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及头图来源:《比勒街的车站》,勒撒·乌里;《系列法则》,拉兹洛·莫霍利-纳吉
戴仲杰今夜得加班,他要到远处的镇子去抢修电网。他可以在一个城轨小站转车,幸好有一趟末班车可到达小镇边缘,那片区尚有电力供应。
车站在城郊,也不算偏僻,但夜间人流量很少。戴仲杰赶到门口,上了扶梯,过了安检,一屁股坐在金属椅子上,喘了口气。现场只有几个同样需要转车的路人,没注意到戴仲杰的动作。
天气预报说是雷阵雨,但从早到晚就没怎么停过。相比之下,候车大厅很干爽,甚是强劲的空调冷风,隐约吹来一股独属于岭南的发霉味道。
戴仲杰盯着车站大屏,上面滚动着密密麻麻的班车消息。虽然,这些车次早就过站许久。大屏的右下角,乖巧地摆着一个木桌、一把木椅,倒是唤醒了戴仲杰小学时代的破旧回忆。
木桌的奶白漆掉得差不多,上摆一个三角亚克力桌牌:执勤岗。但岗位上没有任何人。
剩下三两安检员,都是年轻小妹,她们能够轻松熬夜,所以先送走了上一班的大妈,此时手头也没有任何工作了,便开始闲聊最近走红的影视剧。
一通电话打过来,陌生号码。戴仲杰迟疑一下,拇指还没按下,它就挂断了。大雨越下越大,广播通知列车晚点。
戴仲杰敏感地抬起头来,看着大屏,红字跳了一下,末班车延误5分钟。
虽然,那不是问题,但是,戴仲杰还是希望在座的,有人能够抱怨一句,毕竟,这能够缓解自己的焦虑心情。但没人成全他。
一伙穿着制服的政府人员走进车站,他们的外衣已经被打湿了,脸上的表情也显得疲惫,但手上拿着一沓干净整洁的纸张。从没露脸的安保人员突然出现,跟在他们后边,昂首阔步。
“同志,您好,打扰一下,这是我们的反邪教传单,请您了解一下。”
一些同样是打工人模样的公务人员,跟戴仲杰打着招呼,传单已经递到眼前,却开始犹豫地看着戴仲杰搭在腿上的手。
“谢谢。”那年轻人松了口气,继续给其他人发传单了。
几名不干活的人站在大屏旁边,似乎没察觉到戴仲杰的存在,自顾自聊起最近的都市怪谈:“你还记得那天,江夏特区的高铁失联事件吗?”
“哦,我想起来了,唐主任,我还以为那事是网上传谣的,您知道什么内幕吗?”
“内参消息,不要外传。听专家说,那是暂时穿越到另一处空间了,虽然大家都没有生命危险,但精神出现一定问题。”
“啧,那就奇怪了。那您说的精神问题,有什么讲究吗?”
“其中有个人,听说是江夏大学研究魏晋历史的专家。那天的认知检查,他坚称赵云和赵子龙是两个人。
“医生愣了一下,他继续问道,诸葛丞相和孔明是啥关系。
“那人说,一个是《三国演义》的人物,一个是《水浒传》的人物……”
这什么唐主任的,想象力倒是很丰富,怕不是在办公室里偷偷写小说了。
那两个公务人员警惕地看了戴仲杰一眼,抽出一盒烟,转进旁边的洗手间,一时半会没再出来。
戴仲杰心中懊悔,他收拾好心情,准备等待末班车的到来。
时间到了,屏幕突然跳了一下。广播继续通知,列车再度晚点。
后面几排桌椅终于传来了几句抱怨,不过开启下一盘手机游戏的声随即响起。
戴仲杰的焦虑加重了。他知道,自己应是依旧能够赶上抢修的,只是,如果列车再出现晚点的话,那么情况就很被动了。
“诶,则个,小戴啊,应该是到了厚,现场情况怎样啦?”
“哎,领导,您好。我这边还在车站等车呢,马上就到。”
“哎哟,啧啧,是吗?”领导嘬了两声,继续说,“这样啊,那真是麻烦你啦,尽快到场,抓紧时间抢修,办妥它。这么晚了,辛苦啦。”
等对方忙音后,戴仲杰挂断电话,他还来不及思考,另一通电话响起,是之前那个陌生的号码。
“请问您是……”戴仲杰懵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我是谁,你们领导没告诉你吗?整个电路都毁了,这边很缺人手,你赶紧来,不要偷懒,快点!哎哟,这该死的雨啊,你再拖拖拉拉,干脆就别来了!”
还没等戴仲杰解释,对方就挂断了电话,总之,态度极其恶劣。
戴仲杰把发烫的手机放回口袋里,不去理会那些弹出的信息。这会,他连骂人的心情都没有了。车站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实在大得猖狂。
他感觉很累,突然想尝尝儿时在家,母亲煮的祛湿甜汤。
末班车还没来,不少工作人员已经下班。之前闲聊的两个公务人员终于从厕所里出来,他们也带队离开车站了。
一个被雨淋湿的车站工作人员,匆忙跑进旁边的控制室。
那男厕所闪了下灯,整间里屋都黑了下来。有个小青年在半路犹豫了下,还是鼓足勇气走进厕所。
“尊敬的旅客,岭南铁路提醒您,您乘坐的VU3033次列车,由于线路原因,延误5分钟到站。由于列车延误,给您造成的不便,我们再次向您……”
戴仲杰迅速瞄了一眼地上闲置的防暴装备,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洗手间门口。他离男厕所很近,如果有危险,自己现在是不是就得逃跑啊?
不一会儿,小伙子脸色苍白走出厕所,回到自己女友身边,看来,他安全无恙。
戴仲杰还在疑惑,抬眼就看到一个身高两米多,像是马方综合征患者的蓝西装外国人凭空从男厕所里走了出来。他窝深陷,脸色格外苍白,神情特别沮丧。
刚才被叫喊声吸引过来的控制室人员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例行检查对方的证件。
外国人不称同志。戴仲杰心想,见男人掏出一本护照,用十分标准的国语配合说道:“您好,来自特雷里亚。”
“噢噢……”工作人员拿起那本护照仔细检查了下,然后递还给男人,劝他安心等车,再然后转身向候车厅所有人保证,“请诸位放心,末班车一定会到,我们会工作到末班车开走为止。”
戴仲杰张大嘴巴,他虽不是人文地理学专业出身,但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一个叫做特雷里亚的国家呀。而且,那人那么高大瘦长,望之令人胆寒,怕不是什么恐怖分子吧?
男人垂着过膝的双手,没有理会戴仲杰的忧虑,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指死死扣着头发,喃喃自语,说什么失败了,陌生的国度,一切都晚了之类的丧气话。
戴仲杰心中感叹了一句,想要挪到其他座位,又觉得很不礼貌,只能纠结地在心中暗暗祈祷这该死的破城轨赶紧到站。就这样过了五分钟,广播再次通知列车晚点。
麻了。戴仲杰人都麻木了。他掏出手机,看到领导打来的几通未接电话,也没再理会,只是用短信发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收到”。此时,车站已关门,候车那些人的情绪终于激动起来,有些人吵嚷着要回家,但等来的只有控制室那青年工作人员的一脸无奈。
这时,有个人冲进候车室,惊慌失措,说有人要杀人了。
随后,两名手持西瓜刀的壮汉快步走入候车室,浑身赤裸,身上缠着白色带子,带子上用鲜血画着鬼画符,一人把控着候车室出入口,另一人没等落单的工作人员解释什么,一刀剁倒、一刀毙命,接下来就是连续几十刀,把人砍得烂烂的。
“伟大的神啊,伟大的神啊,你就是魔啊,拯救我啊,杀死我啊!”
面对那两个口中念念有词、表情极度扭曲的杀人疯子,戴仲杰吓得跳了起来,其他候车的人也开始惨叫,像无头苍蝇般四下乱跑。
众人在越来越血腥的场面中躲避追杀,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最离奇诡异的是,大家在椅子的阵型中,和那个杀人疯子躲猫猫时,那个蓝西装高个男子岿然不动,似乎依旧在懊悔不已。那两名疯子也不去理会他,只是一心想把我们这些正常人杀光。
过了一会,蓝西装男人暴起,他指着两名疯子骂道:“在这个还算和平的世界上,你们不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还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西瓜刀疯子听到了训斥,似乎带着敬畏的停下动作,那两把被鲜血染红的西瓜刀掉在地上。看他们的表情,不似被吓到,而是带有一种小孩子做错事的负罪感……
一些机灵鬼已经抓住这空隙,和疯子们擦肩而过,抓住冲卡的最佳时机,如赶最后半分钟高铁般冲刺,翻过检票口,往最近的站台扶梯出跑去。
“咦哈哈哈,他不对劲”一个疯子似乎恍然大悟,指着蓝西装男人嘲笑道。
“是哦是哦,杀了他吧!”另一个疯子如梦初醒,重新捡起地上的刀,扑杀上去。
戴仲杰在站台扶梯和站台夹层的空隙间,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个蓝西装男人被两个疯子乱刀捅死。
所有出逃的人急匆匆跑上站台,目瞪口呆着,看着一列通体漆黑的陌生列车,突破疾风骤雨的封锁,亮着射穿朦胧夜幕的灯,鸣着响度极其夸张的汽笛,缓缓停靠在站台上。
这并不是VU3033啊!戴仲杰要崩溃了。他想到之前有人提到的那个江夏高铁神秘事件。
车门打开后,几名全副武装的持枪人员走出,打头那人问候了一句:“这位先生,请您站在黄线后,另遵守先下后上规则。”
“噢,谢谢提醒。”打头那人恍然大悟,平举突击步枪,三点一线,瞄准。
雨点打在枪管护木的上头,滴滴答答,催动枪口炸出两朵橙色小花。
两名刚爬上扶梯的疯子被爆头击毙,尸体沿着抽风的扶梯,滚回第二层。
开枪后,那人语气轻松问道:“先生,您还上车吗?车马上就要开走了。”
那对跑得最快的年轻情侣带头走进黑色火车,随后,其他人也纷纷进去。
“对了先生,你有看到一个蓝色西装的高个吗?”临走前,那个开火的武装人员拉住他,问道。
“说自己来自特雷里亚那个……”戴仲杰都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是吗,那真是遗憾啊。”武装人员语气平和起来,他摆手示意自己的伙伴下楼,“现场由我们控制了,你们马上就走吧。”
“噢,谢谢提醒。”武装人员又精神起来,他拍拍戴仲杰的肩膀,“没事,你们走吧,我们会替你们报警的。是的,是的,我们会摆平这件事的,你们赶紧走吧,我们的车送你们到下个站。”
就这样,戴仲杰思考这批神秘武装人员为何方神圣,在深夜到达了工作地点。
见戴仲杰风尘仆仆的,负责人骂得很脏,但给他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猪杂汤面:“吃完后赶紧滚回去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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