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牌的)画功令他惊讶,即便灯光昏暗,日暮的底色还是那么炽亮,榆树高贵傲立,而陨星宛如掠过天际的一道闪光。可是邓克手持盾牌,心中全然不是滋味。陨落之星,这意味着什么?我亦会如此陨落?还有日暮,莫非便是象征无尽黑夜来临?
——乔治·R.R.马丁《誓言骑士》接受审判之前的邓克
“这里好安静啊……”只裹着一件毯子的丁萦感叹道。放眼四周尽是浓稠的黑暗,不可名状的巨兽们正在其中悄然蛰伏。这让她恐惧,可只要能从喧嚣的噩梦中抽身片刻,丁萦宁愿与这些沉默的梦魇为伴。
“留下来吧。”梦的主人躺在床上,望着丁萦的背影,语气威严,却又带着恳求。
丁萦转过头来,对孟柯莞尔一笑:“留在这里夜夜笙箫?我们不是试过吗?结果每次……”
“因为爱欲是无法封藏的,缺少新鲜刺激的爱欲只会腐败,用爱欲繁殖爱欲,最后得到的只有痛苦。”
丁萦发现了远处一点飘忽的星光:“那里是……聚落?”
丁萦似乎捕捉到了他语气中的失意,重新爬上床来:“程刚还说你打算放弃聚落,但我看啊,你根本做不到。”
“哦?”孟柯挑了挑眉毛。梦中的丁萦散发着他不曾领略的自信与诱惑,她毫不在意滑落的毯子,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孟柯,令他血脉贲张。
“你对聚落的渴望就像爱欲,倘若封藏心底……”她俯下身,如瀑长发盖住了她的脸和孟柯的胸膛,一阵刺痛忽然从左胸传来,让孟柯轻嘶了一声,“……得到的只有痛苦。”丁萦抬起头来,露齿而笑,“不过放心,你渴望的东西,我会帮你夺回来。”
孟柯这才意识到丁萦没有开玩笑,他坐起身来,看着丁萦的眼睛。“别掺和聚落的事,你今晚能……能来我的梦境,我很感激,但我自己的过错,我自己承担……别掺和进来,爱若复刻事件背后有一股力量,它隐藏在爱欲聚落里,操纵着爱欲的傀儡,掩盖着什么。它已经让我变成这样,别再让它侵入你的现实生活。”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它早就侵入了,它伤害了我,还伤害了我在乎的人。”丁萦将手搭在了孟柯的肩上,“如果在现实中被骚扰冒犯,至少我还能在家里躲藏;如果在现实中受伤,至少我还能躲入梦中;但这些人入侵的是我毫不设防的梦境,我还能躲到哪里去?他们没有底线,那我不得不反击。”丁萦的眼光愈发坚定,“我需要你,不仅仅是作为朋友的你,更是作为摆渡人的你。别再扯什么责任与过错了,我需要人教会我如何将这些伤害如数奉还。”
孟柯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那么……你想怎么奉还?”
“我想……挨个去会会这些肆意攻击我的人,”丁萦愤愤地说,“我要亲自站在这些人面前,什么都不说,就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口吐‘芬芳’,不知道当着我的面还能放出几个屁来。”
“你化身成为他们噩梦里的斯芬克斯,”孟柯语气轻快起来,“让他们站在你的血盆大口下口吐‘芬芳’——”
丁萦推了孟柯一下:“谁的血盆大口?把话说清楚了。”
“你难道不想享受将他们‘啊呜’一口吞下,再反复咀嚼的快感吗?”孟柯提点道。见丁萦若有所思地侧起头,他继续说,“那就这么定了,等我的摆渡人身份恢复,咱们就去埃及和希腊聚落,打捞一船斯芬克斯的神话元素回来,然后把你的头换到斯芬克斯头上。”
“反正是噩梦,过分一点无所谓对吧?”见孟柯点头,丁萦继续说,“那我也要让他们体验体验如何在公共场所里变着法地社会性死亡。”
“这个好办,网络里的案例素材蛮多的,我去为他们挨个订制,”孟柯得意地说,“对了,还有那些拿你复刻爱若的人,你想给他们订制什么?”
面前的女子忽然显得有些陌生,她眼中怒火阴燃,慢悠悠地张开口。
他用充满爱意的轻吻抚平她的怒火,与她重新缠绵在一起。一个接一个快眼动期,两人利用彼此遮掩着各自的伤痛和命运,直到审判来临……
被暮色染得紫红的天空下,一颗郁郁葱葱的榆树挺拔地立于山丘之上。
“我喜欢这个梦。”帮助孟柯搭建梦境的丁萦说,“心旷神怡,能给审判者留下些好印象。”
“……还能证明我心智健全,不是个污染别人梦境的疯子,”孟柯补充说,“多谢,没有你就不会有这样的梦境。”
“嘴真甜,”丁萦哼笑一声,“有本事你当着龙龙的面说。”
孟柯笑了笑,没有回答,原本清朗的紫红天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浮云。
一颗颗流星划过天际,落入他的梦境里,虽是不详的陨落之星,但当它们一一显露出人形,却点燃了孟柯心中的希望,这里面有几位与他交好的上海聚落资深摆渡人,还有长安聚落和泛吴语聚落的许多熟悉面孔,程刚、许佳琦和周沂渊连同印度聚落的摆渡人哈努曼一起抵达,再之后抵达的是龙晓冉,与她一同前来的是意想不到的盟友——汉诺威的摆渡人。
“全靠侃瑜,”龙晓冉替汉诺威的摆渡人回答,“不得不说你人缘真好,人家在飞机上买了国际流量,往返十几个时区,踩着点把这帮兄弟摆渡过来。”
“摆渡完最后一程就退出聚落去转机了,”龙晓冉说,“别光顾着感动,醒来后记得把人家买流量的钱补上。”
流星仍在不断落下,其中显现出审判者和控诉者。审判者们是摆渡人联盟随机指配的资深摆渡人,与当事双方均不相识,他们的ID被隐去,外貌也被模糊成一片白影。这些白影站在梦境苍穹的正中,分隔了黄昏与夜晚。
而在深蓝色的夜晚一侧,不断增长的人数渐渐超出了孟柯的预估,这些是控诉者们,同样的身份保护将他们遮罩,只有一片模糊的身形。孟柯如今的境遇全是拜他们所赐,他不得不努力压抑自己,才使得天空中没有再多出一片阴云。
“来,跟大家同步一下策略。”丁萦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
“这不是现实中的审判,”哈努曼向所有人解释,“梦境审判不关注客观事实,不在乎逻辑推理,审判只以动机、情绪和人们愿意相信的‘真相’为评判标准。”他指向深蓝色的那半天空,烟雾不断从天空下的人群头顶飘出,在半空中萦绕成一个巨大而模糊的形象,随着烟雾愈发浓密,孟柯看到了那形象的脸上扭曲而满足的笑意,而笑容的主人正是他自己。
“但他不是这样的人。”汉诺威的一名摆渡人义正言辞地说。
“是的,所以要将你我所认识的孟柯投射出来,与他们对峙。”哈努曼继续说,“用你们的真情实感尽情地投射他,只有真实才能破除假象。不必担心隐私泄露,看见笼罩他们的帷幕了吗?同样的帷幕也会笼罩我们,保护大家的身份。请大胆热情地回忆。”
“这……从何回忆起,大师兄能否再给点明示?”周沂渊问。
“你们需要一个主题动机,”哈努曼说,“以一个主题牵连众多回忆,共同构成牢不可破的情感链。想想他为聚落做的贡献,想想他为梦者提供的帮助,想想他对其他摆渡人的慷慨无私——”
“打断一下,”周沂渊说,“这个,听上去太大公无私了,像个圣人……”
“‘可燃木’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一名泛吴语聚落的摆渡人说。
“他说的有道理,”龙晓冉站在了周沂渊这边,“这人设太假了。”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更加可信的动机,”丁萦开口说,龙晓冉的目光压迫着她,但这一次她直截了当地回应,没有退缩,“他做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一个纯粹而简单的理由——”
“爱。”汉诺威的摆渡人向审判团说,“‘苯环与蛇’是个危险的大把戏,我们有严格的管制,但我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纯粹的爱意,他只是想让自己的爱人从焦虑的重压下解脱,再无其他诉求。因此我们响应了他的请求,整个泛德意志联盟也响应了他的请求。”
一阵烟雾从摆渡人的头顶升起,它们流经丁萦,被染成娇艳的玫红色,然后在半空中塑造成了孟柯的形象。孟柯不喜欢这个形象,他觉得自己脸上所有的不安和沮丧都被放大了,但不得不承认,对比梦境上空的两个形象,他更愿意接受辩护团对自己的塑造。
他望向丁萦,发现丁萦也望着他,带着真诚与感激,她欣然接纳着烟雾和其中的爱意,而不是像现实中那样,一味回避。
孟柯的眼光不由得越过丁萦肩头,看向她身后的龙晓冉。晓冉的面庞被长发遮掩,让孟柯无法捉摸她的表情。
面目模糊的审判团以梦呓般的言语低声交谈了一会儿,示意让控诉方发言。
控诉方一个接一个来到审判团面前,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孟柯如何肆无忌惮地破坏他们击杀节庆怪物的体验,如何使用违禁的道具武器攻击他们,将他们驱离梦境。灰蒙蒙的烟雾随着讲述在控诉者的头顶升腾,一开始很稀薄,但控诉源源不断,烟雾渐渐变成了浓厚的黑紫色,他们头顶的孟柯也愈发显得狰狞和癫狂。
“不用担心,”哈努曼镇定地说,“梦境中无法靠数量取胜,谎言堆砌得越高,摔得也越惨,我来对付他们。”
哈努曼来到审判团面前,直接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这不是什么节庆怪物!而是我们聚落的守护神伽内什,它赐予梦者财富与智慧,守护其梦境,这是我们聚落赠与梦者最高规格的礼物,却被一群暴徒无故羞辱和破坏!”
一向和颜悦色的哈努曼愤怒地咆哮着,他的声浪如一阵狂风,猛烈地吹向控诉者头顶的紫黑色形象,令它飘摇起来。
“大师兄气场蛮足得嘞,感觉我们要赢了。”周沂渊大声赞许道。
哈努曼讲述了众人在伽内什聚落一起进行的为丁萦换头的把戏,赞许了孟柯的摆渡技艺,当被问及孟柯进行此把戏的动机,“他爱她呀。”哈努曼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一阵梵音,更多玫红色的烟雾汇入孟柯的形象,令其有了细微的变化,他眼神中的不自信渐渐消失,变成了深情的期许。辩护团的人向孟柯送来鼓励的情绪,其中夹杂着一丝醋意和不屑,孟柯不去想也知道来源。
控诉方很快改变了策略,他们开始描述最让孟柯担心的部分,就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任由来自无意识深渊的黑质占据了梦境中的躯体,当他再度清醒过来时,已经在深渊之中。
“他把自己融进了一团黑水里,紧接着水里冒出的全是他的头,我直接被吓醒,失眠了整整一晚上。”
“他把我拉扯进那团黑东西里,那里面有无数的触手,它们肆无忌惮地……猥亵我,我奋力地尖叫,可声音堵在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弄坏了我好不容易做好的衣服,那可是用好多个聚落的元素缝合的!”
控诉的言语化作黑色的流质,将半空中的那张脸扭曲,让孟柯自己看着都心生厌恶。不少黑质向空中散逸,化作了几朵乌云,孟柯已无心将它们擦除。
“我觉得可燃木并非有意造成如此巨大的伤害。”恍惚之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让孟柯恢复了镇定。他抬起头来,发现站在审判团前的竟是程刚。
程刚转向控诉方黑压压的人群,“可燃木有错,但错不在施加噩梦,他只是无意中勾起了你们内心最深层的恐惧,因为你们……”
“说呀,说出来呀!”一旁的许佳琦望着程刚,不断低声催促。
“因为你们……你们的……你们的成长环境跟我们不一样……”程刚有些底气不足。
“嗨!”许佳琦和周沂渊同时发出了怒其不争的叹气声。
尚未息止的笑声忽地被一阵惊叫打断,控诉方的人群中突然起了骚动。骚动的来源是审判团的上空,那里忽然出现了一团不断变化的曲线,繁复的变换让孟柯不由得试图理解其规律,可越是琢磨,心中越是恶心。而控诉方的反应更加夸张,不少人惊叫奔逃,审判团和一些资深摆渡人不得不合力维持秩序。
空中诡异的曲线被一名审判团的摆渡人收入袖中。“这是谁的噩梦?”他厉声质问道。
“不好意思,是我的,对不起,对不起,”许佳琦用那种刻意的嗲嗲的声音回答,她脸上可没半点歉意,“我在练习摆渡技巧,不小心失手了。”说完又吐了吐舌头。
“那……”摆渡人顿时没了脾气,“那……下次注意点,我们在审判,请保持严肃。”
“嗯嗯,”许佳琦佯装天真地点了点头,“哥哥你还好么?没吓到你吧?”
“没事,”摆渡人忽然有些不自然,“不过是个小噩梦啦。”
“可那些家伙为啥那么大反应?”许佳琦指向控诉方中那些鸡飞狗跳的梦者。
程刚忽然眼前一亮,“这就是我想说的,不一样的成长环境让他们对噩梦的敏感程度不同,在你看来是个小噩梦,但在他们看来很可能就恐怖异常。”
“你的意思是说,”摆渡人审判者恍然大悟,“‘AI一代’对于无意识的耐受力有限?”
话一出口,摆渡人便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个不该说的称呼,连忙捂住嘴。
但指责的声浪已被掀起起,“偏见!”“歧视!”“有色眼镜!”“你才AI一代!”无数的攻击谩骂从控诉方升起,向审判团袭来。程刚心有余悸地望向许佳琦,而后者朝他眨了眨眼睛。
混乱以失言审判者的离席而结束,一颗新的流星落入梦境,这是摆渡人联盟指派的另一名审判者。
“孟柯的愤怒是正当的,也是克制的,”恢复秩序后,程刚继续陈词,“问题在于我们这几代人间的隔阂,”他小心地斟酌着措辞,“即便他是摆渡人,也无法全然理解这种隔阂,顾及到噩梦所带来的不同后果。”
“那么,你认为他的动机是什么?”新的审判者问道,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慵懒。
“是啊,”程刚瞄了瞄丁萦,又看了看孟柯,“我嫉妒他。但这不妨碍我为他辩护。”
一股酸溜溜的烟雾在他头顶滋生,汇入了辩护团头顶的烟雾中,使之变得更加坚实。
“抱歉了哥们。”从审判团面前退下的程刚拍了拍孟柯的肩,“没有发挥好。”
弹了程刚一个脑瓜崩的许佳琦笑盈盈地对他说:“原来你也喜欢丁萦姐啊!没事儿!我也喜欢!这么可爱的姐姐,不喜欢才不正常!”
“我有,”丁萦无视孟柯眼神中的劝阻,在审判团和控诉方的模糊身影前站定,她望向对面那个邪恶的孟柯,开口对控诉方说:“好恐怖的印象啊……他一定把你们伤得很深啊?”
“抱歉,我听不太清,能否让我看看你们每个人的遭遇?”
一阵不情愿的嘟哝,但他们头顶孟柯的形象开始裂解,化为一个个具体的梦魇。
数不清的孟柯或狰狞或淫邪,在烟雾中咆哮叫嚣,一时间相互共鸣,声势越来越浩大。
“丁萦在干什么啊……”周沂渊见她长了他人威风,嘟囔道。
“没事,相信她,”孟柯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也没有谱。
“你们想反击吗?想复仇吗?想要他品尝你们的痛苦吗?”
丁萦每问一个问题,控诉方便齐声呼和一次,一时间她仿佛成了这群人的领袖。
“那这些噩梦……”丁萦挥手扫过天空中无数个狰狞的孟柯,“你们是不是想尽数还给他?”
控诉方喊声震天,尽管孟柯努力控制,但阴云还是不断在天空显现。
“真巧,”待呼喊声稍弱,丁萦继续说,“我也有同样的诉求。”说罢她掀开了保护自己的帷幕。
“她要展示指控范围外的梦,”哈努曼懊恼地说,“这些梦不在审判所保护的隐私范围内。”
“能不能再解释清楚点?”周沂渊还是一脸茫然,“到底——”他忽然刹住话头,一个新的形象正在丁萦上方渐渐成型,“好吧,不用解释了,我明白了。”
这是聚落里那尊巨大的丁萦雕像,尽管烟雾模糊了细节,但上面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几乎被砍断的头颅虚连在身躯上,没有一块皮肤完好,到处都是被啃咬后的狼藉,咬伤不那么严重的地方,隐约可见烙印所组成的侮辱性言语。
这不仅仅是梦魇,孟柯意识到,丁萦将聚落中公共人设所遭受的羞辱与攻击投射在了自己身上。莫名的颤抖忽然将他席卷,他不知这情绪是愤怒还是感激,只觉得有股雷声在意识中隐隐轰鸣。
“这是我的噩梦,拜你们所赐。”丁萦说。审判团中的一人似乎想要制止她,却被身旁的另一个审判者劝阻。
“跟你们一样,我也想将这噩梦悉数还给制造它们的人,”丁萦说,“一边是我区区一个人的噩梦,让大家来分摊,一边是大家的噩梦,要报复在一个人身上,似乎有些不公平。不如这样,我们一对一,在座各位,如果有谁觉得自己的噩梦比我更为深重,请走上前来,接受评判。只要有一人比我深重,那我们放弃辩护,这个所谓的恶人由你们处置。”
“你们抱团在一起,自以为罚不责众,可以卸去责任与担当,把伤害异己当做一场狂欢,”丁萦说,“那么现在呢?用你们自己的眼睛好好看看吧!你们的噩梦不尽相同,那谁又是异己?没有所谓的同类为你们互相遮掩,又有谁敢离开帷幕的保护与我对峙?!”
接着,慢慢地,控诉者上方的梦魇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消散,而那团模糊的人影渐渐变得稀疏起来。
“漂亮!”周沂渊兴高采烈地说,他推了推孟柯,“喂,你赢了哎!”
孟柯没有露出笑容,他忧心忡忡地看了眼疲惫的丁萦,又望向控诉者们,梦魇消散的趋势渐渐停止,剩余的梦魇又再度融合在一起。控诉者中忽然发出一阵哄笑,丁萦所投射的梦魇瞬时烟消云散,而审判团中,刚刚支持丁萦展示噩梦的审判者也一同消失。又一颗流星落入孟柯的梦境,新的替补审判者加入了审判团。
“这场审判被他们投诉了,”审判者无奈地说,她转向丁萦,“刚才你的证词被判无效,而容许你投射噩梦的审判者也被暂时封禁。”
“我不能表态,但我不得不说,这些人非常了解梦境审判的机制和漏洞。”
“这不仅仅是了解,”孟柯说,“审判投诉怎么会被如此高效的推进,有什么东西在帮助他们,而且这东西绝非人类,而且跟爱欲聚落脱不了干系。”
“而他们有,几百份,整齐划一,”审判者沮丧地说,“不仅投诉了你和审判,还投诉了聚落。”
“他的意思是说,梦境聚落的应用可能会因为这次投诉而下架,”孟柯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我猜,你是想让我认罪是吗?”
“不是什么认罪,尽快结束这场闹剧。你的摆渡人身份只会被暂时剥夺,待风头过了,会悄悄还给你。”
“你放心,我们会接手的,我们会派资深摆渡人守护她的梦境。”审判者说。
“我问的不仅仅是她的梦境,那她在聚落中的公众人设呢,针对那座雕像的攻击并没有停歇?”孟柯问。
“我们会想办法隔离公众人设传递给她的噩梦,但公众人设本身是群体无意识的产物,属于共创知识产权,我们无法干涉。”
“那你们就是在纵容这些巨婴。”孟柯说完,从审判者和丁萦之间挤过,走到控诉者面前。
他看着漂浮在控诉者上空的那个邪恶的自己,轻蔑地哼笑了一声,开口说:“你们把我形容成怪物,殊不知你们才是真正的怪物,你们自私而无情,任由理智被冲动裹挟,变得平庸而狭隘。我曾经为伤害你们而后悔,但我现在明白了,这伤害不来自我,而是你们滥施私刑的反噬。如今折磨你们的噩梦只是个警告,我不会收回,更不会认错!”他将手伸向天空,猛烈搅动,辩护方头顶那个为爱意而战斗的孟柯形象顿时扭曲溃败,溃散的烟雾飘向控诉方,融进了那个可怖的形象里,狰狞的巨脸顷刻间占据了整个天宇,他与孟柯一齐开口,“我要让你们知道,当你们享受折磨他人的狂欢时,有个怪物一直在盯着你们,它记得你们的每一句恶言和每一次恶行,终有一夜会如数奉还!”
“我代表汉诺威聚落,剥夺你的聚落梦匙,取消你在聚落中的一切权限。”滂沱大雨中,汉诺威的摆渡人道。
一阵雷声轰鸣,环绕在孟柯周身的梦匙中,一个精灵雕塑化为飞灰。
“我代表伽内什聚落,剥夺你的聚落梦匙,取消……取消你在聚落中的一切权限。”哈奴曼不无遗憾地说。
“我代表上海聚落,剥夺你在此聚落,以及其子聚落中的所有聚落梦匙,取消你在聚落中的一切权限,三年内不得再重新获得。”上海聚落的摆渡人说。
摆渡人和友人们依次走了上来,有些拍了拍他的肩,有些指责或鄙视,但每个人离开时,孟柯的梦匙便少掉一枚。
丁萦走上前来,似乎说了一句安慰的话,孟柯无意去倾听。
当电光退去,梦境里只剩下他一人,晴空早已被黑云吞噬,榆树被闪电从中劈开,熊熊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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