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及头图:《帝国的进程:毁灭》,托马斯·科尔;《拿着棍子的恶魔(伊森海姆祭坛画局部)》,马蒂亚斯·格吕内瓦尔德。
域外王城,是西方联军对矮人帝都的称呼。城中央有一处巨型建筑,当地人称“捧日塔”。塔身纯白,直插云天。有旅者若在升阳之初、落日之暮,分立于城之东西,抬头远望,即可见塔顶双针捧日,塔身如巨明烛,普照天下。当年,矮人文明从此崛起,进而征服了世界。如今,在圣烛节当日下午,联军攻陷了域外王城。众军阀带着手下将兵,开始了一场屠城狂欢。
来自圣心地的王子没入城,他率领仍听命于自己的三千复国义兵,驻扎在城外大营。听闻,下午的狂欢要持续到天明,而屠城至少也要持续三日,一想那种惨状,王子脸色发白。在其年少时,矮人曾将他的故乡夷为平地,所以,自己虽不赞同其他统帅的暴行,也不会出手制止。以直报怨,这是邪恶的东方矮人应得的。
为了给留守在城外营地的将士们一点乐子,有人抓来一批矮人妇女、和男童,剥光衣物,强迫他们骑在健壮士兵身上,于一辆辆空置的粮车上,丑态百出。人们推着车,美其名曰“胜利巡游”。在场士兵只要有看上眼的,任何人都可招呼停车,自助淫乐。有些义兵按捺不住了,左右催促、上下沟通;副官们只好把他们的意愿作为请示,送到王子耳边。
“自由活动吧。”王子叹了口气,他自己是个严肃的人,但也明白,追随自己的人,绝大部分是不喜欢这种强加到头上的原则的。战后的奸淫掳掠行为无法避免,如果,仅是上层将领肆意享乐、又大力约束军纪,联军不可能不哗变。一想到这,王子又叹了口气,抓着手中那既是权杖又是王者之剑的把柄,吩咐左右:“催促在城中的征粮队,晚八点必须准时回到东面集结点。我们九点就要离开。”
听到命令后,始终奉行王子理想的亲兵部队开拔起来,他们有序离营,在东面的空地集合。这支部队的人数在三百人左右,多半是自王子起兵时就追随至今的精锐长枪民兵,每个人手上起码都有几条人命;还有四十五名带着火枪的步行骑士,他们的忠诚不可动摇,一旦复国成功,必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两名狮鹫斥候起飞,带着王子的命令,内心忐忑,往域外王城的上空飞去。狮鹫展翼,钟声响起,大营东面十里外,有座被矮人叫作荣山的丘陵,上有皇家寺院,此时也被王子的人控制着。首席骑士荣格,带着团内最精锐的骑士,正在执行一项文化抄掠任务。在域外王都战役开始前,寺内的财宝与美姬都被人为转移到王城里,唯有几名苍老的矮人僧侣被抛弃。他们此时还在愁眉苦脸拜着他们的神明。
荣格安抚了这些僧人,要求他们配合搬运寺内剩余的文化典籍。荣格很佩服王子的明智,要在联军狂欢时,迅速带走对于复兴国家而言极其重要的书卷。至于人,即便是那些饱读经书的学者,荣格也不指望能掳走。在西方联军攻入域外之时,那些矮人战俘总会找机会进行舍命的反击。大部分联军统帅对此的解决方案是用后就杀。王子所带领的,是仁义之师,是不会滥杀无辜,自然对那些矮人平民敬而远之。矮人和西人是不同族类,彼此间无法交心。永远不能。
荣格收起佩剑,在寺院大殿里仰头看着那尊神佛。这是一个被叫作“青君”的家伙,是矮人们崇拜的独一真神。昏暗的殿内,散发着暗香的檀木雕塑面目全非,荣格难以辨别神的容貌,但也知道,其总被形容为一位黑发黑眼又是白肤的高大王者,长袍飘逸,腰挂鸣玉,手执四面剑,雌雄难辨。据说,青君即天道,普天之下,至圣至尊。当然,这种理念与西方联军的诸神信仰是完全冲突的。神从来就不止一个,否则这世间哪来的纷争?神也该有七情六欲,方能与凡间的人产生共鸣。如果神是独一且无欲的,那么它与空气就没有区别了。
荣格心中哂笑,“这敌人神明的形象,除了头发与眼睛外,倒是和我们西人更相似。”那些矮人虽也是黑发,但那毛发大都卷曲着蓬乱着,和青君那一头青丝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何况,矮人更是红眼棕肤,平均身高不过一米五,与青君塑像相去甚远,他们的祖先会崇拜这种超然的域外神,着实奇怪!
荣格爬上寺院的钟楼,远眺西北边的域外王城。太阳将沉入地平线,捧日高塔出现震颤,在暮光中,其一角一片滑落着,裂痕慢慢扩散,四下解体,终至轰然倾倒。
“他们最终还是炮击了吗?真是愚蠢。在传奇故事里,首都陷落的这一天,总会有情节上的反转,可现实会吗?”荣格皱眉,心想,曾经争霸世界、四方屠戮的帝国就此覆灭,其人民下场可谓悲凉;联军这半年来杀了千百万个矮人,这不足挂齿,如此极端的是,竟把这般伟大的奇迹也给拆毁了,“一个时代终结了。希望王子殿下能够带领圣心地的人民走向更好的未来吧。”
楼下传来一阵骚乱。荣格稳步下楼。下楼后,他见那些僧侣一个个被吓得面如土色,停止了手中的工作,便嘲笑道:
“在你们眼里,高塔的倒塌,是一件比故土陆沉、兵燹遍地更可怕百倍的事情吗?”
僧人没有理会荣格的讥讽,口中念着令人无法理解的经文。
荣格骑士命令手下稳定住局面,他无比信任自己的骑士。那些充满正气和仁慈、面对敌人又心狠手辣的年轻骑士,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几乎能够应对任何突发情况。荣格自己当着众骑士、也当着青君神像的面,按住寺院长老那个光头,甩了两巴掌,见对方终于安分下来,于是温言道:“我们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到你们。国破家亡的事在所难免,看开点吧,有条件的话,还是冷静下来思考如何好好活着。”
寺院长老答非所问:“不是人,将军。他们解开了封印,邪魔出世,我们终难身免……”
“捧日神塔是我们奉青君之命世代守护、镇压恶魔的宝塔。你们不该拆毁啊,不该啊,这下子,全完啦。失败了,都失败了……”
荣格与那些近卫骑士们相视苦笑,他们在战争开始之前,都是有学问的人,不然,王子也不会空置他们的战斗力,派他们来搬运文化典籍。骑士们知道,恶魔的叙事是西人的构建。矮人帝国充满邪恶,他们在之前的征服中毁坏了多少西方奇观?如果真的有恶魔,那么后果是相互的。域外屠杀西方,西方反杀域外,不同的族类、不同的文明,为了生存和发展倾尽全力,为了那不尽的欲望,四处杀戮,只要能确保敌人不再起,即便化身恶魔也在所不惜。只是,那纯白通天的高塔是整个世界人民都该拥有的奇观,此时说没就没,自然令人痛心。荣格安慰所有人:“建筑倒了,只要人还在,心还在,总有重建的一天。赶紧干活吧,诸位。”
一阵秋风穿过中堂,院内扫过落叶,一名狮鹫斥候从天而降,大声呼喊:“荣格大人,殿下急报!”
“辛苦了,马上休息一下。”荣格快步走到庭院,看着那头累瘫在地、口吐白沫的王家狮鹫,心中疑惑王子今晚怎的如此急躁。他接过卷轴,下拉看了一眼,嘴巴微张:“矮人太子带领残存的抵抗力量自毁了白塔?居然不是联军干的。”
狮鹫斥候披散着头发,大口吃着手中的干粮,轻便的制服几乎被汗水沾湿,她回应道:“大人,阿赫普拉大人准备让情报网收缩了,目前是哪里都有危险。城里的情况过于混乱,联军各部杀红了眼,处于失控状态。王子殿下要求我们提前半小时集合完毕,八点钟马上撤退!”
荣格的鼻翼下意识翕动,似乎在感知空气的血腥浓度。秋凉之夜,山寺的氛围还算清爽,他按着佩剑,站在山顶看着远处火光冲天的王城,那里的混乱正在无声地蔓延。
足足沉吟了一分钟,荣格下令:“诸位,保管好已整理的物品。那些和尚愿意跟上就跟上,否则就不管了。马上下山。王子在等我们!”
王子在大营中,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自从捧日塔陨落后,大营里那带着兽性的狂笑声越发刺耳。他愤愤不平,虽然自己允许这里的士兵利用矮人奴隶泄欲,但在将领的大帐旁如此放肆,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王子带着疑惑的目光寻求身边副官的意见,副官脸色潮红,一脸不知所措。王子听得出来,骚乱越发明显,除了那种泄欲的怪叫,还夹杂着怒吼声。
“走吧,我们出去巡视一下。”收拾好重要的文件与印信后,王子带着陪同在自己身边的四名副官走出帐篷。原本此起彼伏的声音几乎消失了,营地的气氛安静又古怪。王子让其中两人前去收拢之前加入狂欢的义兵,带着另外两人登上指挥塔,最后一次检视营地。
本次西方联军规模极大,渡过河流后,在平地列阵的人数就超过了十五万。在矮人帝都之内外,各派系驻扎的兵马还有五十余万人,多是辅兵。在这片色调偏暗的平原上,五光十色的联军旌旗四方排列、八方展开,营帐连绵不绝、状如山脉,将域外王城层层围住。
“这是辉煌的洋葱攻势。”按照王子下午的设想,太阳下山后,城外连营百里,灯火初上时,会如星河璀璨,必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胜景。奇怪的是,在黑暗中,营地的人似乎都走光了,放眼望去,到处是沉沉的死寂,唯有远处通往城中的大道还能看到火把连成光线,有一批如黑芝麻糊般的稠密人员,在源源不断进城。
王子还看到,东面和西面的一些营地已经起火,再往西,有一支部队驻扎在青草河畔,他们穿着棕色布甲,阵型还算整齐。“那是格里斯老将军的部队。”王子看那部队没有参加屠城,其大纛上绣着一个蒙眼的白衣尊者,应是西人诸神之天主霍难,“听闻联军里边的格里斯老将军有着天主将军的美誉,尊重七大美德,会以自己的禁欲意志约束部队。”另一面,在东北方向的极远处,营地的黑色似乎与城墙的废墟融为一体,在正面,域外王城的黑烟越升越高,凝聚成一个骷髅的景观,其下,大量人员手执火把,翻越城楼开始往外边跳,哗啦啦一大片,摔得一塌糊涂。随后,他听到耳畔副官的惊呼,重新把视线投向西边。眨眼的功夫,格里斯部的阵型已经混乱,有一尊柳条人被架起,上面焚烧着几具死尸,还有天主霍难的旗帜。恸哭声传到了中央营地,黑暗中有几声回应,阴阳怪气的。
王子没时间分析这些情况,他只知道很多人都疯了。听闻在尸骸遍地的战场、或者血流成河的屠宰场,总会怪象丛生。这就是被战争束缚着的人之宿命,不必多言。但这种恐怖的气氛更加坚定了他要马上带领自己军队撤出域外、回到故乡的决定。
“七点四五分,”收起望远镜后,耳畔那隐约的怪叫声又开始了,王子白着嘴唇下了高台,命令道,“无论如何,让狮鹫部队也马上回来。马上整顿好辎重,我们必须走了,趁在这一切还没失控之前,做到全身而退!”
王子从高台跳回战壕,他看到,连着脊骨的人头被四处挂起,这里到处是残破的人类生殖器,还有用断指编织成的“花”,簇拥着一堆堆人体器官。映入眼帘的亵渎陈设让王子无法忍受,他拔出自己的佩剑,咬牙切齿,“我们的营地被入侵了。作好战斗准备!”这可是联军的中央营地,矮人帝国早已覆灭,难道那些残存的力量对此发动了自杀式的袭击吗?
有几个拿着火枪和长戟的老兵在眼前匆匆路过,他们没空跟王子问好,脸上挂着焦虑,如临大敌。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零星打斗声,提示王子,敌人入营是很有可能的。如今的战壕系统,在拐角和死路的尽头,到处都堆满人体器官,那些凭空多出来的蜡烛,正围着古怪的内脏在安静燃烧,是为祭坛。这是矮人在屠杀异族后惯用的伎俩。
“喂,你们在干嘛?这是什么情况!敌人袭营了吗?”又一拨士兵跑过,王子大喝,但他们依旧没有理会王子。有位副官凭借战场只觉,直接拉住王子的手肘,建议道:“殿下,这里不安全,我们马上走吧!”
话音刚落,几点开火声接续,两名副官一声不吭栽倒在泥水里。王子几乎要晕厥,他强忍住呼喊的欲望,仆倒在地查看战壕前后两端的情况。此时,除了远处时隐时灭的幽幽鬼火,依旧没有任何活人显身。他继续胡乱猜测着,也许不是敌人夜袭营地,而是营地里的留守士兵哗变了,这样,自己虽没在王城前线,却身处一种更加危险的境地。
继续往东边跑去,王子听到,不止是营地里有隐约枪声,外面大量军队的杀喊声也响了起来,到处都是兵器掉落在地上的声音。这么看,许是在自己人哗变的同时,矮人的残余部队也对城外的留守联军发动了突袭。今早,联军曾在大营外围五十里范围内布下游骑,不过那些人应是玩忽职守。王子多么希望荣格和阿赫普拉、还有许多亲密战友能够安然无恙,并团结在自己身边。他迎面撞到几个惨叫的士兵,其中一个脸皮已被撕掉一半的列兵,抱住王子,大喊道:“将军救我,将军救我!”
一阵突然出现的剑雨铺满战壕。王子在确定没有下一轮攻势后,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重新站起。他看到一队装备精良的北方斧战士,带着覆面蛮族盔,在无风的战壕里,扬起他们沾染着黑血的白色披风。这些人表现出一种难能可贵的理智,打头的那人抓起王子,上下检查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才放开手,以一种不可置疑的口吻问道:“阁下是哪位将军?”
“我是圣心王子,我带领着一支复国义兵部队。”王子询问道,“你们属于哪支番号?”
这些精锐士兵没有理会王子,反问道:“王子殿下,域外王城里涌出来大量逃兵,还有一些东西,它们见人就杀……统帅部已失联,我们要独立组织一次对王城的重新进攻,您和您的部队要加入吗?”
面对王子的直接拒绝,这些士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目光依旧冷峻如刀,他们抛弃王子,冲出战壕,投入到某处不知名的战斗中。几秒后,王子下定决心,不再挂念还在营地收拢义兵的那两个副官,(他们多半也不在执行任务了),继续往东跑。他闪身进入一个角落,跑步的响动惊扰到几个衣衫不整的正在啃食某种事物的士兵。
那几个早已失去理智的士兵,浑身是血,三五成群,把王子围在死角。战壕上面突然出现一名火枪手,他大喊救人,准备射击,瞬间就被一团带着腥膻气味的黑影掠走,只留下一声惨叫和一顶在空中旋了几圈最终落地的军帽。王子定了定神,举着佩剑应战。头顶几声爆炸,三发火球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爆鸣,击倒发疯的士兵,帮王子清理出路。
几名战斗魔法师出手帮了王子,然后继续一跳一跃逃跑着,他们身后跟着更多发疯的士兵,枪戟如林,令人不寒而栗。夜空划过几头狮鹫的黑影,王子继续奔跑起来。他在一片空地上看到,一头受到箭矢伤害的狮鹫正在吃着地上的内脏。王子心中稍安,他带着自豪的情感,看着这头身长超过三米的狮鹫扑扇着厚重翅膀。认出是圣心王国的正统继承人后,那头禽兽很听话伏地身子。王子尝试骑上去,但狮鹫驮着它的时候果然无法起飞。这些来自圣心地的奇异动物,虽然体型庞大、力量十足,但他们的飞行承载能力有限,驮着一个身材娇小的武装少女进行机动,已经是极限了。年轻的王子并不高大,但毕竟是男性,加上身上的胸甲和佩剑,体重远超狮鹫所能承受的极限。如今,疲劳的狮鹫有心无力,转头和王子大眼瞪小眼,似乎在提醒王子自己力不从心的事实。
王子没有泄气,他拉着狮鹫的辔头,让这头神奇动物在危险的营地中保护自己。这时,前路出现一头浑身灰黑色的怪物,它有着健壮的四肢以及更加厚实的躯干,胸膛画满奇异的符文,嘴巴能够半圆张开,目仁血红,如伏地的人,但见人就杀、一撕就碎,怪力惊人。怪物见到王子,立马奔袭而来。狮鹫是一种脾气暴躁、悍不畏死的动物,它见自己的君主有生命危险,也啼鸣着露出尖利的前爪,与怪物战成一团。那怪物能够人立疾行,打斗也有一定章法,很快就压制了智商不高的狮鹫;但狮鹫凭借动物本能,以迅雷之速,用鸟喙直接啄断怪物胯下那根不停晃动的阳具。怪物吃疼,伸出双手抠烂狮鹫的双眸。两个禽兽叫声愈加嘶哑,互不退让,以命相搏,扭打一团,红色和青黑色的血液四处泼洒。
王子放弃狮鹫继续逃命,他穿过疯狂的营地,眼见就要冲出混乱的战壕,却又迎头撞上了另一只怪物,其模样类似传说中的狼人。不过,这个狼人似乎具备施展战术的智慧,它左手拿着一把人类的手半剑,和一名手持重型迅捷剑的无名剑士打得有来有回,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王子不管他们,拐角却又遇见另一头狼人,其与两名受伤甚重的士兵斗狠。王子一个翻滚,抓起地上的手弩,搭箭扭弦,平举瞄准,一气呵成,在两名士兵被狼人连头带肩斩杀的瞬间,扣动扳机。
狼人挺胸怒吼,连带眼珠,拔下飞箭,冲王子龇牙咧嘴,撑破挂在鼻子上烂皮肉。王子痛苦地哈气,克服住自己应激时的晕眩和反胃,坦然面对狼人的照面一击。即将丧命之时,一阵悦耳的盔甲摩擦声响起,荣格骑士赶到,双手握剑顺势拨挡,叮当一声,他抽剑接住狼人的第二招致命一击,并借助自身即将倾倒的惯性,用肩甲顶住狼人的右臂腋窝,错开对方即将到来的掏心动作。一合之间,荣格就适应了狼人的节奏,白发苍苍的圣骑士,剑法霸道的人形怪,人与狼在若隐若现的月光下交锋,转眼七八剑的碰撞,火星照亮战壕,一幕幕惨状转瞬即逝。
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后方冲击而来,他的骑枪没捅穿狼人,却被对方一个前空翻旋转纵劈夺下了戴着钢盔的脑袋。荣格驯服了自己的软弱膝盖,念动圣言暴起,宝剑过顶,带着神圣的黄白光影,一把划开狼人的胸腔。
王子扶住老骑士。荣格顾不得自己和手下的安危,他反扶起王子,老泪纵横:“殿下,在下救驾来迟,险些辜负先王所托,万分惭愧!”
荣格示意自己的骑士准备让马于王子,趁机简言解释道:“僧侣说了,白塔被毁,恶魔出世。”
“恶魔?”王子想起那只与狮鹫搏杀的恐怖巨怪,还有一剑就能把人劈成两段的狼人,心里后怕,“几乎所有军队都乱套了,我们的队伍呢?”
“仅剩不到三百人,还在集结点坚守,您马上去带领他们吧!”荣格咬牙,痛心回答道。
浑身残破的灰色怪物从战壕的黑洞中冲出,两下打死两名骑士。为了保护王子,荣格怒吼,舍身拦抱怪物;怪物顶着荣格的肉身,与其冲入黑暗之中。王子焦虑地看着两者一同消失的那个方向,接续的,唯有圣骑士发动的两次光芒,随后就是一片寂静。他将自己的心智从崩溃的边缘拉开,浑身颤抖,拿起掉在地上的印证和王者之剑,冲出营地:
在王城外围,部分西方联军重新投入了战斗。如同那些披着白袍的北方蛮兵精锐,他们的基数不少,但比起整个垮掉的联军,占比可以忽略,尚能保持作战士气的人越来越少,纷纷被那些失去心智的袍泽裹挟着,陷入怪物的屠杀包围网。
王子在其他副官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军阵中。他简单喝了口水,立马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查看情况。目前,还有超过两千名友军顶在前方三百米处,他们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命运。在斜视的方向,一波有着蜘蛛般触足、人的躯干和山羊头的怪物朝己方阵型急速冲击而来。
涂满奇怪粘液的箭镞从天落下,王子的亲兵出现伤亡。更可怕的是,那些死难者很快就怪笑着站起身,袭击身旁毫无防备的同伴。王子拔剑,果断指挥自己的精锐部队,让长矛兵分为两部分,顺、逆时针展开,呈却月之型,其中抽出好几组刀盾跳荡好手,负责消灭阵中已经发疯的同伴。队伤同袍,那些长矛兵尚且犹豫,那批火枪步行骑士的组织度极高,他们自觉在长矛兵留下的缝隙后方分列两组,排成三排,在王子的号令下三段射击,成功将敌人拦住。
从西边的营地里又冲出一头灰色怪兽,身上还挂着一堆人的肠子,在平地上提速,冲乱王子亲兵左侧的阵型。首当其冲的民兵们开始恐惧起来,阵中的步行骑士纷纷抽出佩剑,等候王子的命令。王子心中一热,愤怒和救人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准备命令众人杀回营地,寻找荣格的踪迹。
一头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声如轰雷,带着强风冲撞地面的怪物,后者轻飘飘地飞了十余米,四爪重新抓地,抖擞精神再次杀来。斥候队长阿赫普拉女爵骑着她的坐骑——巨大型狮鹫前来救场。这只巨大型狮鹫,名唤“提丰”,整个圣心王国仅此一例,身长超过六米,体重两千多斤,身上覆有具装,兼具智慧,作战勇猛,是圣心王国的超级武器,天下无双。
提丰背上的女骑士手持长戟,借着惯性,一下劈在怪物的脑袋上,但没能开瓢。相比巨大庄严的提丰,怪物如同一条土狗,弱小而卑鄙,被一爪重新打翻。女骑士又是当头一戟,打得怪物失去了平衡。王子下令步行骑士集火,提丰后卷巨翼避开,所有子弹都打在怪物身上,终于将其打趴在地。提丰再次腾空,一个背身啄击,彻底击杀怪物。
阿赫普拉从狮鹫背上滚下,近乎虚脱,坚持半跪着向王子汇报目前情况:“殿下,我们的狮鹫队几乎全军覆没。之前,我们从王城上空飞过,倒塌的白塔处出现一个圆形黑洞,无数怪物从里边涌出,其中就有能够飞天的,数量太多,对姐妹们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王子目光迷离,眺望远处,只见敌人黑压压一片,还在奋起反抗和逃亡的人类只会越来越少:“阿赫普拉,随我回去寻找荣格骑士吧,他应该还在营地里和另一只灰色怪物战斗……”
阿赫普拉猛然抬头,她的眼眶充满泪水,质问道:“您确定这时候还需要……”
“肯定是……”王子尝试推开站起身来的阿赫普拉,“我们必须去救荣格先生……”
“殿下,您知道,没有人能够独自面对那种怪物的。”阿赫普拉按住王子,指着自己的坐骑,“让提丰先带你离开这里吧,我们在南边的据点还很安全。我带着其他将士们撤回去!”
王子张大嘴巴,没有说任何话。他崩溃了,满脑子都是那六十万联军、一百二十万王都矮人和无穷无尽的恶魔,他们的肉体、灵魂交织在一起的地狱场景。在这一夜,能消耗就消耗吧。他抽出宝剑,反执着盯着那尖端,眼神变得空洞起来。
阿赫普拉果断击晕了王子,转身看着陷入恐慌的将士们,擅自命令道:“诸位,不管城里的辎重队了,现在有多少马车都先拉走,我们撤了!射手作前队,民兵团抽队跟上,二倍速,跑步前进!”
骑士们还在犹豫,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道是否要接下女爵的命令。那些跟着王子出生入死的民兵们已经大喊着撤退,推着骑士们前行。王子的部队处在围城的最外围,此时逃离战场,几乎没受到任何阻拦。两百多名士兵,连同一只神话般的狮鹫,掩护着辎重马车,在东方既白之时来到了矮人京畿的边境。从这里穿过联军的哨卡,一路往南,就能抵达义兵的大营,王子必须尽快赶到那里,收拾好行装、整编人员,然后沿着河流一路向西回到圣心之地。
哨卡的守将口头欢迎了这些残兵,态度却极其跋扈。阿赫普拉带着狮鹫将他们尽数杀死,把哨站里的补给与众人分食,让同伴们有序通过。亲兵们回到南边的据点时,已是第二日中午。
是日中午,荣格从发臭的尸堆中爬起,他抽出插在灰色怪物胸口的宝剑,打算把这具沉重的尸体踢翻至战壕里,却做不到——后者太沉重了。
荣格哑然失笑,颤巍巍地走到一处高台,烈日下、域外王城依旧浓烟滚滚。一波波背上插着人棍的恶魔骑兵正在人间驰骋,尚有一些人类骑兵还在苟延残喘,它们在进行猫鼠游戏。此情此景,让荣格想到从小到大总爱做的那些噩梦。那个少年执剑立誓,到如今人老体衰,却总爱浪漫主义的诗文。那时,到今日,面对人生的疾风骤雨,他总是因“大梦自先觉”而痛苦不堪。自由总是先于死亡而逝,或说死亡终如约而来,但自由永不出现。
服饰优雅华丽,一名堂堂骑士,荣格欣慰地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幸好,阿赫普拉是个十足务实的人,即便王子被我自己的幼稚性格感染,她也能够及时打断……这个孩子啊,从这点看,比我忠诚多了……
话音刚落,他幻视见,那个青君,竟坐在残破的高塔王座上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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