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基或许没有一个灵光的好脑子,也没有什么深奥的智慧,甚至萨基的格瑞斯语也很糟糕,但是萨基清楚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座阴冷逼仄的囚牢在萨基和自由之间竖起坚墙,守卫搜走萨基的华美长袍、镀金腰带和镶嵌珠宝的配饰,还有萨基引以为傲的窃贼工具,只把这粗糙的黑色斗篷留给萨基御寒,东方诸城的乞丐王子最终失手,而我的同行们正忙着瓜分萨基的遗产。
这里很暗、很冷,石头墙壁硌得萨基脊背酸疼,水雾让萨基全身的皮毛也粘连打结,可是萨基很享受此刻的时间,萨基在这里感到平静,萨基的朋友,欢迎你光临这臭气熏天的地牢,真希望萨基此刻能站在牢笼的那一头和你聊天,而不是在这一头双手拷着枷锁。
在萨基背后的窄窗外,萨基能听到上方木工吱呀作响的劳作,他们一遍又一遍锤击铁钉,直至它没入木质基座,那敲击声冗长繁复,一遍遍捶打在萨基耳侧,一点点钻入萨基脑髓。
他们在为萨基筹备着隆重的行刑仪式,他们深感萨基罪孽的沉重,不惜新架起一副绞刑架,免得绞索扯断朽烂的横梁,使得萨基再一次脱逃。
那些工匠每敲下一枚铁钉都会停歇片刻,让这囚室暂时回归死寂的沉默,他们遵从总督的命令为之,特意将绞架位置选择我们上方,总督想让萨基在愈发迫近的等待中惶惶不可终日,但是萨基决定接受既成的事实,萨基会把窃贼财宝的秘密带入坟墓,那是萨基的宝藏,总督永远不要妄想染指。
我的朋友,你长着一张旁人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盗贼亲王寇恩·萨基的面孔,一张来自世界山脉以东遥远诸邦的猫人面孔,让诸多王公贵族憎恨不已的面孔,我的面孔。
很多很多年以前,那时寇恩·萨基还只是个来自迦黎的小蟊贼,那里是所有猫人、虎人和豹人的家园,萨基仍记得那是片河流交错的半岛,萨基是在一个炎热潮湿的早晨跳上一条驶往日落方向的大桨船,萨基已经习惯了逃亡的生活,不过是又一次的逃离,只是比过往都要遥远和艰苦。
凭着扒窃、千术和足够的运气,萨基在酒馆和赌桌间游走了很多时光,直至萨基用光自己的好运,被愤怒的人群连同石头一起装入麻袋,扔进安托纳某条湍急的河流,可是萨基又一次的逃脱了,窃贼总会找到离开的路。
一只枯瘦无温的长手抓住了呼救的萨基,把湿漉漉的可怜大猫从溺毙的可悲命运中拯救出来,那是位逮着银面具的斗篷人,面容和身形都难以辨识,祂的声音嘶哑低沉似是喉咙被铁钳夹死,发出午夜般的问候。
萨基向陌生人表示感激,大猫的目光被祂项链、腰带、手镯和靴子上闪亮银光的古老符号吸引,一股难以名状的强烈冲动促使寇恩·萨基双手合十,虔诚跪拜,匍匐在其靴前,亲吻祂斗篷的衣角,自甘为仆十二年,追随服侍祂,主人则报以墓石般的轻笑,示意萨基随祂出发,他们要赶在太阳升起前离开。
萨基并不在意神秘人的身份,大猫看到的并非庸碌之辈在意的财富,很多年以前,还是一个贫穷水手的萨基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传闻,一些伟大的存在仍行走于尘世的阴影,望着眼前可能是伟大君主的神秘人,萨基不清楚自己为何被祂吸引,只知道自己应该如此行事。
自那以后,萨基追随主人的脚步,每晚他们都乘着夜风疾驰,在君王、权贵和巨贾耳边窃窃私语,从他们全无警惕的梦语中撬走一个又一个秘密,连同他们再也追忆不到的梦境一起,一主一仆带着活人的奇梦,乘着夜翼无声越过天穹。
当临近太阳升起,萨基会服侍主人退回阴暗无光的墓穴与遗迹,在那里与食尸鬼和游魂为伴,萨基却感到安心,它们的存在确保主人不受凡人侵扰,萨基学会了聆听死者的低语,他们永远在述说那些再无活人知悉的秘密与知识,喋喋不休,无始无终,对阳光下过往的眷恋使得他们徘徊于冥河岸边,既不能掉头折返,又迟迟不肯离去。
在第十二个年头的最后一个夜晚,萨基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那冰冷刺骨的湍急河流中,萨基拼命抓向岸边,向着岸边的身影呼救,在心中立誓为施救者为仆十二年,那时两个高大的阴影矗立在河岸……
惊醒的萨基麻木地起身,目视主人与一个怪物游戏,它们以碑石为桌,用骨头和石子当做骰子和棋子,玩着充斥欺诈与诡辩的博棋游戏,萨基不清楚对局的起因,萨基也不知道造访者的身份,但是它破衣烂衫也遮掩不住的佝偻枯瘦的身躯,每一次行动都在嘎吱作响,猛然间那怪物忽地拧过头来,朝着萨基发出骨骼碰撞的嚎叫,充斥无法平息的愤恨,接着它张开衣衫,显露出似是死物尸骸扭结拼接的身躯,如烈风般消失在黎明的薄雾中。
萨基曾经的主人站在墓室中央,仍然沉溺于刚刚的棋局博弈,一阵突如其来的好奇心驱使萨基,鼓动萨基蹑手蹑脚地来到这位大君身侧,鼓足勇气一把扯下祂的斗篷,妄想看清这位窃取与诡诈存在的真实样貌——
萨基所看到的,只有飘浮聚集的不定型阴影,与金属坠地的此起彼伏声,那阴影在墓室里蜷曲翻滚,聚拢成爪朝着萨基扑袭过来,逼得萨基紧抓窃来的斗篷作为战利品,跃步跳入第一缕阳光,那存在被阳光隔绝,任凭萨基抓着斗篷远远逃离,在气喘与大笑的胜利偷窃之中,萨基发觉自己失掉了影子,它被大君留在了无光晦暗的墓穴,如同十二年前祂从死亡手中偷走寇恩·萨基的性命那般。
那之后的年月里,萨基愈发富足的生活着,王公权贵皆有求于萨基,他们用成磅成箱的金银换取萨基所知道秘密中的只言片语,如果他们拒绝支付酬劳,萨基会披上这件黑色斗篷,亲自去府库挑拣,然后穿行于阴影帷幕中,让气急败坏的守卫扑个空,如此这般十二年,萨基过着国王般的奢侈生活。
这也是惶恐不安的十二年,每当太阳沉入地平线,恐惧就会在萨基心中升起,萨基又会回到那个被抛入湍急河流的夜晚,在窒息和恶寒中惊醒,这份恐惧每一夜都在加深,钱名利禄带来的放纵欢愉每一日都在消退,萨基变得越来越麻木,多年以前,萨基就应该死去,葬身于那条湍急寒冷的河中,生命中的欢乐似乎与那被夺走的影子一般,已经弃其而去,将萨基抛入无尽的空虚寂静,忍受活着的每一天。
不止一个夜晚,萨基惶恐于归入梦境,畏惧潜伏在窗畔的妖魔,因漫漫长夜中的风声冷汗不止,对未知明日的惊惧让萨基感到倦怠,萨基知道终有一日,伟大的窃贼会不得善终,一切皆是末日前的狂欢,在麻木无味的欢愉中,窃贼在等待故人的到来。
直至你的来到,萨基的朋友,我的朋友,我的影子,你突然叩门造访,在萨基披上斗篷逃离之前,士兵便冲入宅院,把萨基投入这个无意逃出的牢笼,萨基曾自认为可以又一次从命运手中脱逃,然而,最终,死亡的阴影落在窃贼王子的身上。
我料想过终有一天,觊觎萨基财富的人们会得手,就像萨基所做的那般,窃贼终究是窃贼,只能占据那些不义之财一时而已,命运曾在我手,我却无力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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