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年纪尚轻,那么也许尚未淡忘年资较长者的教诲(或鄙夷),“年轻人要注意分寸,在合适的时候释放自己就足够了”。
逾千年的儒学传承塑造了这些观念,通过节制欲望、控制边界,在昏昏世道里面过出良好的生活,纵使这种生活的舞台全不存在。于是你看出来,同样强调边界,但如今长者和春秋孔子对边界的所指不总相同,乱世之中对为己之学的贯彻,在如今一转成为个人化的齿轮如何匹配社会的转速,磨损被前所未有地重视。
说起界限这个概念,它已经不是常见或基础那么简单了。界限已经深入地与智性结构扭结在一起,我现在看到的显示器有一个框,手里的键盘键帽分明的,水杯的把手和杯体连在一起,水在里面安分地待着,在我喝下水的时刻,水进入了我的身体,经过蜿蜒的管壁进入血液或成为尿液。
我甚至要说,界限就是生物的基本要素之一。无论是细胞膜对细胞液的包围,还是思想之中筑起的防线,或者捍卫祖国母亲的边防战士,有一定生物活性的存在,几乎就被我们认为有边界存在。当然,反过来说,如果我们看什么都带着边界,那只能说我们自己就是有边界的存在,甚至于说,我们辨认出的的究竟是谁的边界?我们能期待一种无边界的世界吗?
范畴化常见,即使我们用不一样的名字来实践,你大致都有一种范畴化的划分,我们常见的贴标签的指控和辩护同样范畴化的习惯密切相关。总可以认为范畴之间的相互组织是一种边界的划分,从而引申出各个部分的相互摩擦和拉伸。
世界是资本家和无产者鲜明对立的。多少个二律背反给人类的认识奠基?知识的边界在哪里?人类的理性能做什么?
边界在这里被应用地接近一种能力的上下限,或者就如同精密机械的一个个齿轮,期待着运转起来的形态。当然,如果我要开始复读福柯,大可以把规训和社会建制角度切入,按照知识的发展来说,理性的界定成为监狱中的瞭望塔。
在这个角度来说呢,相互可融合的边界,就如同可以兼容的理论结构,或者又如同相互协调的生物结构,如同你对蛋白质的摄入,总要好过塑料这种合成材料。也许在演化秩序的余波下,我们终能消化塑料、玻璃或别的什么人造材料。
但大致来说,在各个时间节点上,我们应该无法在同一时刻吃掉所有的东西,在特定的时点下,什么可吃什么不可吃的表现,呈现为一种关于吃和禁忌的知识。范畴化的划分终于与吃拉上了联系。
如果不经过严重腹泻,你无法理解饮食经验更丰富者的建议,于是可以这样说,柏拉图主义者都经历过恶性的食物中毒,于是期待一份完美的食谱,通过这种饮食可以赡养那个国度的新人。
这里的排异反应未必是理论编织者的目光所及,让理论的强度成为可能的,是病症的痛苦和烈性。我们经过一样的苦难,于是我们信赖同一根拉出泥淖的救生绳。但餐饮或范畴的滑动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可以说这种硬派且不妥协的范畴化,就如同被病症塑造的食物秩序,如果要松动这种秩序,可能还需要一场并非自找的高烧。想让一个只吃馒头的人爱上米饭,可能需要让馒头噎住他一次。
倒不是要用痛苦来扭转态度,宗教苦修是方案之一,绝非唯一。范畴化的严格和精密,如果不是虚空中的美感和自赏,大概就是一套坚硬的盔甲,一种坚定的口味,呈现出一种又干又硬的压缩饼干质感。
创制那些坚硬范畴的人未必总想着捍卫什么东西,但一旦这套盔甲得以锻造成功,使用者们期待的就是对其珍视之物的彻底保护。这种坚固事物只有在交战之中才发挥其最大效果。
对维特根斯坦的前后期转变有种典型的解释倾向,即放弃平滑冰面而引入摩擦力,从而让他的语言世界变得更加多样化,同时也更加难以言明,具备一种魔魅的神秘感。当然,这种摩擦可以被用一种情欲化的语言风格来描述,从而可以发现,摩擦力被视为不得不绕过的阿基里斯之蹱。
这种心理结构,映射到社会面上可以被理解为男性气质的贯彻,女性大多数时候只是成为更好男性路上的垫脚石,这种处在父权阶梯上的男性其实只期待男性的陪伴,尤其是能把自己抬升起来的社会资源就更被青睐。
父权秩序的霸道在于一种不容分说的滤镜,如同二进制操作里面的掩码,将不合适的颜色或数值抹得干净,于是在它期待的范畴之中,就只剩下尚未达成的最优配置。于是良善变得可被度量,即还剩多少待完成项目就能达成良好生活。当然,如果你想要张目对日,在戴眼镜的人眼里,即使你能够侥幸存活,你的眼睛已经被灼伤了。
这与资本主义秩序的适配性几乎是不言自明的,世界变成巨大的checklist的时刻,你的手机、工作、衣食起居或能接触的一切,如同被无法控制点金术的国王触碰过一样,成为父权的、资本主义的增生肿瘤。
资本主义的控制之下,相互接触的摩擦感会被降到最低,经过掩膜的控制,公域环境下的差异就变成锦标赛模式,遵循一套常见的运动员模式,健身的流行可以被理解为工作压力的变形释放。资本主义控制了身型、性欲和各个器官,我们被期待(或者已经)变成类似的人,吃着类似的外卖,喝着类似的咖啡,开着类似的汽车,看着类似的综艺,说着类似的语言。
诸多孤独且分散的个体,反倒呈现出高度的一致性。如果说之前的液体是浓汤的话,现在的生态更接近纯水的澄澈,但相对来说更容易脏污,相对也缺少滋味,在我这里,这就是与资本主义适配的一种自由主义滋味。
亚里士多德所讲过的那句话,人是政治动物,这一点的初衷并非父权的政治俱乐部,这是当代清水政治模式对前述发展环节的追认,在亚氏哪里,政治其实就是开敞向他者的摩擦力。
在城邦之中,尚未达到规模效应的相互合作是必不可少的,于是个人的存在与他人血脉相连,这种联络不像是现代工业机器之中的水管流动,而来自于城邦对生活需求、潜能伸展、天性发掘、追问世界的滋养,他人的陪伴现在前所未有地衰弱,城邦已经远去,可身体仍渴望带有热量的视线。
到如今,似乎这种摩擦力现在几乎只有凭吊的意义了。这种目光,在战国时侯对三代的盼望中,也在罗马回望希腊的视野里。在共和主义的政治资源里面,亚里士多德的想法已经成为奠基性的事实,不再需要一遍遍地重访。
在那种心气焦急的理性论点之中,现象只是一种需要快速被扯掉的包装。计算机编程界曾有这种表述Talk is cheap, show me the code! 这种目光如炬炯炯有神的理念,被看成一种看穿一切的神目。
在理论模型获得几次必要的确认后,有活力且专一的个体会有得到降神视觉的确信,于是世界上的东西成为可以被看透的,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就是可以被忽视掉的。这里最典型的例子其实是罪与罚之中对人类的划分,某一些无法反映已被证明时代精神的细节就是可被跳过的荆棘,除了痛苦和血痕不会留下其他。
这会让我联想到天元突破或特别的他里面的钻头或犄角,也许有些个体会维持年轻气盛和热血澎湃。但从动画剧情发展上,这种尖锐的事物不是通过兄弟情转移,就是通过朦胧情愫纾解掉了。
(大概需要补充一下,这种理论倾向可能不局限于男性,但这里的无意识难以自控的攻击性以及对亲密关系的渴慕当然是高度男性化的。意识到这一点是有些沮丧的,即使有意克制男性气质的肆意,这种克制似乎又变成一种男性才能从事的禁欲。)
在某个时刻,孤独感被某种契机打破,或简单平滑的界面留下划痕,大概会出现幻灭或痛苦,那副清澈的眼睛可能滋生病变或浑浊,成为大人的眼睛。从世界的边缘掉落,坠落到深渊之中。在谷底你开始重新回顾来时的路,发觉你所走的康庄大道只是其中一条蜿蜒小路,诸多路线构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络。
亚里士多德看到的世界更接近后者,区别于神目,这种诸多力量涌流,论者处于其间的状态被理解为慎思。当然,处理这么多的理论线索不总会取得圆满结果,就像是最优化问题未必存在唯一解,甚至未必存在所有利益方都获益的全局最大解(古希腊悲剧的另一种视角定义)。
处理这种理论线索的首要方法并不是我们所熟知的理性手段,这是一种城邦居民的一种德性,是经过不断操练日用而不知的实践智慧,在部落之中具备这种智慧的人被尊为长者,而这些长者的离开被视为生活的巨大损失。
这种长者从来不是抽离在外的道德裁决者,实际上他们深入介入社区生活,除了古希腊的城邦实践,在某些中国知识分子看来,士绅秩序也具备这种可能性。自外的隔岸观火是简单而轻松的,介入之中会出现肌肤之亲的摩擦,裁决者什么时候参与什么时候抽离是一种节奏的艺术,与自由主义的全然克制构成一种对立。
这种亲密感使参与者变得脆弱而更真实,如同爱侣之间因为对方的不适而开始痛苦,因为对方的快乐而感到幸福,这种脆弱性与其是说这份关系令人不满的副作用,不如说这种脆弱性已经成为了幸福结构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这就如同俄狄浦斯最终领受天命戳瞎了自己。
如果你被迫或主动想要面临更广大的世界,那么主观上对脆弱性的接受是必要的一环。
在时间长河之中,良好的人生旅程也随时间不断变化。在古希腊,有意义的一生被称为卓越,卓越一生既要活出个人风格,同时需要获得城邦其他公民认可。可以认为一位植根于城邦的居民才可堪称卓越,一种更确切的翻译方式也做繁盛。
繁盛寄寓着一种植物性的生机勃勃,同样也会有花朵特有的脆弱,仅仅在有限的时间窗口中,我们才能观察到这种美感。一株卓越的植物,仍然无法抵抗烈火与暴雨,但其脆弱性除了对其繁盛作出限制,更构成了这种不可复制的繁茂景象。
植物的生长也依赖于墙面或阳光雨露,有依附,也有自主,树木的生长不仅仅受制于现有的固有范畴,植物为了更直接地承接雨露阳光,总要在密闭的空间中探出头来,树木会用迂回但坚定的步伐离开封闭的房间,撬开紧闭的门扉,跨越死板的边界…又或者,树丛才是所谓边界和墙壁,树木的生长是融入和出离的同时进行。
也许提到植株或花朵会产生一种女性化的质感。这首先来自于古希腊时候的男性公民的局限性,同时也由于男性父权秩序想要忘怀这段略显尴尬的经历。但正如粉色最初诞生为男性使用,花朵当然可以形容男性,但也不局限于此,繁盛的概念自然带男性的政治参与的热衷,但茂盛和亮丽的花朵,其美感并不被任何性别独占。
如果我们已经习惯这种比喻,现代性的特殊,在于把根系的固定性替换成气根,通过水培或空气培植来实现远程的迁移,直到我们不再需要任何的根系,就如同一团不再停下来的风滚草,这个时候何必总要伸展枝干呢?
当然,这种文人喟叹很容易滑入努力至上的光明论,或是万事皆休的悲观论,在特殊的边界之上,逼近或远去的动作会被有限的视野理解为横祸或大喜。但对我来说,在边界上的移动和变迁,它也许是某种更高层次视野下的单一运动,但由于我们的视野狭隘,所谓单一运动被理解成无数种面相,一束光线被离散出不同的频谱,尽管无法获得全知视野,但我曾数次流连其中。
我越发觉得,巨人的视野对现在的我并不重要,全知不总带来全能,那种伟岸光明的视野可能是属于新智能的,但不是独属于人类的,人类充其量作为其中的一个构成性成分,而现在的这份思索,到时早已消失在遥远的海平面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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