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为电视剧的火热,我也跟在一个读书活动里看完了《阿勒泰的角落》。看完之后印象最深的感受,不是书里的情节,而是李娟在艰苦生活里依然保持着的感受和对生活的热情。如果把我放到她的处境里,必然写不出什么东西。
刚好是在去年,我和家人一起去了一趟阿勒泰。在这趟旅途中,阿勒泰并非我们唯一的目的地,而只是途经的众多地区之一。不巧的是,我们去的那几天刚好赶上寒潮。从苏州出发的时候,还是二三十度的气温,到了北疆的高速路上,便不到十度了。晚上在服务区的睡袋里瑟瑟发抖,白天坐上车打开导航,马上跳出来七八个天气预警。大雪、冰雹、道路结冰、低温……我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全来了。至于路上的风景更是无聊,只有光秃秃的石头山和阴沉的天空。向北的路上还听到喀纳斯封路的消息,越发失望了。
最后,我们在阿勒泰好像只去了可可托海一处景点。到了布尔津县城,我们被寒冷的阴雨天折磨得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于是便决定立即向南。没想到,在我眼里阿勒泰最美的一幕居然出现在我们离开它的路上。从北向南,是一条条东西向的山脉,山间则是低缓的平地。在地平线上,笼罩了我们数天的阴云一点点散开,露出明亮的一线天空,我们也朝着那个方向一路狂奔。
走到一处山间平地,前方是数公里的大下坡,公路在视线内蔓延到下一排山中。头顶的云已经不是铁板一块,在灰白色的天幕下还挂着一缕一缕的白雾。四周是无边的草地,从这一座山到那一座山,整个视野里,似乎只有在近处的路旁边孤零零地站立着一棵树。不知道是因为散开的云雾,天边的亮光,还是一览无遗的宽阔谷底,这一刻的心情格外舒畅。这个并非景区的荒凉谷地也成为了我心里阿勒泰的象征。
刚刚去到新疆的几天,连荒地也是新鲜的。但七八天的旅程到了后半段,我渐渐开始感到厌烦。大漠、荒地看腻了,甚至骆驼和雪山也看腻了。时常要在服务区露宿,无法规律地洗澡,更不要提每天几个小时坐在车上,还必须忍受不断涌上来的睡意和屁股的麻木。到了后半段,我真的只想回家。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如果把我放到李娟的处境里,必然写不出什么东西。哪怕一开始是新鲜的,很快也会对空旷的大地习以为常。更不要说因为艰苦的生存环境心生种种抱怨。短短七八天的旅程已经让我劳累不堪。我很确定,作为城市的居民,作为《阿勒泰的角落》的读者,我对那个地方的喜爱无异于叶公好龙。在走马观花的旅途里,我喜欢眼前飘过的风景。但若是像作者那样深入地接触,因为陌生而产生的喜爱,十有八九会转化成熟悉的抱怨。
距离产生美,这远远不是调侃情感关系的玩笑话,更是审美上颠扑不破的真理。我印象最深刻的例子来自李泽厚《美的历程》,他说商代的青铜器,在它被制造的年代,绝对不会被视为审美的对象,而是权力和威严的象征。只有时过境迁,曾经的宫室归于尘土,残酷的祭祀逐渐被淡忘,人们才能欣赏其中的美感。
对于我们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距离是审美的唯一途径。有人开玩笑说,旅行就是从自己呆烦了的地方,去到别人呆烦了的地方。这种看起来滑稽的行为,我认为正是试图以距离唤醒沉睡的感受力。这可能也是为什么,遥远的旅途似乎更让人期待,因为距离越遥远,风景和环境就越不同,越能给我们在日常中渐渐麻木的心灵重重一击。
这样看来,艺术家何以成为艺术家,也就有了答案。艺术家的审美,不会套上距离的枷锁,而是能够穿越时空。对于我们厌倦的日常,艺术家不会将其看作理所当然的沉寂背景,而是从中不断发现特别的东西,美好而有生气的东西。他们可以在当下维持一个具有审美距离的视角,也能够在未来通过作品再现过去的感受。比起我们,他们是真正自由的。
当然,这种分别并没有那么绝对。李娟也在城镇中生活过,后来的生活里几经辗转,对她来说,新疆的旷野也不是一个全然没有距离感的地方。不过,在漫长而艰苦的生活里保持活力和热爱,仍然是她出众的能力。书里面还有很多人也是如此,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的母亲。当她母亲在山野里游荡,反反复复地修改家里的窗户的时候,她似乎比作者更加乐在其中。虽然母亲并没有亲手写下这些文字,但我想这本书的作者里加上她的名字,也并不过分。
上一次的阿勒泰之旅并不顺利,我也期望有一天自己还能有机会去感受那个地方。不过,我想我也不是非要离开日常的居所才能开始诗意的生活。每个人居住的地方,都有其他人向往的风景。我需要的,只是一颗艺术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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