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兹已经离开村子十多天了。这几天,他独自穿行在这片山脉中,沿着河流一路向北。他最终在一块熟悉的巨岩下搭建了一个简单的临时窝棚,这块悬挑的岩石如同一个天然的庇护所,从岩石下方望出去,可以俯瞰整片开阔的山谷。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从他记事起,每年秋季,父亲都会带着他来到这里度过一段时光。小时候,他常常躲在岩石后面,看着父亲弯弓搭箭猎杀北山羊。父亲身手矫健,每次都能一箭射中猎物的要害。而他当时只拿着父亲为他做的小木弓,模仿着父亲的动作,却总是射歪。
奥兹琢磨上次来这⾥是什么时候,⼤概是⼗多年前和⼉⼦⼀起。他已经45岁了,⽼得从前的事情记
得越来越清晰。曾经,他年轻时也能像父亲一样成为一个出色的猎手。可是现在,时光让他变得迟缓、疲惫,他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无声无息地穿行在山谷中。他每次长途跋涉后,腿和背部都会隐隐作痛。但他不得不继续前行,寻找猎物。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猎杀并获取食物,然后活下去。
这片山谷的开阔区域是北山羊下山饮水的必经之地。尽管它们来无踪去无影,但它们总会留下踪迹:干枯的粪便、被啃食过的矮树丛、在湿软泥土上清晰可见的蹄印。奥兹静静地蹲下身子,用手指轻轻触摸这些痕迹。泥土湿润,蹄印边缘还很鲜明,说明它们刚刚来过。看来,这个地方仍然是它们的活动区域。
奥兹低头仔细检查着地上的痕迹,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石块滚落声。他立即停止了动作,警觉地抬起头,目光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只乌鸦被惊动,扑棱棱地从低矮的灌木丛中飞起。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举目四望。风从山谷间吹过,带来一股刺骨的寒意。河流两岸的苔藓已经干枯,树木的枝叶在风中哗哗作响。尽管天气越来越冷,冰雪即将覆盖整片山谷,但奥兹知道,某些动物会在寒冬来临之前迅速迁徙到山谷的更低处寻找食物。山羊和鹿群通常会沿着河流向下游移动,去到植被更加丰富的地带。
他裹紧了身上的羊皮外套,这件外套是许多年以前用自己猎来的山羊皮制成的,毛皮已经被岁月磨得有些光滑。外套外披着一件用干草编织而成的斗篷,这件斗篷不仅能够保暖,还能在雨雪天气中防止身体被打湿。他的双脚裹着长毛朝外的熊皮靴子,这种靴子在他年轻时是用来穿越深雪的最佳选择,如今它们在这寒冷的季节里依旧温暖而可靠。他的双腿被一条用鹿皮制成的长裤包裹着,腰间系着一条用草绳编织的宽皮带,皮带上挂着几样工具:一块磨得光滑的燧石、一小撮干燥的火绒、一个鹿骨制成的小匕首,还有他亲手打造的铜斧。这把铜斧是他最信赖的武器和工具。铜制的斧刃在阳光下闪着昏暗的光芒,手柄由坚韧的红豆杉木制成,能轻松砍下灌木丛中的障碍。
奥兹的背上斜挎着一只用鹿皮缝制的箭袋。箭袋里整齐地插着十五支箭,鹿皮箭袋的外侧还别着一把未完工的杉木长弓。他在出发前急匆匆地削好了弓的雏形,但因为没有时间处理弓身,还缺少关键定型处理。弓的两端仍然粗糙,手柄部分也尚未完全磨圆。
山谷间寒风呼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尖锐的冰冷味道。奥兹拉低帽子,将羊皮外套的领口紧紧裹住,尽量抵御不断从脖颈灌入的寒风。秋末的山谷越来越冷,河道中的水流逐渐变窄,几乎看不到鱼。奥兹站在岩石下方,注视着眼前的这片寂静而荒凉的山谷。岸边的苔藓已经逐渐枯萎,裸露的卵石上有几根被啃咬过的灌木枝丫。
夜幕降临时,成团的蚊子在火光周围盘旋。奥兹用手轻轻一挥,驱散了这些扰人的虫子。他从腰间的皮袋中取出火石和火绒,开始小心翼翼地生火。几声清脆的火花声之后,火绒上冒出细小的火苗。他将火苗轻轻放进事先准备好的干草堆里,火焰逐渐吞噬了干草,照亮了他满是皱纹的脸庞。他将几块干树枝堆在火堆上,看着火焰渐渐旺盛,温暖的火光驱散了寒冷和黑暗。
他静静地坐在火堆旁,凝视着那一小团火焰,思绪飘回到多年以前。那时,他还年轻,满怀力量与信心。那个时候,他和儿子一起在这片山谷狩猎。儿子才刚刚学会拉弓射箭,瘦小的肩膀几乎拉不开他为儿子特意制作的小弓。男孩固执地一次次尝试,直到筋疲力尽。他们坐在这块岩石下的火堆旁,吃着当天捕获的野兔肉,谈论着风的方向、猎物的踪迹和山脉中可能存在的危险。那时,儿子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这片森林的好奇与崇拜,而现在,儿子早已不在了。
在这片严酷的土地上,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常常比薄冰还要脆弱。死亡,就像这片山谷里的风暴一样无情,不断侵袭着奥兹所在的部落。对村里的人们来说,死亡是如此熟悉,以至于它的到来从未让人感到真正的惊讶或恐惧。这里的人们见惯了突然陨落的生命,仿佛命运早已在他们出生时就设定好了结局,只是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奥兹的小儿子只活到了六岁。他记得那是一个温暖的春天,草木初长,小儿子和村里的孩子们在河边捕捉幼虫。那时他正忙着修理村口的围栏,没有注意到儿子正在嘴里嚼着一条还活蹦乱跳的幼虫。突然,他听到一声痛苦的喘息,回头看去,儿子正捂着脖子倒在地上,面色涨得通红。他冲了过去,但一切已经太迟了。那只幼虫的下颚死死咬住了孩子的喉咙,封住了他的气管。没人看到孩子如何在短短几分钟内窒息而亡。村里的人围过来,巫医也赶来,但所有人都只能无奈地看着,任凭幼小的生命在他们眼前一点点逝去。
几天后,他们在村子前的公共墓地为孩子举行了简单的葬礼。村民们用石板为小儿子堆起了一座低矮的坟墓。那时的奥兹还年轻,他跪在孩子的坟前,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无力。
然而,命运并未停止它残忍的脚步。几年后,他的妻子在生第三个孩子时遭遇了难产。她在狭小的木屋中痛苦地挣扎着,双手紧紧抓着稻草编织的床垫,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巫医们在一旁念诵着祈祷词,尝试用草药缓解她的痛楚,但一切都无济于事。随着夜幕降临,她的生命力也在逐渐消退。最终,她在一声长长的喘息后静静地躺在血迹斑斑的床上,再也没有睁开眼睛。而那个未能出生的孩子也随着她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奥兹记得,那天的风格外刺骨。妻子被抬到村前的墓地时,村民们沉默地跟在后面,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悲伤的面具。巫医用颜料将她的脸涂成赭红色,这是部落的传统——这种颜色象征着血与土,象征着生命回归大地。她被用兽皮包裹着,静静地躺在石板上,火光映照着她已经僵硬的面容。每家每户都带来了一些酒和干肉,放在火堆旁,与其他村民一起分享。这是为死者送行的习俗——用食物与酒祭奠,祈求她的灵魂能够安静地进入另一个世界,不再徘徊于生者之间。
奥兹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妻子的身影在火焰中渐渐模糊。他站在火光之外,感觉自己被无形的隔阂包围着。他失去了儿子,如今又失去了妻子,他的家庭正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无情地撕裂。奥兹的长子——他的最后一个亲人,也在一个寒冷的冬日莫名其妙地死去。
那些死去的族人被埋葬在村外的公共墓地。他们的坟墓由几块石板简单地叠放在一起,象征着灵魂的归宿。奥兹离家前低声念叨着这些逝者的名字。他记得每一个人的面容,每一个人的声音。如今,这片土地上只剩下寥寥几个还在挣扎求生的老人和几个年轻人。他们已经无力去抵御这场瘟疫带来的威胁,而他,只能凭借自己仅存的技艺,去山中寻找猎物。
在圣山的山前地带,分布着两个彼此对立的部族:奥兹所在的定居部落,以及被称为“驯鹿族”的游牧部落。奥兹的部落以种植小麦和饲养家畜为生,村落周围有着简陋的麦田和牧场。而与之相比,驯鹿族的生活方式截然不同。驯鹿族从不耕种土地,也没有固定的村落或据点。他们追随着驯鹿的足迹在广袤的山地与森林中四处迁徙,以放牧、狩猎和采集为生。在驯鹿族的眼中,生活是不断移动和探索,迁徙是生存的必然;而对奥兹的部落来说,定居、耕种和储存粮食是唯一能抵御饥荒和寒冬的途径。
两族以河流为界,山谷中的这条河流既是边界,也是某种隐约的纽带。在严酷的生存环境面前,彼此达成了某种“协议”。每年夏季,驯鹿族会派遣两三个人来到奥兹的村庄,带着新鲜的鹿肉和皮毛,交换奥兹部落的小麦、工具和陶器。驯鹿族的人身材高大,皮肤因常年在风霜中暴露而显得粗糙。他们说着一种混杂的方言,虽然与奥兹的部落语言相似,但语调怪异,词汇也有所不同。即便如此,经过多年往来,他们依然能勉强通过手势和简单的单词完成交易。
这看似友好的交易关系实则脆弱而危险。奥兹部落的老人们总是用戒备的眼神看着这些不速之客,嘟囔着“蛮族”“野人”之类的字眼。对于他们来说,驯鹿族是靠近村落的危险入侵者。他们认为驯鹿族不仅粗鲁、野蛮,还擅长巫术和蛊毒,能够轻而易举地施展诅咒和邪术。如果村里的男人在夏日的午后外出采集时打盹,就可能一觉醒来突然暴毙,而人们会说这是驯鹿族施下了邪咒。
驯鹿族对于奥兹部落的定居和务农方式同样不屑。他们视土地为暂时的寄居之地,而非生存的依托。驯鹿是他们的命脉,是族群流动的中心,他们跟随驯鹿迁徙,寻找新的草场和水源。与奥兹部落不同,驯鹿族的族人认为停留在某个地方会带来灾祸,神灵会因土地的滞留而降下诅咒。因此,当奥兹的部落在村前修建麦田、圈养牲畜时,驯鹿族的人总是带着嘲弄的眼神看着他们。
尽管如此,两族在边界上仍然维持着微妙的和平。彼此的敌意被压抑在平静的表面之下,隐匿在每一次交易时不经意流露的冷笑与目光中。偶尔,当两族间有族人通婚时,这种紧张关系似乎会短暂缓和。驯鹿族的男子时常娶走奥兹部落的女子,将她们带走,成为他们流动帐篷中为数不多的“家人”。而那些女子的家人则默默忍受着,仿佛她们已不再属于这个村落。她们被称为“失落之女”,意指嫁出去的女儿就像被风吹走的叶子,再也无法重新扎根于原来的土地。
但是,这些所谓的“协议”不过是一层薄薄的冰,当环境变得严峻时,它们很容易被打破。这些年,奥兹的村庄接连遭遇灾难:牲畜莫名其妙地生病倒地不起,田地的产量越来越低,村里的人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病倒。最初,他们只是觉得皮肤上出现了一些不规则的红斑,接着面部逐渐僵硬、扭曲,最后关节开始肿痛,高烧不断。村里的巫医尝试了放血、冷水浴、药草疗法,可全都无济于事。大部分得病的人最终在痛苦中死去。那些没有死的人则变得精神错乱,常常在深夜里嚎叫或哭泣,仿佛被恶鬼缠身。
村民们开始恐慌。有人说这是土地受到了诅咒,是驯鹿族施下了恶毒的巫术。传言像草丛中的火焰一样蔓延开来:驯鹿族的巫师把蛊毒撒在河水里,谁喝了这条河里的水,谁就会慢慢发疯,直到死亡。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觊觎奥兹村庄中的土地和资源。老人们在夜间低声议论着,村子中弥漫着浓重的敌意和恐惧。
年轻时,奥兹的妹妹嫁给了驯鹿族的一名年轻战士。几年的和平生活后,那个男人在一次冬季迁徙中失足跌入冰窟,摔断了脖子。驯鹿族的习俗是,已婚女子在丈夫死后必须陪葬,奥兹的妹妹因此被几名同族男子勒死,与她的丈夫一起被用鹿皮包裹,沉入冰冷的湖底。奥兹听到这个消息后怒火中烧,他带着武器准备去报仇,却被父亲拦下。
“这是他们的习俗。嫁出去的女儿就不再属于我们了。”父亲低沉而疲惫的声音让奥兹不得不压抑心中的仇恨。从此,他对驯鹿族一直怀有敌意。尽管两族在边界上保持表面上的和平,但奥兹总是警惕地看着他们。他知道,驯鹿族从不在意固定的领地。他们没有村庄,没有田地,也没有房屋。他们随驯鹿迁徙,拥有比奥兹部族更广阔的狩猎区域。
对于奥兹来说,土地和河流是固定的,是族群赖以生存的基石,而驯鹿族则像风一样无处不在,又捉摸不定。他们总能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森林中,悄无声息地靠近村庄,而后突然消失在茂密的树丛中。
这次,奥兹独自前往北方,远离村庄,进入了驯鹿族常年活动的领地。雪季即将来临,他知道如果再不找到猎物带回去,村里仅存的族人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他必须冒险进入这片陌生而危险的土地,追寻那些熟悉而又神秘的身影。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天亮后奥兹沿着河边朝着北方慢慢前行。寒风在他的脸上划出一丝刺痛,他将披着的草编斗篷紧了紧。天边的山脉像一堵黝黑的巨墙,将天空撕裂成两半。河流在山谷中蜿蜒流淌,水面闪着冰冷的光泽。
奥兹知道,在这个季节,森林里的食物会越来越少,随之而来的寒冬将会更加严酷。那些能够填饱肚子的植物和果实已经渐渐消失,而河边草地上的浆果却成了为数不多还能够找到的食物。这些浆果不仅能够填补饥饿,还会吸引附近的动物。尤其是那些草食动物,如鹿和山羊,它们常会在清晨或黄昏时出现在溪水旁喝水。奥兹得以借此机会仔细观察它们的行动。他的目光穿过密集的林木,仔细搜寻着地上的痕迹。这里的土地和河岸已经被无数脚印踩踏得错综复杂:有细小的爪印,也有大而深的蹄印。这些痕迹像一个巨大的故事,诉说着森林中每一个生灵的故事。
奥兹天生是个优秀的猎手,他具备了数代人传承下来的技艺和知识。在这个部落中,只有少数老人还能够像他这样分辨动物的足迹和习性。年轻一代的族人宁可留在村庄中,守着那几亩田地和病恹恹的家禽,而不愿冒着严寒穿梭于森林间去猎杀野兽。连最简单的毒蘑菇和食用菌他们都分辨不清。奥兹对此深感惋惜。狩猎并不仅仅是获取食物的手段,更是一种与自然对话的方式,是人与土地之间紧密联系的纽带。然而,随着一代代人的老去,这些技艺和知识正在逐渐消失。原本庞大的猎人群体如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多年前的那次意外,让他在死神的边缘徘徊了很久。那时,他正在追逐一头受伤的野猪。野猪的后腿被箭射中,狂怒地在林间奔跑,像一头受惊的野兽般横冲直撞。奥兹追逐着它,穿过浓密的树丛,踏过潮湿的泥地。当他以为自己就要捕获它时,脚下一滑,整个人从陡峭的山坡上滚落,重重地摔在嶙峋的岩石间。他只记得那一瞬间肋骨断裂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剧痛。
他昏迷了很久,当醒来时,靠着之前简单树枝标记,然后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自己,在树林中摸索着前行。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子割进胸腔,每一步都像在向死神发出挑战。最终,他依靠这些简陋的标记,奇迹般地爬回了村庄。
那次经历几乎夺走了他的性命,也让他的身体再也恢复不到从前的状态。六根断裂的肋骨,破碎的肌腱和淤血的内脏。村里的巫医只能用草药和简单的绷带来为他疗伤。奥兹在床上躺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所有的力量似乎都被掏空了。他渐渐失去了年轻时的灵敏和力量。尽管如此,他仍旧保留着最重要的东西——猎人的本能和无比敏锐的感官。
上路不久,这种感觉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身体在野外仿佛拥有了新的生命,每一根神经都像是张开的弓弦,随时准备绷紧,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个动静。他开始注意到森林中微妙的变化:枝叶间微弱的窸窣声,风吹过树干时发出的嗡鸣,甚至地面上苔藓的湿度变化。奥兹感到自己仿佛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他就是森林中的一个影子,一个在野外行走的幽灵。
他不断前行,小心地挑选每一个落脚点。在河滩两边,泥泞的土地上布满了各种动物的足迹。高大的松树和橡木在风中摇曳,枝条低垂,偶尔有几只小鸟从树冠间飞起,惊慌地划过夜空。他的眼睛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着猎物的角落,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奥兹抬头环顾四周,注意到灌木丛间有几根细长的羽毛在微风中轻轻颤动。那是猫头鹰的羽毛,它们一年四季都停留在这片森林里,守护着自己的领地。奥兹轻轻捻起其中一根,感受着羽毛的柔软和光滑。
猫头鹰,这种终身守护同一个伴侣的鸟类,它们在密林深处筑巢,选择某棵古老的树洞作为栖身之地,一旦选定,便很少离开。它们年复一年地在这里繁衍后代、捕猎小型啮齿类动物和虫鸟。这些猫头鹰和他一样,忠于某个地方,也忠于自己的命运。
“就像我守着村庄,守着先祖留下的土地一样。”奥兹在心里默默地想。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总是爬到高大的松树上掏鸟蛋。有一次,他曾在大风天站在树枝上,摇摇欲坠,但从未感到恐惧。他的父亲站在树下,对他说:“猎人要对一切充满敬畏,但不要害怕。”那些教诲已经深深印在他的记忆中,即便在如今年老体衰时,他仍能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那股曾经的勇气。
如今的他早已爬不上树了。常年在严寒环境下狩猎、制作工具的艰苦劳动,令他逐渐失去了年轻时的灵活。每当湿冷的天气来临,他的关节就会一阵阵刺痛,尤其是腿部和腰部的老伤。即便如此,他的精神仍然不屈服。只是身体时常背叛他,让他深感力不从心。
他的眼睛慢慢从羽毛上移开,开始四处搜寻其他动物的痕迹。没有熊的足迹,这是个好兆头。否则,任何一只成年熊都会对他构成致命威胁。没有熊,也没有狼,只是一片安静的森林。奥兹长舒了一口气,但很快,这份放松又被一丝不安所取代。
“我真的会在这里度过这个冬天吗?”他心里盘算着。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是他在肚子饿时常有的习惯动作。多年来,这种动作成了他的一个潜意识反应,仿佛每次舔舐都能暂时缓解那种深处骨髓的饥饿感。他的胃在此时也不合时宜地开始叫嚣。
他掂了掂背上的包袱,里面装着他几天前从村子里带出的脱谷麦粒。这些麦粒是他仅存的干粮,如果能够捕获到猎物,他就能省下这点食物。否则,这些麦粒只能勉强维持他半个月的生存时间。
他从包里小心地取出一把麦粒,用手指轻轻搓揉着它们。麦粒小而干瘪,颗粒表面附着着一层薄薄的硬壳。奥兹知道,这些脱谷麦的种子曾是村里最重要的口粮。几年前,村子里还能看到大片麦田在风中摇曳,每年秋季的收割都是全村的盛事。可现在,这些田地逐渐荒芜,连麋鹿都能自由地在田埂上行走。因为疾病和灾难,村里人已经无法种出足够的粮食。田地荒废,杂草丛生,谷物变得稀少而珍贵。
奥兹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指甲。它们一片片脱落,指尖裸露在寒冷的空气中,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身体的衰老。几个月前,他的指甲开始莫名其妙地变得脆弱,甚至连握住弓箭时都有些吃力。无论他使用什么草药,都无法阻止指甲的脱落。
“这一次,我还能挺过来吗?”他心中无声地自问。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停止前行。一个猎手从不放弃。他的手指抚摸着腰间系着的牛皮带,铜斧沉甸甸地垂在他的腰际。无数次,它帮助他砍伐树木,劈开猎物的骨头,甚至在几次危险的遭遇中救了他的命。它就像他身体的延伸,陪伴了他大半生。
他继续在森林中前行,小心地迈过一片被霜覆盖的灌木丛。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每一个细微的声音上。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在这片幽深的密林中,驯鹿族会不会再次出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步步地向前,像猎手那样,追踪着命运的足迹。
他突然停下脚步,眼神锐利地盯着前方的一小片空地。地上的草叶被压弯了,泥土上有几处深深的蹄印。他俯下身,用手指轻轻触摸那些痕迹——新鲜的,湿润的土壤上还有微弱的温度。他的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腥味。
“山羊……”他低声喃喃。心脏开始在胸腔内急速跳动,仿佛闻到了食物的香味。猎物近在咫尺。奥兹屏住呼吸,身体紧绷成弯弓的形状。他顺着痕迹,缓缓前行。每一步都像是一只潜行的野狼,悄无声息。
这是他等了许久的机会。在这片濒临死亡的森林里,捕猎不是为了荣誉,而是为了活下去。他知道,这一次的狩猎,将决定他能否在这个严冬中存活。再一次,他将生命和希望,赌在了这次狩猎上。
沿着河流,他缓慢而无声地前进。突然,前方不远处传来轻微的沙沙声,他立即停住了脚步,匍匐在地。拨开面前的灌木,他看到几只山羊正低头在河边的草地上啃食着青草。它们时而警觉地抬头,用那双黑色的眼睛四处张望,但很快又重新埋头吃草。
奥兹的手缓缓伸向腰间,他取下了背上的鹿皮箭袋。他将箭搭在弓弦上,静静地拉开长弓。这个未完工的杉木长弓还没有彻底打磨好,但已经足够强劲。奥兹屏住呼吸,稳住身形,对准一只体型较大的山羊。
就在他即将松开弓弦的一刹那,山羊突然抬起了头。它的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紧接着,整群山羊开始骚动起来,它们四处张望,蹄子在地面上不安地跺动。奥兹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只见他毫不犹豫地松开了弓弦,箭矢飞速地穿过空气,精准地射入了那只山羊的胸口。
山羊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踉跄地向前奔跑了几步,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其他山羊四散奔逃,瞬间消失在密林深处。奥兹迅速站起身,拔出腰间的铜斧,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只倒地的山羊。它的眼中还残留着一丝恐惧与痛苦,但生命正迅速从它的身体中流逝。奥兹蹲下身,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脖子,然后用斧子果断地结束了它的痛苦。
他费了老命把山羊的尸体拖进树林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许久没有感受到的满足感涌上心头。他从随身的皮袋中取出火石和火绒,熟练地点燃了一小堆干草。火光映照在他粗糙的面孔上,燃烧着的火焰仿佛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他开始仔细地剥开山羊的皮,将鲜嫩的肉切成小块,串在削尖的木棍上。烤肉的香味弥漫开来,令人垂涎欲滴。
这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吃到肉。他狼吞虎咽地咬下一块,感受到鲜美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他闭上眼,仿佛忘却了寒冷、孤独和危险。他的身体似乎也因此重新充满了力量和希望。对奥兹来说,这不仅仅是一顿丰盛的晚餐,而是一次重生的开始。食物带来了新的力量,而这股力量将支撑他继续前行。
奥兹吃完了手中的烤肉,抬头看了看夜空。下起大雪来了,风声像远古神灵的低语,在密林中游荡。剥下的山羊皮被他用木棍撑开,架在篝火旁稍微烘干。接着,他清理了铜斧上的血迹,将战利品妥善分割。每一块肉都被他小心地处理干净,装进了带来的鹿皮袋子里。食物充足的感觉让他内心涌动着一种久违的满足和安全感。
他将最后一点烤熟的山羊肉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仿佛这样能将每一分营养都牢牢吸收。他舔了舔手指上的油脂,任由炙热的肉香味在口中久久回荡。随即,他熄灭了火堆,留下燃尽的灰烬和几片火石。奥兹知道,食物的香味和火光很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在这片林中,危险时刻潜伏在暗处。
收拾妥当后,他将背包重新整理好,披上草编的斗篷,将猎物的重量均匀分配在背上。疲倦和饱腹的满足感交替涌上心头,他的眼皮沉重,仿佛带着山一样的重量。但奥兹明白,他不能在这里过夜。这个地方太过暴露,而山羊的尸体气味很快会被野兽嗅到,他必须找到一个更加安全的藏身之地。
他沿着河流继续向北行进,希望在这个雪夜在更高的地方找到一个隐蔽的避风点。他走了没多远,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那声音轻快且急促,像是有人正在快速地接近他。他的手迅速握住了铜斧的柄,身体不由自主地进入了警戒状态。驯鹿族的巡逻队悄无声息地穿过树林,三个人影在树干间闪现,他们身上披着厚厚的兽皮斗篷,显然已经察觉到他的存在。
奥兹屏住呼吸,肌肉绷紧。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松针的气味。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三个人身形矫健,警觉地朝他所在的方向逼近。他们的步伐轻盈而稳健,手中握着狩猎用的长矛和石刀,像三只警惕的狼一样,半蹲着腰,分散成扇形包围了他。
对方为首的战士年纪稍长,目光如刀,右手稳稳地握着长矛,矛尖对准奥兹,嘴里嘟囔着奥兹听不懂的语言。他们是在警告他,驱逐他,还是准备发起进攻?奥兹完全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对方显然也没有多少耐心,因为为首的战士冷哼一声,用矛尖指着奥兹,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奥兹知道他没有退路。树林中的光线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雾,逐渐笼罩在他身前。他握紧斧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不想与他们交战,但对方似乎不打算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僵持片刻后,那位为首的战士突然大吼一声,猛然提起长矛,朝奥兹刺来!
奥兹反应不及,急忙向侧边闪躲。长矛擦着他的肩膀刺进树干,带走了一块皮肉。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左臂,但他没有时间理会。几乎是本能地,他举起铜斧,朝着对方的矛杆猛劈过去。
“嘭!”矛杆被铜斧劈得发出一声脆响。为首的战士显然没有料到这个老猎人会如此迅猛。他踉跄地后退了两步,但随即稳住身形,双眼闪过一抹凶光。他怒吼一声,猛地将长矛向前挥舞,矛尖直指奥兹的喉咙。
奥兹咬紧牙关,侧身躲开了这一击。他感到心跳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血液仿佛在耳中轰鸣。后面两名战士见首领发起攻击,也立刻从两侧扑了上来,他们高举着石刀和木棍,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
奥兹双目圆睁,斧头向右猛劈,将第一个冲上来的敌人逼退。斧刃划过空气,带起凌厉的破风声。敌人急忙举起石刀挡住这一击,但奥兹的力气大得惊人,石刀几乎被震飞。敌人闷哼一声,手臂被震得发麻。
奥兹没有停顿,他迅速转身,正面迎上第二名战士。战士用木棍砸向他的腰部,奥兹急忙抬起斧头挡住。木棍重重砸在斧柄上,力道大得让奥兹几乎握不住武器,但他咬着牙,用尽全力挥出左肘,重重撞在敌人的胸口。
敌人痛呼一声,身体向后退了一步。但这片刻的迟疑已经足够。奥兹猛然挥起铜斧,狠狠地朝敌人的头顶劈去!斧刃像一道闪电般落下,准确无误地砍进了敌人的头颅。敌人瞪大了眼睛,木棍无力地掉落在地上,双腿一软,栽倒在雪地中,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面孔。
可就在此时,另一名战士怒吼着扑了上来。他高高跃起,手中的石刀朝奥兹的头部砍去。奥兹拔出铜斧闪躲,运气很好。
“该死!”奥兹咬着牙,猛然用右手挥出斧头。斧刃擦着敌人的胸膛划过,带走了一片皮肉。敌人闷哼一声,但没有退却,他用力一脚踢在奥兹的小腿上,几乎将他踢翻。
奥兹踉跄着站稳,用力咬住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对方显然比他更年轻、更有力气。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随即,这绝望被强烈的求生欲望替代。他知道,如果中招,他就没有再站起来的机会。
战士举起石刀,再次朝他的头顶砍下。这一次,奥兹不再闪躲。他怒吼一声,猛然将铜斧朝敌人的腹部砍去。斧刃深深砍进敌人的肋骨,战士惨叫一声,身形顿时僵住。奥兹趁机用尽全力将斧头向上提起,斧刃从敌人的胸口劈开,带着鲜血和破碎的骨骼一起喷涌而出。
敌人的眼中失去了光彩,身体无力地向前扑倒,倒在奥兹脚下。他抽搐了几下,随后一动不动地僵直在那里。
奥兹喘着粗气,转头看到第三名战士,也就是为首的那个敌人,正站在不远处。他双脚稳稳地踩在雪地中,身形低伏,握住长矛的双手微微发抖,但目光中满是凶狠与决绝。矛尖闪烁着寒光,已经稳稳地对准了奥兹的胸膛。
奥兹心中一阵冰凉。全身上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痛,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刀尖上滚动。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战斗,但他不能停下。如果他退缩,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深吸一口气,牙齿几乎咬碎了自己的舌头。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却也让他感到头脑异常清晰。他抬起斧头,低吼一声,强迫自己逼视着那敌人的双眼。
敌人显然感受到奥兹的决心,双臂肌肉猛然紧绷,长矛朝前一刺,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奔奥兹的心脏。
奥兹奋力跃向一侧,身体在空中急速扭转,险险避开致命的一击,但锋利的矛尖依旧划破了他的胸膛。他感到一阵剧痛,皮肉被撕开的感觉仿佛火焰般蔓延全身。可他没有时间理会,双脚刚落地,斧头就已经迎着敌人的长矛劈了过去。
“当!”斧刃撞上矛杆。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震得后退半步,但立刻咬紧牙关稳住了脚步。他猛地将矛杆一挥,矛尖带着呼啸声扫向奥兹的面门。
奥兹用斧头死死架住了这一击,双臂被巨大的力量压得险些失控。他感到骨头在颤抖,伤口在撕裂,但他依旧死死地撑住。他知道,敌人比他更有力气,更加年轻,但他有着经验和绝望的力量。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突然将身体狠狠撞了过去。
两人的身影在雪地中纠缠,奥兹的肩膀撞上了敌人的胸膛,敌人闷哼一声,脚步不稳地向后退去。就在这一瞬间,奥兹突然转动斧柄,用斧头的底部猛击敌人的手腕。敌人的长矛瞬间一偏,矛尖擦着奥兹的肩膀划过,带起一片鲜血。
奥兹咬紧牙关,抓住这个瞬间,狠狠一脚踢在敌人的膝盖上。敌人痛呼一声,膝盖一软,单膝跪倒在雪地中。
奥兹心里怒吼一声,竭尽全力将斧头举起,带着凛冽的风声朝敌人的头顶劈去。敌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本能地用矛杆去挡。但奥兹这一击充满了决绝,斧刃几乎将矛杆劈成两半,紧接着重重砍进了敌人的肩膀。
“啊——”敌人痛呼出声,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雪地。他用尽全力将斧头从敌人的肩膀中拔出,鲜血带着骨屑一起飞溅出来,敌人的身体无力地向后倒去,仰面摔倒在雪地里,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奥兹站在原地,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不停颤抖。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血液从左肩、胸膛、双臂的伤口处源源不断地流出,浸湿了他的衣襟。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耳中嗡嗡作响,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拼命地站稳脚步,大口喘息着,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面颊滑落。寒风在他耳边呼啸,敌人的尸体躺在他的脚下,鲜血染红了白雪。他感到胸口像被锤子重重砸了一下,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剧烈的疼痛。
“我赢了……”他低声喃喃道,但嘴角却勾不起任何笑意。胜利的滋味并没有带来任何安慰。他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
可他不能停下。他知道驯鹿族可不止这三个人,刚才的杀戮声会引来更多人。他还有很远的路要跑,必须继续往前。
这片树林寂静得可怕,只有风雪在呼啸。奥兹的心脏仿佛在胸腔中狂跳,他感到一阵阵晕眩,视线在阴影与光亮之间摇摆不定。但他咬紧牙关,双腿依旧顽强地迈动,朝着山坡的方向一步步挪动。
他不能倒在这里。不能让这些死去的敌人白白取走他的性命。他还得活下去。
他站在倒下的三具尸体中间,大口喘息,耳边是自己心跳的轰鸣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他的视线开始模糊。
奥兹喘息着,踉跄地朝着山坡上方跑去。他知道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双臂上的伤口不断涌出的血液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肩膀和胸腔处传来的阵阵疼痛仿佛在燃烧,但他只能咬紧牙关,迫使自己向前挪动。积雪在他沉重的脚步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尖锐的岩石上,痛苦而艰难。
身后的风雪中,追兵的吼声隐隐传来。他回头瞥了一眼,视线在迷蒙的雪雾中模糊了。驯鹿族的战士们正从树林中冲出,弯弓搭箭,眼中闪烁着冰冷的杀意。他们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入侵者。
奥兹竭尽全力地加快脚步,双脚深陷在松软的积雪中,每一步都拖着沉重的身体艰难前行。他感到呼吸像刀割一样,每吸一口寒冷的空气,肺部都仿佛被刺穿。他必须要逃。他不能停下。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雪花不断地落在他的脸上,冰冷的触感仿佛在提醒他——他已经离死亡不远了。
“还没到……不能停……”他在心中咆哮着,努力驱散那种深深的绝望感。他尽力抬起头,目光投向前方的山坡。再往上跑一点,找到那个山脊上的平台——那里或许可以暂时甩掉追兵,然后躲进密林间。可是,他的双腿越来越沉,伤口处不断流出的鲜血让他感到一阵阵晕眩。
“嗖——”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带着凄厉的呼啸声,穿透了寒冷的空气,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左肩。剧痛如闪电般席卷全身,他踉跄着几乎摔倒在地。
“啊!”奥兹痛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他感到肩膀上的肌肉被箭头撕裂,尖锐的箭尖嵌进了骨头,仿佛要将他的整个左臂撕扯下来。他拼命咬紧牙关,竭尽全力稳住摇晃的身体,可是鲜血顺着箭杆流下,滴落在雪地中,瞬间染红了一片纯白的积雪。
风雪在他耳边呼啸,他的视线模糊,耳中的轰鸣声越来越响。他试图撑着右手站起来,但身体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他无力地摇晃着,手掌深深地抓进雪地里,感到冰冷的雪粒刺入皮肤。他想继续跑,但双腿像被冻住了一样,沉重得几乎无法移动。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奥兹喘息着,费力地抬起头,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山坡平台。那里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咬紧牙关,拼命压制住肩膀处传来的剧痛,艰难地拖着身体继续向前爬行。
每前进一步,肩膀上的箭头就会刺得更深。他的眼前开始发黑,耳中传来了嗡嗡的轰鸣声。可他依旧在向上爬,双手和双膝深陷在雪地中,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他感到寒冷逐渐侵蚀着他的身体,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开始模糊。
“不能……停……”他喃喃自语,像是要唤醒自己濒临崩溃的意志。可现实是无情的,他的双腿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双手在雪中抖动着,无法再用力。肩膀上的箭矢随着每一次动作而撕裂着他的肌肉,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
终于,他费尽全力,爬上了那个山坡平台。视野豁然开朗,狂风裹挟着雪花在山顶呼啸。他停了下来,身体无力地仰倒在雪地中,大口喘息着。左肩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鲜血不停地从伤口中涌出。
追兵的吼声依然在耳边回响。奥兹无力地闭上眼睛,感觉到寒冷正逐渐从四肢蔓延至全身。天际的阴云低垂着,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覆盖在他的身上。他知道,他跑不动了。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到此为止了吗……”他微微睁开眼睛,望着苍白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他的眼前开始浮现出模糊的身影——那些熟悉的面孔。他看到了自己的小儿子,那个永远只有六岁的小小身影,正站在雪地里,朝他微笑。他看到了妻子的面容,她温柔地向他伸出手。然后,他看到了大儿子,那曾经在狩猎中陪伴他的高大身影,也正站在不远处,目光中流露出不舍。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感到意识正在逐渐远去。大雪无情地落下,逐渐覆盖住他的身体。他的左肩依然在流血,鲜血在雪地中蔓延开来,但风雪的力量很快将这一切掩埋。追兵们站在山坡下,四处张望着,但漫天的风雪让他们无法发现已经被大雪埋起来的奥兹的身影。
奥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直到完全停息。狂风呼啸着,雪花飞舞,逐渐将他的身体吞没在纯白的世界中。
在这片苍白的雪原上,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山顶静默无声,只有风雪在天地间肆虐,覆盖了所有的痕迹,直到一切都消失在漫天的白色中。奥兹,连同他的铜斧、弓箭和所有的遗物,都沉睡在了这片雪地之下。再没有人能找到他,再没有人能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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