的趋势,所有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利,而我和田月所能做的,就是以外人的身份,尽可能地记录、保存这支部落的一点一滴。”
“这片河谷位于高原南部某处,如今用‘河谷’一词来形容它已不大准确了,流经此处的水脉早在上千年前就已改道,只留下被湍急河水冲刷出的陡峭悬崖与幽深谷地。以河谷为界,南面悬崖之上是一片平坦的高原草场,北面则是一座海拔四千米出头的雪峰,当地人把它叫作‘阿克罗’或是汉语名字‘腰笼山’。
根据田月对当地语言文字的研究结果,‘阿克罗’一词并没有与之对应的书面文字,‘阿克罗’一词在当地的意思是‘门轴转动时发出的骨碌声’,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语言现象,用拟声词来命名一座山峰确实闻所未闻,田月对此很感兴趣,我们已经计划在三个月内进行实地考察(就当是我们的蜜月旅行了),腰笼山并不危险,它的雪线非常之高,几乎只有山顶的一点儿,那的风景很美,气候也是罕见地非常温和,我想这也是那些念旧的‘阿克罗人’选择定居在那的原因之一,是的,他们并不介意我和田月称呼他们为‘阿克罗人’,他们喜欢这个称呼,他们说他们就是为了倾听‘阿克罗’才选择定居在此,只是,包括我和田月在内的所有人都很好奇,‘阿克罗’到底是什么?”
“我们出发了,今天的天气很好,能很清楚地看见对岸的腰笼山,下了一点小雨,但是对岸那似乎还是晴空万里,整座腰笼山一览无余,高空的雨云似乎不敢越过这道悬崖,灰黑的山体、白皑覆盖的尖顶笼罩在明媚纯洁的日光之中,真他娘的好看!”
“我的妈呀,刚刚和那个脚夫聊了几句,天,这个黑脸大汉怎么看都是至少三十岁的样子,他竟然还比我小两岁。嘿你猜怎么着,这五大三粗的哥们在福建上的大学,现在趁暑假不远千里回来赚钱,干完这一票学费有了生活费也有了,和童话故事似的,羡慕死我了。”
“我读了田月老师的笔记,虽然我们是同一专业的,但是她的造诣也许是我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了;既然是拾了前人的牙慧,我也就不客气了,当时田月老师对于‘阿克罗’的研究似乎是走到了死胡同,她对这个词提出了诸多疑问——‘门轴转动时发出的骨碌声’,这个词的含义太过具体准确了,抛开当地人杜撰捏造的可能,如果这个词真的是从千百年前口耳流传至今,那么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门’以及‘门轴’这个两个概念,房屋出口的遮挡物便是门,固定以及支持门启闭的结构便是门轴。显而易见的,这里有一些缺失之物,‘门’的概念或许对于使用毡房与帐篷的阿克罗先民来说还好理解,但是基于木质建筑榫卯结构的‘门轴’这一概念却缺乏产生的物质基础,当然,这只是我初步的推测,田月老师也没有在此纠结过多,阿克罗部族的语言文字近乎失传,所以后人从其他语言里找来了部分相对应的成分也是无可厚非。我比较感兴趣的是阿克罗山中文名字的由来,它为什么在汉语中被称为‘腰笼山’?这些又可以水好多字数嘿嘿嘿……”
“马背上的颠簸加重了我的高反,秦天把自己的氧气让给了我——其实没有必要,那小子就是轴。再往前走一点接近河谷的时候,海拔就会降低很多,那的氧气会丰富一点……二十年前我和你也是在那扎的营。说来还有点高兴,二十年前的向导还记得我,我们都已垂垂老矣,但那位瘦高黢黑的老人还是记得我和你——还记得你停留的位置。阿克罗山并不危险,而且现在也不是二十年前了,我一定会把你带回来的,等着我。这一次我不会再退却。”
“我们到达了河谷,不知道怎么说,二十年前罗老师和田月老师扎营的痕迹还在,罗米老师他似乎有些触景生情了,随便吃了一点就去休息了,他说在两个小时后叫醒他,他想在入夜的时候在周围走走;入夜的时候在这散步?啧,咱也不敢问。”
“从这里看腰笼山就更宏伟了,我们在它的脚下,如同蚂蚁仰望金字塔,灰黑的岩石山体满是风蚀雨浸的痕迹,大地的黑色波涛在漫长的时间尺度上翻涌着,我们却无法在其上掀起哪怕一点浪花,这种无力感着实令人着迷;谷底堆满从山体上滚落的巨石碎砾,这个季节的腰笼山并不用担心雪崩,但是却要加倍小心山崩与滑坡,二十年前,田月老师便是遇难于一场突发的山体滑坡。”
“我正在看田月老师剩下的笔记,基于我自己的见解以及之前与当地阿克罗人以及其他少民同胞的交谈,我有了一点新的想法。”
“众所周知,在汉字中同样读音的字在意思上可以差之千里,在之前的交流中,对于‘腰笼山’这个名字,我有了两个新的思路:一个是‘妖龙山’,另外一个是‘夭龙山’,这两个名字都离不开‘龙’这个意象,把神话生物与山川河流结合起来的例子不可枚举,在之前的谈论中,有人提到,千年前这片河谷干涸的原因就是司掌这片水域的龙死亡了,它的身躯化成了现在的‘夭龙山’,还有人说在阿克罗山的山腹之中囚禁着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妖龙’,一旦妖龙松开自己的尾巴,汹涌的河水将同时从天上与地下涌出,重新淹没这片河谷。”
“以上都是很经典、很想当然的猜想,不堪准确但确实很省事——反正我是不会把这两个猜想写进论文的,就算水字数也水不了多少。这两个猜想和‘阿克罗’的本意相差甚远,几乎没有参考价值。”
“刚才发生了一些……事情,就在我和秦天散步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些光芒,那些颜色,就在山顶、雪线之上,就和二十年前一样。还有半山腰的火光,他们说那可能是边防战士点起的篝火,我不信,是你吗,阿月?你在等我,就和你当时答应我的一样,在那光芒再次闪烁之时,你就会回到我的怀抱之中。我不相信这是巧合,也许有什么我所不能理解的东西在冥冥之中安排着一切,我也无所谓,我从来没能理解你,我其实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一场梦中没有醒来,在梦里你离开了我,我千百次地来到这里寻找你,千百次地经历那场意外,只为把你拥入怀中,与你同去,再与你一同醒来。不,我没有做梦,我清醒无比,半山腰火光闪烁的地方就是当年我们的最后一站,也是你离我而去的地方,是你在那等我,我坚信不疑!”
“奶奶的,我总觉得要坏事,晚上九点整的时候,刚才我叫醒教授打算和先前约定好的一样陪他去周围走走,打开帐篷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教授的状态很不好,高反虽然减轻了,但是他整个人似乎都因为先前的高反水肿了起来,我能怎么办?我给他喂了点药吸了点氧后搀着他走出了帐篷。然后邪门的事就来了,河谷里黑布隆冬的,我打着强光手电,搀着教授走在滑不溜秋的碎石滩上,我们身旁手电光照不到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我还时不时听见有碎石雨点一样从山上滑落。”
“我们走出去两百米多,身后的营地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光,我寻思差不多要往回走了,刚想和教授说,结果就在我打算开口的时候,周围的声音都没有了……就,我连我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了,营地里那些喝酒唱歌的阿克罗人就他妈和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差点就以为自己突然聋了。然后,天杀的,天亮了!我可一口酒没喝,高反会不会产生幻觉我不知道,但是他妈的天确实是突然亮了,我还拍了下来。”
“天上只有星星,没有月亮,这突来的亮光来自阿克罗山山体以及从山体上崩落的碎石——教授想得很周到,我们携带的卫星通讯设备搭载了放射性检测模块,这些突然出现的可见光并不是什么有害辐射,实话实说,这附近也是比较热门的旅游景点,要是真有放射性矿藏也等不到我们来发现。”
“我和教授几乎同时抬头朝山顶看去,那些光,像是云雾一样,从山体自上而下地弥漫了下来,我说不清那是什么颜色,蓝色?绿色?紫色?我没法用语言把那种颜色形容出来,虽然我立马用手机拍了照片,但那光芒的颜色似乎无法被手机镜头捕捉,屏幕上只有在夜里莹莹发亮的阿卡罗山,黑色的山体包裹在一层不同寻常的亮光之中,在黑成一团的夜空背景之中凸显了出来。”
“我看见教授的喉结上下蠕动了几下,他指着半山腰的某个地点说了些什么,我听不到,一个字都听不到,他很激动,几乎都要摔倒了,我见势不妙赶紧拉着他往回走,这时候我听到了营地那边传来了那些阿克罗人的叫喊,叽里呱啦乌里哇啦,内容是藏语、普通话以及一点阿克罗词汇的大杂烩。”
“然后他妈今晚最邪门的事就来了,我把教授搀回了营地,两百米多的路程我走了几分钟就到了,但是他妈的,我们一回来,向导凑上来问我刚才和教授去哪了,他说我和教授去了两个多小时,两个多小时?他妈的两个多小时?我和教授明明刚刚走出营地十分钟都不到?他说我们去了两个多小时?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从营地出发到回来,只过去了不到十五分钟,但是,向导还有留在其他人的手机时间却比我和教授的手机以及手表多了七十几分钟。”
“喂,喂?是小天吗?你和教授还好吗?今天不是已经和学院报备过了吗?怎么又打电话来了,是教授出了什么事吗?”
“喂喂,戴老师吗?教授没事,对不起打扰了,有点急事需要拜托你一下……”
“什么事你说吧,这半夜麻烦我,可是要多带点牛肉干回来给我噢。”
“啊?秦天你说啥?现在几点了?北京时间吗?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11点23分——喂?秦天?”
“教授回帐篷休息了,现在我手机上的时间,以及手表上的时间都是九点半,我不得不把它们调快两个多小时,我投降,我不知道这有什么鬼,我不理解,我也不想理解;刚才对时间的时候,向导看到了我拍的那张照片,他很礼貌地问了问我能不能给他看看,我把手机递给他,然后他就疯了——他就疯了似的把所有脚夫叫了过来,他们对着手机里那张照片跪坐成一圈,双手合十抵在脑门上,开始用混合着藏语、普通话还有阿克罗词汇的祷词开始大声祈祷,说是吼叫也不为过,我努力分辨着他们那震耳欲聋的祈祷,希望听出他们在向谁、向什么祈祷着什么东西。也就是那么几秒钟的功夫,我突然意识到我听到过这些祈祷,就在刚才,就是我扶着教授往回走的时候,营地里爆发出的那些声音。”
摘自秦天的语音日志,经技术手段修复,2023年7月
“现在是凌晨四点半,我刚刚被帐篷外面的声音吵醒了,有人在说话——”
“靠,怎么是怎么是我和教授的声音,活见鬼了,他妈的,艹!我不知道刚才帐篷外面的声音录进来没有,不管了,老子不管了,明早我会再检查一下录音,不管是哪路神仙,求你别来纠缠我!”
“我刚才听到了那些阿克罗人的祈祷声,我从来没搞清楚那些祷词的意思是什么,每一次听到它们的时候,祷词的内容似乎都不一样。你是最喜欢那些祷词,你说它们像歌、像诗、像狼的嚎叫、像老虎的低吼,我们的最后一次考察,那天晚上在山上的营地,你说你搞清楚了祷词和阿克罗山之间的联系,你高兴地拉起我在悬崖边跳起了舞,我则像个恐高的小孩儿吓得半死……我后悔那晚没有与你尽兴地跳,没有在那光芒到来之前抱紧你。”
“马队在今天正式越过河谷,我们正式进入了阿克罗山,天气一如既往地好,气温虽然只有十几度出头,但是阳光照在身上非常暖和……我检查了昨晚的录音,有一段录音确实受损了,谢天谢地,也许昨天晚上的那些事都是误会?都是错觉?
教授的状态在一夜之间好转了过来,自从马队进入阿克罗山,他就显得十分兴奋,也难怪,教授毕生的夙愿就要完成了,换谁都会为他、为田月教授感到高兴;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给我安排了任务,就在刚才,他把田月教授最重要的遗产交给了我——《阿克罗山先民信仰系谱及宗教仪式考》,教授根据田月教授遗留下的笔记整理成的论文初稿,教授他要我把这篇论文写完,他接回田月教授的遗骨,而我来完成田月教授的遗愿,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潮澎湃!”
“这应该是我最后的几篇日记了——我知道你在看,你在二十年前看向现在,看向更远的未来,你目睹了自己的死亡,注视着我的徒然,瞥见了时间的真相与世界的毁灭,于是你在阿克罗的辉光之中转头看向过去,那里盘桓着远比死亡和毁灭可怕千百万倍的景象,你透过锁眼与门轴瞥见了什么?在我即将目睹那些事物的时候你打断了仪式,以你生命的代价!这不公平!我会弥补我的错误,我会与你共享阿克罗的秘密,我会与你一同面对伫立于时间之后的那个存在,于‘阿克罗诸色闪耀之时’,等着我,田月!”
“‘于阿克罗诸色闪耀之时’这句话便是阿克罗人信仰体系的核心,他们崇拜阿克罗山神秘的发光现象,并坚信这是一位无名神祇在向它的子民发出的关于时间的讯息,根据山体发出光芒颜色的不同,阿克罗人构建了一套松散的仪式体系,包括祷词、舞蹈以及献祭,其中祷词是最为重要的,它被阿克罗人认为是连接神明与人们的钥匙——钥匙?为什么是钥匙?是因为‘门轴’吗?有意思。”
“根据光芒的色调不同,阿克罗先民撰写了三套不同的祷词。冷色调代表过去、暖色调代表将来、混杂色则代表当下。只有使用了正确的祷词,神祇的信息才能被顺利接收而后被解读。”
“我们先从代表未来以及当下的两段祷词说起,关于过去的祷词比较特殊,稍后再议;”
阿克罗祷词——未来:赞颂你,无所不能的未有者,赞颂你的九万九千双手臂,愿你捧起如砂砾般的星星,将它们嵌入你子民的额顶。
赞颂你,无所不能的未有者,赞颂你的九万九千颗眼睛,愿你遍计如盐粒般的梦境,将它们融进你子民的血精。
赞颂你,无所不能的未有者,愿你降下阿克罗的辉光,滋养我们的灵魂,完满我们的生命,于阿克罗诸色闪耀之时,降临此地。
阿克罗祷词——现在:欢迎你,无所不知的既有者,你那黑石构筑的肢节供我们歇息,熔金浇造的心脏予我们光明,乳香与没药是你的血汗,落下的第一滴眼泪化为阿克罗山顶的地泉。
欢迎你,无所不知的既有者,你行走于世界的蛛网之上,你游曳在寰宇的海面之下,我们是你的倒影,于阿克罗诸色闪耀之时,回归你的怀抱。
“从阿克罗先民对于‘未来’和‘现在’这两个概念的态度来看,它们似乎拥有着独一无二的时间观——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是人格化的,但是,过去未来现在并不共存于一个统一的人格当中,或者说,它们确实是一个统一体但同时也是矛盾体。这点可以从他们对于‘过去’的态度上看出。”
阿克罗祷词——过去:离去吧,肮脏龌龊的无有者,把你的爪牙从未有的乐章中挪去,将你的视线从既有的乐土中移去,你这野兽,你这魔鬼,你这阴影。于阿克罗诸色闪耀之时,愿阿克罗的光辉将你涤去。
“阿克罗人视阿克罗的‘过去’相为洪水猛兽,在他们的宗教观念中,阿克罗的‘未来’相与‘现在’相是受人敬仰的,被当做神明的恩赐,而‘过去’相则是穷凶极恶的骇兽,它从时间的开始——甚至是时间开始之前的虚无中诞生,不知疲倦地追逐着‘未来’与‘现在’,只为了将它们一口吞下,来满足自己那无尽的欲望。”
“也许是受佛教的影响,阿克罗人也向往着来世,但是,他们向往来世的理由却不是对于极乐世界的渴望,而是出于对‘过去之兽’的恐惧,为躲避‘过去之兽’的啃噬,他们祖祖辈辈都在阿克罗山的庇护下,接受着阿克罗山的启迪。”
“如果‘阿克罗’一词代表着‘门轴转动时发出的骨碌声’,那么‘阿克罗诸色’则就是‘门轴转动时,门后泄露出的光辉’。”
“我现在开始好奇了,‘阿克罗诸色闪耀之时’,这句祷词的限定范围似乎是被做了故意的模糊,什么叫做‘诸色’?若是阿克罗过去现在未来三相同时显现,那会是一番什么景象呢?以及为什么是‘门’而不是其他意象?若是‘门’那便有‘门内’、‘门外’之分,若我们处在‘门内’,那么‘门外’又是什么呢?”
“我们抵达了山脚下,这里无法扎营,我们将徒步上山,马队将退回营地,在我们下山时再来接我们。谢天谢地,我们的目的地只是半山腰的某个平台,不到半天就能达到。我们一定能做到的。”
“接下来都是登山了,我可能就没兴致再给自己录音了,我会试着用手机录下一些沿途的风景,后面回学校的时候可以给那些一天到晚坐办公室同学老师们看看这难得一见的自然风光,嘿嘿。”
“我们到了,比想象地快多了,现在天还没黑,我们打算先在这片平台上简单扎营,教授已经开始寻找当年给田月教授临时搭的衣冠冢了,田月教授的遗体与遗物就在里面,我们准备了很多密封袋,万无一失。”
“这个平台在二十年前被山崩摧毁了一半,现存的面积只有大概一个篮球场那么大,教授说田月老师的大部分遗骸都被碎石掩埋了,当年官方的搜救人员并没有找到教授搭的衣冠冢,田月老师的家人也没坚持多久就放弃了,唯一没有放弃的,只有教授了。”
“就在刚才,我和教授找到了那座衣冠冢,那是山崩碎石与平台交界处的一个角落,我们凭借着山体自发的那种光芒找到了那里,我们运气真好,那里没有被后来二十年间的地质变化所掩埋——那些光就和雾一样,会到处乱窜——向导似乎有些焦躁,他说这些光的颜色不大对劲,从来没有阿克罗人如此近地接触过阿克罗的光芒。不管了,只要挖出田月教授的遗骸,我们马上下山。”
“不对……不对,教授!你先等等,这里怎么有三座石头堆?哪一座是?教授我来帮你!”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艹!教授,这石堆里埋着的是什么?我的衣服?我的录音笔?我的手机?不对不对不对,这些东西现在都在我身上,这些不是我的东西!不是——!”
截取自秦天的语音日志,时间未知,经技术手段修复,此段录音声源确定为罗米,末尾女声暂不明。
“(尖利的呼啸声)尊吾号语,彼方之影,无眼之鬼,无有之兽。未有之章,既有之土,无有之宴,自吾伊始——
尊吾号语,此岸之光,千眼之母,千手之父,未有之章,既有之土,无有之宴,自吾伊始——(男人的吼叫声)
门枢之机,银钥之舌,锁簧之心,皆为汝开——!(男女声混杂的嚎叫)(巨石滚落的巨响)”
镜头剧烈晃动,画面中是漫天瑰红色的沙尘,秦天脚下是不断放大掠过画面的碎石山坡,碎石在震动,尖利的风声仿佛某种猛兽饥饿的吼叫。
手机的主人喘息着,叫骂着,吐出的词语连不成句子,踉跄的步子也没法在碎石山道上留下脚印,他在飞快地朝山下跑去,在他急促的喘息声之外是风声与震耳欲聋的崩塌声。
他脚下的碎石如同流水般向山下滚去,一丝又一丝幽魂似的光芒从碎石之下渗出地表,向四面八方缠绕蔓延而去。
手机的主人似乎在此时精疲力竭了,他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画面趋于平稳,平白无故出现的噪点自下而上地显现了出来。手机的主人似乎跪坐在了原地,手机从他手中滑落,镜头恰好对上手机的主人与他身后的群山。
群山在崩落,自下而上的崩落,碎石随着重力滑落的同时,从山体中渗出的光芒又使它们碎裂成无数光球重新升华回高空之中,无数道弧光,闪烁着这世间所有存在着与不存在着的颜色,首尾相接,连接成为一圈圈巨大、宏伟的光晕,像是一只只从山体中睁开的眼睛,它们环伺着整座山峰,凝视着画面中央手机的主人。
一只从画面之外伸出的手掌突然拿走了手机,画面一阵翻转,唯有那些越来越密集的噪点不变,一个张疲惫而呆滞的脸突兀地出现画面中央,一个陌生的女人捡起手机,她的眼底浮现出疑惑与惊恐,手机被她慌乱地塞进口袋,画面转黑。
录像录音截取自X市公安分局审讯室,2号摄像头,2023年8月
(“门外什么也没有,我们继续吧。”)那位黝黑高大的警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A:“既然你不知道罗米和秦天去哪了,那你身上那些东西是哪来的?嗯?秦天的笔记本、手机和录音笔,罗米的日记?嗤——难道这些东西在你身上放了二十年吗?那些录音、视频、笔记、日记都是提前二十年准备好的吗?你说道说道?”
B:(突然抬头望向画面之外)“你们有听到吗?门……门在转动……门没被关上,他们在门外,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得他们”(女人开始掩面哭泣)
A:“田月女士!这的门关得好好的!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女人缩成一团,如同融化一般瘫倒在地,哭泣不能自已,两位警员不知所措地起身,那位高大黝黑的警员开始安抚女人,另一位跑出审讯室寻求帮助)
“你得尝所愿了吗?”那位警员背对着摄像头对地上的女人轻轻问道。
女人捂住脸庞的手掌漏出一丝缝隙,一只布满血丝的无神眼珠死死盯着那位警员,半晌,女人发出一声无力的嚎叫,彻底晕死了过去。
黝黑高大的警员撑着膝盖慢慢起身,朝着门外大声地叫起了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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