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艾琳·朗德摘下墨镜,被突然的闪光刺眼得看不见东西。女孩虹膜里红蓝相间的漩涡溅到她的瞳孔上,烟熏眼妆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安妮的小脑袋像小猫一样飞快转动。阳光宛如兔子般从女孩的杂志照到沙子上,又从沙子照到遮阳伞上,女孩的目光紧紧跟随阳光。
“她站在那儿,我不得不承认,她穿那件红圆点泳衣的样子挺不错的。那是两件式泳衣,现在流行的款式,噢!她刚刚……该死!”双筒望远镜里玛琳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目光中闪烁着一丝邪恶的笑意。她举起手,在头顶上挥舞示意。杰斯帕将危险的望远镜藏在腹部下,画面消失了。
可汗听到血液在耳朵里涌动,手臂一阵抽痛,他一半身体压在多刺的玫瑰果丛上。特雷兹迅速仰面躺倒,现在正抬头望着六月苍茫的天空。一只海鹰独自在高空滑翔。看起来这只鸟就像是悬在空中。
“什么该死的老鹰,嗷!”玫瑰果丛猛地让可汗意识到它的存在。
“别扭来扭去的,把灌木丛弄得沙沙响”,杰斯帕手拿双筒望远镜趴在地上,夹在两人中间抱怨着。
“好吧,如果她们已经看到了我们,那不管我有没有把灌木丛弄得沙沙响,都没多大区别。嘿,快看她们在做什么!”
可汗手拿双筒望远镜从灌木丛中爬了出来,身穿宽松夏季衬衫的他再次把灌木丛弄得沙沙响。他抬起头,试图藏在高高的草丛后面,匆忙地把望远镜移到海滩那把红花遮阳伞处,停留在沙滩巾上。惊讶的是,他只看到小玛姬坐着朝前方望着。可汗心里催生出一丝担忧,汗水滴落在他的眼镜上。带着某种不详的预感,他对准底部的岩石拉近画面,直到发现就在一百米开外的地方,有几副小型看戏剧用的望远镜正直盯着他的镜头。身材苗条的夏洛特站在那儿,一只手搭在髋部,红褐色的头发随风飘扬,她是四姐妹中的老大。这个美丽而可怕的九年级生物,对于可汗这种移民来说,就像议会中的一个席位那样遥不可及。眼下她离得如此之近,即使不用玛琳的戏剧专用望远镜,她的目光也能洞悉可汗那双痛苦的眼睛,他那四处躲闪的眼睛,而不是被望远镜放大的眼睛。
“好家伙,她们带着几副小型双筒望远镜,”可汗召开紧急会议说道。
“她们昨天提到的就是这个,早知道我该告诉你们的……”
“什么,特雷兹?”杰斯帕勃然大怒,“原来她们知道,你刚才害我们掉进陷阱!”
“我忘了,抱歉。我想她们可能是在看那只老鹰。要知道,它的巢穴就在这悬崖附近的地方……”
“把那只老鹰粘你屁股上吧。”可汗听了对此放声大笑,杰斯帕接着说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是站起身向她们挥挥手,仅此而已。我不知道该对这个用双筒望远镜观看到的狗屎秀说什么,我真的无话可说。”
“我有个主意,”特雷兹果断起身,可汗一把拉住他的裤脚。然而没多久,三个蜷缩在海滩上的苗条女孩,看到了一个瘦巴巴的金发男孩,片刻之后,那个略微超重的伊尔玛男孩,也笨拙地走到特雷兹身边。
“你们好,姑娘们!”特雷兹喊道。看到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四层楼那么高的岸边跳下时,玛琳捂住了嘴,倒吸一口凉气。
男人眼角的疲倦皱纹在颧骨处蜿蜒开来。他眼睛的下方,有着两座如同猛兽一般的尖峰,脸颊两侧由于等待和忧虑而凹陷。国际联合刑警办公室的百叶窗早已拉得严严实实,遮住他那变幻莫测的眼睛;没有人能够窥探进百叶窗,了解后面发生的事情。国际联合刑警刚修剪过的胡须略微长出了些,灰色的脖子显得修长,白色衬衫罩在因抽烟而老化的皮肤上,衬衫领子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黑领带。连夜的雨已经停了,但依然寒风萧瑟。他用左手拉紧了外套的领子,右手抽着烟。
特雷兹以这样的姿态站在一艘小型边境巡逻船的船头,他身旁是一位年轻的瓦萨警官,手拿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问道:“喀琅施塔得有什么?”
“可惜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特雷兹机械地嘟囔道,他的目光盯着秋季地平线。一群海鸥从港口的芦苇丛中飞起,在寒冷的水面上啼叫着掠过,巡逻船的引擎开始传出嘎嘎声,能闻到一股燃料味,水里泛起了化学物质的彩虹。
特雷兹感觉水珠凝结在脸上,神清气爽。今早低沉的灰暗天空不见太阳,只能看到飞艇的灯光在城市上空盘旋,大型格拉德巡洋舰的钢铁轮廓宛如幽灵一般悬挂在海湾中。他们把这些巡洋舰称呼为Järnspöken[1],即钢铁幽灵。没人喜欢这些不详的舰艇。遇到幽灵,要提高警惕,这是当然的,但是要提防谁呢?谁向谁宣战了?没有人。即便是有着钢铁保护伞的格拉德,也无法在这赢取任何人心,甚至连特雷兹这个外表像普通北方人,但说话和抽烟都像格拉德人的家伙,也很难靠谈论他的祖国西姆斯科、百年占领和南格拉德大屠杀而走得太远。是的……还有勇敢者弗兰蒂切克。
当然,他想成为勇敢者弗兰蒂切克那样的人。现在也一样。所有克吉克人都想成为勇敢者弗兰蒂切克。占领阵地,民族崛起,再次升起西吉斯穆德大帝的旗帜。大胆无畏,生活的乐趣[2]就像轰鸣的三驾马车!
一艘孤寂的边境巡逻艇正穿越北海。波涛汹涌剧烈晃动着船只,特雷兹只得马上扔掉烟头,以免在甲板上滑倒。抽烟环境如此糟糕,在外面瑟瑟发抖对他而言变得毫无意义。于是他去坐在了机舱长椅上。夏洛茨扎尔所在的蜿蜒海岸线,他试着尽量不去看那所城市。噢,他多么渴望去那里啊!有一次,他乘坐灰域磁力火车来到距离格拉德四千公里的这里,甚至都没有打电话给可汗或杰斯帕,径直去了夏洛茨扎尔,然后就像个白痴那样坐在那里。之后他就回家去了。一周后再次穿越灰域。他和杰斯帕仍在为餐厅的事情争吵不休,而单独和可汗出去玩似乎也毫无意义。那是他两年前的冬至假期。那可是他的假期。部门的精神病专家禁止他一年内的所有旅行,认为这样过度频繁地穿越灰域太危险了。
马切耶克嘴里叼着止血带,用玻璃和金属制成的注射器扎进手腕上清晰可见的静脉。
但他还是想看看芦苇被风吹弯的样子。看着大海柔和、平静地冲刷上海滩,那真是太美了。远处的雾霭里,隐约可见悬崖峭壁的轮廓。还有海水,冰冷的海水。滴滴雨点,景色宜人。
特雷兹双手青筋凸显,深情地抚摸着腿上的黑色手提箱。
“哈德拉穆特卡尔赛![3]” 小伊纳亚特·可汗喊叫着从悬崖边跳下。阳光照耀着,他的腹部感到一阵刺痛,仿佛离地还有百米之遥,但实际降落只持续了片刻光景。突然间,他的双脚碰触到了沙子。几秒钟后,他把脚后跟踩进沙子里,滑行速度慢下来。小可汗感受到树根戳着他的屁股,石头刮过后背,衬衫从裤腰滑出来。眼镜从他脸上弹飞,满脸雀斑的特雷兹欢呼雀跃,冲过去接住了他的眼镜。女孩们向遍体鳞伤的他跑去。
但小杰斯帕没动。现在他独自一人在上面,盯着悬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裤子、水手衬衫,然后又看向悬崖。
“不要,”他抿起嘴唇,收拾好可汗留下的背包,走了很长一段路穿越森林。他迈着尽可能快的步伐,这还不算有损尊严的小跑。沿着落满松针的小路,男孩拐进两座小山之间的吊桥,然后走下台阶,来到桥另一头的木板路。去往海滩的路程似乎永远走不到头。他已经能厌恶地想象到蠢货可汗肯定在胡说八道。现在他该怎么配合演这出糟心的戏呢?
杰斯帕才花了半小时就走到下面的海滩,却只能无助地站在女孩们空荡荡的沙滩巾旁边。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从那儿跳下来的男孩们去哪了?”他指着身后的悬崖。这位老人只是帮忙照看一下女孩们的东西。杰斯帕觉得无论他们去了哪儿,都不会去太久的。在晒了会儿日光浴后,他坐到满是鲜花图案的沙滩巾上。天气越来越热,他内心纠结是否要脱掉衬衫,最后决定还是表现得高雅一些,尽可能帅气地躺在沙滩巾上。这酷劲体现在他双臂交叉在头下的冷酷姿势。杰斯帕现在把注意放在云层上。他陷入了沉思,思绪万千。
随后一个微小的香水原子冲击了他的鼻子。铃兰、喘息和人体肌肤在他眼前溶解。杰斯帕转过头,越过米色的平坦海滩,他看到:一个充满芬芳、陌生人和少女气息的世界。浅白色的夏季短裙,有着折得异常整齐的飘带,还有些小腰带和无用的小玩意儿,安妮纤美的手镯;编织篮子里装的都是女孩们会喜欢的食物。杰斯帕不太记得女孩们喜欢吃什么了,但喜欢吃的肯定不多。女孩们不喜欢吃饭。杰斯帕只知道这些。
一种愚蠢的迷恋在心里作祟,他朝小包里露出的一个小瓶子伸出手。这香水瓶形状像个石榴,杰斯帕着迷地看着金色液体,在覆盆子色的玻璃里流动着。世界消失了。他手里仍握着那个瓶子,甚至不明白原因,手却偷偷地把小发带塞进自己水手衬衫胸前的口袋里。他再次重重仰面躺下,透过瓶子的玻璃看向太阳。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进入了石榴形的覆盆子红色世界,就在那一瞬间,夏洛特的长腿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出现在他身旁。小玛姬趴在特雷兹的肩头,与他直直对视:“安妮,他拿你瓶子干什么?”
魔咒一经解除,杰斯帕脑内的灼热突触开始传递信息,他不让自己脸上流露出不体面的惊讶来。
“瑞瓦肖货”,他发音饱满,然后像行家般总结到,“石榴香调,三号,非常好的选择,味道浓郁、天然,杜松给人一种轻爽的感觉……不,的确是非常好的选择,我能说什么呢。是你的嘛,安妮?”
杰斯帕不慌不忙静静坐起来。可汗和特雷兹兴奋地看向女孩们的方向,尤其是看向安妮,她笑着舔了下酸橙冰淇淋。
“是我的香水,没错,”她说,刚开口有点傲慢,后来变得礼貌了些:“你妈妈是位调香师,没错吧?”
“与其说她是调香师,还不是说她是香水进口商。近来是这样。但她有文件和样品。要知道,我去过瑞瓦肖香水制造厂,了解石榴香调是如何提炼的。”
“你去过瑞瓦肖?!”就连夏洛特也对他钦佩起来。她在学校里堪称女神,比他高一年级,穿昂贵的衣服,身边总被高年级男生包围。现在这位女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杰斯帕的耳朵一下子通红。
“去过一次,是的,我母亲的同事当时邀请她去那旅游。”
特雷兹一直在给他捧场,心想既然最严重的危机已经解除,杰斯帕应该回归现实:“这就是为什么你闻起来像朵花一样!”
小玛姬趴在特雷兹的肩头,男孩说什么她都捧腹大笑。他很幸运。特雷兹根本没想到自己讨小孩欢喜,但那冒险的一跳已经让他飘飘然了得有三刻钟。可汗在这方面毫无用处。他设法接住特雷兹三分之一的话头,但随后就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是嘴里含糊地嘟囔。
安妮坐在脸通红的杰斯帕身旁。“我觉得杰斯帕闻起来好香。完全不像袜子或那边更衣室的味道。”
“老实说,都是冯·费森害得,”可汗现在赚得第一分,“费……费森的那些运动袜,味道太不正常了。“
特雷兹松了一口气。冰激淋售卖处已经开始排长队了。可汗和特雷兹都不是紧急状况下的语言大师,特雷兹打算不惜一切代价回避这个话题,直到杰斯帕出现。幸运的是,玛姬出手相救,她要求站到特雷兹的肩膀上,她的喋喋不休让每个人都大笑起来。
特雷兹觉得是时候处理那个问题了。他把玛姬从自己肩上抱下来,暗示性地看了杰斯帕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东西都拿了吧?香烟?双筒望远镜?”
安妮-艾琳不为“香烟”所动:“你那双筒望远镜是什么东西?昨天我们就看到有东西一直在闪。像一面小镜子。真令人兴奋!”
“啊,是观鸟用的,你知道的,那里有一对海鹰的巢……”,特雷兹勉强开口,连玛琳也不怀好意地笑道:“观鸟用的。”
杰斯帕身旁的安妮咯咯傻笑起来,邪恶女神夏洛特则更加犀利:“的确,这阵子观鸟很受绅士们的欢迎。”
杰斯帕脸涨得通红,但在马切耶克那张雀斑脸上的深深皱纹里,勇敢者弗兰蒂切克抬起了他英勇的头颅。是时候了!他不顾一切地冲向特雷兹,奔向最耀眼,也最难到手的奖品。按照我们那些卑劣的克吉克人的习惯一样:孤注一掷。
“我的小鸽子[4],”特雷兹·马切耶克带着迷人的微笑说道,“好吧,也许我们看到了更稀有的鸟类。”
大多数时候,孤注一掷对我们这些卑劣的克吉克人来说毫无意义。但那天并非如此。二十年前那个炎热的大晴天。夏-洛-特!她圆润的肩膀向前移动,锁骨凸显。在她眉弓下,一双冷峻的绿色眼眸浮现了笑意,对特雷兹来说仿佛看到了遥远星辰的光芒。
特雷兹怡然自得,一切都很顺利!几小时过去,阴影逐渐拉长,白沙变成黄色,然后变成橙色,还布满条纹状的阴影。女孩们把沙滩巾搭在肩上,小玛姬打了个哈欠后,便盖着毯子睡着了。风逐渐平息,一切变得安静下来。一个王国。马拉有轨电车在远方行驶着。车辙嘎吱作响,像是远处某人院子里传来的音乐声。海滩空无一人,天空呈现出蓝紫色的渐变。特雷兹向女孩们讲述了自己父亲的外交别墅、整个夏天的计划以及明天的打算。更衣室伫立着,像时钟的指针一样在海滩上投下阴影。条条云彩在平静的海面之上升起,它们凝结成淡紫色的云腹,地平线上呈现出青色、洋红色和大片的暗橘色。玛琳试戴了可汗的眼镜,而可汗透过玛琳的黑色大太阳眼镜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女孩们的身影像倒置的烛火一样闪烁着。
“带些苹果酒来吧!”安妮-艾琳在车门快要关上时喊道。四匹白皙的马猛地向前奔去,车厢在暮色中闪烁着黄色的光芒,身着白色连衣裙,戴着天使翅膀的小玛姬睡在玛琳的腿上,仙女教母的魔杖从她手中掉落到车厢内的沙地上。
三个男孩站在车站,当有轨电车拐过街角,从他们的视野消失时,他们彼此做了个鬼脸。
温暖酸涩的吐息使得白色的酒店床单在油毡推销员的嘴边颤动。
油毡推销员。油毡推销员。油毡推销员。他左手放于颈背,将脖子上绕了两圈的床单打了个结。这个结错综复杂,打得很好。八楼阳台的门仍然开了条缝,冷空气钻入哈夫桑格拉尔酒店的房间。从阳台可以欣赏到傍晚海滩的壮丽景致。在阳台的芦苇地板上,有一架带有反射镜盒的望远镜,已经被人从底座上拆除,涂上了保护漆。用于侦察的款式。望远镜后面是一台改装过的相机。在阳台上,而且仅限于这个阳台上,而不是隔壁房间或是走廊上,因为那不是油毡推销员的喜好……所以只在这个阳台上,他才能听到那罪恶的强烈呼吸声。
维德昆·赫徳透过审讯室的铁栅窗,盯着面露苦色的联合刑警。卑劣啊,赫徳现在穿着他那套灰色监狱囚服,反光条上写着“维德昆·赫徳”和号牌字母缩写。刑警脱下外套,漫不经心地扔在窗前。他衬衫的腋窝处有汗渍。刑警动作有些不协调,衬衫的胸口处别有一个新印制的徽章,上面标有访客的识别码。风扇嗡嗡作响。
“喂,你喝-醉-了!”维德昆回过头看了眼守在门口的狱警,“酒味都已经冲到我头顶了……快滚出这里,搞得我没心情。”
维德昆听着马切耶克与狱警谈话的只言片语,得意地笑了。
“五分钟……十分钟……孩子的生命就会危在旦夕……”
门在狱警身后关上,一把奇怪构造的钥匙在特雷兹手里闪了下。
“马-切-耶克,”维德昆说道,“是克吉克人啊!你就像条格拉德杂种狗,某种低人二等的生命形式。”现在赫徳的胳膊和双腿都被铐住了,巨大的铁镣将他的手臂别扭地背在身后。尽管如此,他还是像个贵族般坐着。
“你撒谎。你从谁那儿拿到这画的?”特雷兹的眼睛有些犯糊,他愤怒地眨眼。
“我跟你说哦,你有听说过一项赞扬克吉克种族有着谦逊品质的优生学研究嘛?”
“你知道吧,有位学者建议你们种族与黑人配种,生出超级工人。”
“闭嘴!”特雷兹猛地拉下审讯室窗户的钢制百叶窗。百叶窗哗啦落下,随后立刻传来狱警紧张地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白痴,你想坐牢还是怎样?我们这里照章办事,可不是格拉德那种无政府状态。”
在这无窗的房间里,洁净的铁灯下,特雷兹·马切耶克站在桌旁,打开他的公文包。里面的衬里刚好放下一个铁盒,盒子上用白色字母写着“ZA/UM[5]”。
“你没有得到许可!你必须得有许可证!给我看你的许可证!”
“你说什么?我没听到,某-只-猪一直在厉声尖叫。”特雷兹把铁盒砸在赫徳的脸上。鲜血溅在灰色的监狱囚服上。
赫徳呜咽惨叫,鼻子上隐约可见一小块白色骨头。他晕倒在地。威胁的低吼从门外传来,但特雷兹把钻石般的钥匙堵在锁里,嘎吱作响。
“我是国际联合刑警特雷兹·马切耶克,隶属格拉德的米罗瓦分部,我有合法的审讯权利,如果你们再乱动那扇门……”敲门声消停了一会儿,ZA/UM盒子咔哒一声打开。可以说,一切都发生的是迅速又巧妙。特雷兹盒子里的泡沫垫中拔出挂有插管的泛黄管子,然后用皮带将这个形状怪异的风箱形状装置固定在手腕上,再将橡胶软管在维德昆·赫徳的铁臂上拴紧。他轻轻摇晃了一下,把软管拧到设备上,再将针头刺入维德昆的静脉里。赫徳超人倾向的一小滴红色液体径直流入了插管。
钢制窗帘后传来有人奔跑的脚步声,沉重的靴子在监狱地板上踢踏作响。增援部队到了。马切耶克把手腕上设备的盖子咔嗒一声打开。露出一排小瓶子,里面装满了黄色液体,就像上唇下面留有香烟烟雾的假牙,脸上皮笑肉不笑。随着一声轻微的嘶嘶摩擦声,第一个小瓶卡进到位。盖子顶部的风箱颤抖了一阵子,然后马切耶克手腕上的设备开始像宠物一样安静地呼吸。尿液般的黄色液体开始注射进维德昆·赫徳的手腕。他睁开眼睛,开始惊慌地喘息。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妈的阉猪!”特雷兹对着维德昆肿胀的脸,咬牙切齿地说道。
少量鲜血和唾液从男人的嘴里溅射到马切耶克的脸上,他恐惧地翻着白眼,哭着喊道:“我撒谎了。你是对的。我……我从没见过她们,我的狱友……”
“我什么也没想,我正要告诉你呢,几年前我的一个狱友,叫迪瑞克……”
“我才不管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只要你说出真相。”特雷兹的眼睛都要爆出来了。他从维德昆的手臂上扯下塞子,因墨斯卡灵[6]和麦角酸[7]而肿胀的静脉明显收缩了。
维德昆突然咬紧牙齿,仿佛随时会崩裂般。“你别想从我这儿问出任何信息。你现在从我这儿得不到任何东西了,”他发疯般地语无伦次,“我强大得很!”
“我很高兴你这么想。你能这么想最好了。”特雷兹喘着粗气,将另一个插管拧到设备上。这是给他自己的。他双眼紧盯自己的手腕,将针头刺入静脉。
第一个瓶子空了,下一瓶特雷兹与维德昆一起分享,他激动地冲着他的嘴巴说道:“这就是台绞肉机。你想象不出我现在要用它来虐你有多狠。”黄色尿液般的液体突破维德昆的血脑屏障,在他头顶颅骨的下方,一股强烈的压力如同气泡般聚集起来。特雷兹双手捏紧那男人的脸,发出尖叫。他的声音像白噪音一样灌输到赫徳的脑子里,那纯粹是咆哮式的暴力。
维德昆的头皮屈服于刑警双手的压力,像花朵般崩裂开。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从中诞生。维德昆的手镣当啷当啷无助得响着,试图用双手抓住从脑袋里喷涌而出的物质。但他大脑的碎片仍旧从指间掉落到地上。他抓不住,那些物质太滑了,而且量太多。
“你现在大脑可算在我面前敞开了,看我不叫你全老实招来。”特雷兹喘着粗气,看着维德昆·赫徳整个人在他面前裂成两半。
男人在刑警的锋利的手指下颤抖着,竭尽全力试图说出话来,想要告诉刑警他想知道的,想用人类的语言说出来,但他的嘴已经不听使唤了。在这期间,特雷兹一直像只水中的老虎般,费劲地解读他的大脑,维德昆只能从特雷兹的镜子里看到反射的一幅画面。在镜子冰冷的表面,浮现了维德昆脑海中自己在残暴屠杀后逃离的场景,夏洛特·朗德深绿色的眼睛望着他。她瞳孔深处,闪烁着赋予特雷兹的机会。如此美丽而又悲伤至极,特雷兹疲惫地倒在审讯台后面,维德昆哭了起来。
瓦萨的海岸线在他面前亮起点点星光,夜间的海浪拍打着他脚下的边境巡逻船。淡黄色的光芒穹顶笼罩在远处的城市上空。城市里那些白色和黄色的灯光全被特雷兹攥在手里,那仿佛是无以言表的愉悦。即使室外很冷,他也没穿外套。他夹克敞开着,白衬衫上还残留着维德昆·赫徳溅的血迹。联合刑警的双手以还算舒适的方式戴着手铐,一名年轻警官扶他站在甲板上。
“若我为你写首交响乐”,晶体管收音机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我更担心你会落水,但行吧。”警官走进船舱然后又回到甲板。低沉的打击乐伴随着男高音,盖过了海浪和引擎的噪音,“若我为你写首交响乐,以表明你对我多重要……”特雷兹开始用脚打着拍子。他怀着一种使用过“ZA/UM”后才有的释然,对警官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么,我刚解开了朗德家孩子的失踪之谜。”
“噢,很久以前了,那时你还没出生。不过没关系,我现在感觉好极了。我想我已经侦破了!”特雷兹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暗淡的笑声,但却真挚,发自肺腑,北海的夜空回荡着他的笑声。
[1] 原文为瑞典语 Järnspöken,即钢铁幽灵。
[2] 原文为法语 joie de vivre,生活的乐趣。
[3] 原文为 Haadramutkarsai,没有明确含义,这里仅直译。
[4] 原文为波兰语 Goląbeczko moja。
[5] 《极乐迪斯科》的游戏开发工作室也取名为“ZA/UM”。
[7] 麦角酸:寄生于禾本科植物的多种真菌(麦角)所产生的次级代谢产物,属于麦角毒素的一种,是迷幻药麦角二乙胺(LSD)的前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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