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6点了,这是公司考勤制度上书面规定的下班时间,而我应该是公司唯一一个严格遵守考勤制度下班的员工。
下班前的最后10分钟往往是我最忙碌的时刻,给桌面绿植浇水、上厕所、扔垃圾、收拾书包、清除浏览器历史记录并阖上电脑。通常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还能剩余1-2分钟整理仪表的时间,这1-2分钟足以梳理被“内卷”魔爪抓乱的头发并检查呼吸了一天社畜戾气的鼻孔是否有脏东西。
当我在17点的最后一秒从工位从容起身的时候,南宫星落用屁股熟练地驾驶着配有4个万向轮的办公椅滑行了过来。
还用问么?当然是下班了。虽然我看上去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但我是彻头彻尾的居家好男人。6点下班的意义在于6点半能赶到家门口的菜市场,并在7点市场关门前完成采购,这样就能在8点前给自己做完一顿低盐少油且不含各种人工香料、防腐剂和保水剂的粗茶淡饭。看到了么?对于一个收入不足以请保姆且不和父母一起住的独立单身男子来说,即使你早如6点下班,也要饿到8点才能吃上一口尚且算是正常的晚饭。
但这一切恕我不能对南宫如实相告,我不能给一个初入职场的孩子植入“准点下班是理所应当”的错误价值观,更何况这还是他第一天上班。
成人世界处处暗藏着各种玄机,前赴后继的前辈们在经历无数次血淋淋的教训后,学会了使用突如其来的沉默、反人体工学的表情以及拐弯抹角的冷嘲热讽,以“过来人”的姿态向后辈们传达那些不可言表的潜规则。
我向少年施展了一招“突如其来的沉默”,期望他能够洞悉到这招式背后所蕴含的四字箴言——“关你屁事”。
“为什么不回答我?”少年以低情商硬扛下了第一招并回以一句毫无攻击力的反问。
“啧……”早有防备的我嘬了个牙花子,表演着不耐烦的样子,脸上浮现出“反人体工学的厌恶表情”。
“你赶紧让他走吧,他走了我们才敢走。”秦鼎天解释道,感谢他帮我省下了“拐弯抹角的冷嘲热讽”。
我选择在6点钟下班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为了避免每个想下班的同事产生焦虑情绪。“不要做第一个下班的人”是社畜们讳莫如深的第一职场潜规则,其重要性等同于餐桌礼仪中的“不要吃盘子里最后一块肉”。IT部每个准备下班的人,行动前的第一件事必然是问一句“丁博走了么?”。不谦虚的说,在晚6点下班时间段我就是“带头大哥”一般的存在,是我抗下了下班第一人的重担,吹响了收工的号角。作为回报,团建聚餐时我也会心安理得地吃掉每一个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肉。
“你跟我走干嘛?”我该如何向他解释职场人情世故的复杂性?以齐东强的心胸势必会将我“伙同新人一起6点下班”这件事视为对其职权赤裸裸的挑衅,如果因此对我产生“这家伙真是不知好歹”的误解,不但我的带头大哥之路将举步维艰,连团建聚餐时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肉都没脸吃了。
我向秦鼎天使了个眼色,那家伙瞬间领会了我的意思,“南宫,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得跟你交代一下。”
我数了一下桶中的香辣鸡翅根,整整齐齐完整的五个。我不想吃掉这些鸡翅根,也懒得花时间将其转手,毕竟他们是保洁大爷也看不上的食物。我知道如果就这样将鸡翅根扔掉,会被人指责本文存在“浪费食物的不良导向”,因此临走前,我前往休息区将它们放进了公司的共享冰箱。冷冻室是鸡翅根最好的归宿,冰点可以赋予它们更长的保质期,这样我就可以将处理它们的难题推延到一周以后。
冰箱就立在杂物柜旁边,柜子上放的是曾经一度非常忙碌的微波炉,它已被英勇的保洁大姐清理干净——她叫王萍,每个用过微波炉的人都应该记住她的名字。但遗憾的是自从投屎事件之后,这台微波炉已经丧失了原本的用途,更像是一件陈列在博物馆中的展品,静静地诉说着那个未解之谜。就在微波炉身后的墙上,行政的同事贴上了用A4纸打印出的警告语:“此处已纳入监控范围,禁止使用微波炉加热大便,违反者必严肃处理。”为了节省成本并没有使用彩色墨盒打印,体现了行政部一向勤俭持家的作风,恰如其分的黑色花边和黑色字体,化作了这台微波炉的挽联。
我不禁产生疑问,投屎犯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间接阻止员工上班带饭么?诚然,很多员工出于种种原因会携带前一天晚上的剩饭上班,将冷藏了一夜的剩菜、馒头、炒饼或菜汤拌饭等家庭料理用玻璃饭盒打包,不约而同地装入粉红火烈鸟图案的饭盒包中,经过约1小时的常温暴露后转运至员工休息室的这台共享冰箱中,待到11:30分即可使用微波炉加热作为午饭食用。按理说我也应该成为带饭族的一员,实际上我也早有此计划,怪只怪我做饭太好吃了,每次都忍不住吃精光,导致第二天无饭可带。
同样都是员工带饭流水线上至关重要的一环,为什么投屎犯将目标瞄准了微波炉而不是冰箱?难道……?
我急忙检查了冰箱冷藏室和冷冻室的每个角落,除了酱菜、豆腐乳、刚放进去的辣鸡翅根和上了锁的雪糕,并没有其他可疑物品。我是不是也应该给翅桶上个锁?算了,应该不会有人偷吃那种东西吧,相反的我应该用便签纸写个“请吃掉我吧”贴在上面才对。我很想返回工位取便签纸,但是又担心被南宫星落纠缠,索性还是留鸡翅根在冰箱自生自灭吧。
我必须克制住渴望破获微波炉投屎案的冲动,将自己从层层递进的推理中拯救出来,因为再不动身离开公司,菜市场就要关门了。
当我赶到菜市场时,已经人影稀疏。经常光顾的“小菊鲜蔬”摊子上,老板菊姐正在收拾摊位,看到我出现,她拎起一袋蔬菜向我招手,我猜一定是她见我来晚了,特意留下的。菊姐是个50多岁的女人,总是喜欢穿黄色的围裙和赭色的套袖,戴着一条挂有钻石吊坠的金项链,逢人就说是她那个在深圳打工的儿子买给她的,她当宝一样戴了好几年不肯摘下。菊姐男人死的早,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儿子是她唯一的精神依靠。
“你可来啦,大帅哥!”虽然我有自信配得上那三个字,但公共场合被如此称呼,多少还是有些难为情,菊姐就是那种为了赚我的钱,啥话都说得出来的人。
“姐,别太热情,姑且把我当成一个相貌平凡的顾客就行。”
“给你留了一小捆藜蒿,你去老李头那买块熏干,回去一起炒,香得很。”菊姐将一袋藜蒿递给我,我看见袋子里还配了两颗红艳艳的小米椒。
我付了钱,正准备离开,菊姐又叫住我,“哎……那个总是穿花衬衫的老五,媳妇特别凶那个,是你房东吧?”
“是啊。这您都知道?”如果你认为菊姐只是靠左手买右手卖的零售生意谋生就大错特错了。优秀的菜市场工作者往往具备敏锐的信息感知力,能够从五个摊位外正在闲逛的七大姑八大姨的闲言碎语中察觉到任何有价值的八卦。可惜菊姐是苦出身,格局有限,不然肯定早已凭借其强大的信息整合力创造出自己的商业帝国了。
“街坊四邻,闲来无事有的没的都聊两句,你知不知道他……”菊姐突然顿住了。
在买了一捆芹菜两棵大葱三斤辣椒四根黄瓜五个西红柿和六个土豆后,菊姐告诉我一个消息:我的房东老五和小姨子私奔去几内亚比绍了。买了一兜子三天吃不完的蔬菜换这么一个破八卦,我有想退货的冲动。“几内亚比绍是什么鬼?为什么去那地方?”
“你管它呢?”菊姐说着又往我兜子里塞了两个圆茄子,“听说你住的那个房子是小姨子名下的,他们俩都跑了,你以后不用交房租了呀。”
“你这是难得糊涂。俩茄子15块2。”菊姐说着递来了二维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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