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介：韩江——没有战争场景会让平民成为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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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注：本文发表于2017年朝鲜半岛双方竞相试射导弹期间，当时美国一些高级官员宣称考虑采取先发制人打击，韩江女士此前因为《少年来了》已经把韩国的亲美鹰派势力彻底得罪了，一度被朴槿惠政府禁止参加官方活动或获得官方补助，这次因为使用“朝鲜战争是周边强国加在朝鲜人民头上的代理人战争”，还提到了老君里大屠杀，而且发表在美国报纸，她又把韩国亲美鹰派得罪了个底朝天，被他们气势汹汹地围攻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无法从几天前碰巧看到的新闻文章中转移注意力。一名70多岁的男子不小心在街上丢了两大捆现金。两个人偶然发现并瓜分了这笔钱，他们被警察抓住，被迫交出这笔钱并被指控盗窃。
直到现在，这仍然是一个普通的故事。但这个人身上带着这么多现金有一个特殊的原因。“我担心战争可能会到来，”他告诉警方，“所以我刚从银行拿出积蓄，正要回家。”他说，这是他存了四年的钱，每月存一点，打算送孙子们上大学。自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以来，战争一直伴随着他的青春期。我努力想象他会有什么感觉，一个一直过着普通中产阶级生活的人，在去银行取存款的路上，感到恐惧、不安、无能为力、紧张。
与那个人不同，我属于从未经历过朝鲜战争的一代人。在我出生之前，越过边境前往北方已经是不可能的，即使现在，韩国人也被禁止与朝鲜人会面或接触。在我们这些战后出生的韩国人眼里，这个被称为朝鲜的国家，有时就像一种超现实的实体。当然，理性地说，我和其他韩国人都知道，平壤距离首尔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战争还没有结束，但仍然只是停火。我知道它存在于现实中，而不是幻觉或海市蜃楼，尽管检查这一点的唯一方法是通过地图和新闻。
但正如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作家曾经说过的那样，非军事区有时感觉就像大海。好像我们不是住在半岛上，而是住在岛上。随着这种特殊情况持续了60年，韩国人不情愿地习惯了一种紧张而矛盾的漠不关心和紧张感。
不时有外国人报告说，韩国人对朝鲜的态度令人难以理解。尽管世界其他国家都在恐惧地看着朝鲜，但韩国人似乎异常冷静。即使在朝鲜进行核武器试验之际，即使有报道称美国可能对朝鲜进行先发制人的打击，韩国的学校、医院、书店、花店、剧院和咖啡馆也照常开门。小孩子爬上黄色校车，透过窗户向父母挥手；高年级的学生穿着校服走进公共汽车，刚洗完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情侣们带着鲜花和蛋糕前往咖啡馆。
然而，这种平静是否证明韩国人真的像外表那样漠不关心呢？每个人都真的克服了对战争的恐惧吗？不，事实并非如此。相反，几十年来积累的紧张和恐惧已经深入我们的内心，即使在单调的谈话中也会以短暂的闪光表现出来。特别是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们目睹了这种紧张局势日益加剧，日复一日地出现在新闻上，也出现在我们自己的紧张情绪中。人们开始寻找离家和办公室最近的防空洞在哪里。在我们的中秋节——类似于你们的感恩节——到来之前，一些人甚至为家人准备了礼物——不是通常的水果盒，而是“生存背包”，里面装满了手电筒、收音机、药品、饼干。在火车站和机场，每当有与战争有关的新闻广播时，人们都会聚集在电视机前，紧张地看着屏幕。我们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很担心。我们担心朝鲜再次越过边境进行核武器试验和辐射泄漏的直接可能性。我们担心一场逐渐升级的口水战会变成现实中的战争。因为有些日子我们还想看到它的到来。因为我们身边有亲人。因为这个半岛南部有5000万人，其中有70万幼儿园学生，这对我们来说不仅仅是一个数字。
即使在这种极端情况下，韩国人也在努力保持谨慎的冷静和平衡，原因之一是我们比世界其他地区更具体地感受到朝鲜的存在。因为我们自然会区分独夫和那些在其之下受苦的人，所以我们试图全面地应对各种情况，超越善恶的二分法。战争是为了谁而发动的？这种长期存在的问题现在正直直地盯着我们，就像一个生动的现实。
在为我的小说《少年来了》收集资料时，该小说讲述了光州五一八起义，而全斗焕军事法西斯政权调动大军镇压这次起义，我不得不扩大研究范围，不仅包括与光州有关的文件，还包括与第二次世界大战、西班牙内战、波斯尼亚和美洲原住民大屠杀有关的文件。因为我最终想关注的不是一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而是这个世界历史上揭示的普遍人性的面貌。我想问，是什么让人类如此残忍地伤害他人，我们应该如何理解那些在暴力面前从未失去人性的人。我想摸索着走向一座跨越野蛮和尊严之间巨大鸿沟的桥。我在研究中意识到的许多事情之一是，在所有的战争和屠杀中，都有一个临界点，在这个临界点上，人类会将某些其他人视为“非人”，因为他们有不同的国籍、种族、宗教和意识形态。这一认识也是同时出现的：人类保持人性的最后一道防线是对他人痛苦的完整和真实的感知，这战胜了所有这些偏见。事实上，我们每时每刻都需要超越对他人痛苦的简单同情的实际而实用的意志和行动。
朝鲜战争是周边强国在朝鲜半岛发动的一场代理战争。在这三年残酷的岁月里，数百万人被屠杀，前国家领土被彻底摧毁。直到最近才发现，在这一悲剧过程中，美国军队——我们的正式盟友——屠杀韩国公民的几起事件。在其中最著名的“老君里大屠杀”中，美国士兵将数百名韩国公民，主要是妇女和儿童，赶到一座石桥下，然后从两侧向他们开枪数天，杀死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如果他们没有将韩国难民视为“非人”，如果他们完全、真实地将他人的痛苦视为有尊严的人，这样的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现在，将近70年过去了，我每天都在尽我所能地听美国新闻上说的话，听起来很熟悉。“我们有几种情况。”“我们会赢。”“如果朝鲜半岛爆发战争，每天将有两万名韩国人死掉。”“别担心，战争不会发生在美国。只会发生在朝鲜半岛。”
在对抗如此激烈的情况下，韩国政府仍然坚持通过对话与和平解决问题。美国总统对韩国政府说：“他们只明白一件事。”此话不假。韩国人确实只明白一件事。我们明白，任何非和平的解决方案都是毫无意义的，“胜利”只是一个空洞的口号，荒谬而不可能。现在生活在朝鲜半岛上的人们再也不希望爆发战争。
当我想到未来的几个月，我就会想起去年冬天的烛光。每周六，在韩国各地的城市，数十万公民聚集在一起唱歌，抗议腐败的朴槿惠政府，手里拿着纸杯里的蜡烛，大喊总统应该下台。我也在街上，举着我自己的蜡烛。当时，我们称之为“烛光集会”或“烛光示威”；我们现在称之为“烛光革命”
去年冬天，成千上万的韩国人希望通过每周六的烛光守夜活动，以安静、和平的方式改变社会，他们实现了这一目标。对于数以千万计拥有人类尊严的韩国人来说，他们脆弱而纯粹，每天都打开咖啡馆、茶馆、医院和学校的大门，为每天到来的新生活而步步为营地前进。谁能向他们描绘一个和平之外的场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