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提恩王座大厅的修缮历时三月有余,其中大半时间用于清理纳垢兽留下的污秽。最初的几个不幸者,如卡兰图在临终之际般,沦为了它的玩物,他们的尖叫化作呛咳,瘟疫之神所赐的疾病如洪水般肆虐。数周后,大门重开之时,这些不幸的魂灵已化作肿胀的行尸走肉,从怀言者干瘪的尸体中撕扯出一块块血肉。而那怪物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什么意思?”夜幕降临后,她问道。“你的兄弟说我能助我们逃离塞尔芮尼。这是何意?若我力所能及,我愿倾尽全力,在所不惜。”
塞恩则对他所揭示的、劝诫号的命运心存恐惧。这恶魔生性傲慢,但自卡兰图死后,她已鲜少觊觎他的躯体。
当他直截了当的问她为何转变策略时,她说:“你彰显了权力。”即便他自愿放弃对肉身的掌控,如在冥想中寻找卡兰图的无生者藏品吞噬时,塞恩也不再如往昔那般利用于他。
她向他慷慨献出一切:力量,智慧,知识。他们共享无垠的意识、漫长的岁月,品味彼此世界的愉悦,从有形到无形,皆沐浴在深沉的亲密之中。此乃完美。
近乎完美。有时,塞恩似乎迷离,视线游移于别处,不在他身畔。他捕捉到脑中的私语,模糊之音,宛如残缺的对白,遥不可及,意义不明。
无事,亲爱的,当他追问时,她说道。仅是回声。感觉的回声,在宇宙间回荡。无须在意。
然而,他无法置之不理。这些细语萦绕于心。在他的寝舍、在最深沉的夜晚,他为这些声音赋予自己的诠释,它们的话语犹如利刃,剖开了完美的外衣。
随着萨尔奎尔、托拉奇与卡兰图的陨落,议会显得凄凉无比。
赞提恩本欲擢升余下的崇拜者来填补空缺,但他对塞尔芮尼的统治愈发独断专横,视议会如无物,遂将之废除。然而,他并未提及,仅剩的那些崇拜者中,鲜有人可与之正常交谈,更遑论提供战略洞察或军事建议。
然而,他仍选择在此与瓦维克交谈。他的兄弟鲜少露面。噪音战士过着隐士般的生活,几乎全身心投入到他的合唱团、隐居在他的嚎叫堡垒中。丰饶大教堂与指挥同生共长,结构变得如瓦维克般扭曲。巨大的长笛自古老外墙上拔壁而起,筑就此地的石材变得柔软多孔,似在适应新的形态。液体自墙间滴落,覆盖着五官般的凸起——指、鼻、耳、眼——宛如教堂渴望吸收其中的音乐。离开如此至美之地令瓦维克痛苦不堪,赞提恩知道。然而,他还是来了。
“你是我的战帮首领,你唤我来此。”瓦维克说道,即使在对话间,他的声音仍如雷贯耳,足以撼动雕花门框。一名侍从惊慌失措,金杯坠地,深沉的美酒倾洒在木地板上。
“你的忠诚我心知肚明。”赞提恩低声说,检查他的手套,这是一双新做的皮手套,以塞尔芮尼草原上翱翔的掠食者所制,洁白无瑕。
“确实如此,”瓦维克说。赞提恩唇角微扬,对这句话的讽刺意味了然于心——瓦维斯的嗓音足以令犀牛装甲运兵车止步——但他明白他的兄弟并无戏谑之意,于是调整神情,露出兄弟般的关心。
瓦维克血红的双眼自他畸形的脸上回望。他下颚的扩音器流淌着液体,混合着唾液、润滑剂与其他药剂。他颈上的嘴低声回应,每个答案皆有不同。
“时间对我而言,已无太大意义,”瓦维克说。“黑暗王子的音律,无从以刻度衡量。”
瓦维克的面庞因畸形而显出柔和。“并非如此。我仅聆听此曲,以求追随节奏。”
“至高的欢愉,至深的沉沦。为我们的神尽忠,享受极致的感觉。”
“那我呢,兄弟?若这首歌指引你对抗你的战帮首领,你仍会追随于它吗?”
“是我炸毁了劝诫号,”赞提恩打断了他。“在船体的薄弱之处安置炸药,策划了武器、虚空盾、亚空间引擎、生命支持系统的相继失效。”
这些话语如豁然开朗般倾泻而出。于卡兰图而言,它们是利刃,是背刺向怀言者的尖刀。而在此处,他向他真正的兄弟坦白,却成了一种解脱。
瓦维克双眸血红,深不见底。他颈间的嘴巴沉默,直至他再度发声。
“我知道,”噪音战士重复道,简单明了。“我了解你,兄弟。这世界并非和谐星,永远也不会是。亦非过去的十余颗星球可比。这已经发生过,将来还会继续。”
“我曾告诉过你,无论你身处何方,我都会伴你左右。我仍然追随于你,赞提恩,即便你独自前行。”
“我岂会不知?”皮埃罗瞪着数据板,疯狂翻阅时间与名单。“波尔芬夫人的剧团仍醉得没法表演尖刺鞭舞,去给我弄些兴奋剂来。”
或许今天也过得去。人潮纷至沓来,这是个好兆头。皮埃罗将最后的利普斯树液全数赠予民兵,以确保他们能带来满足赞提恩要求的数百万观众。他不能让主人失望,尤其在听闻卡兰图的遭遇后。因此,他允许民兵自由行动,以吸引足够的参与者。据他所知,那些拒不参与的人被逐一截肢,直至他们愿意参与庆典为止。
当天将有舞蹈、表演、音乐及现场决斗,并由赞提恩亲自致辞。皮埃罗曾劝主人无需亲临庆典,却无济于事。
“为何?”赞提恩狐疑的望着他。“难道我的臣民不配瞻仰他们救世主的神采吗?”
“当然,尊贵的大人。”皮埃罗紧张的说。“然而,您的绝世风采或许会令部分人倍感压力。您的光辉过于耀眼,有幸与您共度时光者皆可见证。或许,您更适宜在远离喧嚣之处观看庆典?比如在您的居所、或大教堂的高处?”
“无稽之谈。”赞提恩说。“这是属于我的一天,你岂能剥夺我的臣民向他们的神祇顶礼膜拜的权利?”
于是,此事尘埃落定。正午时分,赞提恩将登上舞台,与太阳和伤痕一同升至最高点,欢庆击退异形的威胁,并在数百万塞尔芮尼公民的瞩目下接受赞美。而皮埃罗,他的总督,心中却充满不安。
今日上城已非昔日所比,物是人非,满目疮痍。宽阔的大理石街道上污水横流,污秽不堪,饥馑者与绝望者、残暴者与冷漠者混杂其间。
然而,最让他心痛的是曾经的家——阿克塔曾引以为豪的大教堂,变化最为触目惊心。
昔日壮丽的建筑已渐显扭曲,宛如活物般在他面前收缩、膨胀,这不安的波澜令他胃中翻腾。教堂的肉质尖塔上传来嗡嗡、痛苦的哀歌,如紧箍般紧锁住他的头颅。窗户已无玻璃,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深邃的眼眸——漆黑,光泽,湿润的粉红眼睑微微颤动。
这一切皆令人毛骨悚然。更令人畏惧的,是矗立于教堂门前的那道身影,高大而傲慢。塞尔芮尼自诩的救世主自踏入他们的世界以来,容颜便不曾老去。他的铠甲闪烁着粉紫之光,犹如教堂墙壁的涟漪般,令人不适。他的嗓音如蜜糖般甜美,如夜空般清晰,甚至盖过了教堂的哀歌。
“子民同乐,今朝共庆。庆贺这一伟大世界的解放,以及我赋予你们的自由。千百年来,你们困囿于垂死帝国的桎梏之下,为泰拉之上那冷漠无情的主人挥汗如雨。”
赞提恩翘首以盼,观景台上的贵族以热烈的嘘声回应。大众的反应则更为平静。“然而,就在你们的命运似已定局之际,异星虫群自其诞生的污秽中涌现。”
赞提恩发言之际,阿克塔亦在行动,他轻易分开人群,几个月的决斗生涯使其肩宽体壮,肌肉饱满。他的角斗士们——那些于他事业中所见正义之人——紧随其后,推开任何挡路者。他们的怒火正如他们的存在,在人群中激起暴力。争斗骤然爆发,人们开始肆意挥舞短剑与匕首。
尽管如此,赞提恩仍在继续,他的演说总能触动听众的心弦。
“作为一颗星球,作为一个民族,你们历经磨难。但正是这无尽的苦难,使你们找到救赎,找到了救世主。”天使扬起双臂,完美复刻了丰饶大教堂前、神话中的救世主雕像。
“没有你,我们反而过得更好!”男人的呐喊赢得了众人的喝彩。接着,其他人纷纷抱怨起来。
“因此,我们共享欢乐,共庆此日。感恩之日,我响应你们的祈盼,实现你们的预言。”赞提恩向雕像示意,接着转向人群。“然而,仍有人试图推翻我。夺走这个世界——夺走你们——从我手中。甚至是我的兄弟们,他们的灵魂被诅咒,变得冷酷无情,背弃了我的光明。”
一名奴隶迈步向前,身上的黑色皮带将其紧紧束缚,仅露出一张被拔光牙的嘴。赞提恩从奴隶手中接过镀金匣盒,高高举起。
“铭记此刻,塞尔芮尼的子民——只要我一息尚存,就绝不容许他人染指此世!看吧!”他掀起盒盖,将首级倾于坚石之上。“背信者卡兰图已死!”
头颅在人群前摇晃了一下、两下,终于停顿,面向众人。皮肤枯槁,犹如羊皮纸,刺青在死后面目全非,泛出灰蓝的色泽。
“就这样?”有人尖叫,“我们的径流呢?”另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接过话茬,乞求着麻醉剂,直到人群的呐喊淹没了贵族们的欢呼。
天使俯瞰众生,脸上写满轻蔑。他似与阿克塔对视片刻,他渴望从中觅得一丝认同,以证明天使摧毁他的生活、他的世界——并非无缘无故。然而,那双绿松石般的眼中,唯余自我,空无一物。
阿克塔的剑臂微微颤抖。他渴望挥舞它,但即便在盛怒之下,他也明白仅有一次机会,瞬息之间,攀上台阶,将剑刺入天使喉中。他突然意识到,他一直在为这一刻而活,为这一刻而杀戮。他会在此牺牲,他对此深信不疑,但为了复仇、为了他的兄弟、为了塞西莉亚、为了桑泊、为了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乃仁慈之主,”天使说,厌恶之情显露无遗。“尔等不配拥有伟大的我。”
一位男子从人群中挣脱,越过警戒线。他瘦骨嶙峋,黑发飘摇,手无寸铁。
他冲上大理石台阶,朝赞提恩大喊道:“食物!求求您!救救我的家人!”
赞提恩毫无犹豫,一枪射穿他的腹部,他的身体旋转,坠入人群之中,在他倒下前,阿克塔瞥见他苍白的面容,随后内脏洒满了洁白的阶梯。
人潮蜂拥而上,前排者攀至阶梯,或遭践踏,瞬息间毁于洪流之中。
阿克塔被人流裹挟着,与众人一同前进,携着成百上千志同道合的灵魂,朝着目标迈进。
人潮之怒犹如身躯之秽般蔓延,皮埃罗试图估算攀爬者的数量,随即选择放弃——太多了。
“大人,”他通过通讯器对赞提恩说,“我建议您立即撤离。”
“撤离?”赞提恩困惑地问,“此乃我的世界,而非他们所控,我不会逃避我的人民。他们已忘记曾受何人拯救,又为何人塑造。我会帮助他们重拾记忆。”
丰饶大教堂宏伟的台阶之上,激光与爆弹如崖边瀑布般倾落。民兵胡乱开火,纪律荡然无存,他们的同胞纷纷跃上舞台。
炙热的能量与锐利的弹片轻易撕裂了前排人类的肉体,但他们仍在前进,翻越残骸与呻吟的伤者,朝着目标逼近。一些人,路遭封锁或心生卑劣,不惜以匕首、短剑、铁棒与砍刀自相残杀。
阿克塔以人肉为盾,步履不停。前方之人摇摇欲坠,腹部被自动步枪洞穿,阿克塔紧攥他的衣袍,以其身躯抵御激光扫射。他感到每一击皆透过男人的身躯抽搐、颤抖,他的长腿踏在通往他猎物的台阶上。
救世主渐近。智者——赞提恩军队中,那沉默而强大的突击队——筑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长矛紧握,随时准备投入战斗。在他们之间,阿克塔瞥见一尊伟岸的身影,他那完美的橄榄色肌肤与乌黑的长发被金环束起。
他既非王,亦非神。仅是凡人。终将步入死亡,正如众生一样。
阿克塔的剑臂在烈阳照耀下熠熠生辉。很好。他将以欺诈者之血为其覆上绯红。
一位智者现身,长矛翻飞,面具犹如对其守护之物的可笑模仿。她的战斗迅捷而精湛,而他具备角斗士的力量。他以前臂紧握她武器的柄。锋芒深深刺入,皮肤淤青红肿,但却无关紧要。
疼痛转瞬即逝,血神不在乎鲜血从何而来。他以刃臂紧锁长矛,奋力一拽,逼近覆面战士,迎上黄铜匕首。锋利的刀刃深深刺入智者的胸骨,她轰然倒地,尖叫自淡然的面具后传出。
更进一步,向前。直至视线能触及绿松石般的眼眸、粉紫的铠甲、漆黑的唇瓣。阿克塔回转剑臂,欲将其刺入他的折磨者体内。终于,他的复仇即将实现。
声音细弱,在无尽的哀歌与癫狂的人潮之中,显得微乎其微,然而,他仿佛听到世界唯一的声音。
“不,”它再度轻声说。恍若南妮轻抚他的发丝,帮助他入睡时那般轻柔。
“别这样,阿克塔,”塞西莉亚说。“别夺走我的一切。”
“塞西莉亚?”他难以置信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随后,愤慨愈加深沉,“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们的战斗如火如荼,粉红的战士与爪牙如同刽子手般,肆意屠戮着成百上千塞尔芮尼的孩子。然而,他们仿佛置身于空无之境,无声对峙。
“我做了个交易。他是我们唯一的出路,阿克塔,也是我逃离这颗星球的唯一希冀。即便在他降临前,这里仍是炼狱。现在还不晚。跟我们走吧。”
“我绝不会逃跑。”阿克塔咬牙切齿。“他荼毒了我们的世界!你为何视而不见?他必将以死谢罪。”
“我不能让你这样做,”塞西莉亚说。她的声音充满深深的悲痛。“求你,阿克塔。别逼我阻止你。”
“哦,我亲爱的男孩,”塞西莉亚悲叹道,阿克塔察觉到她的哀伤深入骨髓。“你不过茫茫众生之一。我阻止你轻而易举。”
阿克塔未曾料到那一击。那力道之大,猛击他的胸膛,将他抛向空中,越过人群头顶,飞出十步、二十步、三十步。尸与骸缓冲了他的坠落,生与死的柔软层叠生长。人群——惊恐、兴奋、疯狂、恐惧——涌入大教堂前的中央广场。
阿克塔倚在杂乱的枝叶间,仰望苍穹。疤痕在烈阳下颤动,色彩斑驳:紫色、粉色、绿色、蓝色,以及——
数月精心设计的爆炸,精准摧毁关键的支柱,确保最大程度的威力。奥汀纳夫人精妙地策划了这一切,使得行动犹如一首精准的乐章。临界突破仅需一瞬:重量足以压垮城市。当人群聚集于中央广场之际,那界限被触及——正中阿拉伊洛及她盟友的下怀。
街道崩塌,临时搭建的观景台一并瓦解。成千上万的灵魂无处可逃,他们从光明坠入黑暗,绝望尖叫,直至生命最后一刻,颈椎扭曲,脊椎断裂,头颅在塞尔芮尼古老的基岩上破碎。
一场浩大的死亡。众多灵魂消逝,多年血战终见分晓,无从忽视。
阿克塔亦随之倒下。他并未如身旁弱者那般,陷入恐惧与惊慌的深渊。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他领悟到重返此地的缘由,在大教堂的阴翳之下,追寻怒火与痛苦的源头。
复仇无法满足他。他渴求更强,更多的力量——永不止步——他要敌人血流如注,摘得他们的首级,碾碎他们的颅骨。
当着地的那一瞬,他将自身所有的魂灵、所有的存在,都倾注于纯粹的憎恨之中。这恨意在他人的苦痛中寻得共鸣,千百万人,一个充满血腥与愤怒的世界,在赞提恩的统治下凝结。塞尔芮尼的每一次死亡皆在他心间回响。他全然忘我,化作愤怒的完美化身。当他支离破碎,分崩离析之际,在全然的遗忘中,与另一个生物产生了共鸣。
嗜血狂魔自称为马肯戈尔,然而,它更广为人知的别称乃掘墓者,已屠戮过亿万生灵。它是复仇之兽,找寻冤屈与破碎之人。在这充满苦难的星系中,它觅得了阿克塔,他的怒火完美无瑕,复仇的渴望熊熊燃烧。
马肯戈尔接纳了这具躯壳,这位残破的少年,以复仇之名,以血神之名,赐予他强大的力量。
阿克塔的死亡化作蜕变瞬间,他于坠落之际重获新生,翅膀漆黑如夜。
爱德华趁众人挑选武器之际,选择静观其变,藏身于神庙之内。他们步伐一致地离去,朝着大教堂进发。他对他们在赞提恩庆典上的行动一无所知,但他知道这绝非善事。
他沉沉叹息,毫不在意。只需等待他们离去,便可潜入神庙后方的仓库,尽可能多地取走径流。恐惧深埋于他心底,转眼即如烈焰燃烧。
待到最后一位信徒离场后,爱德华悄然向神庙深处行进,绕过中央巨大的黄铜坩埚。前进时,血腥之气扑鼻而来,探索之心难以压抑。
鲜血凝稠,在火盆的微光中闪烁。其间交织着战争的喧嚣,战斧交击的尖锐、血肉分离的悲鸣、濒死之人的呻吟。这片猩红微微颤抖,爱德华瞥见一只手,尖锐且紧握,自血池中缓缓伸出。紧接着,一颗头颅,瘦长而有脊,黑亮的角熠熠生辉。眼中充满杀意,紧握着一把由硫磺铸就的利刃。
恶魔将爱德华纳入视线。在朦胧的意识中,它明白这粉红的生物曾助它踏入此界。若它怀有情感,或许会心存感激,然而,放血魔仅知晓一件事情。当更多同族自血池中挣出时,炽炎之剑便划过爱德华的喉颈,为主人的宝座再添一颗头颅。
赞提恩虽未目睹阿克塔升华之瞬间,却真切感受到了它。强大的恶魔突破物质世界,震动之感犹如重拳猛挥,令他被迫屈膝。痛苦如潮水般袭来,他早有预料,因为大脑正适应这古老恐怖之物的临近,耳边回荡着亿万灵魂的责难。
“是你!”他们咆哮道,认定他是这怪物降诞的罪魁祸首,正是他的统治,使得物质世界与亚空间的边界变得薄弱。甚至,他们怀疑他有意为之,对潜在的危险视若无睹。
赞提恩对此怒不可遏。同时,在他漫长的岁月中,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情绪。
恐惧。它源于他的身体深处——他与恶魔共生之地。塞恩害怕了。
他蹒跚着起身,双腿仍在颤栗。大教堂前的深渊中,那曾令塞恩畏惧的生物缓缓步出。它高逾三十尺,蹄如刀锋,毛皮灰如冷冢,血迹斑驳。巨大的楔形头颅上,四只角锐利如刀,黄铜的角尖寒光闪烁,巨口张阖,露出狰狞的獠牙。一臂肌肉凸显,另一臂却在肘部断裂,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正咆哮、冒烟的链锯剑,威力不亚于掠夺骑士的收割者链锯剑。
掘墓者,塞恩说,憎恶中透出深深的恐惧。赞提恩深谙她对这恶魔的恨意。他们的细腻和感性与它的乏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恐虐的恶魔期盼敌人以壮烈血腥、痛快淋漓的方式殒命,与欢愉之主的追随者们在痛苦与折磨中寻求快感大相径庭。在这场宏大的游戏中,色孽最瞧不起恐虐,他们的冠军们在永恒的时间中战斗了无数岁月。
我尝过那般滋味,塞恩解答了他的未尽之言。那是亵渎。欢愉的终点,疼痛的终结,无情无尽的复仇。
掘墓者降临于大理石露台的废墟上,留下燃烧的足印。恐虐的小恶魔们自世界之洞中争相涌出,它们的统领身后,放血魔与血肉猎犬撕咬着那些未被召唤仪式送往死亡的生命。这恶魔挥舞链锯剑,将人类与恶魔一一斩断,朝着舞台步步逼近。
“射击!”皮埃罗惊恐的命令道。这位总督在解放日的舞台上赢得了一席之位,他曾告诉科林特,即便赴死也不会舍弃这般荣耀。如今,死亡近在咫尺,他真切希望能收回这般豪言壮语。
民兵与崇拜者余下阿斯塔特发射的炮弹枪火交错。一名身披粉色装甲的战士,皮埃罗不知其名,只得称他为“微笑者”,手持热熔枪对准敌人。微笑者启动了热熔枪的燃料供应,枪在他手中嗡嗡作响,神秘的机械制造出致命的能量。稍顷,他扣动扳机。皮埃罗在数码之外亦能感知到热熔枪的炽热反冲,一股极端热量自枪管深处咆哮而出,直扑怪物而去。热熔枪足以熔穿犀牛坦克,然而当热雾散去,除却烧焦的毛发外,怪物身上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微笑者难过低吟,准备展开第二轮攻势,此时,怪物的链锯剑猛然袭来,击中其肩部。那巨大的武器轻易穿透了强化的陶钢装甲,如同撕裂薄纱,一剑将颤栗的阿斯塔特劈成两半。
“此地不宜久留,”皮埃罗环顾四周,寻找出路,舞台中心设于教堂前阶梯之上,但背后仍有后门及其通道——那些在异形叛乱之中幸存、或未被教堂吞噬之地。
“赞提恩大人要么独自战胜这怪物,那么便需要他的总督毫发无损;要么……”皮埃罗言尽于此,让可能性悬于空中。
科林特踌躇之际,皮埃罗决定放弃等待他的侍从。他艰难奔跑,绕过惊慌失措的士兵和身着深红长袍的智者,他们紧握武器瞄准那建筑大小的野兽。大教堂矗立在前,墙壁随着内部的音乐不断扩张。他挤进软塌的侧门,音乐在他穿过回廊和小巷时下沉,在他离开光明,步入黑暗时达到高潮。
红色。他再现于世间,世界浸染红光。新血之红,熠熠生辉,旧血之红,浓郁凝结。愤怒之红,沸腾不息,泡沫泛起,吞噬一切。死亡之红,短暂却猛烈;冗长而窒息——无所不在。
在星河间,他目睹了亿万生灵的凋零。全都铭记于心。他记得他所采撷的颅骨,也未曾忘记为神祇奉上的鲜血,这是荣誉的象征,亦是谋杀的荣光。
他记得那份生命的消逝。并非肉体的终结,而是灵魂的湮灭。残忍且冷漠,无情且无耻。他看见一个少年,被痛苦的天使无情斩断了纯真。他看见血如泉涌,自伤口处喷薄而出。
“血祭血神!”他咆哮着,声音宛如诅咒,命定了百万世界。
面对嗜血狂魔,民兵的武器显得力不从心。当恶魔攀上丰饶大教堂的台阶上时,人们惊恐万分,纷纷逃离。
尽管赞提恩的智者们因多年滥用药物而精神扭曲,对他们的主人忠诚不渝,但在这巨兽面前,他们也不禁颤抖,有的退缩,有的崩溃。菲德尔和塞西莉亚,作为赞提恩的缪斯,坐在舞台一侧的荣誉席位上,痛苦尖叫着,紧紧抱住自己的头颅,恶魔的存在给他们的精神世界带来了沉重的压力。
唯有赞提恩屹立不倒,面对恐虐的强大恶魔,他毫无畏惧。“这世界属于我!”他咆哮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它!”他心中满怀喜悦,他站在为他而设的舞台中心,他曾是它的救世主,亦将再度成为。
“我挑战你,恶魔。”他喊道,利用他手术增强的喉咙,将声音传到他的臣民耳畔,甚至盖过了他们的死亡之声。“我乃崇拜者。塞尔芮尼的领主,它的救世主。我凭借纯粹的意志征服了一千个无生者。我是帝皇之子赞提恩,岂能败于此等粗俗生物?”他右手挥舞着剑,左手竖了个轻蔑的手势,指向那只庞大的嗜血狂魔。
那记重击犹如楼宇崩塌般沉重,瞬移般将赞提恩重重抛向后方,他的背脊先是触及大教堂的墙壁,紧接着是头部,耳际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巨响,无以掩饰的尖叫声淹没其中。
他用戴手套的手摸了摸鼻梁,血迹斑斑。他舔了舔漆黑的嘴唇,尝到了铁锈的味道,他挣扎着起身。令他沮丧的是,嗜血狂魔已背对着他,挥舞巨大的链锯剑,砍向一个勇敢或愚蠢到无法逃离战场的、智者的肋骨。
赞提恩开火了,肉欲之欢愉,质能反应弹在嗜血狂魔的躯干上绽放,却并未留下丝毫痕迹。手枪尖叫着,在他手中颤抖,为能对抗这般存在而兴奋恐惧。
放血魔朝着赞提恩冲去,他毫不费力地砍倒了恐虐的小步兵,并未分心于嗜血狂魔。无生者的躯体在刀锋下嘶嘶作响,经过精心调整与祝福的古老灵族武器残片、专为驱逐神之恶魔的物质形态所铸。他们在被撕裂时,与武器一同坠落于大理石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沸腾血液的恶臭,这是他们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嗜血狂魔近在咫尺——近得足以发起攻击。赞提恩将痛苦刺入恶魔的大腿。掘墓者惊怒交加,面向敌人。
“见证!”赞提恩大喊道,漆黑的浓烟自恶魔伤口处汹涌而出。“我乃赞提恩,你将臣服于我——”一击重击,他翻身躲避。掘墓者顺势擒住嵌入大腿的匕首,用力拔出,带出一股沸腾的恶魔之血。恶魔弃剑,向着颅座上的神明发出愤怒的咆哮。它转身,灼热的目光紧盯着赞提恩,再度站起。
“现在,你无法忽视我了,恶魔。”赞提恩得意地说,口中鲜血淋漓。
新生之红,疼痛之红,针扎般的痛楚。掘墓者从大腿上拔出针芒,寻觅刺入它的罪魁祸首。他找到了,他认得他。一个虚弱无力的生物,长发飘飘,银光熠熠,身佩诸多无用之饰——一个自恋的家伙。
他捡起那小玩意儿。它在他手中挣扎,锋锐的剑刃划过他粗壮的指头。鲜血滴落,弥漫出无尽战争与无数死亡的气息。小东西在说话,他却浑然不知。他仔细端详着这小东西,思索着它的死法。
恶魔如期降临,塞恩早已知晓。腥风血雨太甚,连接她与物质世界的隔膜日渐稀薄。
鲜血,自上城与下城的角斗场间流淌而出,血流如注,流入恐虐恶魔肆虐的鲜血坩埚中。那是阿拉伊洛与凯特莉娅夫人的鲜血,她们的怒火烧尽了亲朋好友,致使城市步入湮灭。最重要的是,那个破碎男孩的血,如今以灰烬与火焰的翅膀翱翔。他是完美的容器,空虚而愤怒。
她只是顺其自然,等待高潮的来临,那时,她将寻得真正的朋友——那能引领她重归于神的灵魂。
粉色的脸颊上,旧日的灼伤掩映,那是他在萨尔奎尔的洞穴中死里逃生的印记。精致的五官被火舌吞噬:耳朵仅余零星软骨,高挺的鼻梁消弭,仅留下脸上两个漆黑的孔洞。他头顶光秃,银色的盔甲上毫无装饰,原本粉紫的涂漆已被高温磨蚀,最终被托拉奇的利剑无情剥离,象征着他在赞提恩身边配角的结束。
近在咫尺,塞恩低声说,她的新宿主缓步走来,手中长剑因灼热而起泡。近在咫尺。来吧,亲爱的。将我从这囚笼中解脱。
掘墓者将赞提恩拉至近前。他嗅到硫磺的气息,还有墓冢的阴冷。那双燃烧的眼睛,无视他的存在,审视着他的身体。
“我曾屠戮过无数你这般的渣滓,不过是你基因之父技艺的残渣。他很强大,”嗜血狂魔嗤之以鼻,话语艰涩而迟缓,唾液飞溅,犹如地狱之火的余烬,每一次皆令赞提恩痛苦痉挛。“但你,你什么也不是。”
“我即是一切,恶魔!”赞提恩喘息着,试图挣脱那铁一般的禁锢。“在这世上,在这星系,我无人能敌,此刻,便教你领略我真正的力量。”
他凝神专注,敞开心扉,向那与他共生之物传出一道心念。我将自我交付于你,他对塞恩说。让我们的力量合二为一。
他并未得到回应。唯有心灵的一角,她似与另一人私语。
别害怕,亲爱的,他再度呼唤。携手并肩,我们定能战胜这只怪物,一如往常。
“我会让你粉身碎骨!”嗜血狂魔咆哮道。“此刻,享受你的死亡。”
掘墓者将赞提恩重重朝大理石地面摔去,他感觉脊椎碎裂。
“救我,”赞提恩呻吟着,咳出乌黑的血液。他的身体濒临崩溃,但亦如往常那般,他体内的恶魔会助他渡过难关。然而此刻,万籁俱寂,寰宇之歌的休止符,一切喧嚣、哀鸣与旋律皆化为虚无。赞提恩聆听自己双心的跳动,然后得到了答案。
不,塞恩说。从恶魔那里感到的恐惧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轻蔑。残酷且讽刺的笑声在他颅骨间荡漾。
你以为我会畏惧它?一个如我这般光辉璀璨、超凡脱俗的存在——正如我过去的模样?
因为你太过弱小。因为我应得更强,应得更好。我找到了它。
痛苦赋予清晰,明锐如刀,赞提恩看见了恶魔,她在胜利中狂欢。随即,接踵而至的是醒悟。
“因为我绝不会屈从于你的掌控。因为我绝不允许你染指我不愿予你之物。”
荒谬的谎言!你仅是我的奴隶,人类。此刻,你将见证何为至臻之完美。
嗜血狂魔用如犀牛舱门般大小、熊熊燃烧的蹄子压住他,陶钢尖鸣作响,电路噼啪断裂,恶魔将全身之重倾覆于阿斯塔特之身,盔甲如华丽的甲壳虫般碎裂。它举起链锯剑,嗡鸣声犹如内脏与碎骨飞入灰烬弥漫的空气中。它的翅膀遮天蔽日,赞提恩等待着死亡。他知道,必有痛苦相伴。
链锯剑如屠夫之斧般落下,犹如太阳沉入燃烧之世,又似阿巴顿的特拉洛克号坠落于颂歌城之上,漆黑、庞大、恐怖,终结。
痛苦。难以想象的痛苦,原子级别的痛苦,如此强烈,他感觉到灵魂破碎、撕裂。但它并非链锯剑的痛苦,不似那般残忍、原始与卑劣。那是被遗弃的痛苦。
她决意离去。恶魔抽身而去,他伸出双臂,欲捉住她的身影。在痛苦与虚弱中,他无力再挽留她。她从他指缝间滑过,肌肤如烟,柔软如丝。我来了,亲爱的,她对另一人说,这让他心碎欲绝。
“不!”他嘶声道:“别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求你了!”
然而,她已然离去。她的存在荡然无存,只余下无尽的痛楚与黑暗。如今,他孤身一人,濒临绝境,被他已无力战胜的巨兽所蹂躏。
然而,死亡并未如期而至。赞提恩睁开双眼,只见链锯剑仅距他咫尺之遥。鲜红的利齿紧咬银白的剑刃,被古老的武器所阻挡。黑烟滚滚,旋转不息,但剑刃依然坚韧。赞提恩循着武器——他的武器——望向持剑之人。
赤红恶魔的火光照耀在鎏银的盔甲上,金光熠熠。白发如瀑布般垂落,再度飘扬在战士头上。他浴火重生,展现出完美之姿,塞恩的馈赠使得他从残破的躯体中重生:俊逸而纤细,强壮且优雅,紫罗兰般的眼眸深邃如夜。身形巍峨,高于赞提恩,更甚于他的兄弟们。巨人般的身躯,宛如...
“父亲?”赞提恩喘息着,嗜血狂魔的蹄子压迫着他的呼吸。
法比乌斯·拜尔将其塑造为更强大、迅疾、杰出的战士,然而如今,托拉奇终于窥得至臻完美之道。他毫不犹豫地献出自我,而她则回赠他所求之物,随后融入他的体内。
他的肌肤愈合,白皙如玉,光泽焕发,犹如自蕴光华。长发再生,从枯萎的毛囊中长出,披洒于肩,犹如军团之主的银发。他的身形渐趋修长,骨与肉在轻盈的身躯中完美延展,直至比那些留于血腥长廊的兄弟们还要高出许多。他的盔甲变得柔软,随着身形变换优雅生长,轻轻覆盖住裸露的肌肤。它曾为熔化的金属烧噬,如今却闪烁着绛紫的光芒。
我将赠予你整个银河,那声音柔如丝绸,托拉奇看见自己在无尽的可能性中延伸,令人垂涎。作为交换,我仅需要你的身体。
他们一同转向嗜血狂魔。恶魔站在一个渺小的身影前,将其踩在大教堂前的大理石上。这身影不过是个男人,穿着五颜六色的盔甲。它痛苦呻吟着,他们对它泛起一丝怜悯——为它可能的未来,与它野心的贫瘠。怜悯在转瞬间化为愤慨。
这废物,这无用之物,以其自负与狭隘阻碍了他们。他们会杀了它,但先要惩罚它,这卑劣的野兽怎能搅扰他们的乐趣?
嗜血狂魔的行动如此迟缓。太慢了。唾液从尖牙中飞溅,恍若在空中悬停,宛如抛光的黑曜石,漆黑且完美。
他们戳破其中一颗,感觉到它在裸露的指尖上炸裂,炙热而辛辣。他们享受这种感觉,短暂的痛楚被冷却剂所冲淡。
恐虐大魔挥舞着链锯剑,欲将那小小身影撕成碎片。他未曾察觉到他们的逼近,太快了。地上一抹银光映入眼帘:锋利,美丽,满是痛楚。他们用新的手握住它,完美的手指紧握痛苦的剑柄,衡量其重量与平衡,链锯剑落下,他们挡下了它,用异形的武器拦住这野蛮、震耳欲聋的武器。他们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凶猛的力道,使得动能在完美平衡的身躯中流转。掘墓者转过楔形的头颅,燃着火焰的双眼大睁,露出美味的惊愕。
新的敌人,另一个天使,但与众不同。强大,冷光熠熠,如水银般令人目眩。手持棘刺,狠戾刺穿他乌黑的血肉。他逼迫自己直视那令他痛苦的面容,那是他所熟悉的脸庞。完美无瑕,白发飘逸,紫甲璀璨。对恶魔而言,他不过是待碾的蝼蚁;对少年来说,他却是...
一幅画像。于教堂之中。那个曾夺去他手臂、世界、生命的天使。并非赞提恩,而是眼前之人。从那双紫罗兰般的瞳孔中,他读出同样的残忍与无情。他如今站在他面前,塞尔芮尼的预言之子终于归来。
嗜血狂魔的链锯剑与痛苦之刃的银尖对抗,然而,受祝的艾达武器巍然不动。掘墓者沮丧的咕哝着,将巨剑撤开。他转向新的对手,臂膀上的血肉与畸形的筋腱在曾附着的剑刃处颤抖。
“你是罪魁祸首,”嗜血狂魔怒吼道,“我要取你性命。”
“你大可试试看,”托拉奇说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猫科动物般的笑意。
掘墓者挥舞链锯剑,发起新一轮的攻击,这一次,瞄准了新的敌人。它咆哮着早已逝去的世界之名,托拉奇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它们最后时刻的记忆。血海,颅骨之塔,乃至整个物种——都在这生物的刀锋下化为肉与骨。这种单调的生活,只是杀戮,杀戮,再杀戮:屠宰,而非艺术;过度,而非完美。
托拉奇无法容忍这样的单调。纵使他曾尝遍银河系的种种放纵,但献身于塞恩使他体会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极致。他们将共同更深沉沦,攀登新的感官高峰。然而,首要之事乃是消灭这只怪物。
他们巧妙避过链锯剑的致命弧线,将痛苦深深刺入嗜血狂魔的侧翼。恶魔痛苦咆哮,身躯颤动,踏碎了两个稍小的同族。放血魔在碾压中尖叫,四肢断折,头颅在燃烧的蹄下崩碎。掘墓者以链臂抵挡长剑,却只是让伤口恶化,漆黑的血液在其侧翼沸腾。痛苦与愤怒使嗜血狂魔陷入狂暴,转身冲锋。
托拉奇试图抵挡攻击,然而,即使他的柔韧身躯也无法抵挡如此原始的狂暴,战士们一同倒下,砸碎大理石,震动了地基。嗜血狂魔的链锯剑在托拉奇耳边嗡嗡作响,刺耳且律动,他嗅到恶魔呼吸的恶臭。
“你,”它再次咆哮,将托拉奇的身体囿于重压之下。托拉奇的手找到一把残破的武器:他死去兄弟的、斑驳的查纳巴尔军刀。他紧握剑身,被附身的阿斯塔特向上猛然刺去,将剑刃刺入嗜血狂魔的腋窝。野兽再次咆哮,托拉奇趁机拔出痛苦,挣脱束缚。拔剑之际,沸腾的血液飞溅在雪白的大理石上。
“你认得我,怪物?”托拉奇问道。他手中的灵族武器旋转如风,化作一道银色的光影。单分子剑尖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与噪音战士的哀嚎交织,回响在辽远的战场上。
恶魔以阿克塔的记忆说话,托拉奇挥舞利刃,斩向臂膀,推手前驱。
掘墓者再次冲锋,托拉奇敏捷闪避,剑与匕首在脚踝处发起攻击。双刃插入皮肤,撕裂血肉与肌腱,嗜血狂魔再次跪倒,覆甲膝盖向前滑动。它在丰饶大教堂前缓缓站起。
救世主的雕像高高矗立,四臂的形象与托拉奇的扭曲姿态形成完美的镜像。被附身的阿斯塔特举起他的枪。
“而我,”托拉奇说,向上瞄准,“已经厌倦了。”他朝教堂前的建筑连开三枪。高处,大量爆弹爆炸,救世主的巨大雕像开始坠落。
“厌倦?” 掘墓者怒吼。“我将撕裂你的血肉,吞噬你的骨头,我将...”
巨像猛然撞上噬血狂魔的脖颈,沉重的石像令其双膝跪地。楔形的下颚重重砸向地面,大理石地板瞬间化为齑粉。它眼中的火焰逐渐黯淡,火苗摇曳。噪音战士的歌声攀至新的高峰:胜利的瞬间。
托拉奇陶醉于此。他未曾奔跑,而是缓步走向倒地的噬血狂魔,高举痛苦之刃,宛如仪式匕首。托拉奇和塞恩一起,将武器刺入噬血狂魔的头颅,深入且精准。掘墓者痛苦而困惑地咆哮着,单分子刀刃在其脑内划出完美的轨迹,切断了恶魔与物质世界的纽带。
这是真正的马茹·斯卡拉战术,致命一击。伤口冒出蒸汽和烟尘,恶魔的身躯开始枯萎。肌肉、毛发、犄角与獠牙纷纷凋落,如灰烬般崩溃,仅剩火焰余烬。
声音紧随眼眸,赞提恩听见恐虐大魔的咆哮、将死之人的尖叫、以及教堂的恸歌。
紫甲的巨人从他视线中走过,他看见他将野兽击倒,美丽非凡,宛如传说之物,历史的见证。
他意识到,塞恩曾是他身体的良药,在她离去后,他的身心满布疮痍。他与恶魔共舞时所受的每一次创伤,每一次撕裂,每一次撞击,如今都在他体内回响,痛楚几乎令他失去知觉。
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与他灵魂中的痛苦相比。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空虚,深邃、黑暗、冰冷,如同虚空。
紫甲的巨人享受着战斗的余韵,随着一位冠军的陨落,血神的残部沦为待宰的猎物。巨人从容越过放血魔与任何胆敢靠近的疯狂凡人,以舞者般的优雅,挥舞利刃,夺走生命。赞提恩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表演,他的身心都已破碎,无从插手。
演出圆满落幕,巨人踏步而来,向塞尔芮尼的统治者致意。此时,赞提恩看得清楚,他父亲卓越的风姿与优雅的仪态在巨人身上重现。巨人身姿挺拔,单膝跪于他面前,赞提恩凝视着他的双眼。
紫罗兰般的双眸,与福格瑞姆一样,却无半分暖意,犹如猫眼。随着他的注视,逐渐变为深沉的墨色。
塞恩用托拉奇的声音说:“终于,有了一个值得尊敬的主人。”
未经思量,疑问涌上心头。他欲向二人、向那恶魔与他父亲形象的相融之物发问。他还欲追问那曾背弃他的手足。最后,他想向这世界发问——这些他曾寄予深情之人。
赞提恩试图阻止自己,但他身心俱疲,伤痕累累,无法阻挡疑问滑出舌尖,他脱口而出。
塞恩嘲讽的笑声让赞提恩想起颂歌城倒塌的水晶尖顶。“更深意蕴的疑问——我为何久驻于这等瑕疵之人身畔?”
“我挑选了一枚棋子,一具可操控的傀儡,能够随意摆布,直至找到更合适的仆人。” 她转了转身,欣赏着新面貌。她说,“我觉得这是一次进化,你认为呢?”
赞提恩沉默不语。他感觉第二颗心脏的跳动愈发微弱。伤势严重,他急需治疗以维系生命。然而,塞恩并未放弃这个话题。
塞恩站在他伤痕累累的身躯前,如同福格瑞姆般强壮、活力四溢。“你不过是我传讯的万千灵魂之一。”她再度跪下,用新的、托拉奇的手轻抚赞提恩的脸颊。触感冰冷。“你只是个容器,用来承载比你想象中更为强大、更为美丽之物。”她再度起身,向天空高举双臂。“我。”她兴奋地说。
“我明白,”赞提恩说,以痛苦催生骄傲。他转向托拉奇,用挑衅的目光迎向他们的紫罗兰眼眸。“你无法左右我。你曾尝试过——我们都清楚你付出过多少心力——但我太过强大。你无法操纵我。”他咳嗽,鲜红的血液滴落在他漆黑的唇边。“于是,你选择了另一个。易受影响,软弱无力,愚昧无知。”他强迫自己笑出声来。“你们堪称绝配,天作之合。”
她勾起唇角,笑着说:“你的嫉妒宛如美酒,令人陶醉。我向你保证,克隆之主的才华无可匹敌。”她抬起双臂,展示自己健壮的肌肉,仿佛初次试戴铠甲般满意点头。“他恨你,赞提恩,你知道吗?他真心实意地恨你。他曾爱过你,但你的虐待让他怀恨在心。”
“你抛弃了他,让他在这世界深处独自死去,然而,他仍对你怀有一丝爱意。我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挣扎,他的情感在撕裂。”塞恩双手捂住心口,假意悲戚,然后又笑了起来。“这种爱,孕育出最浓烈的仇恨、最甜蜜的背叛,这就是我们被你们吸引的缘由。尽管我们能给予你们一切,但你们的兄弟情谊仍深深烙印在你们的血肉之中。”
他抓住剑,以做支撑,视线逐渐模糊。赞提恩犹如一只熠熠生辉的昆虫,在痛苦的喧嚣中爬行,朝着裂缝前进。
“现在,亲爱的,”塞恩说,她的身影遮蔽了阳光,来到赞提恩面前。“我们该如何处置你呢?”
他来到深渊边缘,这是他自甘步入的陷阱,鲜血流淌,他的王国步入灭亡。他的手紧紧抓住边沿,摸索着大理石下的钢筋混凝土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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