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1852~1924),原名群玉,字琴南,号畏庐、 冷红生,晚年称蠡翁、践卓翁,福州府闽县(今福州市)人,为近代著名翻译家、小说家。少时家境清贫,发愤读书,后兼习绘画。清光绪八(1882)年中举, 后屡试落第,终生不入仕途。
光绪廿七年(1901)林纾入京辗转任教于高等学校及书院,并曾供职于京师译书局。四十四岁起,在通晓外文者协助下,翻译外国小说达一百八十三种,包括英、法、美、 俄、希腊、挪威、西班牙、日等国作品。另著有长篇小说《金陵秋》、《京华碧血录》、《劫外昙花》、《巾帼阳秋》、《冤海灵光》等,打破章回小说的格局。
方先生,名培,是福清茶山人,练习拳术已有二十年,拳法名为“纵鹤”。他运气环绕全身,聚集气息,从双拳中释放出来,出拳时发出吼声,过了一会儿,吼声渐渐消失,只听到他鼻息的起伏。他的手法分为金、木、火、水、土,其中唯有水的手法最为突出。每当出手时,中者如同遭到攻击,而他的身体早已飞跃丈许之外。
陈山人名叫俶玉,一天在道山望潮楼,请求方先生展示拳艺。方先生说:“你体格瘦弱,若是碰到我的拳,必定会飞出丈余。”山人不相信,结果被方先生的拳击中,如飞鸟般飞逝,落地时幸好没有受伤。
郭联元是闽中杰出之人,他拜访方先生于道山,二人用手相格,楼柱都因之震动,发出巨响。郭联元说:“住手吧。您施展的力量如仙人飞翔,我无法找到破绽进入。如果再让您多使几招,我一定会败。”于是,他们便约定为兄弟。
贯市的李某因公事居住在道山山楼,他能运剑,形如鸟飞。方先生急于欣赏他的技艺。李某不知方先生的能力,便夸口说:“我走遍天下,不仅剑术无人能及,就连拳术也没有人胜过我。”方先生缓缓说道:“您如此绝技,是否愿意与秀才试试?”李某回答:“这怎么可能?”然后他脱去外衣,穿上短衣,胸前扣子密密麻麻约三十个,起伏之间如同北方勇士的装束。方先生则是常服,一交手,李某便被方先生的水手击中,腾空飞出丈余,趴在地上久久未能站起。于是李某急匆匆回到室内,我以为他去取剑,目光投向方先生,他却笑而不语。不久后,李某背上剑,迅速下山离去。
当时山下聚集了很多赌徒,年轻人听说方先生有能耐,纷纷想要求试。夏天,方先生穿着单衣草鞋,站在三清殿廊,与我交谈。我在殿下徘徊,与他讨论绵亭山的美景,忽然有五六个恶少年扑向方先生。方先生突然运气,那五人便摔倒在殿上,其中一人倒下时头几乎撞到铁锅,险些致命。我大惊,不知他们是从何而来。方先生笑着将这六个少年送走。
方先生的高徒遍布闽中,其中最有名的是王陵。王陵以拳抵柱,柱子都在震动,所谓的“大身化小身法”令许多人无法敌过。王陵以此法与拳师对练,皆不能胜。一日,春天的宴会上,王陵竟向方先生挑战技艺。方先生将他困于圈中,按理应让他仰面跌倒,方先生却忽然用三指压在王陵的胸口,王陵的肝隔得如同在沸水中,声音全无,如同死人。方先生说:“孩子,你真是不自量力。”随即给王陵服下一小丸药,加水饮下,王陵立刻苏醒。
方先生的外甥竹铭秀才,才华横溢,擅长作诗,身法灵巧如猿猴。茶山的春天,方先生必定会聚集亲族于别馆。他常教导弟子舞动青铜简和铁盾,竹铭技艺最为精湛。族老忽然说秀才的技艺似乎超越其季父,鼓励方先生与竹铭比试。竹铭来回如飞,观者哗然,认为方先生失了名声,无法胜过年轻人。方先生生气,便用手按住竹铭的肩膀,竹铭立刻如木偶般挺立,解开衣服后,肩部的骨头已陷入。方先生非常悲伤,给他治疗,三个月后才愈。从此,方先生再也不与人比试技艺了。
茶山多落花生,居民常以此为食,而牛则来吃。方先生出门驱赶牛,但牛不走,鞭打也无济于事。方先生忽然用拳抵住牛,牛大奔逃至山岭上死去,询问后得知是伯氏的牛。剖开牛的腹部,肝脏长约两尺,或是因拳击而死。方先生名声在死后更为显赫。
方先生平时很重视我,常自言想要从军塞外,但因无机缘而未能实现,最终隐居于茶山,享年五十四岁。方先生送给我的长剑,上面曾刻有名字,藏于家中。
郭联元,身高七尺,黄头发,腹部像五石的南瓜那么大,出门时必定手握巨扇。夜里看到他,总是让人以为是厉鬼。他本职是砌墙,擅长绘画,画风凶猛而犀利,像个怪异的瓢虫。然而,使用矛剑和力盾的技艺,没有一样不精通。由于肚子很大,他时常把裤子掉落,因此特别制作了长裤,直到胸部,用铁环束紧。
当时有个苏某,住在山的左边,耳郭非常有名,因书法而求试。苏某的武艺在当时很有声望,书信送到,家人都十分害怕,力劝郭联元不要与他比试,但郭联元坚持。于是,他坐在宽大的榻上,召苏某进来,面对面地对他说:“你远道而来,我当然不敢让你在前,既然客人有能者,我请你来试试我的腹皮,能打到我的腹部,我就服你。”苏某听了也大笑,觉得郭联元太狂妄。
于是郭联元脱掉腹部的裤子,露出肚子,鼓起肚子来迎接苏某的拳头。苏某稍微退后,做势要用拳打向他的肚子,聚集气力。拳头打入时,郭联元的肚子忽然收缩,苏某的拳头深深地陷入郭联元的肚子里,无法拔出,手腕感到剧痛,郭联元则屏住呼吸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肚子慢慢放松,像是用力推苏某的拳头,苏某这才退了尺许,才真正佩服郭联元的能力。
但是郭联元为人懒散。那时,浙西有个胡某,财力倾天下,喜欢掠夺美艳的寡妇,每次出门,郭联元往往会用器械去抢夺寡妇。后来他生病回家,肚子异常疼痛,叫徒弟把石头绑在杆子上敲打他的肚子,痛苦才稍稍减轻,围观的人都惊讶恐惧,郭联元也因此而死。
破钵与我同村,我忘了他的姓,村里的老人常称他为破钵。我家在横山,西转即是竭忠坊,附近还有南塘纪功坊。一天,破钵在坊下附近,那里道路狭窄,左右都是池塘,突然有一个骑马的少年气势汹汹地朝坊下奔来,马头直接顶在了破钵的胸口。破钵用手抬起马的脚,马和少年都稳住了,少年骑术高明,幸好没有摔下来,然而马蹄的铁鞋狠狠地踩到了破钵的胸口,破钵却毫无事态反应。少年对他感到惋惜,才放下了马。
第二天,少年送来请帖,表示将邀请南中的壮士,置酒高会于南涧,请求破钵比试技艺。破钵在江湖上混了很久,知道江湖中人才辈出,流寓于闽中,聚集的壮士肯定不是他能应付的,于是去找南禅寺的僧人寻求帮助。那僧人三十多岁,温文尔雅,有些诗名,然而未听说他会武功,破钵不知他是如何得知的,还是力劝请他帮助。僧人说:“我在山里久了,不参与世间事务,怎么能与你较量呢?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的寺门高出地面两尺,若你能用拳头打中我的胸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僧人起身,破钵随之出山,照僧人所说,连续出拳都没打中,破钵越发认为这是僧人的能力。于是破钵长跪力求,僧人答应:“我明天会裹头巾像普通人一样,破钵你先来会合。席上留一半位置,等我来,再让你归去,胜负都由我来决定,与你无关。”
到了约定的日子,破钵来到南涧,那里长桌摆了十数个座位,首座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神情坚定,酒席上行酒时,僧人说家里有人病重,催他回去。座上的人都大声喧哗,僧人说:“我师家得了重病,我在此献技,难道不可以吗?”闽地的人长年砍伐巨杉,树高可丈许,树干从根部到顶端都有八条支撑,能坐下二十人。僧人将凳子抬到广场上,猛地一脚踢上去,八条支撑全部深深陷入土中,完全埋没。老妪说:“这小子,真不好对付。”于是命令大家离去。
林植斋,名培基,是闽中尚干村人。他在武科中考取了第三名,带着年轻的妾侍到山东,在旅馆中住宿。林植斋外出时,旅馆里有个窭人多次撩起帷幕偷看他的妾,妾怒火中烧,向林植斋告状。林植斋直接上楼寻找窭人。窭人显得愚蠢无辩,林植斋拳打脚踢了他无数下,窭人却一声不吭。林植斋下楼后,手脚像得了病一样无力,动不了。旅馆的老板说:“楼上的人可是老拳师,若可怜他,或许还有生路。”
植斋对此颇有感触。窭人则说:“这一定是他的妾在可怜我。”妾不得已向窭人道歉,窭人下楼为他按摩,渐渐好了,并且警告他说:“不要喝酒,也不要靠近女人,病就会好,如果不遵守,恐怕就会有危险。”当时我不敢以手指点你,虽然你现在很虚弱,但国家尚武,难道仅凭弓马之力就是武术吗?这个老夫是不敢深解的。”这是周松孙告诉我的。
洪崖二郎,七十多岁的人。那时我二十一岁,在郭姓家中寄宿,郭家住在王府基,原是逆藩耿精忠的旧宅,已被战火焚毁,唯有门前的两只石狮子仍然保存完好。二郎住在狮子旁的小屋中,行走时步履蹒跚,像是脚有病,却不知道他的脚筋已经断了。
一天,府前演出戏剧,二郎带着他的儿媳和孙子前去观看。观众如同堵墙,二郎用手将观众分开,触碰到他手的人都感到奇痛,直接将百余人劈成小巷,近台下坐。
我因此感到非常惊讶,开始探究二郎的生平,发现他原来是个巨盗。他能在平地上轻松跳过屋顶,飞行时没有任何声响,任何高墙深院都能轻易进入,盗取的财物常常施与贫困人家,经过十五年官府无人敢来问他,只是由此而得。
官府询问胡为何自称洪崖二郎,二郎回答:“‘左挹浮邱袖,右拍洪崖肩’这两句诗,难道官您从未吟诵过吗?”官员大为惊讶,不忍心将他处死,于是说:“如果你能改过自新,我就不再惩罚你。”二郎说:“我天性难以驯服,官不应责怪我改过,但若切断我后面的筋,恐怕我就再也飞不起来了。”官员依他所言,二郎于是安居不再出门。
我年轻时听说过周伯的名字,他在一个州的武技上非常出众。我曾跟随中丞林勿村先生学习过。他曾和乳臭未干的儿子同寝,妻子起身后,儿子哭泣,周伯用手轻轻抚摸孩子,使其安静,但儿子却无声地死去了。妻子非常愤怒,因此周伯的名声更加响亮。
有位朋友总是向周伯请教武艺,周伯时常以势力和跳跃能力来教他。然而,这位朋友回去后常常告诉妻子,却总是不满意。朋友于是直接告诉周伯,妻子不喜欢他的技艺,周伯大为震惊,于是请见这位夫人。夫人正在准备款待周伯,传话请先生在庭上试艺,而她则在厨房等候,看看周伯的技艺如何。周伯笑着答应,稍微试了一下。夫人又传话:“未尽所长,请再试一次。”周伯开始惊慌,果然在庭中尽显自己的所长,连屋柱都震动作响。夫人说:“可以了,但还不足以作为我丈夫的老师。”
周伯微微愤怒,坚决要求见夫人。夫人走出来,轻盈瘦弱,像个普通家庭的女子。礼节结束后,周伯请求比试,夫人却不愿意。他坚持请她,最后她说:“只要你略具形势,不要动手。”周伯详细应诺,猱跃而上,刚一转身就没看到夫人,突然感觉到脑后有奇痛,头部的骨头微微陷下,目眩而仆。夫人笑着说:“闻名一州的人,武艺竟是这样。”然后拿出刀和药让他服下。
从此以后,周伯见到妇女,便会感到害怕,不敢再逞强。
陈孝廉名贻驹,是闽中的台屿人,武艺精湛无比。他自称少年时在寺庙读书,白天练习拳技,晚上专心于丹铅,经过十二年,能将五指嵌入坚硬的物体中。
有一次,他和旗丁在三友斋斗鹑。鹑喜欢进食,正打斗时,撒上了谷物,斗便结束了。陈孝廉的鹑在斗中落了下风,他出乎意料地投出了谷物。旗丁说鹑已胜,准备索取赏金,气焰很高。孝廉说:“不要这样。”当时旁边有个木案,厚度有一寸,孝廉用五指插入其中,便说:“想要我采的人请看这个案。”旗丁开始感到害怕。
孝廉参加了礼部的考试,四十年前没有公车船,便陆路前往顺天。有一天,他乘船过江,船上全是盗贼,准备在江中残害他人,同行的人知道情况后都很恐慌。孝廉却笑着说:“这正是要用技巧愚弄他们。”于是他立刻请同行的老人做师傅,嘱咐他说:“你只要不停地踩脚,骂我就行。”晚上点燃巨烛,孝廉先试剑,后来又试拳技,船桅摇摇欲坠。老人骂个不停,直言他因沉迷酒色而荒废学业,若遇敌必定失败。孝廉假装害怕,便用五指掐住墙木,木头应声陷入数分,船上的盗贼大为恐惧,但老人依旧不停骂他。孝廉跪下道谢,才起身。于是船上的盗贼互相警戒道:“那个人的技艺如此,而老人依然骂他,若是触碰到老人,那就得洞穿胸口了。”
叶三伯爷是我师父叶恂的季父,他能用手指按住屋檐,凌空而行。我对他说:“这个技艺可比许定国强得多。”有一天,他在楼栏上躺着,栏杆突然折断,三伯爷摔了下去,仆人们大声惊呼,但三伯爷已经平稳地站在地上,告诉仆人们:“你们不要吵,以免惊到你们的主人。”
三伯爷很关心我,曾告诉我他小时候喝酒,跟一个贩漆的恶少年起了冲突,那少年聚集了三十多个人来打我,结果我喝醉了,把他们一个个摔倒。有一个强壮的家伙用脚踢我的腹部,我来不及用手抵挡,只能用我的腹部抵住他的脚,那强壮的人便仰面摔倒了丈许远。后来有二十多个屠夫——都是贩漆的朋友,纷纷来争着找我,我用力抵住栅门,二十个人的力量也无法闯入。后来我的援兵也到了,事情才得到解决,现在我对此感到后悔。
叶大令平恭是三伯爷的从子,曾告诉我三伯爷的轶事。有一个和尚在铁佛殿飞锡,殿内住着许多泥工,大约有三十个年轻人。和尚忽然对他们说:“我现在面对佛,背对你们,你们三十个人要用大绳绑住我的腰,如果能将我抬起,我就把瓶钵中的所有货物送给你们,设宴款待居士。”众泥工都大为惊骇,但和尚表示要试一试,结果和尚毫无动静。有一个泥工知道三伯爷精通武技,于是去告诉三伯爷。三伯爷说:“明天你再试试看。”如他所言,三伯爷用手按住和尚的背,和尚的身体为之一缩,绳子拉动和尚向前一尺。和尚惊愕地看着三伯爷说:“居士也是强者,但我们不该试,若试必有一死,无益啊。”
鹿鹿是个贩子,我在琼河时常见到他。他用虾蟆仰着腹部,目光看向阳光的影子,用小竹子点虾蟆的腹部,立刻将其杀死。邻家的狗凶猛如狮子,喜欢咬人,鹿鹿讨厌它,便随手扔给狗一些肉,狗吃完了,又用肉放在手掌上,引诱狗靠近,鹿鹿用手指点狗的穴位,狗便狂吼着向前奔跑十多步后死去。这两件事都是我亲眼见证的。我总是警告弟子们,不可与这样的人亲近。
琼河本是水部门外,水木清幽,万绿交织,清澈的池水和宽阔的田畴相连,河水潺潺流淌,环绕着春园而流,站在桥上总能看到园中楼阁,荔枝树从树梢冒出。每天早晨我都沿着琼河走上几圈再回来。有一天,晨光刚刚升起,忽然见鹿鹿背着担子过桥,桥外有艘渔舟,鹿鹿用担子接鱼,和渔者争着讨价还价,渔者也是个强壮有力的人,便打了鹿鹿。我在桥上大为惊骇,觉得渔者必定没有好下场。果然见鹿鹿用手指点渔者的臂腕,渔者忽然站立不已,竟笑得停不下来,也无法再与鹿鹿争斗,鹿鹿最终成功背着担子回家。不久后我听说那个渔者病了几天就去世了。
在闽地商贾聚集之处,有个地方叫杭街,街道又分为上下,间有小巷相通。小巷通向汤泉绝峡,也是百货装卸进出的通道。两名年轻壮汉肩扛着两百多斤的重物,巨竹贯肩,行人都避让,谁也不敢与之相冲,若是稍微碰到,立刻发出恶声,若有稍有争执,后面的人就会纷纷前来,必然受到羞辱。
我出杭街时,必定躲避这些人。回想我三十岁时,春天雨过天晴,泥泞满地,我去看我的姐姐,经过这个地方时,看到一个瘿叟龙钟地站在我身后,我避开道路让给他,瘿叟也对我点头致意。正当我与一个客人交谈时,巷子尽头忽然骚动,声势甚厉。我赶紧去看,发现这个瘿叟被两个年轻人用肩上的巨竹撞在胸口,瘿叟幸好没有摔倒,便对这少年大声喝斥。年轻人不让步,拿着竹棒朝瘿叟走去,瘿叟稳稳地站着,不为所动,双手握住竹棒,轻易地将其折断。旁观者大为惊叫,纷纷劝说少年停手。竹子粗如茶杯,瘿叟一只手就把它立刻折断,这就是内家拳术的威力。年轻人没悟到,依然向前扑去。瘿叟无言,以指按在他胸口,年轻人惊恐地睁大眼睛,口吐白沫,汗水如同洗过一样。路人纷纷为瘿叟感到悲哀,希望能够救下他。瘿叟怒火稍稍平息,吩咐人端水来,取出丹药投在水中,让年轻人喝下,说:“我虽然有病,但你健康如天神,竟然用巨竹棒来攻击我;若非我,早已被你撞碎!不仅仅是讨论生死的问题,若家中没有父母,怎能如此无礼,侮辱长者!”年轻人喝了药后,把货物放在路上,回去再取另一根竹子。瘿叟叹道:“唉!这人可能还活半年吧。”
道咸年间,洋枪的制作尚未成熟,故老一辈仍然沉溺于拳法。年轻人勇猛,年长则驯服如木鸡。我十多岁时,家在横山,邻居有位纫工王叟,他的指甲长得近五寸,日复一日地纫制,不会因为遇到不顺的事而生气。因我为他不平,便说:“叟太懦弱,年长者应当受尊敬,为什么要被人轻视?如果是我,早就推倒他了。”王叟微微一笑说:“我何忍如此。”我听到王叟说忍,似乎能而不为的意思,感到很奇怪。
有一天,王叟家里刚磨米,米屑放在石臼里,结果被雨水浸湿,米屑没法完全取出,王叟心疼米粮,便把石臼搬到堂屋上,仍旧像平时那样,显得从容。我顿时感到佩服。可是邻居的小三子狡猾无比,听说王叟力大,便想挑衅王叟的怒火,折断他的指甲。有一天,月光明亮,小三子便在王叟门外用炭画了剪刀。王叟开门后,把洗脸的水泼出,月光下看见剪刀,急忙用指甲抓去,结果两指甲立刻断了。王叟知道是小三子做的,便自笑。不久后,我得知了小三子的所作所为,但王叟并未计较。
菜贩王趡也七十多岁,平日少言寡语,身体弯曲,长着长长的胡须。我家贫穷,常常去王趡那里买菜以充午膳,王趡也很乐意卖给我。久而久之,我听说王趡也能武,便稍微向他请教武技,王趡却拒绝说:“小孩子怎么能用这个?技艺不高的人会被人轻视;技艺高超的人又能杀人,杀人所带来的祸患都是一样的。小孩子还怎么能用这个?”我听后便退下了。
不久后,忽见王趡走在路上,突然有个负担巨杉的人跟在他身后,用杉木抵住王趡,王趡退了一步,他又再度用杉木抵住。王趡问:“你想干什么?”那杉木的人答:“我生平都是这样,你又能如何?”王趡起初不想争辩,行了几步后忽然大怒道:“你这小子敢这样!”杉木的人立刻把杉木扑向王趡,王趡迅速抬起一脚,将他踢出丈许远。那人忽然跪下道:“我跟随先生已经十年,今日终于领悟到这个法门,这可是少林的精髓啊。”说完便拜谢,背着杉木离去了。王趡则愣在那里,似乎失去了什么。
大腹盗身材瘦小,为什么叫他大腹,我并不清楚。大腹盗专门行窃,花钱如流水,不留下任何余钱,甚至将自己其他的脏器埋在九仙山紫清宫的台阶下。官府一旦抓到大腹,往往就在紫清宫下找到他的脏器,大腹盗的意思是不想再累及他人。
他与一些狭邪之徒常常交好。一天,他在朋友家喝酒,朋友戏他说:“我们四个人在门外打赌,你如果能从我屋里偷出东西来,那你就是真本事。”大腹盗答应了。过了很久,他在门口徘徊,突然不见身影,忽然听见敲门声,只见大腹盗把屋里的一只天平从外面带了进来,众人都不知道大腹盗是怎么进来的,惊恐地认为是奇事。
何观察某在闽中富有,家中有金杯玉碗,富丽堂皇。大腹盗夜里潜入他家,仔细查看陈设后就离去。何观察并未入睡,拿着阿芙蓉吸器,假装睡觉以听其所选。此时,大腹盗的背上刀光闪烁如雪。
我听说过大腹盗的名字,却并未见过他。当时我族里的小子在九仙观读书,我路过观中的红叶,忽见山下小儿奔跑,乡丁把大腹盗抬来,发掘赃物。大腹盗瘦弱不堪,血流不止,背负着赃物,呻吟着无法仰起身来。此时我才第一次见到大腹盗,觉得他必定要死。三天后,听说大腹盗越狱逃走了。
蔡宗贵,年七十余,擅长制作家具,家中有一子一女,女儿罹患痨病,老人常常将她背负在身上。我每次从他家经过,常见到这个患病的女孩。
后来,市场上发生火灾,老人双手握着两个巨筐,将这个瘵女背负着走出人群,路人纷纷避让。他常常用漆涂刷巨橱,摆在店外,每逢下雨,老人用右手将橱的底部托起,把它搬进去,尽管橱重近百斤。
我同舍的曾生在酒醉后与蔡子打闹,老人长揖而恐惧,只担心他们争斗。我觉得曾生很危险,但老人终究没有生气。第二天我特意去蔡肆,问老人为何不对醉生发怒,老人说:“我看人身体,就像琉璃一样,碰到就会立刻破碎,我怎敢以人命来试?昨日的惶恐,怕我的气动,宁愿怕醉生。”我听了恍然大悟,佩服老人的养生之道。
我在台湾客居三年后归来,听说老人已经去世,死时十指咬尽,令人惊奇。邻居说他死时被鬼压着。这样的无稽之谈,我起初不相信,但后来发现,我的一位亲戚在拳赛中失败,死时也咬断了手指,看来是必然的怪病,而不是鬼的原因。
吴长生身高六尺多,胳膊粗如巨瓮,力气大而尚武。他的舅舅是林良品先生,我的契友衡甫尊人。林先生的气宇非凡,似乎精于武艺。长生在乡里作威作福,唯独对先生感到敬畏,见到先生时立刻收敛。
同乡的黄规泉,武状元,力能举四百斤,常常瞧不起长生,称他为“孺子”。长生与他见面时,总会比拼力量。两人最初以腕力较量,随后便拳脚相向,场面一度十分激烈,观者如堵墙。忽然有人喊说先生来了,二人却仿佛没听见,仍在较量。林先生出手将两人分开,二人都无力反抗。
先生丰颐广颡,身形轻盈。一天他醉酒后从露台跌下,庭院中有无数巨瓮,都是储存豆豉的,先生幸运地落在了其中,得以安然无恙。他活了六十余年,最终去世。
苏士德,凤阳人,流落在闽。身材瘦小如猕猴,二十人都靠近不了他。
他喜欢阿芙蓉,常与朋友分东西榻吸食。苏士德忽然转身,飞快地越过对面的榻,灯火不灭,躺在西榻上的人也没意识到他从何而来,速度像飞鸟一样。灯放在榻上可有四尺余,苏士德伸出三根手指,摆出字形,作出扑灭的动作,火接触他的手指,瞬间熄灭。
他因此名声大振。林良品先生想要和他比试,衡甫力劝阻止。士德对先生也十分畏惧,没有人敢在先生的乡里胡作非为。
然而,他却无所作为,并非恶行。乡人们聚在一起想要惩罚他。有个林姓的人叫伏虎,带着众人来与士德对峙。苏士德正蹲在榻上喝酒,伏虎却直接掐住他的私处,导致其囊破而睾丸外露,鲜血淋漓。苏士德仍然奋力跳过案子逃走,奔向他干阿奶吴媪的家。吴媪为他治疗,经过三个月他才恢复,伏虎也因此收敛。
伏虎是个无赖。随身携带刀具,年三十三,曾三次入狱,三次出狱。父母也无能为力。在打伤苏士德后,他每天都以勇猛自夸。
在闽地的竭忠坊,水木清幽,有个亭子卖茶,常有过客停留。我常到那里,临窗面池喝茶。一天中午,我刚从城中出来,忽然有人突然从我面前跑过,白刃从我肩头划过。我赶紧避开,知道这刀不是冲我来的,回头一看,那逃跑的人已经跌倒,刀落下,幸好我迅速逃脱,刀刃未能伤到我。伏虎见到我,立刻弯身道歉,我笑着放他走。
三个月后我在苍霞洲再次见到他,那时他已经被一群人追赶,刀被抢走,遭到踢打。伏虎到死都没说一句温和的话,被众人放过,刀被夺走。他忽然捡起巨石,跟在那群人后面,我看到这一幕大为惊讶,若是这石头落下,定会打碎他们的头。然而石头还未落下,那人已察觉,急忙逃避,结果巨石击中了一口卖馄饨的锅,锅破了汤水四溅,路人被溅得浑身湿透,我站得稍远,幸而未受波及。伏虎这一击没有命中,便逃跑了。过了一天,我听说伏虎又因故被关进监狱。
徐五,南安人,精通武技,能吹铁洞箫,声音穿透云表。他隐居在货郎之中,担上总是悬着洞箫,遇到山水美景,便放下担子吹奏。同时还有个李泽,也擅长吹洞箫,李生游山归来时,妻子全因疫病去世,李生非常悲伤,关上门,拿出竹洞箫吹奏,整天整夜不停。洞箫声本就凄凉,李生的悲伤更让人心痛,听的人无不落泪,却无人敢叩门相劝。
正当徐五经过门外,听到箫声,便对邻居说:“这吹箫的人是谁?听他的声音似乎在悲伤自己失去的骨肉,心已碎了,若是进去夺走他的箫,岂不是也要死?”邻居问:“那该怎么办?”徐五说:“我自以铁洞箫来救他。”于是举起洞箫吹奏,发出欢快和悦的音调,以消除他的悲伤。过了一炊的功夫,屋中的洞箫声已然停止,众人推门而入,发现李生跌坐在地上,箫掉落如同失去意识。徐五为他切脉,检查后说:“没有伤害,但应劈开他的洞箫,用水煎服。”洞箫被劈开,竹中流出的都是血痕,李生喝下后便苏醒。
我按:宋朝杨元诚在《山居新话》中载有黄子久与客游孤山时,听见湖中笛声。子久说:“这是铁笛声。”不久,子久也拿着铁笛下山,而游湖的人则吹着笛子上山,彼此之间略不相顾,笛声不断,交错而过。与此事略为相似,只是游湖者的悲伤不及李生,而子久的笛声,也未及徐五之能以起死回生。
在闽地兴化的仙游县,有个村子里住着一位富裕的寡妇,她只有一个儿子阿地。阿地小时候生病,导致手腕断裂,右手仅能握住匕首和筷子。族人们争夺食物,寡妇无法忍受这些打扰,发誓:“我愿意倾尽我的财产,让我的儿子学习武术以抵御强暴,不想让我成为无依无靠的寡妇。”阿地果然如母亲所愿,出走到江右的某寺中,拜见住持。住持年事已高,但精通少林剑术,阿地感动得泪流满面,恳求道述说母亲的期望。僧人起初拒绝,但最终还是同情他,便在后院埋下石笋,上尖下粗,入土一尺,严格筑牢。每天命他用手将石笋挖起,开始时十分滑,无法抓住,经过日夜努力,三年后石笋陡然生长,超过他的头顶,能飞掷数尺之外。僧人微微一笑,于是开始教他武技,经过一年便让他回家,母亲对此也没有感到惊奇。
族里的强壮者听说阿地习得了少林拳技,想要试探他的能力,便在小巷中与他交手。族人出手想要拉住阿地,阿地忽然腾起,越过族人的身后,用手击打族人的头颅,结果头颅应声而碎。全族都因此而诉讼,官府经过调查后,决定将阿地流放。经过数年后他才回到仙游,大家都称他为“铁人”。
刘永年是铅山人,在建宁城开了一家水果店。那时,凤阳人常在此乞讨,行为粗暴,宛如强盗。一天,一个乞丐来向刘乞求胡桃,刘给了他一个桃,乞丐却用手指夹碎了,随后又要求食物。刘笑着给他几颗胡桃,拿起手腕碾压,全部碾碎,乞丐满意而去。
第二天,那个乞丐在神祠中见到一个重达二百斤的铁香炉,洗净后去刘的店里乞求茶水。刘用一只手将香炉提起,走进店里,舀水装满给乞丐,乞丐面色凝重地离开了。于是,刘的勇名在建宁传开。
有一天,在神祠演出时,刘站在台前,忽然一个侏儒把头放在刘的腹部,仰望台上。刘稍微退了下,侏儒却更进一步。刘怒火中烧,用指头弹侏儒的头,侏儒回视,亦用指头按住刘的腋下,刘顿时意识到难以幸免,最终选择了离开。不久后,刘因病去世,这在南方称作绝脉,北方则称作点穴。
徐安卿年轻时入伍,年四十时才改行做疡医,在泉州和漳州间游历。一天夜里,他值雨,经过洪塘,来到一处旧家翁氏的园林,见到了一些妖异之物。徐到达后,没有下榻之处,家人便让他住在林亭中。那时暑雨初霁,微月从云中升起,园中的景物显得凄暗。侍者端来了饭、酒和一盅肉,徐便在石案上饮食。然而,阴风在林梢拂动,令他毛发竖立。过了一会儿,月亮变得明亮,他看见荔枝树下有东西在移动,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具骷髅,全身骨架完整,仿佛活人一般,头戴毡帽,低垂着,深绿色的眼睛从帽檐中射出光芒。见到徐时,骷髅向他扑来,徐面不改色,伸手抓住那枯骨的手腕,猛然用力,竟将其拗断,掷于桥下,骷髅发出呜呜的声音。徐推倒桥上的石块将其压住,才彻底无动静。
徐回去躺在石案上,待天明,家人纷纷涌入,见徐还在睡觉,便争相询问夜里见到的情景。徐大怒,骂了他们一顿,主人出来道歉,便为徐设宴款待。主人有个年少的儿子,精于拳术,心中嫉妒徐的能耐,强留徐在家中。一日,徐正准备饮酒,翁氏的儿子突然用手猛撞徐的胸口,徐立即用三指截住他的手腕,腕骨瞬间断裂。翁氏的儿子随后恭敬地对徐行礼,请求向他学习武技。
这位和尚是山东人,不知何时来到闽地。闽地社戏演出,人们聚集在路上,和尚无法通过,只得绕道而行,走向小溪。和尚走水如行地,乡人李诺见状,惊恐不已,便跳入水中追赶,直到一座破庙前。和尚四顾,惊讶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李诺拜倒在地,称道:“弟子喜欢拳技,久无良师,刚才见师您走水如行地,想必非是少林寺的门派,世间再无此技。”和尚叹道:“我所说的技艺?我乃在这荒庵中,告诉你我修行的身世。”于是恭敬地接待客人,端来瓶子、花和茶碗,位置摆放得非常整洁。
和尚说:“我兄长能骑马,轻功绝伦,我只是他的弟弟,技艺全是跟他学的。实不隐瞒,我兄其实是个强盗。有一天,他在山上观察过路客人,看到平原上有少年驭马三十匹,我的兄弟便想下去抢。兄弟却说:‘这个少年独来独往,能同时驾驭三十匹马,绝非凡人,无法对付。’他立刻像鹰一样飞身而下,直扑少年面前,尘土飞扬,我兄弟却中了重伤。后来他昏迷不醒,不敢下来。少年走后,他才埋葬尸体,削发去游历。现在居士若想向我请教,就以我兄的技艺为基础,何必再问呢?”李诺听后沮丧地向和尚道谢,几天后再次前来,却发现已是空无一人。
黄长铭是闽地的巨盗,剑术如飞。某夜,他潜入茶商的家中,打开柜子准备偷东西。看到墙上的自鸣钟无法立即带走,便将钟也夹在身上登上屋顶。刚到屋檐边,钟声响起,声音响亮,惊动了主人,主人在檐下大声呼喊:“钟声怎么会在檐下?肯定有不对劲!”于是取了长铍追赶。
黄长铭刚到檐边,铍便已经近在咫尺。长铭立即用钟去抵挡铍,铍应声落下。长铭站在屋檐边与主人对话,主人大声呼叫,刚要出声,却已失去长铭的踪影。长铭喜于此事,结交了很多豪杰,但也喜欢周围人的急躁,常与不逞之士为伍。不过他信奉阴阳吉凶之理,某天在磨剑时,剑锋割破了手指见血,长铭认为这不吉利,于是放下剑换成长简。
他夜间潜入一位武状元家中,状元有三个兄弟,个个以武力著称。长铭一心想试试他们的武力,三兄弟中季氏最为勇猛。长铭刚进入时,季氏已经觉察,赤足起身向长铭发起攻击,腾起一脚踢向长铭的腰部。长铭坐在门外,季氏立即用两只手按住长铭的肩膀,长铭的肩膀无法动弹,反而用长简击打季氏的腿部,但季氏依然不为所动。最终,众人将长铭捆住。长铭笑着说:“我一生仗剑抵富家无数,岂敢与我对抗?如今至此,难道不是天意吗?”官府审问长铭的罪状,卷宗几乎满尺,最终决定将他杖毙于市上。长铭对路人说:“等我明天的伙伴来,我就能逃脱了。”官府听后,便将他杖毙。
郑七是陕西人,因罪被流放到闽地,但他善于抓捕盗贼,因此在官府中任职,后来改过自新,娶妻生子。一天,郑七在田野中游玩,看到一个美少年,穿着轻薄的衣裳,手持扇子,打扮得像个贵公子。当时他在一个亭子旁,老太太拉着帷幕卖茶,郑七竟然与少年同坐。少年喝茶,叫老太太拿来洗手的器具,然而他的指甲中却时常沾有黄土,郑七心中开始怀疑。
当时城中发生了巨盗案件,官府束手无策,并且严密监视郑七。郑七心中惧怕,于是便跟随少年,寻找盗贼的踪迹。少年走路如风,已觉有人在跟踪,便回头说:“你要小心,我知道你在县官那里吃饭,所以想要利用我,但我并不好抓,等你回去,夜里必有回报。”郑七一惊,立刻返回,夜晚上锁门,与妻子谈论少年之事,突然听见有人跪在床前说:“谢谢您对我的宽容,我不会忘记您的恩德。”郑七大声呼喊,点燃火把,发现门依旧上锁,不知道盗贼是从哪里进来的。然而,郑七机智过人,叫妻子起身,用东西垫高床榻,继续点亮灯火,准备就寝。不久后,床边有异声,像是匕首插入,床柱震动。郑七再次大喊,点燃火把,果然发现一把锋利如霜的匕首插入床沿,深得足寸。妻子惊恐地问:“你怎么知道盗贼会刺杀,所以故意将床抬高来睡?”郑七说:“这很好辨认。之前跪下的不是在谢你;而是想要根据我的床榻尺寸下手,希望别误中。我现在抬高床,盗贼只会碰到边缘,若再来,那定会有所顾忌。”五更将尽,果然在几上发现了一样东西:“请仔细查看。”待天明后,看到几上摆着白金百两和一把白刃。郑七问妻子:“你打算拿什么?”妻子说:“拿金子。”郑七说:“这可危险!若得金子而丢掉刀具,岂不是明知有金却不怕刀?那将是仇恨更深。如今应该放弃金子,藏好刀具,谨以名纸置于瓦上以报答礼物,或许就无事了。”第二天果然金子失去,却以名纸回报郑,上书神驹李天馥。
象是清漳人,我不知道他的姓氏,只知其名为象。他瘦得像枯树一样,出言总是带着哭声,眉宇之间看起来也似乎经历了重丧,但武技却极为高超。在道咸年间,赭寇之气正盛,闽地下游,盗贼出没不定,而来闽的商贩中,许多都带着象这个人。
有位吴自牧的勇士,擅用铁鞭,许多来者都退避三舍。昭安的富翁李某出门时,总会带着这两位。某日旅行经过绵亭山,遇到二十个盗贼,吴自牧出手与之斗,结果大败。盗贼们争相围住象,李翁已经被绑在路旁,便大声呼喊象,向他求金自赎。
象用哭声对盗贼说:“我是象。”盗贼们大笑道:“即便是狮子又能如何?更何况是快死的象!”象怒斥:“你们果然不知道我是什么象吗?”但他始终以哭声相对,盗贼们更加嘲笑。象趁盗贼们不备,出手,力量惊人,竟然将二名盗贼掷下山崖致死,并抓住一名盗贼,强力击倒其他盗贼,盗贼们纷纷逃散。吴自牧也趁机大杀四方,杀死两名盗贼,李翁最终得以全身而退。因此,象的名声在漳泉一带大为显赫。
杨孝廉伯畲在沙县投宿,乘船航行。船在水中停泊,夜晚少年们下船游玩,三更快要结束时,喧哗而归,似乎有所胜利。孝廉起身询问,少年说:“这间有位武技师,设馆授徒,徒弟有四十人,执业于技师。我去和技师切磋武艺,技师为我做仆役,四十名徒弟都不敢靠近我,所以我才自认为获胜。”一旁的老舵工正在睡觉,斥责少年说:“你们这一群人,多么无聊,世上有许多人吃得开,得食本就难,你何必显得窘迫?一旦遭到羞辱,为什么要以这四十个人为师?难道不自知吗!”少年心生愤怒。
第二天,少年想用勇气来逞强这位老舵工,途中起风,少年开始鼓桨引帆,以一己之力应对众人,显得颇为炫耀。老舵工说:“你们这群小孩,凭什么称得上能!”少年怒火中烧,这晚舟停下来,便请求与老舵工比试。老舵工说:“我年老体衰,少年必定不会轻视我,但请与少年较量势力,不较量力气,我的身体难以承受强拳。”少年愈加狂妄,直接扑向老人,老舵工微微俯身,似乎只是在轻触少年的脚,少年却立刻退却,感到毫无反应。
第二天,舟行时,少年脚颤,再次站起又摔倒。老舵工惊呼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后来又说:“这是你,昨夜我不应触碰到你的脚,今天我将为你做些事情。”于是轻轻用手摩挲他的脚后跟,少年立刻感到好转。老舵工说:“我这只手指已经二十五年不敢碰人,昨夜禅病复发,今天正要礼佛自我忏悔。”杨孝廉询问他的技艺缘由,但老舵工始终没有回答。
猎者欧三,居于深山,擅长剑术和枪法。隔着墙壁,他能让人抛鸡子,欧三用枪一弹,鸡子立刻碎裂。遇到猛兽和猛禽,欧三从未失手,唯独不攻击怀孕的兽类和即将孵化的小鸟。他一生猎杀老虎三只,熬煮它们的骨头制成膏药,配以良药,服用后可治风痹。
同行的猎人妒忌欧三的能力,约来一群盗贼在夜间劫欧三。中间有个善于与欧三交好的猎人,提前告诉了他。下弦月尽,山中漆黑一片,欧三在山上撒石灰,故意把它铺成小路,引诱盗贼沿着这条路走。欧三在有利地形上发枪,夜空中星光闪烁,盗贼看到洒下的石灰,以为是石子路,正想踩上去。欧三发枪击中其中五名盗贼的腿,全部在腿部中枪,虽然伤口小得如豆子,不能致命,但其他盗贼都惊慌失措,纷纷扶着伤员逃走。
第二天,欧三用剑劈下一棵大树,写下:“我在山中猎虎,对诸君没有什么伤害,你们为何要害我?想要杀我就像放虎一样?只问你们的心是否足够狠毒。再看你们的腿,弹孔的地方,不正是相同的穴位吗?量一量能否越过一寸,便足以知晓我的枪术了。幸好告诉你们的首领,不要再来。”欧三原本性格粗犷,我直接将他所说的话翻译出来,若不如此,人们会认为我是伪造的。
广州的石翁生有六子,个个都是英俊壮实的汉子。石翁家境富裕,但因盗贼频繁出没,因此希望六个儿子都能习武,以备抵御盗贼。他请来四方精通拳术的武者,专门教六个儿子武艺。一天,有个病叟来到门前,喘息急促,自称要将自己的技艺传授给公子们。石翁见状大为诧异,礼貌地请他到厅中,询问他为何要教六子武艺,究竟是何来意。
病叟要求用荆棘做地衣,命令六个儿子赤脚践踏过去。依次试过,直到第六个儿子,石六郎不肯上前,称道:“我的身体是父母所给予的,凭什么要自残去习艺?”病叟笑着说:“好吧,六郎若不愿意自残,那又何必去残害别人?我的学问是可以传授的。”病叟在石翁家住了八个月,六郎才完全掌握他所教的技艺。
一天,六郎与师傅比试,竟将师傅逼到墙角。师傅猛然起脚,六郎立刻倒下。师傅匆忙卷起被子,经过村桥时,遇到了石翁。石翁问:“老师为何带着包袱行走?”病叟回答:“六郎与我较量,结果我输了。”石翁说:“我还有五个儿子,老师不如再挑一个来教,六郎我倒不在乎。”于是病叟返回。见六郎微微有气息,便拿出刀和药给他服下,六郎顿时苏醒。于是再留了六个月。
病叟说:“我的学问已经教完。六郎温文尔雅,必能保护翁家的财产,外敌不足为虑。”病叟转身离去,去离村三十里再教徒弟,共有三十人。每到清晨,必有人将枣糕放在案上,经过一个月后,才发现这个人叫王新,村里人称他为酸糕新。病叟问他所求,王新回答:“我昨夜偷看老师授艺,已经一个月了,却未能进入,想用糕点作为酬礼,请求录入老师的门籍。”病叟笑着说:“可以。”王新便轻轻跃起,没过多久,三十名弟子皆出人头地,行事如猿猴般轻巧。王新因此离开,去当盗贼,在近郊抢劫,乡里人皆以为痛苦。
不久后,乡人得知王新是病叟的高徒,于是告到官府。病叟见状,知道自己年老无法制服王新,便走了三十里去找六郎,请他捕捉王新以自赎。六郎推辞道:“你别担心,王新所能的我知道。他每次爬上屋顶,必然倒置刀锋,下面的追者若踩上去,刀刃必会快速下落,直刺追赶者的肩部,致死。我今天教你如何在快速攀爬时急速退去,见王新爬上瓦片,你便假装想跟着他上去,王新必定用刀刺向你,而你已埋伏在旁,若王新没能伤到你,便会继续往上,那时你再奋力用刀锋向上顶,正好中他的大腿,王新必然会跌下。”
六郎习刀法十天,便与病叟一起捕捉王新。果然在村中酒肆遇到王新,六郎如病叟所言,王新受了重伤,最终被捕获并伏诛。
门前香山的刘楚渔是位孝廉,提到他的祖父君瑕,武技冠绝一时。
刘家前山与翠微山相邻,翠微山上有个蔡铁牛,力气能拔牛角,而他独独畏惧君瑕。君瑕能用铁矛,重达五十四斤,曾在旅行中遇到贼人。贼众众多,他明白无法胜过,便遁入断巷,短墙横亘其前,君瑕便用矛猛力戳破墙壁,墙应声倾倒,便趁机逃脱。君瑕年逾七十,气势如虹,没人敢侵犯他。
岭南的风俗,春天时常会表演舞狮,壮士们十数人随狮子行走,演奏技艺,刀枪不离身。只有狮子必须是白色的,大家都认为那里面有壮士,特地挑选老弱者来较量。其余的狮子则是红色、绿色,人们少有关注,唯有白色的狮子,人人都侧目而视,认为斑白之色,意味着老师轻视年轻人,意必先胜过他们。
前山人凭借君瑕的名声,将狮子的胡须涂成白色,走到翠微山,蔡铁牛出场,抓住狮头便要走,毫不还手。前山的弟子知道无法胜过铁牛,便以腰舆迎接君瑕。君瑕扶着醉酒的弟弟登上舆,随行的一人则负矛而行。到达蔡氏祠下,君瑕下舆,执矛舞动,忽然将矛插入石缝中约一尺,扬声说道:“请铁牛来拔掉这支矛。”铁牛闻言,心中惊恐,便不敢出面,最后只好把狮头归还给前山的人。
李梅是岭南人,他在自题的名纸上写道“李某”,勇力和武技在当时无人能及。他的徒弟刘汶被称为先锋,佩戴两把四尺长的剑,运转如飞雪,数十人也无法靠近,横行于香山和番禺各县,几乎天天劫掠。
在估船聚石步的月明之夜,李梅驾着小舟,投下名纸,约定时刻假金,随同他的丰饶索取。拒绝后,他在夜中便将盗贼的头颅砍下。有个叫李的武弁,是个年轻壮汉,想要抓捕李梅却不容易,首先要先剪掉他的羽毛。于是,他带着小枪,暗中侦察刘汶。
一天夜里,李弁在狭窄的小巷中遇见了刘汶,李弁向他出手。李弁伸出手臂去抓住他的头顶。这是官中人捕盗贼时的手段,令盗贼蜷缩不敢动。刘汶轻视李弁,便说:“你怎么敢这样?”于是立刻拔出剑,剑在狭巷中难以施展,李梅的枪法已然洞穿了他的胸口,刘汶应声而倒。
李梅听到动静开始震惊,但仍然在江山上行劫。前山的刘姓家族庞大,个个能武,地理上靠近澳门,李梅每次劫掠后都藏匿在澳门。前山的刘家则在海上密布小舟,侦察李梅的动向。
某夜,李梅在小沙洲间轻身履水而行,如同蜻蜓。刘姓的弟子们擅长枪法,多数命中,李梅被三枪射中。最终,他英勇无畏,目光如电,令所有盗贼畏惧。
山东泰安的张公,官任泰安时声名显赫。有一天,京城的十万饷银经过此地,却被大盗抢去两万。张公问道:“盗贼有多少人?”答曰:“只有一个。”他心中疑惑,于是召来游徼楚榜,却始终未能找到盗贼。
时值黄昏,有个小吏匆匆进来,告诉公:“捕盗的赵某已除籍多久了?”张公问:“一个月前。”小吏问:“以何病告之?”张公答:“风痹。”小吏说:“赵的病在被盗前一个月就发生了,为什么?只要抓住赵,盗贼的踪迹便明了,然而赵乃剑客,公宜善待他。”张公夜晚前去找赵,深藏不见。公微微得知他卧处,便直拜在床下。
赵奋起说道:“公何以得知我?我虽知贼的踪迹,但不忍心用力去胜过他们。”小吏对公说:“公先录下我妻儿,让我心中感到怜悯,必能抓住贼。”于是,张公果然夜间将其妻儿带走,第二天赵亲自来到公面前,提到叶九,公对此人印象深刻,力大善射,见赵驼背,便替他换上,想以自己的力量来侦查贼,却被拒绝,赵固执地说:“若是到了贼那,我只需一声‘止’,你就要停下,勿咳嗽勿喧哗,违者必死。”
夜晚同行于乱山中,路陡绝,至大树,赵说道:“停下!”令众人上树勿动,忽然高声呼叫,远处有人询问:“哭声是赵叟吗?”赵应道:“是。”那人问:“叟哭止!你我之间自有了解,叟饥乎?”赵答:“饥。”声音刚落,人便到了,手中举着灯,夹带着酒肉,在树下对饮,俯视之处,风颤动着灯光,起初不太分明,声音似乎是一少年,问答声细微难以听清,临走时大声说道:“取之于屈鹿店。”便下去。叶问那少年是谁,却不答,过了一会儿才说:“金具在,应以某日取于某村桥下。”问道:“你刚才提到屈鹿店的是何意思?”答曰:“去取盗贼的尸体。”既到便告公,述说一番,公未再询问,按照约定果然在桥下得到了金子。
叶九则是一位侠义少年,必定想要窥探屈鹿的奇异,便装扮成布贾,日间来到店中,店主辞退他,然而店中确实无人,更是恳请,店主说:“刚才巨盗以人告我,今日夜间必不可留一客。现在请你在马圈中入睡,用箭矢抵着身,等盗贼离去再出。”于是跟随,抵达暮色中,有位英俊的少年提着灯来到,手中满是美食,三更将尽时,有八人穿着长袍到来,席地饮酒,一半时,有人呼道:“时辰到了吗?”隔座一位绿衣少年回答:“到了!”于是众人皆起,呼叫者径直走上前,少年以手指点其胸口,立刻致死,微微叹息道:“这小子愚蠢,竟自毙!”中间有位魁梧汉子愤怒地说道:“死去的七弟,正是你!”少年怒火中烧,汉子说道:“你们不知这是张公的地盘吗?你们还敢放走他?”少年顿足道:“的确如此,当加倍惩罚。”话音未落,众人皆去,叶则悄悄返回告知公,公决定收尸葬之。
周辛仲,字广文,号长庚,是山东高密县的少谷先生,亦被称为三闾大夫。先生在县中行走,挟着一名吏员和一名仆人,控着三头驴,驴鞍上放着板,能随时放置笔墨,吏员抱着文书前行。民众的诉讼者,便在驴前向他伸诉。
先生命令诉讼者招来被告,定曲直,就在驴鞍上解决,因此有了这样的称号,因为“闾”与“驴”的声音相通。
辛仲在十九岁时得到乡荐,曾在高密见过先生,不带仆人,常常是单车出行。某日,在旅馆中有人说盗贼杀人,路过的客人因此相互警戒,辛仲心中也惊慌。此时见同舍有一老人,正与少年共进晚餐,少年眉目英俊,老人则长眉而佝偻。辛仲便主动请同行,老人似可,但未作答,少年则爽快地接受了。
到达车上共同出发。清晨微曦,砂碛之上,有人影缓缓而行。舆夫对辛仲说:“这是盗贼!”辛仲急忙告知老人,老人面色未变,少年已然警觉。话未说完,尘土飞扬,七骑盗贼同来,横刀马背上气氛凝重。少年立下言曰:“七骑若是敌人,非勇士,能下马进与我斗者,才算男子!”其中一位留着胡须的壮汉答道:“这有什么不可!”于是下马。
少年剑光如柳叶,上下腾跃,胡汉子已然失去了耳朵。六名骑士大呼,纷纷出刀攻击少年,老人忽然在车上放箭,射倒其中一骑,再次出手又杀一骑,盗贼纷纷逃跑。老人对辛仲说道:“我此去危险重重,郎君与我同行,反而累赘,不如另走广队,盗贼或以郎君文士为由而放过你。”辛仲大为惊恐,无法应对,老人便带着少年急速离去。
海道未通之前,中原的行客常常从德州进入燕地。仁和的丁生因事务进入京城,所携之物相当丰厚,只是随身带着两根纲纪。在路上,有两骑士尾随而来,丁生心中惊慌,正好发现左边有一间茅庵,便径自敲响了门。庵中有位尼姑,拒绝接待客人。丁生说:“暮色已近,且下雨,前路无旅舍,恳请阿师帮我,让我在大雄殿旁借个蒲团坐到天亮,愿上十金作为香火资。”尼姑答道:“我还有大师,容我告知大师,看看能否让你留宿。”
尼姑转身去请大师,待大师应允后,丁生将金子上交,但大师未接。随后他就进入左厢房,脱下谷物,招待客人。吃完饭后,忽然传来大师的话:“来客似乎携带重物,夜间请小心,防有暴客。”丁生心中开始怀疑那两骑士。
不久,烛光漏下,雨如绳般倾泻,忽然听见檐下有声响:“幸好未中。”又听见另一个声音:“已中我耳。”随之而来便是一片寂静。次日清晨,侍者已起身,催促客人离开,且说:“昨夜大师从殿前出去,已驱逐了两个盗贼。大师在内典中读了十年,早已心无牵挂,不想死于贼手,因此一剑只是擦过他们的发际,刺中他们的耳朵,造成了小伤。离此十五里外有座寺庙,里面有一个驼背的行者,你将大师的命令带给他,与之同行,越过山东界,自然就没有盗贼了。”
丁生求见大师,入方丈,见一丛花盛开,湘帘垂下,花色斑斓,师傅约三十岁,模样俊美,谁能想到他的技艺如此高超。离城十五里后,果然找到那驼背的行者,告知大师的消息,行者便引着一头驴跟随而行,驴背上只挂着一个囊,里面装满了小刀,自称无人能敌,是大师的高徒。叩问大师踪迹,行者却只是一笑不答。
门人于去疾为我言:山东文登县,有个邓叟,年过六十,一天骑着驴到海阳县,在路边小饮。隔座有个小儿,年约十三四,瘦弱如病,神情恍惚。邓叟怜惜他,小儿说自己整天未曾吃饭。邓叟便推给他食物,小儿狼吞虎咽,尽吃下三斤饼,腹部才开始鼓起。
于是两人同行,走了十多里,路偏僻无人,忽然前方起了尘土,小儿说道:“叟,停下!”邓叟慢慢走向尘土来处,见怀中有条五尺长的红线,上面系着小钩,呈玉色。小儿将钩舞动,似乎在空中飞舞,但马上人已被钩住,立刻摔下骑马。小儿用小剑割断骑士的头颅,犹如割韭菜般,剖腹埋尸,掘出黄金三百两。邓叟大惊,几乎跌下驴子。小儿说:“这是我的法则。我用赃物来防范那些贼,因贼们贪婪而伤人,所以除去仆从以示警告。现在将这黄金与叟分开,这不义之财,我们取之无害。”邓叟谦逊道谢,不敢接受。小儿把金子装入袋中,随即骑马飞驰而去。
京城的康小八,人人皆知。门人鲍孔对我说:小八的脚底长毛,能疾走如飞,一天能走三百里,杀人如麻,无法一一记住,若真要记,或许还不如北方人详细。然而听闻他在决斗时,站到了刑官面前,小八的眼睛忽然翻转,嘴下的鲜血开始喷涌而出。监刑者大惊,立刻归乡,常常梦见小八的首级狞笑,最后因此服用阿芙蓉而死。此人正是我家年轻的陈某。
华山的石头多于土,壁立千仞,路陡绝。尤其是阎王扁,更是陡峭,树木皆依附于石缝而生。独有莲花峰下,有片沃土可供种植,道士用它种白菜,菜叶薄如纸,百叶合抱,便是所谓的莲花白。客人到来,道士便从地窖取菜,切后与面混合,加盐和豆豉,客人吃后,味道甘美无比。
王竹溪先生游华山时,道士便以此招待他。道士年过七十,须发苍苍,声音如雷震屋。先生入道室,见墙上有把古代的刀,长三尺五寸,刀柄上镌刻着“遇吉”两个字。询问道士,得知他姓周,名云客,乃是“遇吉”六世孙。他自言年轻时从军于雍凉之间,以此刀歼灭贼匪已数十人,刀身青莹如照眼,确实为古物。
以道士的伟岸身姿,手持此刀,曾在凉州的风雪中歼灭贼人,实在是可入画的壮丽。英雄老去,竟然托付于丹经,实在让人感到悲伤。
王孝廉宇,字彪士,蓝田人。癸未会试时,曾与我在号舍中见面,英武抗爽,手臂毛发如猪鬣,和他交谈,见识渊博非常。
夜间月明,孝廉自酌美酒,并为我斟酒,我谢绝了。他饮酣畅后,开始讲述年轻时在寺庙读书的经历,称住持有位和尚,四指能断石杵,他向和尚求学,但无果,经过多年努力才被录取。经过三年的拳术学习,外加剑法和镖术,他能在墙上点燃香,然后暗中发镖射之,香应声而灭。我心中半信半疑,便取出一枝安息香给王宇。王宇将香炷在墙上,遥立五十步,月光透彻,镖也能达到同样的距离,但若在帷幔内则无法试。此时闱中没有镖,便以铜笔帽代替,投掷便中,我觉得只是偶然。五次点香,五次投掷都中。其他同号者纷纷起立,惊呼称赞他的能耐。
既出闱,余前往莲花寺访之。他说道:“我曾因事至平凉,准备前往固原。路上遇见一少妇,骑着小骊驹,后面跟着一位老苍头,走了大约三里,有三骑背弓而矢,向少妇调侃。少妇毫不在意,苍头似乎有些生气,少妇看了他们一眼,便继续前行。三骑士忽然调转马头冲到少妇面前,说:‘快拿出金子来,不然就让你饮羽!’我怒了,便出镖射中一骑士的眼,立刻摔下。少妇笑着说:‘麻烦您了,先生。’说罢,便驾驭骊驹,继续引着盗贼下马,像牵引帕子一般,而盗贼已大声呼喊,胳膊骨折了。”我听彪士讲完,心中疑惑,这位苍头又是什么人?似乎是个巨盗。
不久后,事情解决,彪士也回来了。过了很久便未曾听到他的消息,如今已三十余年。
江右的剑师赵孔修对我很友善,虽然我不常见他运剑,但他常常在地上砍竹片,手从地面起三尺余高,做出引导的姿势,竹片立刻贴附在他的手上,几乎可以称为吸力。有个童子额头上有痘疮,力能举起百斤,真是个奇才。
赵孔说他的师父李先生精通武技,但和蔼可亲,从未与人冲突。村中有十八个恶少,称为罗汉,以武力称霸乡曲,但不乐意李有名声,因此张筵邀请李来较艺。李到时,命人将十八个席位排在堂上,面向那些罗汉,告知道:“我必令你们同时坐下,果然如罗汉一般。”十八人答道:“这可不是空话!”于是便一同扑向李,没多久,这十八人便皆被李的拳头所击中,纷纷坐下,唯有一人侧耳而坐。十八人都服了李的能耐,邀他为首席,但仍思量如何胜过李。
在十八人中,有三人同师一僧,便带着同伴拜访僧人,称李的话侵犯了阿师,想要与阿师较量。僧人愤怒,便请李前来,喜悦地走出山门。李初并未察觉僧人有意,径直走去。僧人结束时,穿上铁屐迎接李。李大为震惊。吃过饭后,僧人请李试艺,猛然起身仰跳,手攀住屋顶的横梁,悬挂双屐在空中。若李试图靠近,铁屐便会直接落在李的肩上,法立刻致命。可李动作敏捷,尚未靠近,便已掌握其胫部。胫骨折断,僧人便死去。
汤教师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每日用五指触入铁屑中,起落百次,然而却毫无出血,时间久了,手指也如铁一般,最初能握住几块小石头,随后便能握拳将石头砸碎。当时人们称他为“铁手汤十四”。
汤以技艺游走于吴浙之间,无人能出其右。一天经过台州,有个行脚僧前来求见,便进入门内,行脚僧礼貌地说:“我听说居士精于内家之学,想向居士请教。”汤见僧人有礼,谦虚拒绝,未曾留意。
但僧人心意坚定,立约定要在城外的荒庵中试艺,汤应允。然而,他心中对这个僧人产生了恐惧,送僧至门口,门外正好有匹马横在门前,僧人直接跨过马而去。汤对此颇感不满。第二天,在庵中试艺,迟迟未见僧人到来,午后僧人忽然自墙外跃入,汤心中一惊。两人交手,僧人如飞鹤般来去自如,汤做势要封堵,却在片刻之间,僧人从空中落下,汤用手去握,胫骨折断,僧人就此身亡。这事似乎与铁屐和尚极其相似,我怀疑这个僧人与铁屐和尚或许同出一源。
义乌人一向重视勇武,戚南塘用乌伤兵,正是义乌人。有个名叫杨固的人,号称穿山甲,能缩其肢体,坚硬如铁,手足一纵,击中者皆不堪,因而在江湖上声名显赫。
他的族兄官任曹州荷泽令,固前去探望,自河南走到定陶。天色已向黄昏,见一妇人骑着驴走得缓慢。杨固背着包袱,快速走到驴子面前,妇人坐在鞍上呻吟,固并未在意。再走了一段路,忽然遇见七骑,均向这妇人下拜,妇人却懒得作礼,杨固开始惊讶。夜宿旅馆时,七骑与妇人均在,喝得尽兴。
杨固关上门睡觉,夜中忽闻庭院中有异声,起身从窗外窥探,见这妇人持短剑,身着单衣,与一位胡须粗壮的男子在庭中搏斗。男子握着一把长剑,光亮如霜雪,而妇人的短剑则如兔起鹘落,男子的剑丝毫无法损伤她。过了一会儿,七人都出面,跪在庭上求停止斗争,胡须男子愤愤然收剑,拉着马出店而去。妇人斥道:“我自顾自己的事,你们为何要插手?难道非得拦住我不可!”杨固呆愣无言。
翌晨起程,见数位商人皆中剑而创,似乎遭遇劫匪。问起盗贼的情况,得知店中的妇人正是与七骑同伙。杨固回想起这妇人,似乎与胡须男子为夫妻,劝阻妇人不要劫掠行客,因而才导致斗殴。然而却无法直接去质问这七骑,于是只好心情沉重地去找荷泽令,告知其兄。兄道:“此地盗贼如毛,谁能知道这些雌雄的身份?”可见官任曹州者,亦只能作荷泽令之语,始终无事可言。
虎跑的胜景与理安寺相似。山路越深入越幽静,竹柏交错,小径翠绿。所谓的紫李和黄瓜虽不常见,但乌纱和白袷,和尚的道衣仍然显得清凉。院中有两眼泉水,石头围成井状,水色清澈深邃,东坡的七律尚镌刻于壁间。西向则有宋神僧济师的塔,坊表尚存。然而,师塔底部积水,草木阴秽,似乎很久没有打理过。
院中排列着五个石桃,重可达五六斤,最大的近二十斤,顶部光滑,似乎经过多次触碰,尖端仍有汗渍。我的门生陈生,自负力气,便想试着举起小的那个,但久举不起来。寺僧微微一笑。我前来请教说:“桃子如此光滑,非日常抓取而得,定有高人之技。大师设此,必精通少林之学,劳烦您试试,广开眼界。”僧人谦逊地拒绝了。经过几次请求,最终请出一小沙弥,让他试试举起小的那个,沙弥轻松如捡馒头般举起。我指给沙弥看,每一个石桃都坚硬如铁,心想这二十多斤的石桃,必定是这位僧人举的,只是他对客人不愿自露身手。
我老友杨宝臣先生曾对我说道:小时候乘船往甬上,是杉舟。我在船中躺卧,感觉不适。抵达宁波时,忽然遇上盗贼,劫走了主人。舵工藏匿主人,指着我说:“就是他。”我便被捆住,转移到盗贼的船上。
彭生是个力大无比的人。船上并无其他货物,皆是石头。彭生举起可达三百斤的石头,向我显示勇气,想以此吓我。船中满是酒,彭生忽然指着我说:“他能喝酒。”喽啰们争着给我倒酒,我不知不觉中便醉了,等我醒来时已卧于楼上,楼上堆满了破网和乱绳。彭生打开我的小箧笥,见了名纸,便说:“凡有名纸的皆是官员。”于是指着我说我是官。我辩解无果,久之我母出现在门口。母亲年约六十,仍显健壮,妹妹二十余岁,容颜秀丽。母亲说彭生无法忍受县官的压迫,才激愤而为盗,然而从未妄杀过人,郎君若日后能归来,恳请为我向县官请情,求宽恕彭生,免于治罪。
一日,彭生设宴招待盗贼伙伴,储存酒于巨瓮中,让我负责。群盗正在狂饮时,便弃瓢而逃。先前彭生有个舅父,乃是好人,见我太过叹息,便准备将我带出。我当晚逃入舅父家,舅父恰好出门,院子里满是叠好的稻草,我便藏在草堆中。过了一会儿,追赶者来到舅父家,寻找无果,一名盗贼用矛刺入草堆,几乎刺中我的腿,随即离去。彭生怒令斩我,母亲突然赶到,怒斥彭生,拥我登上楼,命我躲在母亲身后。彭生遂不敢出刀,只是向母亲恳求:“请母亲务必保护宝臣,若我逃脱,儿子事必败露。”母亲无法拒绝,便用械具锁住我。次日我在厨房见到妹妹,妹妹心疼我,便替我解开了锁,帮我一起做饭。
第二天雨中,彭生再次劫掠得两名商人,其中一人则是我旧识。盗贼中遇到熟人,自然觉得奇怪,便谋划用绳子夜间缒下来。既系好绳子于楼栏,夜雨阴凉,睡梦中竟忘了天亮,醒来时发现同系的只有一个人逃走了,唯独我与那熟人仍被囚禁。彭生忽然命我写信给我的亲戚,以千金赎我。亲戚果然权势在握,若我前来便会按照其人。但我无法保证一定能赎回我。
三天后,黄金送到,彭生大喜,而我母亲与妹妹则极为悲伤,无法舍得我。直到晚上,彭生系上巨鞭,命我以手引带,导行山中,前后皆遵从彭生的指示,过了一段时间,见到船灯闪烁,知晓已近水边。船长达丈余,盗贼十数横卧,我则混杂其中,悲伤得无法言表。
明日到达我族父家,族父乃是在甬上经商的人,将治理任命送我回去。然而邻村的盗贼得知消息,听说我能用千金自赎,认为我家不贫,便想再要我。族父傍晚时假装如舆夫言,说要在明日正午出行,等到四更便出发,我便潜伏在舆夫家中悄然离去。盗贼侦查得不备,闻得我逃走,便悔恨不已。
苏州的圣庙匾额,重达二百余斤,一夜之间忽然失踪。广文大震惊。次日是丁祭,便告知大府,请求捕盗。听闻某乡也正好构建圣庙,苦无署额之人,盗贼便想以苏州圣庙的匾额替代,夜间肩负而来。官府既然觉得事情怪异,便决定不追究此事。
戴逆起事于台湾时,有两位大将,名为吕子和严瓣。严瓣身材高大,饮食如人,杀人时以血膏涂身,身上散发着刺鼻的腥味。他舞动的长刀重达二十二斤,能轻易摧毁官军,犹如拉断干草般轻松。攻陷艋舺后,召来优者展技,自设高座,带刀观看表演,厨子上菜时若不合他意,便立刻斩杀,鲜血溅落在饭菜上,他却仍然大口吃喝。
他的妻子自称“元帅娘”,化妆如妖魅,每次攻城时,常用罗巾包裹槟榔,向守城士兵抛媚眼,渐渐地使他们松懈,便借机发起攻击,城池往往因此而陷落。
张李成同样是台湾的内山人,英俊风采,擅长舞蹈,媚眼巧笑,涂抹脂粉登上舞台,我初时并未察觉他是勇士。法人攻打台北时,李观察某为刘省三宫保命,训练士兵抵御敌人。张李成忽然放弃所业,主动应选。李叫张的小名:“阿火,你的技艺低贱,怎么懂得兵事?”
张慷慨地说道:“火在这地方长大,不愿意改变衣着,沦为西人的奴隶。山中善于用火的人可达千人,招募他们便能聚集,然而皆擅长猎杀和枪法,能抵御敌人。”李对此表示赞同,于是改名为李成,称他是李家所培养的人。
此时擢胜军两千人,驻扎于沪尾炮台坡,李成则率领新军五百,分为两队,承其后。擢胜军与敌接触时,立刻败北。张带着二百五十人出战,披发赤身,嚼着槟榔,红沫流出嘴角。潮水上涨,法人争着乘小船靠近高地,高地草木深茂无人,二百五十人见敌人皆仰卧,翘起左足,张用脚趾架枪以待敌。敌人靠近时,二百五十枪齐发,法人死者数百,惊恐而逃。山后又有二百五十人,组成圆阵包围敌人。此时潮水退去,船只搁浅,有巨贾购买法华战事的股票,前来观战胜败,竟也陷入泥中。船上的张白麾请以金赎身,张则拒绝,做出优伶的声音:“我不想要敌人的钱。”杀了他,烹煮其尸,显示了野蛮的风俗。若李成,若稍加些学问,何至于此般野蛮之事。可惜的是,李公虽能成就功名,却未能成就品格。
我十六岁时,客居于台湾淡水,商埠刚刚建立,居人仍然淳朴无礼。街道狭窄,群猪与人争道。我白天常常外出,前往炮台坡,远望百里坌山的景色。百里坌又名观音山。
每次向炮台坡走,必经一座野庙,庙前有个戏台。路过时,我忽见居人牛三,裸露双臂,身形健壮无比,直冲庙左边所谓的烽火馆,指戟骂叫,似乎在说耕牛被馆人盗走,但馆人竟然不作回应。片刻后,从门中走出两名男子,直接冲向牛三,牛三用双手分别握住一矛,将馆人拖出门外。馆人一老一少,尽全力与牛三搏斗,牛三坚决不放手,与他们僵持了一会儿。馆中又有一人用矛直刺牛的胸口,牛三合并两根矛为一,继续握住第三根矛,右手持有两根矛,一根锈蚀一根崭新,新矛在其手中滑出,已然刺入牛三腹部,牛三并未倒下,依然握住矛颤抖,鲜血狂涌而出,最终才死去。馆人同时放下矛,牛三胸口中有七处伤口。我在戏台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于是三人弃矛而逃。时有观者,便大喊追赶。三人逃跑时踩踏农田,一农夫握着锄头自陌上而行,见三人狂奔,以为是盗贼,且因他们践踏了自己的田地,挥锄击向第一个人,打破了他的脑袋,第二人也因足陷泥中,被追赶者捉住。
我有个亲戚高子益,曾在巴黎大学读书,毕业后归来,与我谈起在巴黎的事情极多,如今皆已无法再认知,但听闻力人的事,便大为震惊,觉得这是荒谬。子益说道,力人二臂如巨瓮,仰卧时用肘抵地,能扛起数百斤的铁板,加上他身上的巨捆货物,更令壮汉们在上面来回走动,一刻钟内而起,气宇如常。我大笑,认为这不过是无事之谈,子益于是拿出影片给我看,凡是他所说的,影中皆有,方才让我信服。影中还有一力人,单手伸出,放置一根铁轴,轴的两头均做成巨勺形,上面各悬挂二人,轴旋转如飞。然而影片中未见其轮转的样子,倒是屹立不动,然则此神力者,果能扛鼎。
巴黎以戏术得名者有二:一者用巨板遥植于壁间,挟一身穿单衣的美人,衣物紧贴其躯干,斜倚于壁板之上。然后一人用小刀近百枚摇掷,恰好落在美人肌肤之外的细微之处。如此一来,数十刀掷出后,刀所落之处,竟呈现出一位美人的形状,犹如范美人影子一般。扶起美人,刀所落之处,宛若一位美人,尤其云鬟与蛮靴,皆可辨认。还有一对夫妇同行表演,手中载着数十个玻璃小球,取其一放置在妇人的鼻尖,用枪击之,球碎而妇人鼻子安然无恙,妇人也毫无震惊。随即在她耳际、发髻、肩井和乳峰等处,均可放置小球,枪击之,球皆破碎。后来便用名纸百张,以纤指抵近耳际,夫则用一枪洞穿这百张纸,分授观众,以作纪念。这也是高子益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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