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及头图来源:《平静的海面》、《在击败两艘土耳其战舰后,水星号与俄国舰队会合》,伊凡·康斯坦丁诺维奇·艾瓦佐夫斯基
故事原创,情节虚构。本文是独立短篇故事,亦是原创奇幻故事集《魂灵守护者》的第二篇;读者朋友可结合第一篇故事——《福尔图娜的试炼》,一同阅读。
一驾马车从远方来,行到离拂风城最近的圆石路标处,绕个右转大弯,穿过最后的林地,开始走在由金属框架与夯实碎石构成的通衢大道上。
大道通往拂风城,路上行人如织,东西南北往,或去或留,各有各的目的。
在路旁,叙拉库萨挽手挺着一杆沉重的钢制长枪,招呼马车停下接客。
马车夫被路旁亮银的金属光泽一闪,遂轭马停车,嘴巴紧闭,一脸并不是很想做生意的样子。
“车主人,这是最后一段路了,我们就搭个顺风车去城南大门,多少第纳尔?”
“贵了。”叙拉库萨耸耸肩,隔着破旧的皮革手套,摩挲着自己的胡茬。
叙拉库萨皱眉:“这个价格在此还不算地道,您是从哪里来的客商……”
“行啦。”叙拉库萨和同伴一路小跑,“我们也是走不动道了,在您车上歇歇脚是不错的。做我这笔买卖,12第纳尔,路上有什么小意外,我们会帮忙。”
叙拉库萨在心中骂骂咧咧,他有着甲赶马车的经验,此时与马车行进的方向保持同步,左右手交换,把沉重的长枪寄放在车厢右侧挡板的细绳挂钩处,卡死放稳;接着,他高举左手捏住登车握把,蹬地迈腿,收腰发力,整人带着沉重的铁甲,成功翻上没有顶棚的车厢。
跟着叙拉库萨的同伴穿着一件轻便的兜帽皮甲,奔跑时身手敏捷,几乎就在叙拉库萨于车厢坐稳的瞬间,也跟着单手翻了上去。
“一个自由枪佣兵是吧……哦,还有一个猫人小姐,福德海在上,幸会。我叫奥尼姆,车厢的看护者。那么,二位,谁来付钱?”
一个红胡子的秃顶壮汉正弓腰站在车厢中间,摇摇晃晃,搓着手,笑嘻嘻问两位新的乘客要钱。
叙拉库萨看了猫人同伴一眼,努努嘴掏出自己的钱袋子,从里边依次数出十二枚并不是很圆的铜合金钱币:
奥尼姆把十二枚钱币放置在自己肥大的手掌上,摆在阳光下,嗅嗅、捏捏,然后将它们尽数收挂在腰间的钱袋子里,动作干净麻利;他假装追求体面地拍了拍手,继续问:
叙拉库萨:“算碰碰运气。我们在湾区也待了两个半月了,这里很热闹,但竞争也激烈。”
奥尼尔接话:“在湾区待了两个多月了?听说拂风城的第纳尔形制十分规整,个个都是亮晶晶的正圆形状,怎么,哥们舍不得拿出来给俺见识见识?”
叙拉库萨干笑一声,脱下手套放在自己的胸甲收纳袋里,解释道:
“拂风城第纳尔的货源都被各大行会把控着,我一小角色又去哪找来给你付个开心钱,是吧?”
奥尼姆笑了一声,坐下缩身靠在车厢后方的左侧角落,打开自己的酒袋自顾自喝了起来:
“也是,也是,兄弟,大城市就是这个样儿,我能理解。那么,趁路途还有最后一段,我休息一会,请便。”
放下酒袋,这人几乎是说完话,就打起了呼噜。看来是个乐天派。
叙拉库萨嘿嘿笑了一声,扭头看着自己的同伴:“喂,帕乐默猫,你在看啥子哟?”
帕乐默猫是叙拉库萨暂时的同伴。那的确是一只猫猫,只不过长成了人型,戴着一个给猫耳朵腾了一点可怜空间的皮制兜帽,没被衣物覆盖的部位,毛茸茸的,是黑色的尖端带着一点白的毛发。这样密集的毛发,让整只黑猫在阳光下仿佛披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银纱。
叫“帕乐默”的猫发愣地张开口,可爱小虎牙见光;她眨着琥珀色的双眸,伸出山竹爪子指对面:
叙拉库萨早就习惯不能发出清软颚擦音的猫人对自己的称呼。他挪了挪压住黑色猫尾的屁股,心中嘀咕“猫和猫尾巴真的是两种生物”,然后,顺着猫人所指的方向,细细观察车厢里的第四人。
那是一个先他们一步在车厢里休息的神秘旅客:身体被陈旧褪色的学者行谊袍不太牢靠地包裹着;那袍子是普通的棕色款,被洗得褪色,肩部和腰身的尺寸都被自行修改了,上面有许多已经干了的血污、看似沾染了尘土,表面却干干净净。
衣袍之下,是一具瘦弱的身体,其手脚苍白,有隐约血色,皮肤下的骨肉被明显的青紫筋脉纠缠着。宽大的兜帽遮住了旅客的大部分头发,但没盖住下半边脸,那里……精致挺拔的鼻子是最惹眼的,其左有颗细痣,其下嘴巴有着天然的红唇,两边脸颊细腻柔软,暗示某个二十多岁的年纪。
倚放在车厢后方右侧角落的魔法杖镶嵌着宝石,和破旧的魔法袍一起,都暗示着眼前人是个就算道行不高深、起码身份也足够神秘的魔法师。古怪的是,这个魔法师垂下双手守护着一个被亚麻布仔细包裹着的剑型物件,似乎那物件,要比价值连城的古老魔法杖更加重要。
叙拉库萨看着从兜帽两侧空隙垂落的黑色秀发,柔软细腻,欣赏之情油然而生,朝猫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没看人小美女正在休息吗,你别打扰人家。”
少年稍稍端正坐姿,把剑型物件用左手靠肩搂住,脱下兜帽,浅浅一笑,朝眼前人露出一道、从额头连着脖子延伸到锁骨的伤疤,“嗯,还有猫人小姐,我叫阿图沙,是一名打算前往扶风城的旅行法师。”
眼前人黑发如瀑,两道龙须垂发自然地在淡雅的眉间飘动。空气清新。叙拉库萨吹了个内敛的口哨。
猫睁大眼睛,看着阿图沙那双忧郁的眼睛:“希拉克撒,帕勒密觉得阿图撒应该是位人类先森。”
“噢,也对哦,是的,帕乐默猫,你说得对。抱歉,恕我眼拙,阿图沙先生,我叫叙拉库萨,是一名自由枪佣兵;她叫帕乐默,是一名探宝者。”
阿图沙没有寒暄什么话,反而抓住对方言语中故意展露出来的关键点,直接打开话匣:“佣兵,嗯,还有探宝者……何方势力的探宝者?为什么你们会结伴而行?”
“帕乐默猫不肯说,所以我就挨个问,只要我能想到的,你知道的,这绿宝石湾区的各个势力,我都问了——”一听到这问话,叙拉库萨就乐了,他是一个爱说话的主儿,“我就问,七城联合、公国还是黑水兄弟会……这个猫都没反应。很呆滞。于是,我继续问……问到那个‘狐百合庄园’时,她就变得支支吾吾起来连说不是,你瞧瞧,你这露馅了吗?”
猫人少见、单纯的猫人更少见。这个族群十分符合人类各社群狭隘的刻板印象——贪婪、易怒且狡猾;往小了说,猫人喜欢干些偷鸡摸狗的屁事,往大了说,猫人简直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阿图沙在十七岁生日那天,初见这个世界的猫人,两人的短暂相处,既有欢愉又有痛苦,经历可谓一言难尽,所以即便是他这种对世间万物都保持平淡心态的老好人,也对这个族群没有多少好印象。
十年了,这是阿图沙遇见的第二个猫。自阿克西亚学院毕业七年后,阿图沙终于完成当初的诺言;此后,他穿着带兜帽的衣袍,背着行囊,又花了三年时间继续往大陆西边远行,最终看到了无垠的大海。
沿着大海,有许多好去处,尤其是大陆西部最富饶、也是最容易产出传奇故事的绿宝石湾区;但湾区最值得前往的地方,是位于大陆西方尽头的拂风城。
在白松港,大陆西侧中段海岸线的财富均不情不愿地汇集于此。这些财富支撑着拂风城维持一支庞大的舰队,外海远涉、内湖纵横,拂风城以此统领七城联合这个政治、经济和军事防御实体。
海风吹拂,离拂风城的南方大门还有一段路。大道靠近海岸线,但有些步行距离,但阿图沙依旧能够看到海上那些扬帆起航的船只。这些船很大,个别甚至有三个桅杆,帆布上统一绣着一只浑身长满疮洞的金色展翼蝴蝶狮,那是拂风城的古怪标志。
“哇哦,我认得出来,小兄弟,你看最大的那艘,那围栏上的金边扶手……船长六十三米,那是‘神罚’号,拂风城远洋舰队的旗舰!”叙拉库萨很兴奋。
“听说在白松港,即便是淡季时,每天也能同时停泊超过一百艘商船,其中有六成都属拂风城公家,三成归另外六座城邦,一成是湾区的外来者。”
阿图沙看海,看到白色的沙滩和繁花似锦的草地,“这种繁华景象,的确得亲眼去瞧瞧;若是假的,那我心中的历史知识就得到了更新,若是真的,那我心中的幻景就成了现实。两全其美,的确不错呢。”
叙拉库萨笑笑,话中带着对初到拂风城的外来旅客少见多怪的不屑:
“你的听闻稍旧,小兄弟。事实上,白松在现在这种不平不淡的日子里,港口能够同时停泊超过两百艘商船;的确,其中六成都是拂风城公家的。从贸易路线上游转运而来的琦白松堆满整个港口,拂风城当局将其高价买入内陆,可获三番暴利!”
阿图沙看着路上那些神态各异的佣兵:“如此财富,难怪公国惦记。”只是,佣兵们平时结伴相处,战时为各自雇主(最终是为他们能给的财富)而战,这种模式的切换,一个普通人,真的会坚持到最终胜利或和平的那天吗?那得杀死多少叫做朋友、战友或亲人的事物?或者被所有的这些词汇给淹没在时间之流里,让后世的学者把他们通通称为“历史”?
叙拉库萨是个高大且强壮的男人。他饱经风霜但依旧俊朗的骨相暗示,他是个达观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因为叙拉库萨头脑简单、心胸开阔,吃得下饭,每天能做大量的健身运动或生计劳动,自然不会像虚弱的阿图沙那样,去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于眼前事务毫不相干的事情。他说:
“却说法师小兄弟,你是哪个法师公会的成员啊?平日里少见你们如此神秘的职业……但我也知道你们一般是结伴而行的。现在想想,拂风城也有个我叫不上名的法师公会,规模很大、真的很大,你是要去那里吗?”
“拂风城的法师公会,我也有所耳闻,对外称青晨星,独立于术法共同体之外,财大气粗。只不过……”
阿图沙微笑,往自己的衣袍中掏出温热的吊坠。吊坠的造型是两把刃形扭曲的银剑横插着一只眼睛,眼睛的边缘有太阳的波痕,眼睛是绿色的,由绿宝石制成。阿图沙说:
“我是在野法师,不属于任何群体。自然也不会去拜访某地的某一所法师公会。”
“噢……竟然给我亲眼瞧见了……”叙拉库萨并不在乎阿图沙的说辞,反倒看出了一目金乌的标识,那是日神的兽化形污染命运神相位之一部,虽然那代表异端象征的绿宝石令人费解,但他还是认识这号信奉者日趋减少的概念神,“命运之神,哦,是的,福尔图娜在上……你是一位命运魔法师?”
阿图沙纠正道:“准确来说,我是一名观星魔法师,通过日月星辰来捕捉大地的命理,以此尝试解读和改变什么,管他呢……确实,福尔图娜与我同在。”
旁边的帕乐默很崇拜,她不自觉“嗷”了一声,然后就收到了两位男士投来的目光,这让她感到有些局促。幸好猫人不会脸红。
是这样的,大地上的猫人们也普遍信仰一个异名的命运神,但猫人普遍没文化,说不出命运的神妙。帕乐默的爽点正在于,阿图沙能够对命运作一种淡雅又简洁的解释。
“既然这样的遗世独立,那么也有自由自在的好处。”叙拉库萨挠挠头,带着一些说别人坏话的心情,谈论道,“哪里的法师公会,都是人情社会,有些人进去,不自在,出来,又会觉得可惜,进退两难,堂堂一个魔法师,竟窝囊得不如一个佣兵。哈哈哈……”
阿图沙笑笑没说话,不置可否。在商人重利轻别离的地方,法师公会自然也向钱看、向厚看,谁不喜欢黄澄澄的金币叠在一起?更何况,对于金属系魔法师而言,金银铜的能量的确是可观的。
猫掏出一个带着咸肉片的口粮饼,掰了一块:“吃吗,魔法斯先森。”
“魔法师就魔法师,先生就先生,帕乐默猫,这两者都是尊称,不用重复使用。”叙拉库萨教导道,“话说,你为什么没打算分给我一点啊?”
阿图沙摆手拒绝。猫自顾自吃起来,没有理会自己的佣兵同伴。看着叙拉库萨哭笑不得,阿图沙心情稍稍变好,主动问道:“叙拉库萨先生,您知道目前联合城与公国的战况吗,其进展如何?”
叙拉库萨没有保留,分享着自己能够理解的看法:“这两个月,连我们这些自由佣兵都有上正面战场送命的‘机会’,而不是在后方作业,可见联合城……其实已出现颓势;那些湾区著名的佣兵大队,只要受雇于拂风城,人力基本都打空了。其他六城表面上还在支持他们的老大哥,但战线不会撒谎,他们基本没有出兵。如今是拂风城以一城之力,在苦苦抵抗公国的攻势。平原战役已接近尾声,公国的人也摸到城郊来了。”
“我听闻……拂风城的明希法火枪团,是闻名大陆的传奇部队,连他们也无法抵挡公国的兵锋吗?”
除了王牌部队,阿图沙也听闻,战争打到最后是国力对拼。拂风城富可敌国,手掐多个贸易节点,兵器和粮草几乎消耗不完,想替市政高层送死的佣兵从各地陆续赶来,这样,居然还是打不过几乎没有海岸线的公国吗?
“确实,小兄弟,时代在变,在这大陆,火枪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用。只是,有些古老的计谋可能依旧在发挥作用,十四天前,西海大公率领他的弩骑兵大破明希法方阵,连续六次追击啊,直接给他歼灭了……”叙拉库萨联想到之前的战事,也是啧啧称奇。
“令人唏嘘。不过,如果联合城的局势很不好,你们自由佣兵能够保全自己吗?”
叙拉库萨指着海岸线,此时有几艘庞大的战舰正停泊在海岸堤坝的补给站处修整,其船体有些损伤,但程度不大。叙拉库萨解释道:“西海公国无法解决被拂风城禁运的问题。拂风城的海军太过强大,有忠诚于自己的海上力量保护,依靠高大的城墙防守,西海公国也拿它没办法。当前,市政当局希望我们能够补充城防力量,那日薪,开得老高了。拂风城比你想象中的要坚固。放心吧,万一失守了,大家一起坐船跑路便是。”
奥尼姆的鼻涕泡破了,他恰到好处地被噩梦惊醒,不忘对车上三人笑嘻嘻,翻身下车厢:“老爷子,午饭要食啤酒啵,我闻到味儿了,周遭有人卖,我去买!”
“还用问我?”马车夫似乎对所有人态度都很恶劣,他举起马鞭佯装打人状,“都多少天了,还不长记性?马上给我去买好一点的肉食,再来几瓶葡萄酒!我们要招呼贵客!对了,贵客喜欢吃水果,你也去找一些新鲜的水果来!”
叙拉库萨疑惑,他低头看着自己那脏兮兮的靴子,心想自己应该不是马车夫口中的贵客。
马车夫唯独对阿图沙尊敬有加。他从自己的座驾上取出一个马凳,招呼阿图沙下车:
“尊法师,马累了,人乏了,我们要休息一下。正好,这里风景不错,游客也多,我们就在这里吃个午饭吧,也讨个旅途愉快。”
阿图沙站起身,看着风景优美的海岸线。远处就是闻名于世的拂风城,其建成区大体被道路遮挡,只有海港部分见于眼前。拂风城掌握西海,城中那座伟大的开拓之塔,顶上的黄金蝴蝶狮闪耀万邦。
阿图沙往近处看,眼前是一片青青草地,往前走就有一个三米高的堤坝,拦住清澈的海水。很多市民与外地游客,似乎没受到战争的影响,在草地上铺着桌布摆上酒食,看着路边商人和佣兵形色匆匆,有说有笑,谈论着远海的梦想逸思。
“也好,先生,劳烦您。”阿图沙点点头,接受马车夫的搀扶,走下马车。
“不是,车主人,你这几个意思啊?举手之劳,行个方便而已……”
马车夫没说话,瞪了二人一眼,那是一个“自己有脚不会跑跑跳跳吗”的眼神。
阿图沙把剑型物件直挂在后腰处,拄着观星者魔法杖慢行,他回顾身后,有些尴尬,便对马车夫说:“先生,请不必优待我。您能带我来到拂风城,多少应该是我要感激您的。”
面对阿图沙的谦逊,马车夫又变得和颜悦色,奉承道:“哎哟,尊法师,您这句话说的,可是让我有了忘恩负义的姿态了。可别,可别……您地位尊重,却屈身涉险治愈了小女的重症,此等恩典,在下三生难报。这样,还是我之前发下的誓愿,请允许我在路途结束前为您尽心服务。哪怕到了拂风城,您还想往东跨越边境之地,我也在所不辞啊!”
“您言重了……我们还是先休息一会,准备吃饭吧。二位,你们也来吧。”阿图沙苦笑,他请马车夫先走,回头看着神色古怪的叙拉库萨和有点不满的帕乐默猫,也请他们一起就席。
午饭后,阿图沙起身站立消食。拂风城的人,于海岸线景区,坐着躺着,就在礁石、沙滩或堤岸上,看着海浪冲击着大地;此时大部分人的内心会变得非常平静。这种平静是理性之神为和谐社会愿景赐予的祝福。
在绿宝石湾区,除了繁忙得几乎站不住脚的白松港外,拂风城的海岸线是最出色的。这种出色并不只表现在极佳的景色上,更是指这些地方最有旅游休息的气氛。繁忙的商贸和进步的科技带来了支撑旅游业的财富。即便是战争期间,本地和外地人都不约而同在这条海岸线上野餐、社交、冥想或违法钓鱼,看着朦朦胧胧的近海巨山,听着时不时响起的行船号角,逗逗滩涂螃蟹、避避暴躁海鸥,品味人生这一刻的美妙。
帕乐默猫露出可爱的牙齿,呆呆看着眼前的可爱男孩。她心想:福德海在上,它告诉帕勒密,这家伙长得可真像那种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尤其是那用黄丝带轻易挽起的青丝;福德海在上,它告诉帕勒密,这个像女孩子的男孩是一个强大的魔法师……
阿图沙看着岸边的近海眺望者,他们手搭凉棚,随时随刻睁大眼睛盯着某些事物,然后忙碌起来,有人传抄纸条,有人通风报信,在整个内海卫墙垣上活动。眼前那巨大船只的桅杆,起码有二十米高,上面有些体型矮小的成年水手、或干脆是小男孩在攀上爬下。这些人惊呼了一声,甲板上的人吵吵嚷嚷;一分半钟后,沉闷但震撼人心的行船号角响起,战舰起航,重新投入战争之中。
“海岸线上的看海守望者还真的让人安心呢。”阿图沙重新坐下,知道叙拉库萨懂得不少东西,他很乐意与其聊聊历史以及当前的政治局势。
叙拉库萨的嘴巴衔着一根酸草,砸吧砸吧,接过话:“那可不?目前拂风城把他们的环城卫队都调回城内了,否则这城郊三五步就是一岗哨,包安全的。不过,即便他们走了,这海岸线有不少良名佣兵、公会剑士往来,也排除了盗匪剪径的问题。噢,另一点,公国已经声明很多次了,即便大军压境也不会伤及平民,不过大部分人不太相信,否则,这日子天朗气清的,海岸线得挤满了人!”
“是吗,看来西海大公想要博得好名声。”听到这,阿图沙倒是感叹,“我记得,在古代,拂风城原本叫温不里士;在凤凰帝国覆灭后,其作为后帝国时代的古老遗产城市,一向看不起新兴的教廷。此时拂风城能够和公国执行来自教廷的白金协定,想想也是被逼无奈了。”
“你说得对。这不,遵守了白金协定,如今处于劣势,反倒是可以用此约束公国勿伤平民了。”叙拉库萨继续和阿图沙聊天,“这白金协定啊,在这个大陆上就形同虚设。只不过,拂风城的商人统治者不愿意杀人,毕竟平民在他们眼里就是奶牛,是活着的积蓄;而西海大公需要极高的民望来支撑他从不满足的野心,自然也不敢对平民、尤其是自由市民阶层妄下杀手。您说这多巧,这一来二去,两国之间还真的实现了白金义战。他们一开始就在平原约战,只不过拂风城输了,开始撤退而已。”
马车夫听到这,却哼了一声,接过话轮:“什么狗屁义战,都是这些虚伪的财阀和抓着初夜权不放的贵族给俺们平头百姓做做样子罢了。”
叙拉库萨打了个响指:“也许吧,毕竟……如今平原战役快结束,公国的人要攻城,拂风城的人若有鱼死网破的决心,必然生灵涂炭!”
四人在心中都叹了口气,奥尼姆却在傻笑。他这一笑,大家都不想说话了。
过了一会,一队制服统一的精锐佣兵队,扛着特里斯城兵工厂造的林地火枪,匆匆在道上列队设卡。不让人思索片刻,一支扛着公国旗帜的骑兵从林中侧冲,直接打退了火枪方阵。大部分护航射手的长矛佣兵丢盔弃甲投降,少部分还敢抵抗的,都被马刀砍下了头颅。
这是一场小规模的战斗,深入敌后的公国游骑兵压制了本地武装。这种一边倒的场面吓坏了许多海岸线的游客。那些杀红了眼的公国骑兵准备劫掠平民。大道上一些自由佣兵纷纷拔剑警戒。
最后,骑兵队长甩着公国的大旗,高呼大公的名号,方才压住手下的欲望。很快,一队环城卫队重新加入路权的争夺战中,那些骑兵不敢抗衡重步兵,便重新遁入林中。
阿图沙建议道:“先生,局势如果继续恶化,那我们就原路返回吧。绿宝石湾区可以去的地方很多,拂风城我们已经见过了,也没必要进城了。”
“嘿,小先生,您这么说,实在没必要,也实在可惜。”奥尼姆闻言有些急躁,他把口中的酒咽下肚子,赶紧劝解,“这才哪到哪啊,我们进城逛一逛,起码是去集市里,换些异国美酒,储存起来,后面旅途寂寞,你我可对饮!”
叙拉库萨倒是笑着吹了一声节奏轻浮的口哨:“奥尼姆,我补充一个——这拂风城的妓院到处都是,那里边的姑娘一个比一个顶,身为男人不去享受一下,算是白来了。只可惜,老子没钱,去不了开拓之塔的中上层。听说那里还有神妓,随便玩,哦对,男娼也有,如果你好那一口;我天老爷,听说那些人都是市政厅从大陆各国收罗过来的王公贵族,那体验肯定不一般。反倒是你长得那么漂亮,估计那些好姐姐还会倒贴钱招待你呢!”
每次听到自己的同伴说起这种话题,猫似乎都有些不开心,她咕噜咕噜着,(不爽的那种)。阿图沙低头不语。
叙拉库萨只是按了下猫头,继续说道:“你说,拂风城自诩科学技术昌明发达,却也在象征自身城市文化的高塔上藏这些个和神鬼魔法相关的东西,奇不奇妙。”
阿图沙用略带沙哑的平静话语评价道:“小时候,我就听我的导师说过,反倒是在科学技术越发达的地方,他们越包容魔法的存在。在追求真理与圆成的道路上,魔法奥秘与科学技术殊途同归,拂风城若真如是,则真开放也。”
奥尼姆赶紧接了一句:“嘿,小先生,我倒是觉得,这些拂风城人,就为了解决裤裆里那点需求,没您想的那么高尚,真的……哦,请别误会,我不是说您的导师也像他们那样,只是俺们村那些神父,在对小女孩和小男孩‘布道’前,就喜欢说一些大话……”
马车夫大声训斥奥尼姆:“你的猪脑子哪知道人家大魔法师的想法?还有,人家想要去哪就去哪,轮得到你来说话?马上去收拾马车,我们也准备出发了!”
他对叙拉库萨和猫也大声喊道:“城内我们不去了!你说的,突发情况,钱不退!”
奥尼姆嘴中嘀咕着什么,却只能对马车夫和阿图沙笑笑;他站起身来,往海上看了一眼,疑惑道:“咦,那边的船是在打架吗?”
大家都被奥尼姆这句粗话吸引,也转头眺望海面,确实能看到极远的海面,似乎有海战正在发生,而且,那些阵型穿插在一块的船只,似乎正在缓缓靠近海岸线。
叙拉库萨也不去理会那十二枚第纳尔搭车费,扛起自己的钢枪,警觉起来,“那些守望者的动作更快了!”
马车夫催促着奥尼姆去准备马车,对海面上的情况不感兴趣,一边收拾起草地上的午餐,一边对阿图沙说:“尊法师,您说得极是。这局势啊,我看是越来越乱了,咱也没必要进城了,我们先折返回天鹅城进行补给,然后去哪儿,您说了算。”虽然在他心目中,作为强大魔法师的阿图沙,应该是不怕那些凡人(指无法感受到魔法奥秘的人),只是谦逊的他不愿出手杀生而已。嗯,一定是的。一想到这,他对阿图沙的敬意有增添了几分,明明是个比自己小好多岁数的孩子……如果能给自己当女婿就好了。好了好了,别发白日梦了,收拾细软跑吧!
阿图沙冲马车夫点点头,但没有回应。他听到猫人小姐帕乐默好奇道,“我看到雾蒙蒙的一片,那些正在转舵的船只伤痕累累,到处都是碎木乱飞,有人被炮弹直接撞入海中”,于是挥动魔法杖,“诸位,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在这里施放一个远见魔法吧。”
现场有些陌生人既对海面的情况好奇,也对魔法好奇。毕竟生活在黄金时代,能够见到古老魔法的施展场面是越来越少了。城里虽然就有个大规模的法师公会,但那些人从不在普通人面前“变戏法”。
“以清气汇于山川、以神识托于星海,我打通此岸与彼岸的光之路,以心眼消弭目盲——远视空镜!”
“远视空镜”,这是一个经常出现在童话故事里、但于现实中极少发生的变化系魔法招式,其能够让光在特定范围内无限地从A点折射到B点。阿图沙空着左手、右手拿着魔法杖,两手不同步地挥动。左手凭空画着咒文的痕迹,对准远处海战的魔法杖,杖头镶嵌着的宝石投射出光芒,扭曲了一片空气,使其形成一个四米长、三米高的如镜的窗口。
这个令人赞叹的神奇窗口,为大家呈现出远方激烈的海上战斗。第一幕:一片黑色的弹幕横空击穿了一艘橙色的近海桨帆战舰,有几粒弹射到更大的三桅远洋战舰的侧舷,然后垂直蹦飞上天。风高浪急,船头急转,接舷战似乎不可避免,双方纷纷抽出武器,阳光下大小船上皆闪亮,是刀剑如林。
画面卡顿,然后进入第二幕:三艘朱红色战舰并排疾驰,其风帆之后有雷雨紫电之景;三波来自不同方向的火箭之雨几乎不分敌友乱射着,最终迫使一艘燃起火焰的联合城商船缓缓下沉,其周边全是跳海的人。
画面继续卡顿,进入第三幕:旗舰神罚号拦腰撞断一艘朱红色的近海桨帆战舰,在其侧下,另有几艘近海桨帆战舰纠缠在一块,那些穿着不同制服的船员正在进行你死我活的跳帮战……
画面卡顿持续变久,阿图沙用上排牙齿咬着下嘴唇,额头渗出冷汗,看着画面没有说话。
人群里早就炸开了锅,大家来不及感叹远视魔法的神妙,就被远处激烈的海战给惊到了。
叙拉库萨也惊呼:“红色的战舰,是真善之螺舰队,他们受雇于西海公国,一直都在外线劫掠联合城的商队,如今怎么敢冲入白松港的范围内!”
帕乐默猫看着眼前的画面,又眯眼伸出手指目测了下海上的距离:“这场战斗离我们估计也就只有二十多里。”
话音刚落,窗口由边缘到中心幻变,切入第四幕:战斗高潮到了尾声,前来护航的第一波拂风城近海战斗舰皆有严重损伤,神罚号被卡在众多船只的残骸中动弹不得;真善之螺舰队的人无法对这艘扶风城旗舰造成任何损伤,但决定通过人力驯服它。另外,在船的周围,有许多似乎漂浮在海面上的碎石?
“情况不容乐观啊。”叙拉库萨最后一次空手摸着胡茬,然后戴上皮革手套,重新扛枪左右看着躁动的市民,“这好像是对方设了个局,勾引神罚号进入他们布下的捕获陷阱了?帕乐默猫,公国在海上也压制了拂风城?这不可能吧,你们庭园没收到这情报?”
“我不知道啊。”黑猫也是一头雾水,解释道,“即便是现在的情况,谁敢相信有人单凭一支雇佣舰队,敢杀入联合城舰队的大本营啊?即便有,我想,应该是某位将领临时起意吧!倒是那古怪的石头,这是浮石魔法吗?我曾在家乡见过……”
听完猫的话,阿图沙留了个心眼,随大家怀着疑心,看着第五幅画面:红光闪过,海上浪潮翻涌,上升下压,催动局内外人的心跳——一道看不清飞驰之物形状的轨迹画出一线,直接把神罚号击穿;又有几道轨迹画出,连同神罚号周边的所有船只一起粉碎。
第六幅也是最后一副画面在阿图沙加速的魔力调动中直接出现:那天海交际处,升起无数道黑帆,出现一支几乎望不到边的神秘舰队,舰队带着能够浮在空中的飞行器,遮天蔽日。
阿图沙喘着粗气,反抓魔法杖,拄杖单膝跪地,回想起自己刚才额外看到的可怕场面。
他是观星者,天生比凡人多一个心眼,这个心眼可以让施法者在进入镜海漫游时,化作一只见光则色彩斑斓的“蜂鸟”,联通到魔法触发与消亡瞬间的其他施法场景之中,从而作为景观的一部分;虽然短短一瞬,这个动作提供的信息量对于阿图沙而仍是特别巨大的。
阿图沙用心眼看到:先是某处的窗台,碧蓝的大海,港口有百舸浮游、千帆上下的盛景。这第一印象让阿图沙推断,这是拂风城某座高楼的视窗,而且极有可能就在那最高的远见之塔上。随后视角水平翻转,阿图沙看到室内的场景:一张其上摆满丰盛水果的桌子,一位金发黄铜皮肤的高个男子。男子身着华服,手中拿着一根十分紧凑的魔法杖,疑惑地与阿图沙对视。随后,男子原本瞪大的眼睛稍微松弛下来,随即挑了挑眉。
阿图沙分析他的话语:第一,“你能看见我”,表疑问;第二,“看来是位出色的魔法师”,表肯定。
阿图沙也想用眼神回应什么,视角马上被抽出室内,从窗口直冲海面,来到数量几乎无穷无尽的黑色舰队之上方。舰队中央那巨物实在惹眼,是一艘规格极其庞大的纯黑色战舰,方形船底几乎是压在海上,四平八稳;其黑色风帆大到几乎无法想象,拂风城的旗舰神罚号在它的面前无不足道。
黑色方舟的帆上画着白色圆环,环中“困住”一只身体扭曲成一个骷髅头的红绿蓝色调抽象怪物;其甲板上到处是忙碌的人,他们的造型极其怪异。看情况,有领导群、有用工群还有奴隶群。在帆下的最高台,站着为首两人,看体型是一男一女。
这对男女穿着和周遭事物风格相似、充斥着亡者与尸体崇拜气息的服装,服装的主色调是岩石黑、副色调是植物绿。他们头戴黑铁鬼面、以绿叶枯藤作冠,披着覆盖住胸部和后背的皮革披肩、其上连着两个毒蛇肩甲。他们没过膝盖的裙甲上面有着复杂的纹路,手套和长靴如同兽爪,这些装备与手臂、大腿和腹部裸露的皮肤一齐形成极巨攻击性的个人形象张力。
其他赤裸着上身的士兵面无表情,统一站立;反倒是那些衣不蔽体的奴隶们凶相毕露,他们比这些脸戴鬼面的人更黑、更红,佝偻着腰,目光猥琐,在鞭子和大棒的威胁下忙碌工作着。
穿上,有一小部分祭司模样的人,正在甲板上解剖人体,把一个个被切开的头盖骨码放好;头盖骨里边装着人的内脏和体液,不知有何作用。
为首男女一声令下,舰队一起朝海岸线攻来。不知何时,天上那轮慵懒的太阳变成血红色,开始下沉至暗海。在一片残阳的背景中,天空出现越来越多的、密密麻麻的背光小点。
阿图沙全身泛起鸡皮疙瘩。他从掉落到冰凉的水里那一刻回到现实世界。大家都没看清楚原先正在施法的阿图沙是怎么消失的。
阿图沙挣扎了几下,顺流飘动,开始往堤岸靠拢。应该是使用魔法的代价,众目睽睽之下,他掉入大海之中,所幸离岸不远。他会游泳,但突然落入海中,冷水还是刺激着身体,使之僵硬而不能动弹。叙拉库萨着急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就被自己的盔甲摩擦声给制止了;黑猫跑到堤岸上,但没有下水,她想起自己的本性,“望洋兴叹”;马车夫和奥尼姆也有点急,他们看到两个打着赤膊的小伙子开始下水去救助身子单薄的阿图沙。
爬上堤岸后,阿图沙在众人的拍背中咳出几口腥咸的海水,此时一阵耳鸣。
叙拉库萨拉起阿图沙,没有废话。他作为战场老兵,虽不懂魔法,但能敏锐察觉即将到来的危机。
“咳咳……正常的‘远视空镜’不会对我产生如此大的反噬作用,我应是被其他魔法师干扰了……你们应该也看到那些奇怪的黑色船只吧?我不太清楚他们有何来由,不过意图似乎很明显。我的最后所见,应是不久将来的场景,总之,拂风城、或者说整个海岸线这边,都有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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