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普蒂穆斯游刃有余的穿梭于阴暗的走廊间,手枪紧贴着大腿,修复后的仿生面孔已不再随着眨眼、微笑或交谈而发出咔嗒声。他的植入眼能穿透黑暗,另一只眼睛的虹膜上覆有一块自动对焦镜片——这是他身为船上最有价值奴隶的特权之一。
然而,他的手颤抖着,指节疼痛不已。长达九小时的装甲维护工作无疑是罪魁祸首。自塔洛斯从查瓜尔萨归来后的三周里,他已成功修复了第一烈爪盔甲上的大部分损伤。从起源战团和阵亡午夜领主那里回收的一大笔余料和备用零件,为这位技工提供了眼花缭乱的选择。他与其他烈爪技工的交易变得前所未有的容易且收获颇丰。
一个小时前,伊鲁克,第二烈爪的奴隶,在他们交易躯干电缆时,从黑齿间啐出棕褐的液体。
“战帮正在消亡,赛普蒂穆斯。你感受到了吗?那是变革之风,孩子。”
赛普蒂穆斯避而不谈,但伊鲁克并未放弃。第二烈爪的备战室与第一烈爪在同一层甲板上,同样杂乱无章,四处都是废弃的装甲和武器的零件。
“他们仍追随于塔洛斯。”赛普蒂穆斯终于开口,试图从这场辩论中脱身。
伊鲁克又吐了口唾沫。“你的主人逼疯了他们,你真该听听尤里斯大人和其他人是如何谈论他的。塔洛斯大人就是...他们知道他并非领导者,却仍追随于他。他们知道他已精神失常,却仍听从他的每一句话。他们对他和原体有着同样的评价:破碎、残缺,却...鼓舞人心。让他们回忆起美好的时光。”
他不悦于伊鲁克眼中闪过的揶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赛普蒂穆斯说。“想必你也有不少工作要做。”
“的确如此。”伊鲁克回答道。“但我的‘工作’并不包括抚摸那个三眼女巫苍白的屁股。”
几分钟以来,赛普蒂穆斯的目光第一次与他交错。他肩上满载零件的工具袋突然变得沉重——犹如武器般沉重。
“你得小心点。”伊鲁克微笑着,露出几颗发黑的烂牙。“听说导航者的唾液有毒,但这应该是个谣言,对吧?毕竟你还活着。”
“别太难过,小伙子。作为一个变种人,她长得还算漂亮。你的主人允许你再次嗅拈她的高跟鞋了吗?”
他真想用袋子把伊鲁克砸晕,然后掏出枪把地板上的老头儿打成筛子。更糟糕的是,对于这个男人的愚蠢挑衅,这似乎就是最简单、最痛快的回应。
他咬牙切齿,走出房间,思索着在他的生活中,何时谋杀成了解决一时不适的最佳方式。
一小时后,留下仆役们继续处理马库沈大人胸甲的收尾工作,赛普蒂穆斯已接近了奥塔维亚微笑着、称之为她'套房'的舱室。他能隐约听到远处的尖叫。诅咒回声号当之无愧:船舱与甲板间回荡着微弱的尖叫声,来自船上其他凡人之口,被冰冷空气与钢铁骨骼的回响所传递。
那声音再度响起,令他心有余悸。他始终无法适应它的不期而至。他不想知道军团会如何对待那些星语者,也不想知道城市中被带走之人的惨痛遭遇。
那些与他无关、无需深究的老鼠们,或类似之物,从他身边窜过,消失于黑暗的角落和维修管道之中。
“你又来了。”在通往奥塔维亚房间的主舱壁前,一道声音响起。
“芙拉莱。”赛普蒂穆斯向她打招呼。“赫拉克,莱拉斯。”他向另外两道身影点头。三人都裹着肮脏的绷带,紧握武器。
奥塔维亚安睡于宝座之上,蜷缩在厚厚的毛毯中以抵御寒意。她被脚步声惊醒,条件反射般检查她的头巾是否滑落。果然,它掉了下来。她赶紧将它佩戴整齐。
赛普蒂穆斯沉默片刻。他注视着她,看到她藏起第三只眼的头巾;看到她躺在其主为在灵魂之海上航行而设计的宝座上。她的衣服污迹斑斑,苍白的皮肤未经洗涤,自从登上诅咒回音号和鲜血盟约号以来,她似乎每个月都老去一岁。睡眠的债单在她眼周烙下黑影,她的长发——原本漆黑如瀑——如今已经打结,被捆成了一束乱糟糟的、磨损的鼠尾辫。
奥塔维亚的笑声姗姗来迟。惊讶多过欣喜。“我们……什么?”
他本无意大声说出来,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的手疼得厉害,”他说,“每天晚上都疼。我的耳边只有枪声、尖叫,还有非人的命令。”
她倚在宝位的扶手上。“在我加入之前,你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现在,我有了信念。”他与她对视。“也有了畏惧。”
“这很稀奇。”她不动声色,但他能察觉到她眼中的微光。“哪怕在这蹩脚的口音中,这些话也带有那么点儿浪漫。主人又给你添了新伤?让你的言辞变得如此奇特?”
赛普蒂穆斯并未像往常那般移开视线。“听我说,塔洛斯被某种超乎我理解的东西驱使。他正在筹划...某些事情,一场盛大的表演。一个伟大的证明。”
奥塔维亚站起身来,拂去身上的毯子。尽管赛普蒂穆斯缺乏经验,无从判断她的小腹是否已经隆起,但她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心底掠过一丝感激和愧疚,有时她能独自承受两人的重负。
“你觉得他在引领我们走向最终的决战?”奥塔维亚问。“这听起来不太可能。”
“并非有意。但他无意指挥这些战士,也无心再重返恐惧之眼。”
“或许吧。无关紧要,怎样都好。告诉我,你希望我们的孩子在船上出生,过这样的生活。告诉我,你希望他被军团带走,融入其中,或在甲板的黑暗中成长,终其一生不见阳光。不。奥塔维亚,我们必须离开诅咒回声号。”
“我是个导航者,”她回答道,眼中已无半分笑意。“生来就应航行于星际之间,阳光不过徒有虚名。”
他失言了。话音刚落,他立刻醒悟。她眼神骤变,笑容破碎。
“对我来说,这并非玩笑。我只是不满于你妄下定论的态度。”在那段日子,她从未如昔日贵族般发言。“我并非弱者,无需你的拯救,赛普蒂穆斯。”
“我并非此意。”然而问题恰恰就在于此。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他甚至没打算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如果我想离开这艘船,”她低声说,“我们该如何做到?”
“会有办法的,”赛普蒂穆斯说。“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太过模糊。”她看着他在她的房间踱步,漫不经心地整理着陈旧的食物配给容器和无聊的数据板,这都是她的随从为她带来的消遣。奥塔维亚双手交叉,横在胸前,看着他进行奇怪的家庭仪式。
赛普蒂穆斯稍作停顿。“倘若塔洛斯有意隐瞒,又当如何?也许他早已预见了这一切的结局,如今正在实施自己的计划?或许,他知晓我们即将全军覆没。”
他摇头,双眼迥异的神色落在她身上。“有时候,我觉得你早已忘记自己身处何地。”
今夜,她并未忽视他的转变。那原本谨慎而可爱的温柔不再,仿佛惧怕她的触碰会伤及自己,又或是突然的一瞥会让他丧命。那份脆弱消失无踪。挫败感将他耐心的美德取而代之,把他暴露在她面前,如此坦诚而赤裸。
“他最近和你说过话吗?他的话语有何不同?”赛普蒂穆斯问她。
她走向监控台,从附近的箱子中取出几样工具。“他谈吐间,总透露出尽早赴死的期盼,”她大胆地猜测道。“他的话语犹如痛苦的忏悔。我常常能感受到——他未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反而对如今的自己心怀怨恨。其他人……则处理得更好。第一烈爪和其他人——他们乐在其中。而他,除了仇恨,一无所有,甚至连这也变得空洞。”
赛普蒂穆斯倚在她的宝座旁,闭目沉思,陷入沉思。他的植入眼也随之合拢,仿佛镜头关闭。
无声之中,尖叫四溢:遥远,却又震耳欲聋,无名,却又满载人性。这种声音在第八军团的船只上并不陌生,但如今,一切已截然不同。他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将这些声音尽数屏蔽。现在,无论他身处何处,无论他在做什么,那些痛苦的哭声总是挥之不去。
“当然不。”她回答道,“你怎么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因为我已经多年未曾问过这样的问题。”他转向奥塔维亚,与她对视良久。“都是你的错,”他说,“马鲁克早就知道,但我没理睬他。你让我重拾人性。内疚、恐惧、求生欲和……”他稍作停顿。“你让这一切重现。我应该恨你。”
“你可以尽情地恨我,”她一边修理着外部观察器一边说。奥塔维亚并不喜欢这项工作,但这些琐碎的维护作业有助于消磨时光。“但你会恨我,是因为我给予了你一些珍贵之物。”
“那就不要…我不太擅长哥特语。Yrosia se naur tay helshival,”他以诺斯特拉莫语作答。“微笑着并嘲弄我。”
“你想说的应该是‘戏弄’。我并无此意,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们必须离开这艘船,”他再次强调,他看着她工作,嘴里叼着剥线器。
奥塔维亚伸出满是污垢的手,将其吐出。“或许我们确实该走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够成功。没有我,这艘船将无法航行。他们很快就会察觉到我们的失踪。”
“我会设法解决。”赛普蒂穆斯走到她身旁,从背后拥住她。“我爱你,”他在她耳边低语。
一小时后,她带着她的随从们——落后于她,队伍显得混乱不堪——在回音隧道中前行。尖叫声无处不在,回荡在空气之中,如同自然之风般,穿过墙壁,无孔不入。
折磨大厅位于数层甲板之下,距离颇长。从这艘军舰的角度来看,她们已身处险境,生命在此毫无价值。
“我们全都来了,”芙拉莱补充道,手中紧握着那把军团的短剑。
在她面前,一群衣衫褴褛的船员纷纷逃窜——这是第三次,他们选择逃跑,而非留下。一些人在她经过时,用哥特语、诺斯特拉莫语以及她一无所知的语言低声咒骂。一些人竟敢于挑战她的步伐,向她索要财物。
“那意味着我是这艘船的导航者。”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奥塔维亚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芙拉莱。大多数人类,困囿于无知与蒙昧之中,对导航者的存在一无所知,但她无意在此解释她的血统——或者更糟,展示它。
然而此刻,他犯了错。手枪在他手中摇晃,虽有不安,却无杀意。然而,当他挥向她时,她的侍从们戒备万分。她们低声细语,交织成一片蜿蜒的呢喃,“女主人,女主人,女主人……”
黑帮头目的不安显露无遗,他在人数上处于劣势,当看到她们从肮脏长袍中抽出的实弹猎枪时,他意识到,在火力上他也落入下风。他兄弟姐妹们手中的钢筋和锁链,在这瞬间似乎黯然失色。
“你们并非甲板上的虫豸,”他说。“我现在明白了,对吧?我之前并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芙拉莱将巨大的短剑靠在肩头,刀刃折射出微弱的光。
“去吧。”奥塔维亚说,手不自觉地抚向小腹。“这艘船上已经有足够的死亡了。”
侍从们仍默然前行,血液却已经沸腾。她们不再掩饰武器,径直步入船舱深处。
“别这么看着我,”她责备芙拉莱。“导航者自有百般秘密,芙拉莱。相较于导航者家族的尖塔,门后的秘密不值一提。”
厚重的液压声中,舱门徐徐打开。她只匆匆一瞥塔洛斯,旋即便被黑暗淹没。那股气味如此浓烈,仿佛要化作实体——舱门才刚刚打开,她便被它猛地击中。双目刺痛,犹如伤口撒盐般泪如泉涌。恶臭扑面而来,渗入双眼,哽塞咽喉,挤压肺腑,用一种令人作呕、湿冷的热浪,鞭笞她的肌肤。甚至连咒骂都成了错误,因为这空气一触舌尖,恶臭就成了味觉。
奥塔维亚踉跄倒地,呕吐在甲板上。她必须离开房间,但她却睁不开眼,肺部和胃部的痉挛让她喘不过气来。
塔洛斯在手术台旁看着这场闹剧,全神贯注于她的第二次呕吐。
“据我所知,”他说,“对你这类的女性而言,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是自然过程的一环,生理上的反刍。”
“不是那样的,”她喘息着,肠胃再次痉挛,她再次吐出一滩酸腐的汤汁。
“我对此知之甚少,”他坦白道,“我们很少研究人类的生育状况。”
“并非如此,”她喘着气。这非人的蠢货,他竟毫无自觉。她的几名侍从亦纷纷倒地,窒息于所见所闻中。
她被芙拉莱和另一个仆人搀扶着走出房间,直至室外,才勉强站起身来,她大口喘息,泪水模糊了视线。
“女主人?”一名侍从疑惑不解,“我以为您希望来此?”
“关上门!”她低声咆哮,胃中再起波澜。其余三名仆从仍未恢复,却已成功逃离房间。
芙拉莱是唯一执行命令的人。通往折磨大厅的舱门轰然关闭。尽管缠着绷带,她依然难忍干呕,言语微弱。
奥塔维亚从嘴里吐出最后一口胆汁,然后伸手重新扎好马尾辫。
手术台上的躯体呻吟不断,气若游丝,尖叫已然无力。它的性别模糊不清,残破不堪。
塔洛斯转向她,手中的刀刃泛着血光。四具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躯体,悬挂在中央桌旁肮脏的链条上。
他看到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悬挂的躯体,然后以非人的平静解释了他们的存在。
“他们还活着。痛苦已渗入那具躯体的意识当中。”午夜领主用血淋淋的刀锋,沿着囚犯剥了皮的脸颊滑动。“此刻,痛苦已然成熟,随着剧痛肿胀。他们不再以喉、舌、肺乞求死亡...我能听间他们的低语,在我的头颅中回荡。快了,我们离终点不远了。导航者,你想说什么?”
奥塔维亚透过面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要你说实话。”
“我始终无法理解,你站在屠宰场上,为何还能如此冠冕堂皇,塔洛斯。”她拭去眼泪;恶臭的热流从破碎的尸首中溢出,令她泪眼朦胧。
“贵族的姿态,”她低语道,尽力避开眼前的屠戮。血水渗入桌下的排水格栅。她不愿揣测它去向何方。她心生疑虑,或许在底层甲板的某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进食。
“我要知道一些事情,”她说。“关于这一切的真相。”
“不,你执意让我们来此。现在,这里却是这般……惨状。显然,你有所隐瞒。你明白,若帝国前来镇压此等暴行,必将大动干戈。”
奥塔维亚的呼吸器在每一次呼吸间发出咔哒声。“你在重蹈他的覆辙,对吗?你的原体为了证明一个观念而死去。”
“不?你无意在此殒命?你的计划毫无价值,塔洛斯。从头到尾,一如既往。”
“我们对甘格斯站的突袭进行得颇为顺利。”他说,“维肯点的火蜥蜴也已被驱逐。”
他的玩味点燃了她的怒火。“你是我们的领袖,指挥着数以千计的生命,并非仅限于你的几位战士。”
他低声冷笑。“燃烧的王座啊,你真以为我在乎这船上所有的生命?你疯了吗,小姑娘?我只是第八军团的一员,仅此而已。”
“若他再违抗我,我会如此。当他的价值逐渐被反抗磨灭时,他就会在这张桌上无皮、无眼,痛苦的死去。”
“你在挑战我的耐心,泰拉人。离开我的视线,别用你那烦人的道德戏码消耗我仅剩的耐心。”
然而,她纹丝未动。奥塔维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内心的怒火。
“塔洛斯,你若不小心,我们都会死。假如帝国的回应是一支庞大的海军舰队,而非所谓的救援船只呢?很可能两者皆备。如果他们在附近发现了我们,我们都将葬身于此。”她指着桌面上颤抖的可怜人。“你想利用他们的痛苦来污染亚空间,抹杀在灵魂之海中安全航行的希望?但对我而言,这同样是一场战斗。我无法引领我们穿越破碎的潮汐。”
“这是自大叛乱以来,我和我的兄弟们、再次感受到作为吾父之子的珍贵瞬间。不再仅是劫掠,只为生存而战——再次投身于我们生来应做之事。这一切值得冒险。”
“没错,这正是第八军团的方式。诺斯特拉莫并非健康的诞生之地。”
“我听着呢,可你的言论实在无知。你从未真正的理解我们,奥塔维亚。我们并非你想象中的模样,你对我们一无所知。你用人类的道德准则来评判我们,仿佛我们曾受限于那些理想。但对第八军团来说,生活的意义迥然不同。”
她闭上眼睛,许久。“我讨厌这艘船,我讨厌这种生活,我恨你。”
“人终有一死,奥塔维亚。与胜利相比,死亡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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