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纳亚特·汗[3]给自己倒了杯莫尔斯[4]饮料。一滴粉色的液体顺着他的下巴落在领带上。衣服很不合身,纽扣也扯开了,冒着十足的傻气。
“一个系着亮蓝色领带的肥胖傻瓜。”他心想,“我就不该来的。”
“去吧,见见你的朋友们!他们是谁来着?那个冯·菲尔逊,他以前人不错,而且…”
“他不是我朋友,他以前就是个变态的恐怖分子。我看不上他,那个傲慢的小暴发户。”
“他长大,变成了一个*冷血*的野心家,一个卑鄙的小人,还是个种族主义者。我还记得他怎么称呼我的。你想知道他是怎么叫我的吗,妈妈?”
汗看着磁带滑过放音磁头。塑料圆盘在机器中的转动的方式令人着迷,磁粉化为音乐,一首舒缓的歌。片刻间,那些光点似乎再次漫过礼堂的墙壁和地板。像是天空上的星光,深海里的水母群。光点在玛琳·伦德的白裙子上舞动,他感觉到搭在女孩腰上的手开始出汗。你说什么?时间停滞了,音乐褪去,汗的辩证唯物主义者厚框眼镜中反射出玛琳·伦德的深绿色眼眸。
“呃…”一个女人,大概来自同届的班级,在男人身旁停下。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随后假装伸手去拿点心。他们都没有靠近彼此。汗一个人站在那儿,穿着长裤套装的女士仍然穿着长裤套装。不能只是干站着,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魔法钢笔。玻璃下方,萨帕尔穆拉特·克涅津斯基[6],最高萨马拉人民共和国主席,对着相机露出他热情的,历史性的,黑白分明的微笑。在他的左边,一个长着老鼠脸,身着秘密警察武装的黑色皮制大衣的男人靠在船边的栏杆上。“抓紧了,神出鬼没的政委!”汗说着翻转了钢笔。老鼠脸男人消失在玻璃下。只有委员会主席,萨帕尔穆拉特·克涅津斯基本人和卑躬屈膝的乌霍托姆斯基——尤其擅长发表令人尴尬的批评——还呆在那儿。政委曾出现的地方,现在是一团空的缫丝。你可以看见之前在政委身后的那部分船桥。
“很有意思。”穿长裤套装的女人说道,肩膀上投来期待揭秘的目光。汗将粘在前额的一缕头发拨到脑后。他的另一只手仍握着钢笔,此时他正带着明显的笑意看着它,喃喃自语:“政委出现了,政委消失了。”
笑容在他的双下巴脸上闪烁了一阵,不见了。汗悲伤的大眼睛注视着大堂里熙熙攘攘的成年人们。56年毕业的人们喊出彼此的名字。一双双手交替相握,钱包里孩子们的照片被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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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一个宽敞房间中的镶木地板上。地板新刷了漆,这位室内设计师的金发垂在眉前。他盘腿而坐,紧握着精致白嫩的双手。男人抬起头看去,身后的室内陈设通过落地窗反射在他的眼中。在他背后的昏暗灯光下,是骨骼极简主义的设计师家具,石制台面的小厨房,和两个如方尖碑般突出的模拟扬声器。一个孤独的灵魂在房间里若隐若现。一件米色的珀尔修斯·布莱克大衣挂在衣架上,摆放在鞋柜里的麂皮鞋价值三千雷亚尔。
他的手放在*调光器旋钮*上,灯光随即黯淡下去。房间的镜像消失了,蕨类海洋出现在落地窗外。暗绿色的辉光融进冷杉树后的黑暗中。他平时会坐在这里听音乐,但今夜太安静了,你能听见雨水淅淅沥沥落在蕨叶上。
在杰斯帕·德·拉·加迪[7]二十岁,与同仁们开发享誉全球的*伊尔达德[8]极简*设计语言的过程中,也服用过大量的鼻用糖果。之后他们匆匆往返于建筑师协会咖啡馆和一家举世闻名的室内设计工作室之间,啜饮瓶装水,并恭喜对方开创了未来:“我们做的这个项目,*它将统治*,而我们将通过它的图像语言,定义下个世纪人类的视觉感知。”或是“将来有一天我要写一本关于它的*书*[9]!低级趣味的人是邪恶的,魔鬼没有品位。它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以后,这个简洁,纯净的室内设计会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吧?”
再后来,鼻用糖果过气了,但瓶装水依然流行。杰斯帕呷了一口,站起身,调整好V领毛衣上的领带,从固定钩上拿起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
车辆将杰斯帕带入黑暗的森林,杉树林后混凝土立方体的灯光渐渐隐去,只留下一团燃料燃烧的烟尘。在那个空荡房间里,电话铃声在两面玻璃墙间回荡——来自一个放在方形实木桌上,外型颇具美感的白色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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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联合刑警探员特雷斯·马切耶克走下列车,来到磁悬浮大厅。车厢在不断加大的雨势中闪烁出钢铁的光泽。它们悬挂在绳轨下,高耸于站台上空。蒸汽从车厢下方,从炽热的磁轨上升起,变为滚滚浓烟飘荡在沥青站台上。马切耶克从售票员手中接过手提箱,随着人流走进了列车站。
一枚硬币落入付费电话的金属槽。回铃音响起, 国际联合刑警探员手中举着电话,身体放松,随意地练习说着“嗨”。他面颊和鼻梁上的雀斑已经完全消逝在岁月中,眉头紧锁,这副表情已经永久固定在他脸上。无人接听,男人从手提包中拿出地址和路线图,决定去搭乘电车。
磁悬浮车站的漆黑轮廓矗立在城市上方。从它的腹部,明亮的电梯舱如蒲公英伞般降落到瓦萨。其中一间里,马切耶克注视着脚下这座北陆诸国里唯一的大都市[10]。电梯窗户上的雨水滑落,更远,更低处,平坦的城市在北海上溶解成灯火璀璨的群岛。德律风根[11]纤细的天线独自从阴郁的绿色楼群中竖起。机动车在其中蜿蜒行驶,金光灿烂,循环往复的车流就像梦一般柔美。这里是科尼曼[12]——一个商业中心——而正下方坐落着塞勒姆[13],这个移民地区的斑斓灯光在沥青之上流淌。有轨马车从马场的顶棚下疾驰而出,爬上斜坡,在哗啦声中消失在光亮的绿色栗子树下。轨道覆盖了勒维萨的成十上百个公园,通向大学岛和社会福利住房的地产,在那里,城市让位给针叶林。在遥远的城郊,灯光熄灭了,马切耶克感知到夏日度假村,空无一人的海滩,还有在雨水中摇摆抖动的松树林。真正的卡特拉山脉从那里开始,在它漆黑的山脊、皆伐区和山谷之上,在九月结束前,来自冬季轨道[14]另一侧的寒流已然逼近。
栗子树叶在马场顶棚下打着旋飘进等候大厅,一个女孩用童声通过刺耳的扬声器宣告延误的车次。建筑结构将回声反射给她,树叶粘在大厅玻璃和有轨马车的窗户上,空气中充斥着栗子树肥料的气味。一位联合警探手提公文包,站进了拥挤的车厢中。在公文包的顶部,是描绘着大陆的轮廓的联合刑警徽章,它展开双翼即将腾空,如一只展翅翱翔的猛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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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家侦探。”汗撒谎道。他不是私家侦探。私家侦探是一个奇妙的混合体。它借用自己在父母家的地下室里成为失踪纪念品收藏家,因而导致的肥胖以及油腻的头发,并把它们缝合到比他更成功的同学的形象上:特雷斯·马切耶克[15],一位在国际联合刑警失踪人口处就职的探员。这种绝妙的融合体已经为汗忠实服务多次。但这次不是其中之一。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身着长裤套装的女人走神了。
“私家侦探。更具体得说——我寻找失踪的人。就是说,在警察和执法部门放弃后,朋友或家人,大部分是家人,会来找我。然后我…我会竭尽所能。”背景里,斯文·冯·菲尔逊[16]向他的前班主任展示他幽默的管理学文章,看起来见多识广。你不会想到在那个人的词汇表里,黄皮肤,异国名字的人叫做骆驼屎。
“哦…”,他转向汗,“所以你还在寻找他们,仍然。”
“是的,好吧,一开始是那样,没错。但我也明白,而且…事态愈演愈烈。”打着亮蓝色领结的男人在出汗。他正在失去耐心。“况且——是又怎样,听着!这里半数的交流都与那个话题有关,别告诉我你对它没兴趣。”
“第一,半数的交流与那个*话题*无关,你以为他们在聊,实际并没有。第二,当然了,我有兴趣,但是我认为这个话题有些,呃,可悲。”
“这个话题。还有仍在谈论它的人们。他们还会在报纸上报道,在某个地方看到某个女人很像玛琳,或是安妮现在会看起来什么样之类的。”
点心桌周围的人霎时安静无声,纷纷看向汗和冯·菲尔逊的方向。身着长裤套装的女人感到尴尬。她扭头望向别处。戴着辩证唯物主义眼镜,浑身冒汗的男人把剩下的半块饼干塞进嘴里,向更衣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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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馆前的栗子树在风中摇摆。栗子树叶飘到台阶上,人行道上,泥坑里。一辆汽车伴随尖锐的刹车声停下,水坑表面泛起了波光。出租车门关闭,一双价值三千雷亚尔的白色麂皮鞋踏进了泥坑里。这位室内设计师大跨三步,嘴上咒骂着远离了泥坑。他愤怒地接受鞋子沾上了飞溅泥浆的事实,将公文包夹在胳膊下,登上通向大堂的台阶。
里面很温暖,闻起来有胶的味道。杰斯帕穿过大堂,老旧的镶木地板在他的鞋底咔咔作响。他从微笑的志愿者手中接过铭牌,放入裤子后面的口袋里。
纪念册和班级相片里的肖像一行行地排列在看台上。VIII B。一个金色短发的男孩顶着与他肩膀不相称的大脑袋,一绺头发贴在耳后。左手边是一个打着不合时宜的领带,超重的伊尔玛裔小孩。小汗眯着眼盯着镜头。后方“兰克莱特”排的高个子雀斑克吉克男孩建议他摘掉眼镜。至少看起来没那么残废。
慢慢地,男人的视线移动到VIII B排,不安从心中升起。他的想象力领先于他。女生排中间的某个位置,发生着巨量的氢聚变反应,生成的物质组成了遥远星座,闪闪发光。
8年前,杰斯帕锐利的草稿第一次出现在设计书刊的封面上。诚然,聚光灯还要与两个飞大了的空想家分享。在那张*照片*里,他们三人坐在旗舰沙发上,*柔光箱*撑开,播放着法肯加夫的音乐。照片的下方写着“先驱者”、“未来”、“精良”,以及更多词句,他全都记得一清二楚。两个小时后,杰斯帕独自坐在他的发光立方体里,手里拿着发髻,身下是一大堆数量多到病态的班级照片和剪报。他瞥了一眼风中摇曳的云杉树,克服了再试一次,判断气味是否在逐渐消失的诱惑。发髻被归类进“生活垃圾”箱,女孩的文件夹则被分入“包装”箱。杰斯帕站在房间中央,深深呼出一口气。够了,现在结束了。
但是她们在哪?她们为什么不在这里?为什么她们一个都不在这儿?失望着,杰斯帕已经退后一步,在合适的距离扫视着所有图片。而此时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突然静止在大堂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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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早春。小伊纳亚特·汗一头栽进冰层覆盖的泥坑里。他的羊毛驯鹿毛衣沾满了泥浆,深红色的血从他的鼻尖滴落。男孩不顾让他躺在地上别动的连续警告和担忧的劝说,尝试起身。缓慢且摇摇晃晃地,他再一次摔在地上。终于,他爬起来,与斯文·冯·菲尔逊面对面站立,相隔不过几米远。泥浆凝固在汗的脸上,他抬起双手摆出笨拙的战斗姿态。他的拳头愤怒和屈辱地颤抖着。
卑劣的小跟班很清楚汗说了什么,但仍然问道:“告诉我,他说了什么,斯文?”
斯文的回答毫无保留:“他送玛琳回家还亲了她。你敢相信吗?水蛭汗送她回家,水蛭·汗还亲了她!”
笑声回荡着,小跟班迅速插话道:“你为什么说出如此伤人的胡话?那是你的错!如果你要讲这些伤人的胡话,那是你自己的错。你觉得让玛琳听到这些伤人的胡话好吗?哈?好吗?”
愤怒的泪水,划过穿驯鹿毛衣的男孩的脸,留下两条竖线。昨天放学后,汗放任他的想象力狂野地驰骋。这是个严重的错误。太阳从云层后现身,他已经看到,在距离围观圈十多米远的地方,玛琳的金发如光环般闪耀。女孩羞红了脸,夏洛特,姐妹中年龄最大的那个,把手放在玛琳的肩上,她们穿着春季外套,背过身去。
“你不觉得你毛衣上应该放点,我也不知道,*骆驼*在上面吗?”一声尖啸如诅咒之剑刺穿校园,汗用尽全力冲向冯·菲尔逊。尽管有点踉跄,他仍在脑海中看到阿米斯塔德的传奇英雄拉穆特·卡尔扎伊[17]的锐利之矛,是如何刺穿敌人胸膛的。
距离收缩,兽性的冲撞似乎不可避免。但突然间,他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个未知因素,迫使他停了下来,这个因素的另一只手如同一个停止标志,压在冯·菲尔逊僵硬的胸膛前。
双手伸出,金发紧贴前额的杰斯帕,吐掉口香糖,倾泻出一系列“谁在乎呢,斯文,别他○瞎搞了”的斥责。汗尝试从同桌的抓力中挣脱出来,划伤的脸颊和流血的鼻子抹在了杰斯帕的肩上。
于是他们就站在那里。铃声响起,午休时间结束了。院子里的孩子们四散一空,杰斯帕用一张餐巾纸擦拭着他的肩膀。“所以你亲玛琳了吗?”他问道。
“没有,但我确实送她回家了。并且一切进展顺利。非常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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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同一件衬衫!告诉我,汗,那不是同一件衬衫!”
两个成年人站在衣帽间里,多年来第一次握手。杰斯帕闪烁的笑容中带着些许热情。他开口道:“我知道我们上一次见面时我的举止有点无礼,我现在明白了——那是个错误。”
汗干笑几声回应。两天未刮的胡子随着他的双下巴颤动。
“我给你留下了粗鲁的印象。”说完这句,杰斯帕停顿了一会儿,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我得到*消息*了,新的。”他指指自己的文件夹,询问地看向汗:“还是说你已经,我不知道,在此期间成为了一位大厨?”
没有一丝老同学聚会的迹象,汗从换衣间拿起了夹克,两人面向大门。
“我给特雷斯也做了一个。那个是特别版,图片相同,但猜猜再多转一点儿会发生什么?”
“乌霍托姆斯基*也*会消失!还有一只鸽子,它的一部分在乌霍托姆斯基的后面。”
雨水从探员马切耶克的雨伞上落下,一缕烟从伞的阴影下飘起,消散在风中。男人嘴里叼着“阿斯特拉[18]”,折起地图,收进公文包里。他面前是一所高中的草地,草坪上,两个男人穿过银色的雨幕向他跑来。穿着灰色鱼骨纹大衣的克吉克退后一步。他在雨伞下腾出一块空间,很宽敞。这是联合刑警的标准配置。
汗摇了摇头,杰斯帕补充道:“我们还是去城里吧。那边有个地方,一个新去处。”
雨伞下的男人们向远处走去,直至消失不见。银色的幕布在好友们的后方升起,远处的钟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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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立体8声道磁带压入磁带阅读机发出咔哒声,小灯泡下的唱针演奏出十二分贝的声音。鼓点难以置信的顺滑,甚至比鼻用糖果更加摩登。谁知道呢,很难做出判断。伴奏是本地的,来自瓦萨的一家享誉全球的录音室。它由一个半神级人物制作,法肯加夫,可能是奥兰冶移民,一个DJ,一位音乐制作人,或者不如说是一个组织,或天上的机器。而鼻用糖果,来自于一艘航行在未知灰域里的海盗舰。它由一个幻想着革命的奴隶,和一个端着步枪看守领地的监工制作。法肯加夫制作的伴奏使女孩们开始跳舞,男孩们得以欣赏后者。拿着弯刀[19]的奴隶制作鼻用糖果,让那个La Puta Madre[20]别把他的家人送到行刑队手中。在高耸的伊尔玛山脉高原地区,鼻用糖果在持续约六个月的金色阳光照射下成熟。世界之鹰,用它上千公里长的翅膀,保证太阳不会从碧蓝的天空上坠落。在某一段,伴奏似乎潜入水中,半分钟后浮出水面——远比描述的更惊艳!——法肯加夫对着放荡不羁的灵魂耳语。他长着天使般洁白的翅膀,而他以DJ的身份蹲伏在混音台后时,耳边的呼吸却又充满欲望,散发出肉桂的味道,带有原始的恶意。
天哪,鼻腔中的酥麻感多么愉悦。天哪,伴奏破水而出的时候多么美妙!太悲伤了,甚至比之前更猛烈。我到底有多酷?!!我在那个封面上,封面上的我简直太酷了。我是一柱光,垂直于地面,那里黑暗的空间包围着我。这就是它,这就是这里的一切,你明白吗?
坐在杰斯帕白色立方沙发上的宾客,与多功能桌后的交换着对世界博物馆的印象。香槟-社会主义高脚杯相互碰撞。杰斯帕如同珍稀的白化公鸡,独自舞蹈。玉液琼浆从他右手的水瓶中飞溅而出,泼洒在窗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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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萨的街景如同逝去的时光,在出租车窗前一闪而过。一匹高大的黑马咬紧牙关,鼻孔中升起吐息。某种甜美的东西渗进联合警探破碎的心中。雨势渐停,黑暗中,年轻的人们慢慢收起他们的雨伞。地铁入口,熟悉的地名。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孩拐向一条小道,那里黄色的路灯冒着蒸汽。车流反射在高楼和歇业商店的窗户上,直到高速公路从人行道上拔地而起。倒退的城市从石基边缘的缝隙处飞快掠过,在超过车辆的车窗里,一个小男孩向马切耶克招手。
科尼曼桥上,驶过的路灯连成一条虚线。久负盛名的居民区的灰色剪影矗立在水面上,那是特雷斯儿时居住在瓦萨的家。前方,车厢的挡风玻璃外,那个二十年前有着不光彩名声的离岛区出现在眼前。根据杰斯帕的阐述,如今精细的开发项目和开创性的画廊已将其打造为继奥斯特姆[21]后,下一个“趋势地区”。
出租车计价器滴答作响,内部温暖而昏暗。杰斯帕甚至听不出特雷斯评价中诙谐的意味。
“嘿,说起来。”汗突然切换了掺杂了城市发展和班级聚会的话题。
“我需要一个放映机,这儿还有盘磁带,我会在到‘影院’咖啡馆后给你们讲。”
“那就先给我们看看*发髻*。”特雷斯用恳求加入话题。
“行了,别这样。我没把它带在身上,我把他扔了。那是段彻头彻尾古怪的时期…”
汗的脸上浮现出狡猾的笑容:“杰斯帕,别做扫兴鬼!”
一段沉默的时间过去。只能听见道路上轮胎的嗡鸣声,信号灯变幻的咔哒声。汗和特雷斯对视了一眼,轻轻地笑了,杰斯帕假装漠不关心,看着窗外。仅过了一小会儿,他认为自己有捡起话题的义务。
室内设计师一副听天由命的态度,把手伸进他的珀尔修斯·布莱克外套里,拿出了一个戒指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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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一切是那么美好,如今都变得如此悲哀。和窗户下一位年轻房地产开发商的摄影师妻子,聊聊*funk! *美学和未来主义,会有一种所有事物从此刻开始都会如此的感觉,常态则一去不复返了。但现在,女人通过单片式扬声器连续唱了一万遍,她恋爱了,她恋爱了,她恋爱了…窗外,灰色的早晨渗进蕨类植物之间,冰冷而潮湿。它再也没有那种感觉了。歌曲是关于杰斯帕的那种感觉。现在只是录音室里的某个歌手罢了。或许我该再做一次。我刚刚做了,但感觉没有丝毫好转。我不知道,或许我该继续这么做。一分钟后,房间中央的乳灰色光芒中,站着26岁全新版本的杰斯帕·德·拉·加迪,他刚刚升入了更高级别协会。他的咖啡色T恤没系扣子,鼻孔发红,嘴角挂着愤怒的冷笑。
没有人听见他说话,法肯加夫太响了。他的手指放在立体8声道磁带播放器的暂停按钮上,灯光中央的墩柱突然陷入沉寂。人们纷纷扭头。
杰斯帕呆滞地看着人们笨拙地寻找衣物和手提包,丑恶的嘴巴轻蔑地下垂。一个家伙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富有远见的行为为他赢得了一个能够彻底摧毁人际关系的表情。
住宅前,房地产开发商的摄影师妻子略微落后于人群,然后返回到混凝土立方体中。“脚镯!”她在撒谎。一双长腿踩在绑带凉鞋中,一个环绕在她脚踝的银色脚链框出下一个悲伤的景象。杰斯帕坐在厨房一角,被散落的分类垃圾袋环绕。他抬头看向房地产开发商妻子友善的脸庞,周围是散落的苹果核,空水瓶和手工纸袋装意大利面。杰斯帕眼中映照出的九月云雾缭绕的沙滩,表明他并不感兴趣。您的哀悼——不用了谢谢。茂密的芦苇在风中沙沙作响,换衣间的剪影成排立于灰白色天空之下。四个女孩跑过沙滩,消失在稀薄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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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设计师的右手握着一个淡粉色发髻。汗把手中的戒指盒举在鼻子下,抬头看向杰斯帕。他眉头紧锁,忧心忡忡。车停的时候颠簸了一下。出租车司机把头探进客厢中,但在看到男人们脸上的表情后,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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