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里镇是苏州府下辖吴县范围内的一个小镇,自唐代设镇以来已有千年历史。镇上的居民一半以耕种为生,另一半靠临近的同里湖讨生活。
罗星洲是同里湖中的一个小岛,宋代才淤积成型。元代曾有佛道儒三家分别在岛上建过楼阁寺观,周围的村民一度把这个湖心岛当作蓬莱仙境。
然而朝代更迭世易时移,到大清乾隆年间星罗洲上早已是一片荒芜,只余下残垣断壁。
就在乾隆二十年冬月的某个夜里,平静的湖水被一支木浆搅动,一艘摇晃的小木船载着三人驶向罗星洲。
“大人,这便是元代曾有观音庙的罗星洲了。” 船尾摇船的那人眼看就要靠岸,朝着前面一人微微颔首。
那立在船中间的人一袭黑袍,和夜色融为一体。黑袍下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船头立着的一名精瘦汉子,那汉子很熟稔地跃向湖边的礁石,用随身带着的麻绳将船头固定在一棵老树上。接着那汉子转过身来扶着那黑袍人上了岸。
”你且在此等候,赏钱不会少你的,我等去去就来。“黑袍人对船夫嘱咐了两句就接过了精瘦汉子递过的火折子,两人拨开荒芜的草木,向着远处影影绰绰的一片废墟走去。
罗星洲荒废虽久,但毕竟岛上楼阁庙宇曾经香火连绵,那观音庙却是规模不小。月光下两人顺着残墙摸到了坍塌的山门,后面的山门殿也是年久失修,然而废墟里还一左一右立着两尊金刚力士,左尊怒颜张口,右尊是忿然闭唇。斑驳的风雨洗去了塑像的色彩,却抹不去塑像本身不怒自威的神韵,端的是法相威严。
黑袍人自怀中掏出了一卷泛黄的皮革,借着月色和火折子的光细细揣摩起来。过了半刻,黑袍人招手示意守在身侧的汉子近前来观看——那是一张上了年纪的寺院布局图,上面画着一座坐北朝南的佛寺,山门、山门殿、弥勒殿、大雄宝殿、菩萨殿、法堂、藏经楼依着中轴排列,两侧是钟楼、鼓楼、伽蓝殿、祖师殿,以及客堂、禅堂、斋堂、寝堂、浴堂、寮堂、西净、放生池等场所。
黑袍人指了指放生池的位置,那里有一个奇特的同心圆标记,对着精瘦汉子说道:“我们就去此处试试运气,不管成与不成,我允诺你的事情一定会帮你办到。” 汉子看了会儿布局图,点了点头,当先向着夜色掩映下的寺庙废墟走去,另一手解下腰间的一柄柴刀,开始在前面清路。
两人顺着中轴线走了片刻,又向西侧折去,又过了一阵走在前方的精瘦汉子简短地回应:“到了。”
黑袍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汉子身侧,眼前是一个凹陷的荒土坑,放生池里的水早漏了个干净。
他示意汉子去清理坑底的杂物,那汉子从坑沿试探着往下踩了几脚,确认不是沼泽后便下到坑底,从背后取下一柄短铲开始从中间向四周清出坑底的泥土。
过了三刻钟,池底的淤土被尽数铲出,最底下显露出的是带着湿气的黝黑方砖,每块约莫二尺见方。池底中央的方砖上有一枚诡谲的浮雕头像——那并非佛道两宗的神佛,也不属于任何一种鬼怪,而是一个没有特征的“人”。这人面像没有头发眉毛,也没有表情,唯有那双眸子特意用灰色的石料镶嵌其中,显得突兀异常。
黑袍人也跃入坑中,屈膝弯下腰轻轻地敲了几下最中央的那块方砖,竟发出一阵金石铿锵之声。
“这放生池底居然是用御窑金砖铺就,真是大手笔……”,黑袍人转头望向那站在一边的汉子,“能破开吗?”
只见那汉子活动了一下周身筋骨,双手十指交叉扭动了一下手腕,顿时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一阵轻微的爆响。随后他示意黑袍人退开几丈之外,一只手拔出了斜插在坑壁上的柴刀,走到那池底中央的方砖面前,接着双手握紧了刀柄,深吸一口气,在一瞬间斩出了四道夺目的匹练!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过后,方砖的四道接缝都松了开来,精瘦汉子将柴刀从缝隙里伸进去,轻轻一撬把砖的一侧抬起,然后单手发力把那块砖取了出来放在一边。
那方砖之下是一个规整的凹坑,令人讶异的是这凹坑密封得极好,里面竟然没有半点水渍,只有一个黝黑的石头匣子静静地躺在里面,除了顶部以楷书刻了两字“饿虱”之外,再无装饰。
“果真在这儿,倒也不枉我花费这么大功夫……”,那黑袍人端详了片刻,伸手就将那石匣子从坑中拿起。
但是随着那石匣被黑袍人的手拿起,一声细微的“咔哒”从凹坑中传来。精瘦汉子听到这声响顿时扭过头去,急切地喊道:“大人小心!”
就在须臾之间,竟有一股热浪从脚下的方砖缝隙间传来,那精瘦汉子顾不得许多,只能凌空跃起扑向那黑袍人,猛地一把将还在发愣的黑袍人抛出了坑外。刹那间一股巨力被刺眼的烈焰裹挟着从池底冲天而起,漫天的破碎砖石转眼间就把精瘦汉子的身影淹没……
也就在同一时刻,一蓬火焰自湖心的罗星洲冲天而起,在一瞬间将整个湖岸映照得一片通明。这异动也波及了同里镇的家禽,一时间鸡鸣犬吠不止,被吵醒的镇民揉着惺忪的睡眼出屋张望,被眼前的异象惊得说不出话来。打更的以为是流窜乡野的盗匪开炮了,准备招呼全镇人避祸,顿时一片噪杂的敲锣声将这波惊变带来的恐慌向更远处传去。
此时距离异象现场最近的黑袍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抬眼望去——只见整个放生池底如今已化作一个焦黑可怖的大坑,那精壮汉子的半截身子挂在池边,浑身被灼烧得血肉模糊,竟连五官都糊成了一片。在自己不远的地方,之前拿出来的石匣打翻在地,石匣的盒盖已然脱开,里面散落出一册书籍,还有许多外形如同佛珠状的微小圆粒四处滚动。
头顶霎时间又传来一声炸响,只见那冲天的火焰又炸裂成无数团细小的流火,似是有灵性般互相追逐,隐约间能听到似人非人的呓语夹杂其间。
黑袍人心中大骇,赶忙把石匣里掉落的东西草草收拢了一番揣进怀里,然后跌跌撞撞地向着来时的方向逃去……
湖岸边的民众看到那些流火盘旋了一阵渐渐消散,倒也停住了逃命的步伐。那夜之后,同里镇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传说,老人更是把这异象归咎于“阴兵借道”和“神仙发怒”两种缘由。只是在仓惶中无人注意一艘小船载着两人从罗星洲逃也似地离开,如同离弦之箭隐入了岸边的芦苇丛中。
就在黑袍人逃走后不久,一些他没来得及收走的微小圆粒似有生命般颤动起来。感受着火焰的余温,那些黑色圆粒居然膨胀了少许,只听噗呲一声,黑色圆粒竟然展开一对虫翼,而那黑色虫翼上赫然是一个人面的图案!
倘若那黑袍人没走,他定会发现这人面图案和池底中心那块方砖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那些不知名的黑色小虫在漆黑的夜色中振翅而起,而翅膀上的人面图案随着两翼的舞动居然隐约有了一股笑意。它们循着热气不约而同地飞向坑边生死不明的汉子,开始痛快地吸吮这久违的血肉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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