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刀,名剑,笑三少齐名江湖已久。
三人即是至交好友,也是角逐 “ 天下第一 ” 的对手。
笑三少却在决战前夕,身中奇毒,更背上滔天血案。
为了查明真相,笑三少决定求助于银钩舫的主人·阎罗天子。
若见天子面,先拜状元局。暗处里,更有一双无形大手,正欲置他于死地……
同一时间,自量堂主狄准为救被笑三少掳走的爱妻相思夫人。
相邀老友梁饮帮忙,追查笑三少的下落。后者也在这过程中,逐渐揭开了真凶的面纱。
细雨潇潇,烟水茫茫,太湖之畔,雾锁寒窗。太湖旁的心扉小筑药香弥漫,煎药的柴胡年纪不大,双颊通红很是可爱。他小心呵护着炉火,不时往内室偷瞧,他的师父正在里面施针救命。
如凝脂般的肌肤上金针密布,每一根针下都有青紫色的汁液缓缓渗出。屏风后,持针的手轻轻一弹,最后一枚金针刺入了天宗穴上。
“嘶……”一股寒气自相思夫人的唇角溢出。那纤秀的柳眉不曾睁开,但已从紧皱变为舒缓。
施针者将换下的金针插在白布包上,随后丢入火盆之中。金针泛着青幽之色,浸透了布包。
火焰也被这颜色浸染,变得十分妖异。
施针者转出屏风,原是个二目炯亮,红唇皓齿的文谦秀士。看着不过三十上下,却留了一口及胸长髯。庄子所言,穷有八极【美髯长大、壮丽勇敢】, 这大夫的样貌便占了一半。
他便是心扉小筑的主人,武林三大圣手之中的【怪医·曲中求】。
“老夫以锋针换血压住了她体内的顽毒,她一会就会醒过来。另外,我发现她体内除了走脉神针外,还有幽闭遮兰之毒。”曲中求看着年轻,但言语之间不疾不徐,自有一股轻贵傲岸之气,有着绝非是这般年纪该有的气宇风度。
“西域奇花?”搭话的人是梁饮,他已在外室等了好一阵子。大夫看病,自不许闲人打扰,作为神医的曲中求更是如此。他诊病时,旁人不可发出一丝声响。而且外室与内室之间,还布了【阵景风煞】。数十股药香混为毒雾,贸然闯入必吃苦头。
幽闭遮兰的名号,梁饮是听过的。此花唯有楼兰产出,经由孔雀河的河水培育,盛开时异香扑鼻,可以静心凝神,摒除杂念。故佛门常以高价收购,用以禅修。孔雀河断流后,楼兰国日渐衰败,幽闭遮兰也随之消失。
曲中求走至药柜前,一边取药一边道:“当年名花流入侵中原,此花亦随之流入。喝了这种花的汁,功力会在短时间内大有增进。但它的药性十分霸道,久服便会上瘾。如果一日不饮,全身的血液就会倒流,痛入骨髓。名花流当时就是靠着这一手,招揽了大批高手为之卖命。”
梁饮的目光落在外室窗前的一排排盆栽,其中就有好几种兰花。他凑上前俯身一嗅,雨水眷顾过的芬芳直入心扉,如唇香般的美妙。
煎药的柴胡见梁饮这糙汉一脸陶醉地细嗅花香,不由地被逗笑。他这一笑,药炉的火未经照管便弱了不少,柴胡手忙脚乱的燃火,反被梁饮做鬼脸取笑。
收起鬼脸,梁饮自怀中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放在桌案上,当做是曲中求回答的报酬。桌案的另一侧还摆放着几件古玩书画,当中有张旭的《春草帖》,张萱的《捣练图》,还有一盏鎏金龟酒筹。再加上这南诏进贡的火珠,已不下千两。
曲中求人称怪医,怪就怪在若是普通人找他看病,他分文不取;若是江湖中人寻他医治,便要价极高。更有甚者是千金买命,花多少钱,便治到什么程度。
像梁饮这种会给他找麻烦的江湖中人,纵使不是找他看病,只询问些问题,也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前辈对莳花之法颇有心得,难不成接触过幽闭遮兰?”梁饮斜靠在窗边问道。
曲中求点了点头道:“不但接触过,还尝试培育过。毕竟那场武林浩劫,波及到的无辜者委实太多。若能洞悉幽闭遮兰的药理药性,像狄夫人这样饱受花毒折磨的人,可以救回许多……”
梁饮追问道:“名花流究竟与中原武林有何纠葛,以至于提及此名,闻者无不三缄其口。就连醉秋生的红叶手札,也对其讳莫如深。”
曲中求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他语带讥讽道:“那是中原武林天大的丑事,各门各派都牵扯其中,自然不肯与你道明。”
梁饮遂问道:“丑事?四年前名花流依附安禄山,祸乱江湖。他挑起战事在先,何以是中原武林的丑事。”
三十年前,有一批楼兰遗族东渡中原谋生。他们的调香之法甚是精湛,一时风靡两京,积攒下了大笔财富。
商场交锋不亚于江湖厮杀,手段之狡诈卑劣更是层出不穷,豢养高手行暗杀之事屡见不鲜。各大商行的背后,都有武林门派,甚至朝中势力的身影。为了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基业,这些楼兰遗族前往各派学武,如你一般融中原西域武学之精粹,培养出了一大批高手。
其中的姣姣者,便是日后创建名花流的燕千岁。”彼时他刚成亲,并无称霸江湖的野心。但他一生率性而为,我行我素。因此于名流交际之中得罪了朝中的宰相张说。
张说权倾朝野一时,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是极高。在他的授意下,一些武林中所谓的正义之士无中生有,怀疑楼兰遗族心怀不轨,有盗取中原武学后再取而代之的野心。加之商场上对手的推波助澜。楼兰遗族的生意接二连三的遭到打压,族人也陆续被暗杀。燕千岁的父亲甚至在赈灾路上遭逢暗算,尸骨无存。
是可忍孰不可忍,燕千岁带领剩余的族人隐居黄河龙门,组建【名花流】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梁饮接过话茬道:“华裘残剑舞霓裳,八月飘红九月霜。遇冤焚香请捕王,拜叩罗汉解贫囊。逢龙遇虎风云会,流离市井黠鼠藏。阎罗殿里求一醉,红白娘子刃断肠。任谁也想不到,当年的【八大豪侠】竟然全都是楼兰遗孤。”
曲中求点了点头道:“天花乍现,八方名动。这些没有暴露身份的楼兰遗孤便真的开始谋夺自己所处帮会门派的势力,挑起内斗。一时间武林之上腥风血雨,等众人发现真相时,名花流已然成为一股凌驾于黑白两道之上的势力。燕千岁更与李林甫结盟,帮助他在朝中扳倒了不可一世的张说。”
梁饮听到李林甫的名字,不由得“啧”了一声。他与李泌曾与这老贼数度交锋,也在对付安禄山时有过合作。他人虽死,但闻听到他的名讳,还是恨得牙根直痒。
曲中求并未注意到梁饮的神色,兀自说道:“后来,大侠南霁云与燕千岁决战华山圣境。两人双双被冰封。各大门派以为反攻的时机已到,合军攻入龙门。哪知名花流的新族长是个比燕千岁狠辣千倍的角色。那日参与讨伐的高手无一幸免,全被其所杀。龙门一带成为武林禁地,直到燕千岁自玄冰中解冻,我们才知道那个名花流的新族长是他的儿子【燕敦煌】。”
“双方元气大伤,各自罢战。如此几年后,囚禁燕千岁的玄冰恐有开裂的迹象。为了阻止燕千岁出世,少林寺的心镜大师委托横刀,名剑,笑三少护送玄冰回华山圣境。以极寒之气修补。就在同一时间,名花流发生了内讧,长公主燕彩衣率领一半族人离开了龙门。而蛰伏已久的燕敦煌则投身安禄山帐下。”
“护送玄冰的刀剑笑,自然成为了他的首要目标。不过他不是要救燕千岁,而是要杀燕千岁。再然后发生了 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到最后燕敦煌被三人合击重伤,最后为名剑所杀,幽闭遮兰也随他被焚之一炬。”
“名剑宅心仁厚,他查明了当年的事端根由,决定止戈休战,化解这场恩怨。楼兰遗孤幸存下来的,就只有燕彩衣率领的那一支。她当时已改姓为顾,认了【低首枭雄·顾盼君】做义父。玉皇寨是黑道第一大势力,远在蓬莱岛上的半天崖。自然没有武林正道敢去半天崖寻仇。”
“彼时名剑已是公认的武林盟主,他亲上半天崖为大哥名战做媒,希望迎娶顾彩衣,以象征中原武林与名花流这场恩恩怨怨,在这一代人结束。顾彩衣欣然应允,双方永结连理之好。武林中人,也就不再提及这段极不光彩的往事了。”
一番往事言毕,曲中求脸上流露出一股复杂的神情,似是唏嘘,似是悲叹。他口中喃喃道:“只可……给…个瘫。如果是……该有多好。”
梁饮还沉浸在细节的整理与分析上,并未听全曲中求最后在说什么。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被解答,也因为新的线索衍生出更多的问题。
相思夫人所中之毒是名花流独有,如若笑三少真有残害相思夫人的心思,比幽闭遮兰强效百倍的药物他也能轻松弄到。甚至那日在翠云古寺,笑三少可以立时将相思夫人格杀当场。何以会选这名花流才有的药物那?
除非他们私情未断,笑三少下毒是想强迫相思夫人。
但各种证据表明,两人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相思夫人对狄准的感情,也更加深厚。
至于笑三少,他与浣花山庄的大总管蝶舞走得最近。
蝶舞还是名花流的二公主,她可能有幽闭遮兰,但她并未有动机下毒给相思夫人。
更何况,笑三少这件案子的重点是他为何残杀那么多武林人士,相思夫人只是受害者之一。
蝶舞对于笑三少来说,恐怕没有这样的影响力。
她在名剑山庄生活了这么久,如果心怀不轨,名家上下绝不会看不出。
难道名剑或者横刀?这两个人都与笑三少有过莫大接触。
动机,他们有。即使曾是战友,即使生死与共。为了名利之争背叛,这样的案例屡见不鲜。天下第一并不只是虚名,而是实打实的财富和权力。
时间,横刀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能准确了解他的行踪。名剑则在年初就已闭关悟道。若是乔装改扮四下行凶,并非难事。
手段,自己虽未与这三人交过手,但武学之道殊途同归。他们三人想要模仿对方的武学,也不算是难事。加之这幽闭遮兰是名剑亲手焚毁,他若偷藏一些,外人也是不知道的。
笑三少如果真是凶手,他图什么那。这对于他百害而无一利。而且真要杀人,谁会用自己的武功那,那不是一眼就被认出来。这样明显的栽赃,意图绝没有那么简单。
笑三少无疑是被冤枉的,他的存在或者行为触犯到了别人的利益。
天下第一,丐帮帮主这两块招牌都有可能。争夺丐帮帮主的嫌疑暂弱,可以排在后面。
天下第一之争,梁饮放在了第二个位置上。
至于第一个,是他这么多年历练经验锻炼下来的直觉。有人想要挑起天下第一之争,好坐收渔翁之利。而笑三少无疑是三人之中最好下手的对象。
笑三少真的是好下手的对象吗?恐怕也不是。要不然陆离仙与谭志。就不会雇佣这几位高手,拦在他前往状元局的必经之路上。
状元局辰时开始,笑三少也要在辰时之前闯过这一关。他已将蝶舞托付给王小二,准备放手一搏。
红木大桌,七把椅子,九坛美酒,十样小菜。一席鸿门宴,在偌大无人的厅堂中央,拦在笑三少身前。
不知是陆谭二人买通了银钩舫的两个总管,亦或者是这两位总管另有所图。昨晚银钩舫上的侍者和护卫,都被集中到了船头那一侧,为状元局做准备。
而宾客们,要么早早去船头等着看戏,要么在房中挂上此间无人,闭门不出。也就是说,直到状元局结束前,船的另一侧没有任何人看管。
往日闹哄哄的银钩舫,黎明时分却静悄悄。这种幽静已不像是人间所有。
银钩舫是无法之地,无法之地的无法之地,那边是无法无天,无间地狱。便可无恶不作,无事不为,无人不杀。
笑三少看着眼前的几位,直嘬着牙花子。他没有惊惶,因为心里有准备。他没有害怕,因为害怕没有用。他唯有笑着应对,江湖上有一位熊前辈说过,笑容是最好的武器,哪怕是苦笑。
这几位实在是太难应对了,他们都曾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坐在最前面的【滕奇影】一向独来独往,专做黑吃黑的买卖。西北道上的人闻其大名,无不心惊胆丧。他手上的孽磐刀更是至宝,与横刀夺爱一时并称于武林。
在他邻座的,是【风笙、水囍】两夫妻。他们的太乙玄机剑法变化莫测,足以跻身道门十大高手。只可惜两人的儿子身患绝症,为救爱子他们杀人取血,终成了武林一大祸害。
他们旁边还有一柄亮银大斧。这柄大斧的主人是【白衣浪子·沈宫】。他一生为了挑战高手而活,手上的鬼哭神斧饮尽高手的鲜血无数。若是再加上笑三少,那他的神斧会更增光彩,但笑三少却总是避而不战。
“三少别来无恙。”
说话的是名老者,他端坐在上首眯眼笑着。他也笑,笑的两眼通红,笑的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样内陷,周遭的肌肉被话语牵引不住的颤抖。中了琴魔薛易简一招惊弦三唱而不死的人,本就不多。还能笑得出来的,也就这位【大口神君·哈佛】了。
笑三少擦了擦冷汗,惨兮兮道:“未想到哈师傅也在这银钩舫上。”
哈佛是绿林中出了名的大查柜,交际办事的才干是一等一的翘楚。得他扶持经营的帮会堂口,无不青云直上。他这人从不夺权,功成便身退,转而去扶持新的组织。所以人人都尊称他一声“师傅”。笑三少初入江湖时,多得他指点。
哈佛点了点头但并未说话,而是随即起身斟了一杯酒。他五指一拂,袖口顿生一股劲风,那盛满酒的瓷杯脱手飞向笑三少。
笑三少二指狭风,拈住酒杯,提鼻一闻,清香馥郁:“甘露堂一甲子的汾河佳酿。如此美酒,陶醉前辈难道要失之交臂吗?”
“鬼灵精到底是鬼灵精,想偷袭你小子都不成啊。”
杯中酒倒映的房梁上,一个灰影一闪而过,随即落在了哈佛身旁的座位。
回答笑三少的便是这位鹰眉瘦汉【陶醉】。
天宝之时,杨国忠把控朝廷的衙门叫做【听蝉馆】。
此人终日醉态,但暗杀探讯的能耐却是听蝉馆之首。
他与笑三少虽是对头,但曾共患过。彼此甚是佩服,可谓惺惺相惜。
这几人都算是老相识。笑三少实不愿大动干戈,他持杯上前,正欲开口相劝,希望众人让出一条道路。忽听人道:“阁下不必开口了。今天,你是绝过不去的。”
笑三少循声望去,却见西墙下的屏风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年逾六旬,黑发白须,显得十分清瘦矍铄。
他身旁的屏风画着孤松望月,人与画相映一处,便徒生一股苍凉幽然之感。
更让笑三少注意的是,他是何时自屏风旁出现的?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他面门而站,绝不是从身后进入。若他早先隐于屏风之后,那屏风后的烛火势必照出人影。
若他从窗户悄然而来,纵使他轻功再高,身形穿梭间也不可能不带动帘纱。
这人的轻功造诣,远在自己之上。
笑三少只觉这老者有些眼熟,便抱拳问道:“前辈是?”
老者抚须一叹,乍闻一声鹤唳,便从屏风旁到了哈佛身边。
他只动了一步,这一步却有丈外之距。
笑三少惊觉,不由脱口而出:“你是丁鹤?”
“不错,老夫确是丁鹤。”在哈佛的衬托之下,那清瘦老者确如一只孤鹤,傲然而立。
萧立三枪追命,丁鹤一剑勾魂,这二人均是四十年前名动江湖的游侠。
如今名列正道巨擘之一的风云镖局,便是两人创立。
方才老者施展的轻功正是丁鹤引以为傲的【渡寒塘】。
可江湖言传,此公早已仙逝,后起之辈很多都已不知道有丁鹤这个人了。
看来再言之凿凿的消息,也不见得是真的。这也让笑三少更加笃定,对自己动手的绝非只是陆离仙和谭志。凭他们二人,请不来这些高手。
笑三少的笑容更加苦涩:“有丁老前辈在,确实难过。”
丁鹤的面色惨白,眉宇之间凝聚着重忧:“欠了人情便要还,人生当真有许多的无奈。”
笑三少点了点头,持杯看向众人道:“这算是饯行酒,还是上路酒。”
风笙重重地哼了一声:“有区别吗?”
水囍冷笑道:“他是在问,是我们给他饯行。还是他送我们上路。”
陶醉一改往日醉态,正色道:“三爷,你忒托大了。你当真觉得我们这些人拦不住你吗?”
笑三少一直挂于脸上的笑意,亦刹那间消失:“笑某想去的地方,还没人拦得住!”
话音未毕,沈宫的鬼斧被他一掌拍起,斧劈似龙狂,直奔笑三少胸膛。他已忍得太久了,方才谈话的时候,鬼斧神斧的斧柄已被他攥的滚烫。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笑三少!
同一时间,两道电光飚射而出,后发先至,正是风笙水喜的太乙玄机剑。
夫妻二人心知笑三少一半功夫都在拳掌之上,故此所攻之处均是笑三少抬手出招必经之处。
而坐在上首的哈佛与陶醉双掌齐出,一时间杯盏尽碎。
两大高手加持下,偌大个红木桌面如摧山岳,要将笑三少拦腰而断。
四式欺身,笑三少临危不乱,持杯后掠。左袖倒卷,一团绿影搅动乾坤而至。
“小心,是打狗棒法。”丁鹤在一旁观战,眼见笑三少振衣舞袖间,一支莹碧竹枝穿身而过。心中顿想起丐帮祖师【查帮主】所创的奇功。
可他的提醒为时已晚,绿影所及之处,只听得叮叮几声脆响,沈宫的鬼斧突然折了回去,反撞向阴阳双剑。风笙、水囍同觉手中长剑好似撞上了铜墙铁壁,将两人剑势带偏,纷纷下坠。
这一坠不要紧,哈佛和陶醉击出的红木大桌恰好经过,双剑将那红木大桌齐齐分成三段,轰的炸裂开来。
木屑瓷片狭雄浑掌力激射,笑三少一招解围,人已飘然退至门槛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绿竹。单手一旋,遂将碎屑扬离。那一杯香醇美酒倾在绿竹之上,酒香四溢间泛出莹莹玉光,璀璨动人。正是丐帮帮主的信物【绿玉竹棒】。
早在笑三少摸清楚对手是谁的时候,他心中便以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陆谭二人的手下纵使杀不死自己,也要损耗自己这些天恢复的内力。让自己无法在状元局上全神应对。
世人都知笑三少擅长拳脚功夫,却下意识忽略了丐帮的镇帮绝学【打狗棒法】。
这门武学不以内力见长,而是以【招数奇妙非凡,变化灵巧多端】著称于世。到时便凭此棒法护身应敌,避免功力虚耗。
围攻的几人对视一眼,笑三少武功深不可测,单打独斗绝无胜算。
“杀!”一声怒喝,五人齐齐扑向笑三少。哈佛武功居五人之首,自是一马当先,双掌一错便杀将过来。
五人来势凶猛,笑三少那容懈怠。他臂晃腕摇,使得棒首运转成圆。淡淡虚影在身前一圈套住一圈,循环往复,以守待攻。
哈佛欺至身前,却骤然矮了一截,竟是俯身下探,旋臂横斩笑三少下盘。他一让位,风笙水囍立时补上,长剑疾刺笑三少胸口。
又是叮叮两道声响,可这一次双剑并未被绿玉杖带偏。同样的亏夫妻二人怎会吃两次。他们反而用双剑一上一下牢牢滞住绿玉杖。
玄机剑法阴阳交融,刚柔交织。能在触上对手刹那间将对手攻势挪移他处,继而偏离重心,致使破绽暴露无遗,最终直捣黄龙。
双剑劲力吞吐,如跗骨之蛆顺着棒身逼向笑三少握棒之手,教他难以抽身后撤,亦缓窒难攻。电光火石之间,笑三少右手虚握棒身,左掌抵住棒尾。
纵身跃起之时猛一叫劲,在半空中凝身回旋,以全身之力带动绿玉棒翻卷。
整个绿玉棒好似倒海翻江的蛟龙,惊乍之间舞爪翻腾了好几圈,风笙水囍手中长剑几欲脱手,被远远震开。
一记闷响紧接而至,原是哈佛一掌劈空,趁着笑三少半空下落之际,跟身进步翻手又是一掌。笑三少躲得虽快,但还是被哈佛打中右肋。所幸这一击只图迅捷,未曾蓄劲。他连忙舞棒护身,翻飞泄劲,消解受击之力。饶是如此,笑三少亦觉右肋发热发胀,猛地啐出一口鲜血。
霎时一股炽热的劲风席卷而来,笑三少吐出的鲜血瞬间被这股烈风蒸腾成血烟。他猝然飞退,可那股烈风穷追不舍,正是陶醉的玄天乌金掌紧缠追迫。
玄天乌金掌专用于酷刑逼供,中招者奇经八脉就如寸寸断裂,万千钢针直刺心窝,剧痛难忍。什么好汉英雄,都扛不住这撕心剧痛。若是中他一掌,笑三少便再无闯关的可能。
笑三少扬棒怒点,直戳陶醉双掌之间暴露的空门。陶醉心头暗喜,此举正中下怀。玄天乌金掌的掌力最强之处并非双掌,而是双掌之间的气旋。对手攻入此处,立时会被气旋绞的四分五裂。
不想绿玉棒半途骤然中分,陶醉眼前一晃,两肩要穴如遭雷击。这两下打的陶醉双臂酸软,真气四洩。以致招不成招,劲力全消。陶醉招数虽狠,但正面拼杀,临危应敌的经验,恐怕略逊一筹。
犹未定神,滕奇影的孽磐宝刀急攻而至,不让笑三少有丝毫的喘息机会。
滕奇影方才没动手,是在估算时机,他一向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见生死。
别看他这孽磐宝刀重逾百斤,可他运刀之时却极为轻快。
不明之人常落此圈套当中,为其快刀所杀。
其余五人揉身再上,将笑三少团团围住,转灯般拼斗。一时间劲风四起,厉声震天。笑三少撩开重重刀影,左一式拨草寻蛇,有一式快击狗臀。接连拨开两侧杀招的同时,身躯已抢前点刺。
滕奇影只觉眼前竹棒一瞬化三,手中刀急忙护住周身。可竹棒灵动矫捷,总能循隙而入,逼得他连连后撤。若非沈宫的鬼斧屡次相救,自己早就被点中周身大穴,焉有命在。
沈宫心里却不这般想,他每一斧都奔着笑三少要害砍去,根本没有救人的想法。但他斧刃刚一逼近,陶醉的掌影便抢先在前。就这么一顿的时间,笑三少的竹棒便拢过自己的神斧撞上滕奇影的刀。当当乱响,火花四射,令他愈发他心浮气躁。
其他几人莫不如此,都被己方的招式互相牵制,难以击中笑三少。风笙、水囍是险象环生,差点被对方剑刃刺中面门。二人潜修十数年的剑法,却被用到了自己身上,当真羞愧难当。
这并不是众人配合的不默契,而是打狗棒法【以其人之道,还他人之身】的诀窍。
这本就是一门以弱胜强,以寡敌众的武学。
众人围攻,正中笑三少下怀,进攻越猛越反受其害。六大高手被他一人一杖,颠的七荤八素,难以自持。
最先察觉的人是哈佛,六人之中,数他进攻最少,受牵制的影响也最小。他并非怠战,而是在寻找合适的战机,施展他的独门绝学【姑息语】。
姑息者,苟且偷安,胆怯避祸。而厮杀拼斗,临危不惧的战意是重中之重,首中之首。倘若能以一言溃散对手的战意,压低他的气势,勾出他的胆怯,便是不攻自破。
哈佛潜修此法多年,为今日之战可是闭语集气数日。
就在笑三少一棒逼退众人,正欲脱身逃离之际,哈佛终于开口了:“逃!”
一声逃字,不分敌我。除了哈佛本人外,其余六人心头都猛地一颤,双耳却齐齐流出血来。
那声音太大了,他们听到时已被震聋。而那逃字更是一瞬间挤满了脑海,容不得他们有任何的思维。没了思维,众人就像被突然定住,在这一刹那间,时间都变得缓慢了许多。
笑三少更是满脸惧色,似乎看到什么了万分骇人的东西。
砰!砰!砰!砰!砰!接连五记重手,招招打中笑三少的胸膛。在哈佛的印象里,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扛住层层堆叠的小天星掌力。可中掌的笑三少,反而笑了起来。
这一句不是哈佛听到的,是他看到的。笑三少只动嘴,没出声。这是唇语,是哈佛教他的唇语。笑三少见到哈佛的第一面时,心里便有了防备。他早就趁擦汗的时候,刺激穴道封了自己的听觉。这期间相互对话,笑三少都是靠唇语读出来的。
笑三少身后的大门轰然倒塌,那五道小天星掌力,被他全卸在了身后,打开了通往状元局的通道。
哈佛再想出手拦阻,可就没有机会了。一招【天下无狗】祭出,漫天棒影排山倒海,四面八方无处可藏。哈佛运掌再快,也难抵挡这千军万马的滔天棒击。终于苦撑不住,脸颊心口各受了重击,惨飞出去。剩余几人尚未回神,将十数记棒打全数招呼,亦被狼狈地击飞。
见众人倒地,笑三少强咽下喉头鲜血,直冲出厅堂,奔向通往状元局的长廊。方才混战中,他极尽变化御敌,仍是中了几招。现在又挨了哈佛的五掌,内伤再难压抑。这时纯粹靠着本能闯关,速度也就慢了一筹。
这一慢,一道金芒于身前掠过。笑三少只能硬生生顿住身形,若不然他就要被这金芒割破喉咙。那是一柄金剑,剑柄握在丁鹤手中。
笑三少愠怒道:“咱们并无深仇大恨,何必苦苦相逼?”
丁鹤冷然答道:“多说无谓,进招吧。”
金剑振翅而出,斜削向笑三少右臂。可这一剑的剑尖落点,却是笑三少的眉心。倘若他循迹拦阻,长剑便可贴兵器入中门,直刺眉心。笑三少窥破奥妙,立时劲贯右臂,舞棒戳击,点中刺向眉心的一剑。接近着拧腕挑击,抡棍斜劈,还以一招【挑拨狗爪】。
但丁鹤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一般,在笑三少抡棍之时,竖臂使长剑让开竹棒。跟着剑身反撩,立身进马。笑三少胸口的衣衫立时划开了一道口子。若非笑三少察觉不对,瞬息之间退后三步,自己便要被这一剑豁开膛了。
笑三少强提真气,绿玉棒盘旋连打。丁鹤的剑气夹带风声呼啸而过,宛如鹤唳般凄鸣。
一棒一剑交相追击,两人满场游走,初时还能窥见人形,再往后便是一青一白两团虚影乱晃。
剑气纵横,杀意弥漫。丁鹤的剑术已臻化境,剑已然成为了他肌肤的延展,促使他对力的掌控到了极致。使得绿竹棒磕碰金剑时,好像打在羽毛上,遍无着力之处。但那金剑的锋芒,却半点不受影响。
两人已交手过百余回合,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笑三少的身上遍布细密的血痕,稍有不慎便会被丁鹤伤及要害。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坚定,毫无退意。这孤鹤确实比那六个人更难缠,但他并不是自己见过最强的剑客。
丁鹤心中暗赞笑三少的勇气,这是曾经在自己身上拥有过的东西。但勇气并不能在决斗中取胜。就在棒剑又一次交击之时,丁鹤瞬间收力。金剑贴着绿玉棒擦出一路火星,斜削而过,后者在丁鹤右侧挥空,将他脚下地板打穿。
良机难觅,丁鹤双袖合围,左手倚在持剑的右腕上,带动斜落的剑锋疾速回旋。
一式【回风夺月】让剑身化作一道残影,直取笑三少的腰际。
这振翅惊羽,回旋疾舞的气流积蓄已久,势要将触碰到的一切都化为齑粉。
这么短的距离,笑三少连施展固步自封都来不及。他被剑风划出了数道血痕,只能弃棍后撤……
不,他弃了棍却没有后撤,他整个人都扑在了绿玉棒上!
那不知有何物制成的绿玉棒爆发出了惊人的弹性,插在船板另一侧的棒身在这全力一扑下。蓬!地一声将周遭无比牢固的船板撬了起来。
大块的碎木拦阻了丁鹤的视线,笑三少趁机跃起,一棒击向丁鹤的剑身的薄弱之处,金剑应声而断。丁鹤心中大惊,方才时机若是差上一时一分,笑三少就会被捅个对穿。
他万万没想到笑三少会用如此拼命的方式反击,急忙以剑鞘格挡。
笑三少急欲闯关,万千竹影暴起,劲风迫面而袭。丁鹤挥鞘防守,丝毫不让,交击爆响急如贯珠,震撼八方。
丁鹤的剑法的确凌厉,可他老了。他的剑越快,与之相应的便是气力和心神上的成倍消耗。但他的内功,并没有达到最上乘,无法弥补肉体衰老导致的体力流失。
可丁鹤毕竟是丁鹤,他手中剑仍存二尺锋刃。他以剑鞘被震碎的机会,抓住了笑三少棒法之间的空隙。当即暴喝一声,以声摧力格开绿玉棒,疾刺笑三少心口。
笑三少连施缠字诀,让绿玉棒黏住剑身,绞转而退。丁鹤这一剑的惊劲,被这绿玉棒一圈又一圈泄于无形。
丁鹤握剑的右手关节承受着极强的压力。他用剑五十年,从未觉手中剑这般不受控制。剑客的骄傲让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他将全身的真气汇聚在手臂上,袍袖炸裂开来挣脱了绿玉棒的束缚。金剑迸射出从未有过的耀眼霞光,那是快到毫忽之间的曜炫之剑。这一剑承载的剑意只有一个字,怒!
早前陶醉藏身的房梁上,绷带缠身的刺客握紧了手上匕首。那是一柄水晶打造的匕首,在他手中近乎于透明。看不到,就没有防备之心。匕首如此,人也如此。
像他这样无名的刺客有很多,但像他这么出色的很少。或许说,最好的刺客从来都是不出名的。
笑三少发现了陶醉,却未发现他。事实上,连陶醉也未发现自己埋伏的地点还有人。他把自己当成了一把箭,用极粗牛筋绳绑在房梁上,在最好的时机弹射向笑三少。
方才的时间里,他除了分析战机外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提气轻身。现在的他,全身加到一块都没有三斤重。加上这这种取巧的速度,他的匕首一点不比丁鹤的剑慢。
适才那一招【天下无狗】打的众人气血翻涌,浑身剧痛欲裂。见丁鹤已牵制住笑三少,连忙调息疗伤。
然而,战斗的局势瞬息万变,胜负仅在毫厘之间。哈佛不容有失,立时唤起众人。既然招式上拼不过,那就合六人修为强压笑三少。
六人排成一排,饱提内元猛然朝前一拜,硬生生将自身内力拜入面前之人体内,如此便可劲力倍增。为首那人便可击出六人数甲子潜修的功力。
陶醉掌力最为深厚,自是六人之首。笑三少与丁鹤已是纠缠不分,难分敌我。六人劲力狂吐,数甲子功力的玄天乌金掌,如山洪爆发般汹涌而至。这一掌若是击中,无论是谁都将血肉横飞,瞬间毙命。
这一次,连哈佛的意识,也陷入了恍惚之中。这长廊里的事物,这长廊里的人,都被一股漆黑吞没,像是有人把一切能发出光芒的东西藏了起来。
然而在这黑暗之中,却有几点微弱的光芒在闪烁。它们缓缓飘过丁鹤、飘过刺客无名,飘过哈佛等人。每经过一人,光芒便增添一分颜色,最终汇聚成一抹绚丽的霞光。这霞光朦胧而梦幻,让人无法拒绝,让人无法抵挡。
这一刻,黑夜如退潮般散去,一切重归明亮。而那神秘的霞光也在一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一般。
王小二闲庭信步般的走到笑三少身旁,他的手臂上搭着一件崭新的白袍。
就好像,吃完了饭,听完了曲,鏖占了一通宵,第二天清早慢悠悠回家时,看见路边有人打架,便驻足瞧热闹的人。
“此招何名?”丁鹤问道。
王小二笑答:“天外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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