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月实习开始,已经很久没有动笔写点关于自己的文字了。虽然有“实习生批判”陋作在前,但现在看来,那篇文章更像是饱含情绪化色彩的发泄之作——只用了两天时间,在20平米左右的小房间里写成。许多细节和过程都被省略,以至于整篇文章空洞大条,侃侃而谈,所以这次我决定回归讲故事的方式娓娓道来,何况这次我在保安亭上无所事事,独留一个敏锐的头脑在消磨度日,随便写写聊做孤慰。
在此,我也向喜欢我文章的读者道歉。长时间没有写作其实没有什么复杂的理由或难处,只是我确实没有动力写下去。洋洋洒洒上千上万的笔墨,连一句评论都罕见,所以,一直以来在潜意识中我都抗拒动笔,枕于思,止于行,玩游戏相较之下我实难忘怀。现在,我明白了我就是无法摆脱掉想写些什么、说些什么的冲动。不写点什么反而让我负疚于自己曾经努力涉猎的各路知识,我是说,我的过往,我的历史,组成我现在的全部,它们不肯放过我。我必须向它们偿还债务,即使我不愿意。在这一点上,我想说,人生而有“罪”,因为我们必须向诞下自己的历史负责,承认自己是父母的婴孩。只有经过了这一步,我们才能说:“再见吧,过去!”
只不过,现实却是叛逆的少年少女从最初的逃离父母,不承认自己是父母的孩童开始,终于社会磨炼后理解父母,承认错误。
回归正题,作为一名大三园艺专科生,学校给我们安排了综合实践,就是校企合作。名义上是将课堂搬进企业,为企业培养人才,为学生传授技术。实际上却是挂羊头卖狗肉,把我们两个班五十多号人当做廉价劳动力,一个月一千五便打发我们到车间接种去了。那什么是接种呢?所谓接种就是组培,植物活体组织培养。和克隆大差不差,原理一致,如果还不懂大可搜索“植物组织培养”,百科会给出比我更专业的术语来介绍它。
听起来很科技,很有技术含量,但作为亲身学习过,且参与了植物组培从最开始的培养基配制,到培养基高温灭菌、分装入杯、冷却,再到车间接种,苗床缓冲,炼苗生长,再到移苗大棚,挑苗出货。可以说,我把整个流程都熟悉了一遍,虽然只是蝴蝶兰品种培育的流程,但其它植物也基本都是这一套。那什么又是蝴蝶兰呢?很简单,现在上淘宝或各大电商平台,搜一下你就能看到那花如蝴蝶,叶如芭蕉,根似触手的植物。而这些几乎全都是在温室和无菌车间里诞生的工业产品,都是某个母本的复制体。所以,打趣的说,我所从事的工作就是克隆美。把美复制粘贴再换成钱。
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假如你到一家组培公司上班,大概率会是穿着无菌服,橡胶鞋,坐在一个大房间里,二十几号人端坐在各自的机器面前,这台大约占据1平米空间的机器叫超净工作台,它能送风,能发出紫外线杀菌,有一层像银行柜台一样三四十厘米长的钢化玻璃把里面隔开。你要做的就是坐在工作台前,在紫外线杀菌完成后,把手伸进去,用镊子和剪刀给蝴蝶兰幼苗动手术,把茎段上的芽剪下,挑进一个装密脯罐子大小的塑料杯里,每杯6-12芽,然后用做奶茶用的封口机,封上一层膜,再贴上标签注明品种和接种时间,一杯就完成了。然后接下一杯,一天八小时,就是这样。至于什么研发品种,病毒检测之类听着高大上,同时也是真正要技术的活是不会给你干的。为什么呢?因为你没技术啊,可你来这不就是学技术的吗?你要是会,干吗还来学?这就是我的同学所遭遇的处境。
等下,为什么是我的同学呢?很简单,我并不干接种的活,那是分给女孩子做的。在这家企业,车间接种的全是女性,上至五十几的大妈,下至二三十的年轻妇女。而男性除了练总和配药室组长沈逸豪外便只剩下装修工人。对,没错,这还是一家刚起步的小公司,整个公司大楼六层高而只有一楼投入使用。作为宿舍的六楼也是因为我们这批实习生而怱忙翻修的。
宿舍条件也不算差,干净明亮,而且由于地处市郊,背靠青山,视野开阔,环境淡雅。每晚下班爬上六楼,喘口气的间隙就能看到鳞次栉比的村镇中灯火阑珊,夜幕低垂。西望便是漳州高楼林立霓虹绚烂的夜景,好不辉煌,好不令人心驰神往。只不过,一低头,却发现自己还是站在这里,楼下大门口外的国道车水马龙,桥洞上的漳武高速车影绰绰。如果你视力好,还可以眺望到远方山脚下行驶的列车钻进隧道,忽闪忽闪的穿行在你的视野里消失不见。这里的夜景平和又多彩,像一场迷梦,仿佛是千寻从油屋往对岸看去,目之所见,皆不可得。
说到梦的话,在那里的两个月我经常做梦,有些奇奇怪怪。比如梦到自己坐电梯到了极高的空中,转眼便又站在高塔顶端,战战兢兢的正想着如何下去,便又变成了电线杆,下起雨来,而我曾经的室友却在地面上有说有笑……我感觉类似的梦做了很多,但醒来却记不下几个。
刚来那天刮台风,雨下的大,天气阴冷,足有秋雨之感。那晚得知早餐要自备而附近没有商店时,我只好为自己的准备不足付出代价。原来我为行走轻便,事先把水桶,枕头一类的大件行李网购先送到企业附近,但现在由于最近的商店在1公里外,而快递也在那放着,我只能冒着风雨徒步前往。然而到了后商店打烊了,万般无奈下只得破费150到另一家商店采购生活用品。不然我就洗不了澡,得平躺着睡觉,然后一早起来饿着肚子上班。这一晚只是开始。
对,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杂工。第一天早上先开小会对我们十六个实习生,两男十四女进行分配。女生十个接种,一个挑苗,三个大棚,另一个男生也是大棚。而我则被张总,也就是真正负责公司日常管理的另一位老总,她把我分给了沈逸豪。名义上是让我学习如何配制培养基,熟悉生产机器的使用。打趣的说,给蝴蝶兰培埴用的配养基大可称之为化学果冻,因为配的溶液里加了琼脂,冷却后就变成胶体了。一开始沈带我认识了那些生产设备,一米多高的高压罐,半个房间大的高温灭菌舱,像工厂流水线一样的培养基分装机,而它们简单的功能却被沈讲的云山雾罩,让我直犯迷糊。由于他只有一个阿姨归他管,而阿姨又是负责卫生和清洗生产工具的,所以在我来之前,这里的所有工作都是他亲自上马,据他说,每天上班至少两三万的微信步数,活多的时候根本忙不过来。
我很好奇他工资多少,他自己说税后六千多,有时接近七千,不过代价是全年无休。几番交谈下来,我大概得出一个结论,此人能在这里干到一年以上还没辞职,不是卷王就是被资本家PUA入脑了。
正好外骋电工陈师傅过来找沈要零件——沈同时也是该公司的杂事总管,看到我在一旁跟在后面没事干,便让沈把我给他当帮手,反正我还什么也不会,跟在沈后面反而耽误他工作。于是顺其自然的我给陈师傅当帮手了,一连三天的时间都在剪电线、绑电线,忙着给育苗室里的架子装LED灯管。
等这活终于干完之后,我才又回到沈逸豪手下学习技术。
第四天刚上班,就在我以为今天要学习怎么配药怎么使用机器时,沈逸豪告诉我,大棚那边正在出货,你过去帮忙吧。好吧,那我就去大棚吧,谁叫我是实习生呢。
这里的大棚不同于蔬菜大棚,床架上排列着数不清的塑料杯,小小的绿色生命被密封其中。整个空间不见泥土也不见水渍,床架四周都是工业空调,全天候运转只为了把温度维持在26度左右。床架上方还吊着风机,隔15分钟便自动开启,嗡嗡嗡的响着以保持空气流通。这整个景象对外行人来说实在是有些费解,很容易就得出高级、专业,高科技的印象。不过你要是也在这里上班,你才不会在乎它高级不高级,专业不专业的。毕竟我第一次来这里帮工就是装箱,把可以出货的苗20杯一层的装进瓦楞纸箱,一箱三层60杯,跟科技毫无关系,也不要求我懂得什么技术。
然而这活只有我和大棚管理员(一位学酒店管理刚毕业的专科女孩)两个人做。也就是说,从把瓦楞纸板封成纸箱,到把成品苗里的次品挑掉,再到装箱,再到把箱子搬上货车,整个流程只有我们两人。
我也不好说。毕竟我掂量不出一箱60杯有多重,正如我不明白一天50块是怎么来的。每次张总都会先发消息通知沈,再由他通知我去帮忙,所以我也明白了沈是张的狗腿子这一事实。说回来,去大棚帮忙一般一次装三四十箱以上,多则六十箱以上,基本每周都会叫我去个两三次,而每次去,老妖婆张总必在那里。不是在检查生长情况,就是亲自挑苗,顺便监督我们两个的工作情况。她就是这么不放心,因此我就必须十分认真的干活,手脚得勤快起来,不然让她发觉了,又是一顿臭骂,那口气也是讨厌极了,又尖又细,一点也不尊重你。像“你怎么这样放啊?搞混了怎么办?”,′“你这人怎么这么笨啊?”,“哎呀!笨死了!”,“你这样一箱箱搬要搞到什么时候?今天下午就要出货你这样就是浪费时间。”,“两箱一起搬啊!你这人怎么连女孩子都不如?”
我都怀疑是不是她讨厌我,看我不爽才天天见天天骂。后来我发现不是的,她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所有人。只要是下属,她就不会把你放在眼里,甚至在她看来这都不叫骂,叫指正错误,犯不着往心里去。确实,她们这些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板,个顶个的都是人精,说话是放屁,又臭又响,在客户面前慈眉善目,在下属面前凶神恶煞。我忽然想到了这种人还有另一个名义:父母!
对,我的父母!他们也是人精,也是PUA大师,也是变脸能手!就此,我彻底讨厌了这份工作,不只是钱,也不只是没完没了的杂活,而是他们像父母一样教我做事,还美其名曰为教育!
想来中国的人精总是好为人父母,对于年纪小一辈的后生仔,总热心肠的教他做事做人的道理。倘或不听,那便是愧对了恩情,是不懂礼义廉耻,是混蛋,是好吃懒做,是一无是处的蛀米虫。也难怪中国的年轻人年年都要被指指点点。想来这其中的道理大约是家国同构。我是你爸!说你两句怎么了?
写来写去,结果却写到鲁迅的主题上来了,实在是荒诞不经。算了,暂时停笔,下篇再续。 作者:白与黑无限问题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28745172/?jump_opus=1 出处:bilib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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