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及头图来源:《落日铁路》,爱德华·霍普;《汹涌海面上的日落》,詹姆斯·汉密尔顿
作者按:请先阅读本文(上节),以获得最佳的统一阅读效果。以下正文:
两名政学干事拉住衣袍,稳坐在上升斜梯的座椅上。塔中奴隶拉动着齿轮,带二人缓缓上升。其中一人继续说:“拂风城在与西海公国的战争中几乎丧失了所有陆上领土。”
“但战事的失利并没有影响到塔中的种种欢宴,不是吗?”另一名干事冷眼看着,那些彻夜狂欢的宾客们,如今躺在冰凉地板上,不省人事。他感叹道:“这些外来者糜烂在这里,也不在乎自己家乡是否沦陷敌手。唉,已经没办法了,据城自守,以待变数吧。”
白松港在中午饭点繁忙依旧。船只晃动的铃声引来各路海鸟,在上空盘旋。两名干事双足悬空,上升的高度已超过海鸟活动的范围。
“这是自然。虽说其他六城都屈服于西海大公的淫威,怕了,缩头了;不过,他们对拂风城保持善意中立也行了。”
“战争是由无数次妥协和偶尔的搏命组成的。源源不断输送人力和兵甲,城邦是越打越穷;但从别地转运粮草到战争旋涡的中心,金银币则滚滚来。道理如此。”
“呵,上面的人愁上愁下,唯独不愁国库的钱!花不完!”
“我还是担心坐吃山空……”较年轻的学者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解释道,即便只吃主食,两个月就要消耗等值1塔伦特的粮食。长久下去,大家都没余钱了。那4万顷农田就这样被公国夺走,不止可惜、甚伤根本!”
年长学着一直在看塔下的码头景致,摆手制止道:“此事多说无益。总之,我们管好自己的分内活儿就行,其他的事,就留给首座大人和市政议会去烦恼吧。噢,楼层到了。请记得先解下你的座椅安全带,不然很容易绊倒。走吧,我们去和安卡伦大师请声午安。”
暂住这里的那位大魔法师古怪得很,要求当局不要在此层监修高空护栏。
走廊连通门庭,隔着一扇大门,视角转到内部。黄铜色皮肤的安卡伦重新梳好自己的金色背头长发。他神情严肃,放下梳子,用左手虎口死死掐住自己的右手腕骨。
“刚才那个神秘的魔法师干扰到我的施法,”安卡伦有些不快地思考着,“这应该是双方的无意动作。啧,倒是很久没在镜海撞见拥有如此威能的人了……”
不多想了,安卡拉抬头,整理好自己的衣领。他感受到门外生人的气息。
“感叹归感叹,当前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知会市政当局一声”……
“导师,拂风城远海探索管理局的干事求见。”门外响起安卡伦熟悉的年轻女声。
声音的拥有者,是安卡伦亲自带学的魔法学徒,来自索福克里奥家族的阿莱希亚小姐。
“好的。这边请吧,二位。导师,您的施法情况还好吧?我有感受到一点不和谐的魔力碰撞。”
留着尚不过肩栗色短发的阿莱希亚·索福克里奥,有着一双灵动的橄榄绿色眼睛,她还残留着年少时大小姐脾气,领着两个有些局促的政学干事、推门昂首阔步进屋。
作为默库伊坦学院的法环五人之一、身上带有古精灵之血的大魔法师,安卡伦心高气傲、对外形象不怒自威。上到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就没有几人不怵他的。
安卡伦也很欣赏自己这名得意弟子,给予了她几乎平等对话的特权:
“不碍事,小插曲而已。阿莱希亚,把门带上。来,说正事吧,二位。”
较年长的那位政学干事只是皱着眉头朝安卡伦郑重行礼,他精神高度集中、正在斟酌即将出口的字句。戴着圆框眼睛的年轻学者心有旁骛,他尝试把目光再次瞥向阿莱希亚的栗色侧发,看着眼前这位身材匀称、手长腿长,腰间挂着佩剑,英气逼人的女魔法剑士,心中感叹肯定是爱漂亮招式的击剑好手。思绪间,学者同样撞上对方的目光,这种尴尬、局促,迫使他不自觉开口道:
“尊敬的大法师,请问您找到远海探索船队的踪迹了吗?”
较年长者一脸吃惊地回瞪发问者,不过同时佩服他的能够在大法师面前流畅问话的勇气。要知道,都市首座在安卡伦面前都得好声好气、毕恭毕敬的。
安卡伦似乎被某种事情给牵绊住思绪,他用右手食指节轻轻擦着自己的下唇边缘,如实回答:
作为局外人,好奇的阿莱希亚按着自己的佩剑,疑问道:“这拂风城的远海探索船队平时都执行一个九十日的回归周期。如今在周期外失联超过一个多月,该不会真的是遭遇不测了吧……”
当初,安卡伦在市政当局的委托下,以开拓之塔作为施法媒介,其远见魔法理论上可以联系到最远超过一千四百里的指向性智慧生物活动因子。既然安卡伦大师说找不着,那就真的是找不着了。起码,船队不会是在回来的路上了。
安卡伦沉吟两秒,踱步回到放着水果的桌子旁,摊开地图用手指比划了几下,对眼前的三人解释道:“不过,我们感受到,他们的痕迹的确存留在风中,而且与某种战争理念相关。”
阿莱希亚知道自己导师的脾气,她提醒二人:“导师稳坐高塔,能远视千里。如果是那种情况,他会给你们打哑谜吗?”
安卡伦摆手转移话题:“二位,这不是重点了。你们随我走吧,我要面见首座。”
半小时后,在拂风城的市政大会堂,阿莱希亚佩剑跟随大法师安卡拉,在这敏感时期,顶着众财阀、商人代表和贵族的疑虑的目光,于庭园、大厅穿行,来到首座面前。
首座大厅采取了镜厅装修,除了一些站得远远的重甲侍卫,那光亮的地板倒映着三人的影子。安卡伦的衣袍神秘莫测;首座的衣袍华美无比;而阿莱希亚看着地板倒映着自己的暗红格子短裙和纯白色吊带袜,努努嘴,有点不满。
毕竟抛开个人情绪,镜厅是帝国宫廷级别的规格,当前整个西大陆只有七个,但和其他僭越者政权一样,拂风城的镜厅是超规格的。不过,那是前任首座的自傲手笔了。
现任拂风城都市首座的,是一名留着得体花白发型的老头,满脸皱纹、眼神疲惫,只和安卡伦握手,握手时颤颤巍巍的。一看他就是好脾气。
“大人。”安卡伦微微躬身扶温对方,语气还算客气。和拂风城那绝大多数政客不同,这位名义上的市政议会首脑能够做到毁家纾难、不近女色,甚至忠于城市与人民。当然,这种赤诚的代价,就是让繁重的工作熬坏了身体。但好歹博得了孤傲法师的一丝敬意。
“大法师……”都市首座对安卡伦突然的接见要求还是很不满的,但他知道,从来不把市政当局放在眼里的安卡伦,肯定有要事相商才会前来,“劳烦您屈尊前来,请问有何要紧事务?”
“我在镜海漫游时,曾见到不久将来的情景:我看到一支数量极其庞大的陌生舰队自西海而来,敌意明显,目标正是拂风城。他们会发动超乎想象的猛烈攻击。情景发生时间是某天傍晚。”
这话把老头的昏睡感都吓走了,他反抓住安卡伦的手肘没放,呼吸急促起来,鼻孔随着自己瞪大的眼睛一起放大:“您说的是真事吗?是西海公国的雇佣舰队吗?有具体的时间吗?”
“陌生的舰队,阁下。另外关于时间,我不确定,只能说在近日之中的某日傍晚,那轮落日很显眼,天边一片残红。”
老头颤巍巍地,就要仰头倒下:“多灾多难,我的拂风城,多灾多难啊……”
安卡伦继续扶住老头,带着怜悯的目光,回应道:“大概率如此。我不敢冒险,此番前来,正为此事。话毕,没其他了,我也是向您道别了。”
“大法师,如果拂风城真的会遭遇这场危机,在下请求您留下坐镇现场!我们有钱、有粮还有人力,大法师,我们不必惧怕任何到来的威胁……”
“我不属于拂风城。总之,我会简短留下一些建议,你们抄送交给各大机构,尤其是给青晨星的魔法师们,让他们尽早做好魔法屏障启动仪式的准备工作。剩下的时间,停战、应战还是撤离,自己好好考虑。”
“哎……”贵为七城联合之首脑、手握多条贸易线路的都市首座,把自己的头垂在安卡伦的衣袖里,心情沮丧到极点,“大法师,容我们为您和您的随从设下送行宴……”
“您和诸位长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马上就得走,还请您批准一个最高级别的通行证吧。”
下午的日头倾斜得快,阳光洒在镜厅之中,让身着黑袍的安卡伦显得光辉灿烂,也让首座衣袍的华丽在橙黄之光下黯然失色;眼前的场景多令人唏嘘,老人半跪,仰头看着安卡伦,可惜后者不是他城市的救世主。
两个小时后,换好马裤的阿莱希亚还在马上回想这个画面,不觉已出走拂风城的南方大门。
安卡伦的坐骑装备着漏网铁甲眼罩,马鞍行装里挂着两把剑,一长一短,一钢一银,十分华丽。阿莱希亚跟着自己的导师,而跟在自己身后的还有四名背着大包小包的随从,他们能文能武,受首座的直接命令,护送师徒二人究竟抵达下一个目的地。阿莱希亚对此有个古怪的想法,她想:
“导师这次真的着急走了,居然亲自骑马赶路,而不是乘坐带有香炉的豪华马车;情况也许没有之前谈话时所说的那么乐观。如果事发紧急,那么护送自己这四人反倒可能远离危险中心……
毕竟,拂风城已经处于战争失败的边缘,为了防止公国间谍的继续渗透,整座城市已于今天下午封锁。只有手持各级别通行证者方能进出,这让绝大部分人怨声载道。
把守城门前路的守备长官是个粗人,刚才还恶狠狠瞪了安卡伦一眼,但看到对手扔到自己手中的、带有首座签字的通行证后,瞬间变得恭恭敬敬,招呼手下移开路障,行贵族礼问道:
话没说完,安卡伦和守备长官同时听到不远处传来喧闹。定睛一看,在那里,几名装备精良的重甲长戟兵正准备拦住一名穿着破旧魔法袍的年轻人。
“不行,我有急事要话与市政当局,请诸位行个方便。”
“诶这里怎么有个猫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走走走,别偷东西啊!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我把你的尾巴剪掉!”
“我是佣兵,我要进城给老爷们当打手的,我得过去啊!”
“他妈的,你再推搡一次试试?臭外地的,别给脸不要脸!”
“诸位,我真的是有要紧事。此时关乎贵市的生死存亡。”
“够了,年轻人。你还没有正式的法师编制,别怪我们最后没给你一点体面……”
安卡伦在吵闹声中听到一些自己感兴趣的细节,他准备摆手,身后的女弟子早已高声喊道:
“且未,这不是那谁吗?喂,阿图沙,你是阿图沙,对吧!”
见阿莱希亚没和自己打招呼就策马赶去,安卡伦只好要求守备队长行个方便:“这三人是我的人,放他们进来吧。”
“喂,臭小子,别他妈瞎哔哔的,给我精神点,赶紧放人自由进出卡,那是贵客!”
另一边,松了口气的阿图沙轻轻拉着自己的兜帽,拄杖抬头,看着一脸兴奋的阿莱希亚,总觉得眼前人的确挺眼熟。
阿莱希亚在马上咯咯笑着,带着轻松的心情翻身下马,自我介绍道:“不过也是,十多年没见面了呀。我是阿莱希亚啊,阿莱希亚·索福克里奥,十一年前我曾去阿克西亚学院交流过,你忘啦?”
阿图沙思索片刻,微张嘴巴,“我记起来了。对,索福克里奥小姐,您是来自默库伊坦学院的交换生,噢,对,十一年前,你的变换系魔法真让我印象深刻。”
阿莱希亚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恍惚感,心头一动,叉腰大笑起来:
“阿图沙啊,你就别张口一个‘您’闭口一个‘小姐’称呼我了。叫我阿莱希亚就行。我是没想到十一年不见,你这人还是那么婆妈啊!”
“嗯……对不起,阿莱希亚同学。”阿图沙诚恳点点头。
阿莱希亚两个眼睛都快弯成月亮了,然后“哦”了一声,打趣道:“许久未见,该不会真的变成女孩子了吧,嘻嘻。只不过眼前这道伤疤有点吓人……嗯,经历不少事吧?”
“一言难尽。”阿图沙没有废话,警告道,“有未知的敌人要从海上大举进攻拂风城了,他们可能携带破坏力极强的攻城武器。阿莱希亚同学,这里很危险,请赶紧离开——”
阿图沙越过阿莱希亚的肩膀,看到那个在幻境中出现的金发黄铜色皮肤男子正骑马靠近自己,自己也愣住了:“这位先生是……”
安卡伦心中也是很吃惊,他故作镇定:“阿莱希亚,你的朋友?”
阿莱希亚对二位的话语表肯定:“导师,我来跟您介绍下,这位小先生叫阿图沙·乌莫,毕业于边境之地的阿克西亚学院,和我同届,当年的学院第一。阿图沙,这是我的导师,默库伊坦学院的大法师——安卡伦·斯文瓦德尔如虎教授。”
“久闻阁下大名,今日有幸相见。”阿图沙还真听过这个名字,他行了个标准的魔法师礼,发现事情有了转机。
“幸会,阿图沙·乌莫先生。”安卡伦没有下马,但态度略显温和,他继续问道,“阿克西亚学院的人我也认识不少,你师从哪位师父?”
“不错。虽然是个疯婆子,但的确有真本事。你应该是命运系学徒吧?嗯,能够干涉到我的施法,足见学业有成。”安卡伦说话毫不客气,又转而看了阿莱希亚一眼,似乎暗讽自己女弟子的不争气。
“大法师,您既如此说明,想必也看到了某种令人担忧的幻景。”
安卡伦抬手打断阿图沙的话,解释道:“我已经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拂风城当局了,至于他们作何反应,那是他们自家的事。阿图沙,你不必再辛苦跑一趟了。既然你察觉到危险,那就随我出城吧。”
阿图沙感激点点头,目光中仍带有顾虑,捏着嘴唇低头思考,“遗憾的是,拂风城估计没法在今天落日前做好多少准备,甚至连撤离的机会都没有了。山雨欲来的氛围几乎扰乱了我的理智,我该撒手不管,只为他们祈祷吗……”
安卡伦有些吃惊,反问道:“你为什么能够确定攻击是今天傍晚?”
“因为那些入侵者早已在海上发动了神秘的攻击,在海岸线上,我看到拂风城的远洋舰队受到重创……”
“你看到了我在高塔上未曾看到的细节。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安卡伦面色凝重,“你是个好苗子,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马上离开拂风城吧,不要管任何人了。你是命运学派出身,要明白生死有命的道理。无论即将发生的那件事将于何时发生,它都不是你我能以一人之力抵抗的。”
“阿图沙,我导说得对!如果你只是为了通知危机而来,那么你已经自动完成任务了。如今的事态紧急,光是西海公国的入侵,就会让我们身处险境。确实不该入城了!”
三人的谈话音量克制得很不错,周遭的守城士兵还被蒙在鼓里,只有专心致志对付想要出入城的闹事市民。
安卡伦看着双手无处安放的叙拉库萨和帕乐默猫,问阿图沙:
“路人,我们刚刚认识的。这位是叙拉库萨先生,这位是帕乐默小姐,他们很仗义,得知了拂风城即将到来的危机后,决心陪着我进城通报情况。”
“不错。”安卡伦点头,没有和叙拉库萨二人打招呼回礼。
叙拉库萨也知道这些人的臭脾气,于是抬起右手在嘴边扇了扇,大声喊道:“小兄弟,你就听尊法师的劝告,和车主人和奥尼姆行车原路折返吧。至于我,还是得去城内挣些吃饭钱啊,你说是吗,帕乐默猫?”
一股内涵远奥但表现得极其邪恶的血腥味错觉,缠绕在他的心眼之间。同样,阿图沙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他拉下兜帽,对着安卡伦喊道:“又是那种特殊的魔法气息,来了,他们要来了!”
“可怕的气息……有点类似血腥魔法,但又不相像。”两名强大的魔法师正在交换自己的意见。
安卡伦看着原本碧蓝如洗的天空正在变暗,正悬于天空的日轮一直在变红、变大,整个拂风城的海岸线,开始走向昏黄,走向最终的赤红。
阿莱希亚安抚自己的马匹:“现在明明才是下午,怎么可能出现傍晚日落的情景!他们这是改变了这个区域的时间吗?”
“人类基本不能拥有这样的伟力,他们的集体施法可能只是创造了一种遮蔽现实的魔法场……”阿图沙的双眼开始发痒,手脚出现类似过敏症状般的火辣辣痛感,“不行,来不及了!”
安卡伦心跳加速,额头渗出不易察觉的冷汗,小腹开始如刀割般疼痛。
他看着阿图沙拄杖喘息,鼻孔开始流血,连忙吩咐身旁出现同样不适的阿莱希亚别乱跑:“靠近我身边!”
叙拉库萨出现头晕眼花的症状,不过远没三位魔法师那么严重。猫则完全没有任何不适。
几人靠近安卡伦。安卡伦从自己的坐骑身上抽出两把宝剑,反握剑柄交叉插地,尝试平衡自己与阿图沙、阿莱希亚两人的魔力冲突。他解释道:
“敌人的集体施法会抽出我们体内的魔法因子,这类似血魔法的感染一环……阿图沙,你的威能太泛滥,必须进一步抑制魔力外延,否则阿莱希亚会被你烧心的!”
“我尽力……”阿图沙抹干净自己眼角的黑血,整人哆哆嗦嗦,在叙拉库萨和猫的搀扶下,重新挺直腰杆,凭借意志控制自己孱弱的身体,“二位,别靠近我!我可能会自爆……”
“阿图沙!”安卡伦眼看着阿莱希亚驻剑跪地近乎晕死,急忙大喝提醒道,“马上同步我的咒术!”
阿图沙拼尽全力用双拇指按住自己那观星者魔法杖顶端的绿宝石,口接心念,开始吟唱安卡伦提点给他的陌生咒术。由于对方的魔法很强大、自己的魔力水平也能跟上,所以他在吟唱过程中能与这一陌生的奥术公式建构动作产生耦合,在镜海中同步了动作的轨迹,亦步亦趋,把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咒术按照标准发音念出。
阿图沙看着安卡伦创造的紫罗兰色咒文旋环开始淡化,主动拉起脸色惨白的阿莱希亚:“你还好吗?”
“差点就被你用间接的血魔法烧死了!”阿莱希亚还不忘打趣道,“事后你要补偿我的。”
安卡伦下段双持闪满符文的宝剑,看着倒映着落日的海平线上,出现没有尽头的黑色舰队阵型。
马车正在准备着,可惜现场的士兵和市民正在乱跑,它没有很好的开动空间。
十几秒过去了,赤红色的天空开始闪着密密麻麻的小点。
那些小点开始朦胧,化作道道痕迹,最大也是速度最快的那一道,其尖如方尖碑般的黑色物体正在推进,赶在拂风城的魔法屏障缓慢生成之前,一击撞毁最显眼的开拓之塔。
“福德海在上啊!”猫人的动态视力极佳,她比现场其他人更早注意到,在那座两断而倾斜倒塌的高塔上,一个个人如同黑白芝麻,伴随着塔身碎片下坠,回归成未来废墟之上尘泥的命运。
从大地蔓延至天空的紫色魔法屏障,在最后一步的构建中失去动力,最终淡入空气之中,功败垂成,消逝无踪。这原本是城中青晨星法师公会集体施法的,如今屏障启动失败,那些施法者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城中人知道了。
“突然的混乱,全完了。”阿图沙亲眼看着无数个方尖碑状的炮弹击中密集的市区,把陷入恐慌的海港彻底摧毁,也让混乱的海岸线爆炸四起。这沙尘冲扬、地崩山摧之景让所有人陷入大麻烦,一阵又一阵巨响带着猛烈的撞击余波,如海上潮涌,把瓷砖、碎石和泥土地板荡开,如雨点入湖面,激起相互影响的无数波痕,相聚、冲突——把地上所有生物放倒在地。
来不及感叹,刚稳住下盘的安卡伦空手施法,发挥毕生实力,近在咫尺,把“方尖碑”定格在身前,暂时避免了自己同身边人被砸成齑粉的惨剧。
海岸线各处不停受到炮击,东西南北都有带着能够把人脸皮刮伤的横风……阿图沙不顾周遭情况,举起法杖,看着眼前正在以厘米为单位进行运动的黑色“方尖碑”:
那是令人恐惧的不知名炮弹,表面跳动着不断在消逝又随即生成的嚎叫面容,这种力量驱动这种物体对拂风城的国土造成灭绝性的破坏。
安卡伦把眼前这枚炮弹的动作放缓至极限。他发动的时间魔法应是传奇级别的,要么是“无逆光尘”、要么是“声光静寂”,阿图沙没法分辨;但他看到,头发冲天、露出尖耳朵的安卡伦正在迅速衰老。那物体的能量太大了,就那么用超格的魔法硬生生将其定在半空,安卡伦背负着常人难以偿还的“时间债。”
而且,后续怎么办?如果不把这缺失的时间给修补上,安卡伦身边也会发生惨烈的能量爆发的。
只是,当务之急是必须马上帮助他,否则,即便是传奇法师,他也会被时间魔法俱灭形神;然后,自然地,自己、阿莱希亚和叙拉库萨等人也会在瞬间被炮弹砸死。这是先来后到的双重折磨,阿图沙想。
阿莱希亚很有默契,双手一推,发动变换系魔法中最常见也是最可靠的“法师之手”招式;但以她的力量,是完全没法推动炮弹偏移的。最多再过半分钟,安卡伦的手指就要被炮弹的边缘烧毁。叙拉库萨也是拼死挺枪往炮弹扎去,然后整个人被弹飞在地上,一动不动,自由猫过去跪地照看情况。
必须做决断了。阿图沙丢下手中的魔法杖,抱起腰间物件,抽开白布——握在手中的,赫然是一把造型优美而古朴的单手剑,其剑身与柄长成三五一十比,柄木为渐变酒红色,延伸到底,为如含苞收敛的四叉配重所截断,反转往上,一个十字剑格双开口,托着镌刻铭文的阔剑身平滑至刃锋处陡然收窄,整体呈方尖之塔形,拥有染着沾着灰暗的象牙白,残破却有威仪。
阿图沙双手重叠握住宝剑。宝剑有智能,震颤着发出嗡鸣声,肆意吸收阿图沙身体的威能;那黄白之流光追着剑的虚影,如炬之火,瞬间扩散,把晦暗的环境刷得光亮。
光华清脆破碎后,星点如流萤纷飞,阿莱希亚难以置信地看着,看着阿图沙持剑,举剑,单膝跪地驻剑进入状态,看着他背后隐约出现一个高大的模糊身影。
身影如无数黑色颗粒秩序井然地聚齐,古奥的长戟、精绝的黑甲、金芒四射之眼、沉重不卸之尾,如一座黑山般守护着阿图沙。
眨眼之间,安卡伦扑了个空;他双手撑地,回过神去感受再次活过来的生理不适,差点把眼珠子瞪了出来滚落地上:
阿图沙把额头贴在剑柄之上,白皙皮肤下的青紫色血管全都变成躁动的黑色,而自己那道骇人的伤疤甚至都闪着光。他还不知足,几乎把所有的自我拱手让出,轻声低语一种在场亲历者都无法理解的远奥词句。
场景同步,黑色舰队所在大海之上的天穹处,发生了一次强烈的爆炸,从点成圆扩散的能量,被暂时停止的时间记起自身惯性,以一个碎裂的虚空开口为圆心,冲击、把几乎把整个落日天幕给荡平。
一发不受控的炮弹从裂口处垂直下坠,击穿了两艘黑色浮空艇,马上就要撞击那艘黑色方舟。
只是,黑方舟的神秘能量场将炮弹偏移,(那效率可比青晨星法师公会负责的那个高多了)。被偏折的炮弹,斜着击穿好几艘小型的黑色战舰,最终打着水漂沉入海中。即便如此,炮弹也激起数丈惊涛;在尚且安全的地方,众人能够远看这一奇景。
阿图沙呆愣地盯着自己抬起的枯萎十指,不能言行。组成人形的黑色颗粒准备探出触手去抚摸阿图沙。帕乐默猫有灵性,她不顾会让自己心脏停止跳动的危险,冲那个准备侵袭阿图沙的身影龇牙嘶嘶。
那玩意居然对猫有了反应,而且似乎还出现想要撸猫的倾向?安卡伦出手了。这一瞬间,一切事物随风飘逝,幸免于难的众人四处奔逃;发光发烫的宝剑悄然摔地,阿图沙回到现实,失去意识,仆倒在地。
在昏迷中,阿图沙做了许多梦,以至于无法分清那几次半途的苏醒是梦的暗示还是现实的动作;当他再次醒来时,没法在身体最先清醒的瞬间理解自己此时的行为,只能看见自己的身体走在一道纯白的堤坝之上,是很完美但很破旧的所在;抬头见略有弧度但面积无限的天花板一直在下压,低头见光晕中走来一个形类安卡伦的身影。
阿图沙开始奔跑。他发现纯白色的堤坝,是一把巨型直剑的一部:
剑身无法倒映阿图沙的容颜,却镜映着他无双的灵魂。在某个宁静的夜里,令人窃喜的室内花园流水潺潺,它陪着他一直在聊着秘谈。
闪回到堤坝的阿图沙身后出现另外的一些声音,内心彷徨的他坚决说道:“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是我要谢你,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舍身救下我和阿莱希亚。保护好这把剑,不要让它落入其他人之手。”身影清晰起来,变成安卡伦的背影。
“这是我的使命,有死无易。”此话一出,阿图沙抬头看着十五岁时在地底看到的璀璨星空。他张开嘴巴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的确是星夜。他的心智回到最正常的状态:
有双手捧着表面还有温热的水袋,打开木塞给阿图沙小幅度喂水。
视力渐渐清晰。所幸,那些曾与他一起经历拂风城劫难的人,此时都守在他的身边。马车夫和奥尼姆的马车还在,叙拉库萨扛枪坐在断木上沉思,猫就依偎在他的身边供暖,喂水的是阿莱希亚。除此外,营地的篝火,天上的流星,漫山遍野的难民,还有忙碌着轮班维持哨卡秩序的士兵,他们的生息渐渐都为阿图沙所感应到。
阿图沙试图从地铺中坐起身,只是,他发现这个动作似乎不是他的脊柱能够独立完成的。
“别勉强自己了。”阿莱希亚扶住阿图沙,皱着眉关心道,“那把剑,差点把你的灵魂割裂——”
“虽然那时候的情况很紧急,但安卡伦导师肯定还是有第二手解决方案的。你不应该贸然发动那么可怕的魔法……”
阿图沙低头沉思,不置可否。想了几秒,反问道:“后续的情况怎么样了?”
阿莱希亚心情沉重,摇头说:“我们带你撤离那会,拂风城就几乎被夷平了。你昏睡的这段时间,那些落日人在半个月之内摧毁了整个联合城势力。”
阿图沙难以置信地询问,“还有,落日人,他们叫这个名号?”
“那次‘落日’就是他们的集体施法造成的,实际上并没有改变时间,但给我们造成了真切的破坏。湾区诸国和西海大公的军队后续都受到重创,落日人的陆军也势不可挡……”
“奇怪的是,从今天开始,他们停止了进攻,并希望和诸国谈判。原因不明。”
阿图沙没有放弃思考:“他们可能是其他大陆、为拂风城的远海探索船队所吸引的外来者。也许,是他们的补给出现问题了……”
“这个话题就先聊到这吧。”阿莱希亚好奇问道,“你是否在梦中见到安卡伦导师了?”
阿图沙这才回忆起来他一些无比真实的梦,那梦中的细节也慢慢被拼凑起来:“嗯,也许吧。他进入了我的识海中……现在他人呢,没事吧?”
“人没事。而且,确认你没事后,导师先行一步离开了;毕竟,你知道的,面对湾区当前的局势,有些政治事务处理亟需他的加入。导师允许我暂时留下来保护你。怎么样,导师的治疗手段还不赖吧?那个时候,你都快变成人干了……”
几天之后,阿图沙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准备重新坐上马车赶往下一个目的地——西海公国的首都弥然诺。
马车夫是守信义的,即便是在拂风城劫难过后,他们也对阿图沙不离不弃,做到言行如一。奥尼姆没地方去,也只能跟着马车夫一边揽客,一边继续服侍阿图沙了。另外,拂风城在一天之内覆灭,自由佣兵叙拉库萨也只能暂时跟着阿图沙前往弥然诺寻求新的机会。
离开营地不远,在一个通往不同地方的十字路口,一颗结满硕果的苹果树无声陪伴众人,尖尖微黄的绿叶随风轻轻摇晃。
阿莱希亚也整好装备,骑着自己的马儿,有点不舍:“阿图沙,我要先回默库伊坦学院了。看到你那天的表现后,我才知道,你在魔法造诣上的不可战胜,可是整整延续了十年啊。曾经沧海难为水。我还需要跟着导师,边走边学很长一段时间吧。”
阿图沙冲她微笑点头:“这不失为一段崭新的修行旅程,加油吧,阿莱希亚同学。”
阿莱希亚还想说什么,只是一阵风起,她盯着对方的眼睛,认真问了一句:
“你年少时立志要成为世界第一的宫廷魔法师,站在文明的顶点看众生百态。怎么,如今却甘愿作一名在野法师,若花瓣落水自漂流?”
阿图沙站在车厢上,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观星者魔法杖,“阿莱希亚,有很多路,我必须在其他人的陪伴下一起走完。但这个宇宙间也存在那么一条路,只有我一人能走下去。”
“孤独旅行的野法师吗,”阿莱希亚垂下眼帘、目光落寞,嘴角却释然,随即下定决心点头道:“也好。福尔图娜在上,祝你一路顺风!”
“要去挣西海大公的钱币喽。”叙拉库萨悠闲地坐回自己原本花十二枚第纳尔买下的位置,吹了个口哨,疑惑地看着帕乐默猫。
猫要回狐百合庭园汇报情况,正好顺路,也让马车夫捎带一程。只不过,和之前的座位不同,她这次和阿图沙坐在一起。
“不对啊,帕乐默猫,你怎么现在跟阿图沙小兄弟那么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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