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从始至终都是波澜不惊的。它对我而言并不艰辛,我也从未经历过夸张的变故或不幸。”
在艾什加尔·拉·塞尔纳(Ashgar la Serna)印象中,灰一直像是冬日里结了薄冰的河——冰层是她异常平静的表面,纷乱的思绪在下层暗流汹涌。灰的开场白一如既往地不知所云,艾什加尔并没能意识到这将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但我总有种挣脱不出牢笼的憋屈和压抑,因为我知道我看似顺利的生活实际被牢牢镶嵌在社会运作的齿轮中,我的时间是被带上手铐的——家庭完满、安身立命的背后是永远失去了歇斯底里喊叫的资格。我能感到这个社会表面被涂上了虚假的甜蜜,我能察觉到那层伪装背后令人不安的颤动。然而这层伪装太厚了,似乎所有人都毫不担心、甘之若饴。只有我是那个焦虑的人,只有我失去了维持正常生活的心绪。讽刺的是,我的未来能够一眼望到头,同时却也完全看不见。我是被这个社会圈养的,我存在的功能就是展示这个社会运行的正常与顺利。”
灰转头望了望悬崖尽头,回过头对艾什加尔一笑。山上的风很大,她黑色的长发被吹散在额前,却没有遮住她瞳孔里的光彩——那光彩里带着一点和解后的释然,但被躁动不安的情绪所包裹。艾什加尔觉得她的笑容像是一抹烟火,一瞬间点燃了什么。当他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时,他便朝灰拼命奔跑起来,然而灰也已开始向后倒退。
“但以后不再是这样了。你知道吗艾什,我发现我并不是真的痛苦——我根本就是愤怒。只是我不敢说我愤怒,我不被允许说出我的愤怒。我只能说我很迷茫、甚至骗过了自己。我不想你也这样。这世界上很多事物,与其让它苟延残喘,不如让它被摧毁。即使无法承受,你还能逃跑。”
“不如被什么?”艾什加尔·拉·塞尔纳朝她大喊着,凌冽的夜风吹散了灰的最后一句话,艾什加尔没有听清。灰并不回答,深深望了艾什加尔一眼,倒仰着一头栽下悬崖。艾什加尔·拉·塞尔纳追至悬崖边,看着一身白衣的灰坠入黑暗中。恍惚间,艾什加尔有种她被一个黑暗的巨物吞噬的错觉。
此时艾什加尔的脚下传来愈发明显的轰鸣和震动。艾什加尔意识到,那是灰的愤怒如同山火一般绵延开去,那是灰的决绝如同黑夜一般凝重地坠落。仿佛为了回应这个举动,Ijsdeland也开始咆哮了起来。
在很久以前,艾什加尔·拉·赛尔纳便对Ijsdeland(地名,音:埃斯德兰)这个地名有所耳闻。年幼时艾什加尔·拉·赛尔纳常在电视上看见来自那里的新闻。Ijsdeland似乎是一座位于太平洋上的岛屿,布满着或已死亡、或处沉眠中的火山。“死火山”是一个有趣的词语——对于一座山而言,不再喷火的事实带来了勃勃的生机,换来的却是已死的宣布。在这样的语境里,似乎火山作为一座山的部分被忽略了,喷火成了它唯一值得被评价的部分。仅仅是一部分功能的有无,便能判决它的生死。
在噼啪作响的黑白电视机画面中,绵延起伏的火山像是黑色的巨蛇盘伏在岛上。粗粝嶙峋的岩石割开了海面,荒凉的山脊仿佛是甩在帆布上的墨。艾什加尔·拉·赛尔纳的脑中浮现出了海鞘和礁石的气味,即使他从未去过那里、也从未去过任何有这种气味的地方。
Ijsdeland的火山每二十年左右会喷发一次。在艾什加尔大约十五岁那年,他听说了Ijsdeland被火山喷发所毁灭的新闻。汹涌的岩浆清洗了岛上的一切生命,大陆架剧烈的运动使这座岛屿大半沉入水中,随之而来的海啸在数周后彻底淹没了它的陆地部分,只剩下火山口还挣扎着露出海面。艾什加尔·拉·赛尔纳于是和人们一样,逐渐忘记了这个无人居住的岛屿。
让艾什加尔重新认识Ijsdeland的人是灰。灰把那里形容为旅途应有的终点。在灰的描述中,Ijsdeland理应是人人皆知的圣地:孩童们从小被父母告知那里是理想之乡,热恋中的情侣们总是幻想能一同前往,老人们则在昏沉难言时低声向神明祈祷,盼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得偿一见。灰的描述与艾什加尔对于Ijsdeland的印象区别过于巨大,导致他一度没有意识到这正是同一个地方。艾什加尔·拉·赛尔纳从不相信神明的存在,这对于一个从小接受社会主义教育的人而言十分荒谬,因此他对于Ijsdeland的传闻也嗤之以鼻。更为重要的是,他相信自己的记忆—那一座被毁灭的、从地图上消失的岛屿,不过唯心主义者心中的掠影罢了。
但灰告诉他,Ijsdeland依然存在。她说起此事时眼中流露出的坚定与热忱,让艾什加尔很难提出不合时宜的质疑。
“我知道你不信。”她转头看着他,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自言自语。“但选择去相信一些事很重要。从某种程度来说,我甚至是在救你。什么都不信的人,最终都会有崩溃而奔向自我毁灭的一天。” 艾什加尔·拉·赛尔纳很难对她略带浮夸和文邹邹的说辞进行反驳。事实上他也从未能理解灰所说的自我毁灭意味着什么,当然也从未能理解为什么Ijsdeland对于灰而言为何如此重要。但灰对这个观点日复一日的重复,终究还是让Ijsdeland在艾什加尔的脑海中扎下了根。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当艾什加尔·拉·赛尔纳试图逃离长着蛇脸的人们、并痛苦挣扎于旅途中时才意识到——那个假想的终点与他们经历的所有事一样,是一个海市蜃楼式的自我安慰。Ijsdeland的存在与否并非关键,但它必须是终点,是一个“逃离者”们必须相信存在的终点。如果终点不存在,那逃离就毫无意义。就像将手伸进水中捞月亮的猴子—当它闭上眼睛想象时、当它的双手感到水温的冰凉时,它真的在捞月亮。而那睁开眼后才会看见的、在水花中骤然碎裂的倒影,即便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却也无关紧要。
大家好,我是油泼扇贝。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小说写作,不知自己写得如何、因此诚惶诚恐,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建议。在我目前的构思下,这部作品会是一篇中长篇,目前累积的字数已有几万字,之后经过整理会以章节为单位陆续发出。故事虽然有少许魔幻的元素,但还是以现实为主。触发写作的原因是想要记录一些如今很少看见人描写或倾诉的东西。这些内容从来没有在其他平台发表过,我也是纯新手,如果文笔幼稚,希望大家一笑而过。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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