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田里的水稻已经灌浆,观察着情况,随时该排水了。赵村长上水稻田里来找吴穹,说前日抵达祝融塔的警备队新兵战士已经在阿雷纳山基地集合完毕,现在已经由老兵班长带着去各村镇了解环境。
“大型农机是稻花村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因此农机库的建筑安全性也是全村最高的。稻花村主要的地下避险掩体也在这里。村里未成年人不足一百,一所学校提供各阶段教育;旁边的文化馆里有图书馆、影院、剧场、室内球场和泳池。学校的地下是副掩体,也有地下通道通往主掩体……”
一路走过了主要建筑,吴穹还想带战士们看看东溟海。登上了净水坝平台,吴穹还没说出介绍词,突然看见了熟人。
“——李大胆?”吴穹奇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你的社区服务不是已经到时间了吗?而且……而且东溟海的生态涵养计划……也要暂停了啊。”
“支书!就是为这事儿啊!”李大胆愁眉苦脸地指着仍漂在水坝外的一辆孤零零的悬浮车,以及其上载着的科协专员郑惜春,“我这位兄弟想不通,不想回去!”
“支书!村长!各位首长!”郑惜春正朝他看得见的每个人求援——带队的班长还没习惯被老百姓叫首长,吓了一跳;“生态涵养区不能关呀!八年的工程,二十年的计划……隔热膜一关,外面的水域又要冰冻,那些水里的东西怎么办?就算真有过生物,那也全白费了……”
“惜春,”吴穹说,“你们的报告和公开信我都看了。我也是做过科研的,我理解你的心情!你要相信,我们整个火星建设,对生态涵养肯定有长远安排!往后空间电站的每一度电都要用在刀刃上了,现在有序关停涵养区,总比在外部压力下受迫中断来得好。等条件恢复了,我们肯定会重新规划涵养区的!退一万步说,火星的低温下,生物遗骸都能留存。我们总归会知道这段时间这里曾活过什么东西。”
“可是……我们时间不够啊!水体留样,菌群、藻群留样,还有我们预测中的其他生物……还有‘海怪’!再给我们一个月!哪怕十五天也行啊!”
“哎呀妈呀,大兄弟!你那分析报告连我都看懂了,从外边撞门的,要不是从里边飞出去的海鸥,要不就得是机器故障,最唬人的是那个团状鱼群……那玩意儿哪个领导能重视啊?给你三天不错了,还一个月,一个月后……”
“我怎么不懂!”李大胆也急了,“一个月后咱们火星的战士都要奔木星了!你还在那惦记你那海怪!万一出点事,谁保护你!”
“报告支书同志,我负责带新兵同志熟悉火星情况,十天后,我和其他接到命令的警备队指战员将出发前往拉格朗日平台,等待下一步指示!”
是保密要求。吴穹不再追问。一时间平台上气氛变得凝重,西风吹过,也有些凛然的意味。
十天后警备队就要换岗的消息,不出半日就传遍了村子。众人有的不舍,有的担心,但一句话是众口一词的:
该怎么送?总得送点吃的去。新米成熟,又是强化了口味的品种,正适合出远门前好好填饱肚子。
“这新品种头次下大田,我们还没尝过呢,万一没想象中好吃怎么办?”
田里的稻穗沉甸甸地低着头,风吹过时发出悦耳的声音。吴穹开着悬浮车在水渠边驶过。
——风吹稻花香两岸,她心想,有了它,我们村才真的是稻花村呢!
“他们说,三天后正式出发,只在祝融塔集合一小时,来不及说话,所以带着平时常来我们村的战士,提前来看看我们。怕我们麻烦,没特意说。”
大家赶到村门口,已经有人搬来了桌子。几位容易动情的村民已经跟平时总来帮着修农机、清理护罩、布置防灾演习的战士们握着手直哭,文姐也躲在人后面偷偷抹眼泪。赵村长指挥着村民们把自家准备的好菜和点心拿出来。
吴穹本想去村委会食堂的厨房看看,刚转身,就听见背后有人叫她:
那是岳以恒的声音。吴穹回过头来,果然岳以恒站在那边,看着她微笑。
——真要我猜吗?吴穹低下头。认真想想,木星还是太远了。也许木星任务并不会从木星开始。
“木星没法登陆,顶多就是在那里修一个空间站,监测各方的动向。
“搞跃迁,确实需要个空旷无人的地方,未必非要在木星……可也不能一点补给都不供。木星的附近,确实是个好选择。
“前几年跃迁技术还是冷门的时候,国家在深空修过一个空间站,当时都说那就是为了研究宏观尺度跃迁……不知现在进度如何?那也不是我们普通人该知道的……”
千头万绪却越想越乱。但无论哪个方向,有过火星驻扎经历的老兵,必定是木星任务先锋军的最理想人选。
吴穹抬头去看岳以恒,想得到一些指点。可岳以恒却只是欣慰地笑:“你看,想着想着,这不就想到了吗?”
吴穹低下头:“都不知道您多长时间回一次地球,下一次见到您,会是什么时候……”
“我们父母童年的时候,从中国到古巴,总要坐一两天的飞机。在你我小时候,从地球到火星也是几百天的航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就算是木星,又很可怕么?说不定下一次你再见到我,就能坐上跃迁飞船了!”
只要开始前进,木星不远、跃迁飞船也不远,一步之遥。只是,历史的一步,对于个人短暂的一生,还是太长太长。
——“解放军同志,我们准备了一点土菜,你们多吃一点哪!”
“老乡,别忙了!我们晚上回基地,食堂还有大餐等着我们呢!您别浪费了,别浪费了……”
临时布置的餐桌旁,还在上演着熟悉的推拉,就好像每一次丰收节、每一次联谊、每一次演习庆功一样。
村民们又端来了刚刚出锅的新米饭:“同志!这是我们新打的米,新品种!您来替我们尝尝,是不是地球家乡的味道?”
老兵们你推我、我推你:“他老家是东北的!他老家米好!”“这个是湖南的,杂交水稻的老乡!”“什么?那你们海南也得出个人!”
饭碗送到了战士的嘴边,老兵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孩子。他拨出一小口米饭送进嘴里,嚼了几下,然后赶紧把饭碗送回去:“老乡,特别香,特别香!你们种地不容易,你们自己多吃……”
“我们种地还不容易吗?”抱着锅的汉子大声说,“我们守着这么大块的地,还愁没有粮、没有米?——你们背井离乡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啊!”说着,他的声音也撕裂了,“那地方……离家可远哪?可有吃、可有穿?那空间站、那木星……可有地种啊?你们到了那,你们吃什么呀!”
——木星是气体。木星没有地种。你们到了那儿吃什么?藜麦饭有吗?糌粑有吗?合成淀粉?营养糊?要再一次吃到味道像家乡一样的大米,会是什么时候?
吴穹再也忍受不了,不顾岳以恒还在看着她,忽然抱住头,蹲在地上,缩起了身子痛哭起来。
换岗的飞船已经安全发射,端着饭碗在村委会外大屏幕围看的村民也聊完了家常,纷纷散去。吴穹却怎么也安不下心。有关最近的变化,她想得太多,以至于生成了一种预感。入夜,她终于想到:既然现在难得没事可做,不如去找人把没来得及说的话说完。
她跨上悬浮车开往马孔多镇,刚来到村口,突然看见一辆破破的悬浮车正往南开去。
老桑看到她,也把车慢慢停下。吴穹问:“你是从祝融塔过来的?”
桑切斯点点头:“我今天去星火市的市立医院,正巧赶上欢送会……我就留在那里看完。”
于是桑切斯也不再问,两人把车停下,走到村口的大桑树下,席地而坐。
“金属病已经检测阴性了,现在正在做超重力训练,大约明年就可以回到地球了。”
“他很关心你,说你长大了,工作只会越来越稳。就是总喜欢把太多事揽到自己身上。”
“我总想起我们在赤几的时候,那次事故。我借住家庭的女儿,就跟小萝卜现在差不多大,她拉着我的手问我:有没有耐火的水稻,可以不用怕火箭呢?——没有耐火的水稻,老桑,我种不出耐火的水稻,所以来了这里,因为我知道人要想不用怕火箭,靠的是什么……”
“你做得很好,”桑切斯轻声说,“你在坚持你认为正确的事。很了不起。”
“可是那些事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记得。来了这里,村里人都不知道海外曾有那么多失败发射……大家都爱把别人想得好,想得体面,想得善良。只有我还在梦里看见天上的爆炸,看见漂着火的海水,看见那个孩子问我话……太久了,或许那真是我的一场梦吗?没有事故,没有毁掉的农田,所有人都很善良,是我错了……”
“吴穹,”桑切斯看着她的脸,严肃地说,“你见过的都是真的。我可以为你作证。你见过的邪恶是真的。善良也是真的。那个女孩是真的,小萝卜也是真的。你想要保护她们所有人……这很了不起。但你不能要求,你一定胜利。”
“这怎么不能要求呢?!”吴穹忽然生气起来,“目标是对的,方法也没错,有什么道理我想做的事做不成?我就不信……我就不信这世界上连一点正义也没有!”
“我们都不能讲清这世上所有的道理,”桑切斯摇摇头,“我们都不是上帝。没有人是上帝。”
“可以证明。每个人都可以,”桑切斯平静地看着她,“但一切实验都需要时间、付出,以及失败。”
“你那时……不答应我……”吴穹绝望地说,“就是因为,你准备好了为你的正义而失败。”
“吴穹同志,”桑切斯轻轻握住吴穹的手指,托到脸旁;他的嘴唇几乎碰到了她的指节,但最终,只是将她的手贴了贴自己的额头,
吴穹终于得到了一段没有梦的睡眠。她的心情仿佛一下子变得过于平静,以至于在凌晨被警报声惊醒时,她甚至没有慌乱,而是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心中说了一句:
走出宿舍,吴穹抬起头,透过三层护罩,她在天上看到了久违的,似乎只属于记忆和梦境,但却从未被她忘记的颜色。
乌托邦平原北部,属于柯勒尼领土的上空,在空间电站太阳翼的下方,一个巨大的火球在太空中无声地膨胀、扩张。像是一朵无人曾见的奇花,在深空上无拘无束、无比自由地绽放着。
“这不是普通的发射事故!”吴穹脱口而出,“那船上……”
要么是载荷量巨大、因而能源载量也巨大的特大型飞船;要么,那艘船所运载的东西,就是大量的能源。
“支书!支书你愣着干啥!快进掩体啊!”赵大本事和文姐看见吴穹站在村委会门前,急得大喊。
“柯勒尼出事了!赶快联系警备队!”吴穹大喊。赵村长带人将掩体内的通讯信号开启,然后再去清点全村集合的人头;吴穹守在通讯台前,等到接通。
“稻花村主掩体!这里是阿雷纳基地,通信分队在与您通话!请告知您的情况!”
“警备队,我是稻花村的村支书吴穹,稻花村接到灾害警报,正在有序进入掩体,村民们目击了北方的空中爆炸,有一定恐慌情绪,如果可以,希望您能告知我们爆炸的具体情况?是否会对护罩产生影响?以及其他需要我们准备的安防措施?”
“支书同志,我们的监测情况显示,乌托邦平原北部温布雷地区高空在六分钟前发生爆炸,由于其高度逼近空间电站,触发了星火市全域警报。目前我空间电站防御系统已启动,电离护罩自动和人工防空机制也已启动,请居民放心!由于空间电站采取防御姿势,电池翼将大部分折叠,以防被燃烧碎片损坏。在接下来至少五小时内,星火市将依靠储备能源运行,请各位市民尽量留在掩体内,等待进一步通报!”
听到护罩无碍,吴穹长舒了一口气。“多谢同志!能否……再告知我们一些……有关柯勒尼的情况?我们能看出来,这次爆炸的是刚刚升空的飞船,而且是反常的发射……多半……是柯勒尼有人叛逃,”说出这句话,吴穹自己也突然颤抖了一下,“人穷志短,假如整个柯勒尼的氦三储存都跟着那艘飞船一起爆炸了,难保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支书同志,我们对温布雷柯勒尼内的情况尚不清楚,但我们对于星火市四周都保持着高度监控,警备队也已经出动,保卫护罩的各出入口。请市民耐心等候!不必担忧!”
“那南边呢?”吴穹失声喊出,“稻花村和马孔多镇的护罩是连通的,隔离门几乎从不关闭,南边的护罩大门密保由他们自己管理!假如有人侵入小南天地区的护罩入口,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建议您马上关闭稻花村南侧隔离门,因为目前我们和小南天地区尚未达成安全方面的正式协议。我们也很担忧友邦居住点的安全,但除非牵涉中国公民,我们法理上无权干涉该地区事件。警备队还有四分钟抵达稻花村北入口,到时他们可以协助您……”
“支书!你干什么去!”在掩体门口守到最后,正要关门的李大胆看见疾冲出去的吴穹,大惊。
“柯勒尼出事了,”吴穹回头看了他一眼,“狗急跳墙,你说我去马镇干什么?”
李大胆对这些完全不懂,挠起了头:“这……这要是我姐夫在,说啥也得跟你一起去!支书,我没牵挂,我跟你去!”
“老实呆着,”吴穹不再回头,边走边说,“等着警备队来了,一定说清楚,我去了马孔多镇,要是我爱人出了事我就拼了,绝不独自回来。”
“好……好!”吴穹走远,李大胆又挠了挠头,“爱……爱人?咱支书啥时候结了婚啊?”
说警备队还有四分钟到北口,这几乎是在给她通风报信了。吴穹把阀门转到底,冲过隔离门时装模作样地把门在背后掩上。
马孔多镇现在确实乱成一团。现在从镇长以降的所有人都聚集在南边的护罩出入口旁。而护罩的外侧也聚集着一群人。这些人穿着全套防护服,却已经攻克了电离护罩和隔热膜,现在正站在大气膜前,和护罩内的村民对峙着。
“我们没有藏匿你们的叛徒!更不知道什么氦三!”戈麦斯镇长高喊着。
“偷盗了柯勒尼的氦三出逃的家伙,就是那天来找镇长的什么‘发展总裁’!”
“搞不好这家伙藏匿了自己的侄子!把我们都拖进麻烦里!”
大气膜十分脆弱。护罩外的人挥舞着各种武器——高能束铳、热激光环刀,还有最传统的手枪——发出威胁;女人们早已经奔回家去,拿出了氧气头盔;孩子们甚至穿上了防护服。
“戈麦斯,”最年长的老人、镇长的族叔哈苏突然走了过去,手上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袖珍手枪,“把那个柯勒尼来的人交出去!”
“哈苏叔叔!您以为他们是为了一个人而来的吗!”戈麦斯镇长哭喊,“他们的氦三在天上烧完了!如果不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宁可和我们所有人一道灭亡!”
“那么,就和他们一道灭亡好了,”老人仿佛向来都这样疯狂,又仿佛同向来一样冷静,“他们柯勒尼的人,和我们一样多。把氦三交给他们?那意味着我们的死。你以为给他们一部分,他们就会乖乖地收手?哼,他们不会停下,直到喝光我们的血、吃光我们的肉!就像他们过去每一次所做的那样!”
“马克西姆!”镇长颤抖着看向桑切斯,“快说点什么……快说点什么制止这个疯子!”
“镇长,”桑切斯平静地说,“我是个医生,我治不了飞船爆炸,治不了氦三耗尽,也治不了死。我反驳不了哈苏所说的话。虽然,如果哈苏要扣动扳机,我会尽全力阻止他的。如果可以,我会挡在您身前。”
“滚开,马克西姆!”哈苏吼道,“这里没有你的事!”
“请大家把氧气头盔戴好,”桑切斯回过头,对镇民们说,“大气膜正遭到破坏……我们的武装不如他们。我建议男人留下,为女人和孩子争取时间——他们到北边去向中国人求助。否则,我们很难有胜算。”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护罩外的人用高能束铳敲打大气膜许久,终于克制不住打开了发射器。
气流迅速扯开了裂口,穿着防护服的入侵者、武器、高能束的光一齐穿过,涌入边界。
戈麦斯镇长试图挡在入侵者与镇民之间:“停一停!听我说!请听我说……”
在高能束对准镇长之前,马克西姆·桑切斯·鲁斯猛地扑过来,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指挥官同志,也许这一次,我真的要去永恒中见你了……
入侵者们见有人开了首枪,纷纷举高枪杆。喧嚣仿佛停止了,发射器被按动的咔哒声被放到无限大。然而,强光并没有亮起。
一阵无人机旋翼的声音沉重地低空掠过,好像奔跑中快速而均匀的心跳。
吴穹的悬浮车以最高速度冲来,借着车速她从车上向前掷出无人机,其电磁干扰模式的最高功率可以在短时间中屏蔽一切电信号,其中包括高能束铳的发射信号。
镇民们闻声,尖叫着给悬浮车让出一条道路。而入侵者们抱着无法发射的铳,只得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情景。
穿着防护服的吴穹从地上抱起桑切斯。伤口在他的后背右侧。镇民们递上一个氧气头盔,吴穹抬头接过,又低头给他罩上。
吴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你哪个前女友的名字吗?”
“中国人,”入侵者中领头的一个说,“这里没有你们的事!请让我们与马孔多镇解决这个问题……”
现场立刻安静下来。吴穹虽然抱着一个重伤者,跪在地上,但她目光扫视之处,没有人能不向后退。
“我的爱人,他是个善良的人,”吴穹环视着镇民、镇长,还有入侵者,“他对待你们没有一丝保留。昨晚他回到马孔多镇时,还是健康的;现在他倒在我的怀里,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你们把他变成这个样子;你们看着他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我现在要为他报仇——任世界上哪一条法律、哪一个上帝,也不能拦下我!”
她的目光亮得像枪口,可怖得像野兽或圣母。入侵者们瑟缩着,为首的刚要说话,吴穹突然命令道:“放下武器。”
“放下武器,你们听得明白,”吴穹淡淡地说,“就算我的话不明白,天上的声音也该听得明白——警备队来了。”
成群结队的无人机如雨云一样压来这片天空。两架无人机示警性地开启声波干扰,发出尖锐的啸叫。无论是镇民还是入侵者,都感到一阵头痛,不少人扔下了武器。跟着,是操作员的三语广播:
“马孔多镇的入侵者,你威胁到中国公民安全,已被警备队包围。请立刻放下武器,确保我公民安全!”
“我们认输,”他举起了手,“但来到这里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我们无罪可认!”
吴穹仍微笑着。一半好奇,一半是绝望中的希望,他试探着向吴穹靠近,跟着也跪了下来。
“坐,”吴穹笑着说,“都跪着也不好看。很快你们就会被押回星火市的看守所。我们趁现在谈谈,你们接下来还能做什么。”
“你明明知道,”对方不屑地笑了笑,“我们失去了一切!公司——阿凡加得的管理层抛弃了我们……火星是没有希望、不再时髦的旧货!我们在这里耕种、建造的一切,都没了价值!阿凡加得抛售火星资产,一些人选择逃回地球,带着仅剩的氦三——他们还不想失去一切!可我们……我们知道,我们的一切都在火星的土地上……他们放弃了这里,一切已经结束了……”
她试图从中找出一些属于凶手、强盗的邪恶特性,却终于发现:他只长着一张普通人的脸。
“这些我们已经知道,”她点了点头,说,“现在要问:你们想要怎样活下去?”
“只要有土地!只要有土地,我们还可以再播种,我们还可以……”
“很抱歉,你们大约不是中国人。那就无法申请我们的居住点。毁掉你们家园的不是我们,我们不能为你们的损失负责。但是,如果你们愿意为了重建家园付出劳动,我们或许有一份工作可以提供。”
“我们在乌托邦平原恢复了一片古火星海。能源不够,隔热膜已经关闭,现在大概又冻上几尺厚的冰了。但那里曾经有过生物活动的痕迹。或许是小鱼组成的鱼群,或许是菌和藻团,又或许是什么未知的东西……关闭前我们没来得及彻底搜寻那片水域。但现在去寻找一些标本和痕迹,或许来得及。”
“你们的报酬也许够租赁一小片地,供给你们中的老幼生活,就在星火市的东南边。”
二十天后,前温布雷柯勒尼的居民从星火市看守所中走出,在警备队代表、马镇代表,还有稻花村代表的引领下走向东溟海冰原,以及东溟海南方的,他们的租赁地。
郑惜春一再坚持下,成为了这支探险队的一员。而李大胆一路上都在安慰文姐:“姐!别哭了……我没事儿!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不去,就凭老郑那脾气,还不被鱼活吃了?哎不是,鱼不吃人!我吃人!行了吧!”
桑切斯经过了微创手术,还在缓慢恢复。此时他坐着轮椅,艰难地自己转动轱辘;吴穹翻了个白眼,还是忍不住过来推着他。
“玛利亚不是我的前女友,”桑切斯抬头看着吴穹,说,“请原谅我在生死关头对于宗教的妥协。不过,如果我们将来有一个女儿……啊!老吴!请不要走!”
净水坝之外,大型浮船载着特制的冰车。它的前身是二十年前火星科考时的载具。
原本只是大气膜出入口的地方,现在也隔开了四季如春与非人的深寒。一个战士站在门口,确保所有人已经穿戴好防护服后宣布:“准备开门——三、二、一!”
冰风呼啸着涌入。没了护罩的阻隔,外界的天空似乎更加清晰:那是一片无垠的黑色。几十亿年前,智人第一次仰望夜空;从那时起,所有的迷恋、恐惧、理性、疯狂、热爱、贪婪、梦想、纯真,都包容于这一片黑色。
未知的冰海,未知的星球,就如同那仍然包含着无尽未知的、巨大的宇宙一般,向着出发的人张开了最为黑暗,也最为宽容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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