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的窦荣光,在清道咸年间是一位大侠。他身材魁梧,外貌堂堂,力气极大。吃饭时用铜箸,长度刚好一尺多,但他无论如何都能准确刺杀敌人,哪怕是壮汉也能在他面前倒下,因此他常以此自豪。
窦荣光在山左游历,山左地处南北交界,民风彪悍,盗贼横行。常有黑店在偏僻处设下,诱骗过客留宿,趁夜半时分杀人劫财,鲜有人能逃脱。当地人称之为黑店。荣光在这里住了久了,熟知他们的伎俩,能准确找到黑店的位置,假装住宿,若有变故,便设计杀掉盗贼,火烧他们的窝。如此多次,他从未受伤,甚至轻视盗贼,认为他们无足为惧。
一天,他在泰山脚下走,日色渐昏,见路上有一家店,心中觉得此地偏僻而无畏盗,便决定在此宿下。进店后,见门左侧有位老叟,懒散地坐在柜台上,须发皆白,衣衫不整,一只眼睛似乎有些失明,满口牙齿皆脱落,涎水流淌,语音模糊,像是病得很重。店里有几个佣人,忙忙碌碌地伺候客人,看起来也并无特别之处。
荣光继续打量,发现店内仅有两间房。西间住着两名女子,年长者二十来岁,幼者不过十四五岁,言语轻柔,举止之间似乎像是歌妓。东间则住着一位和尚,体态健壮。荣光决定与和尚同住。
住宿已定,佣人询问客人是否用餐。女子说:“食物马上就好,可以不必等。”然后又问东间的客人。和尚答道:“肉十斤,面多一些。”荣光便吃和尚的半份。
和尚一边吃,一边看着荣光,久而才说道:“出家人自觉吃饭很羞愧,难道客人吃得这么多吗?”
和尚说:“你可曾见到柜台的老翁?他是个巨盗,并非弱小的敌人。”
荣光于是自夸:“虽说不是弱小敌人又有何害?我已经杀了不少盗贼,怎会惧怕一个病老头?”
和尚笑着说:“你确实不是普通人,但今晚没有强敌与你对抗,那就最好。”
荣光心中仍感疑虑,但见和尚似乎充满勇气而语如此,心中也不免有所动摇。夜晚已深,他竟无法入睡,而和尚却鼾声如雷。
半夜,狂风大作,门窗震动有声。和尚惊醒,跳下床,俯身透过门缝仔细窥探,良久后叫醒荣光:“客人快来看!”
荣光看去,未见他物,只见庭中闪烁着光亮,像是闪电般忽明忽灭,分明是剑光。他才意识到,刚才所听到的正是有人急速舞动剑器。心中大惊,和尚推倒房后的围墙,荣光急忙跟随和尚而出,墙外又是石砌的围墙,旁边的山高耸入云。和尚险些跌落,快速跳过围墙而出。荣光随即跃起,但离墙顶仅尺余,便跌落下去。再跳无法上去,危急之间,忽见西间年轻女子从后奔来,迅速一脚踢在他臀部,方得借势腾空而起,越过了围墙。
荣光不敢再出声。和尚带着他走了数里,和尚倚靠在路边的大树上,荣光随之攀上去,忽然白光闪烁,似金蛇从后追来。荣光股栗,几乎坠地,急忙闭目抱住树干伏下,不敢动弹。
和尚从怀中取出一个铁钵,朝着逆光处扔去,光线立刻消失。而盗贼头子已握着少女的手,抓住了她的长发。
和尚走近荣光,看到女子后,便问:“这是西间的姑娘吗?”
于是和尚劝荣光说:“你不懂敌人强弱,徒自夸耀,若不回去,必将丧命。”
最后荣光选择归隐江南,不再出门。后来说起剑仙,像聂隐娘、空空儿那样,听说他们杀人时,只需一缕白光环绕脖颈,头便已断去。我前些日子见到盗贼追赶女子,他们速度如风,两人运剑的精妙,几乎看见光而不见人,仿佛身子被剑光保护,遮掩不被发现。我怀疑古人所称的剑仙,不过是运剑技巧迅捷,因此剑光护住了他们的身子,非真有什么特殊的法门。
〔钱基博曰〕荣光论剑仙之说似乎可信。惟我博年时尚幼,听诸老前辈道荣光的事极为详尽,心志之中勿忘。壬子年我从军北府,乡里同僚中最亲近的只有窦君孟干,他军书颇多,闲时常询问荣光的事情,而孟干则以不知而推诿。然而我曾雇得一名仆人,名叫吕贵,是山东泰安人,颇精于技击,云得其舅子孙子山的传授。子山,盖无锡窦荣光的弟子也。难道是邑城凤光桥的窦氏吗?
在无锡县南方五十里,有个乡叫新安,邹姓正是此乡之人。此乡因地势靠近运河而居住,早年河运尚未衰退,年年有粮食从东南调往京城,船舶往来不绝,因而被称为南漕。漕卒多是魁伟之士,气力过人,十分横行。
一天,有一名卒子挟着一名妇女上岸,在市上游玩。市里的少年们嬉笑着叫道:“好娇娇!”
卒子羞愤交加,抓住少年,带他回船上,把他绑在船柱上,剥去他的衣服,裸身浇冷水,骂道:“若想要好浇浇,那我就成全你吧!”因“娇”和“浇”二字发音相似,故而如此。
少年骤然浑身寒冷,哀求声无法发出。周围数百人聚集观看,愤怒的咒骂声如雷鸣般响亮,但无一人敢于出手相救。卒子同样不听劝阻,更加用水浇在少年头上,浇得少年浑身湿透,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出手相救。
恰巧邹姓路过此地,排众而入,见状,心中大怒。一跃登上船,挥动右臂将卒子打入水中,左手用力割断少年绑在船柱上的绳索。绳子断了,他便挟着少年反跃上岸。
旁边的卒子气势汹汹,取械追赶邹,邹急忙将少年交给众人,挥手命大家退去,喊道:“快去,别妨碍我,站在那里等着!”
一名卒子急忙冲上前来,持械对着邹的胸口。邹手无寸铁,假装跌倒诱使卒子靠近,突然一脚踢在卒子身上,便夺下了他的武器。时间久了,虽然周围卒子如风雨般涌来,邹始终能抵挡,未曾受到一丝伤害。
然而邹用力太久,渐渐感到疲惫,而进攻的卒子数量逐渐增多,形势对他不利。
这时,有位游僧挑着担子从远方而来,见到打斗场面,心中愤怒,于是舍下担子,挥动手杖大呼入场,与邹并肩作战,急忙靠在邹的身后。邹也以背应之,两人背靠背,各自持械抵挡敌人,最终将敌人打退。邹正想驱赶敌人,却忽然感觉背后无依,回头一看,僧人不见了,急忙寻找,发现僧人已提着担子离开,去向不知。
自此,邹因其技击而声名远扬。然世间技击之人,往往喜欢争斗,想超越他人。听说邹能打斗,便有人来挑战。
一天夜里,两点钟,正沉沉入睡。忽听室门发出咯吱声,似有盗贼来袭。他起身开门查看,担心盗贼在门外埋伏,左手握住门闩,右臂摆出准备格挡的姿势。闩子移去,门猛然打开,邹横着一挥手,突然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庭中如山崩地裂一般。原来是盗贼移动了门口的石柱,门太重,闩子不住地摇晃,因而发出声音,门一打开,邹便用手臂一挡,石柱竟反弹数尺,重重地摔在地上,因而发出轰鸣声。
当他看到庭中有一个盗贼跳跃着从屋顶逃跑时,邹腾身跟上。盗贼再一次跃起,已然远去十丈。邹见盗贼身手敏捷,不敢追赶。转身查看地上三根直径数寸的石柱,断成六截。开始时他未曾意识到自己的腕力竟然如此强健,但也未因此而自满,反而心中充满了对他人的畏惧,知道世上强者何其多。
市场上有一个大盗,白天独自一人劫取质商,背负重金逃跑,商家中数十名武力士兵持戈大声追赶,却无人敢接近盗贼。店主熟悉邹的勇猛,急忙派人去请邹,从侧门埋伏在盗贼前面,准备抓捕。邹如约在盗贼前侧身伫立,漫不经心地将一只脚放在路旁,神态悠闲,似乎并不在意阻止盗贼。
盗贼飞快逃跑,忽见有人在路旁侧立,知道不是好对付的,便立刻垂下右手抵地,迅速转动手掌,向邹发起攻击。劲风袭来,邹不觉噤声发抖,自知无法敌过,急忙收手便想逃走。
〔钱基博曰〕我听周君说:邹有一个儿子名叫拱之,是乡里的秀才,现在还在。曾对人说过:“我父亲必有特殊的才华。”他道:“技击,不过是搏击之技,能否自保未必,徒然招惹祸端;若技艺精湛,被人嫉妒之人就越多,人必争与我相斗。斗之不死,必然有一人会死去,这不是仁义之道。”
在清朝康熙年间,天下说到武术的人,无不知甘凤池。凤池是江宁县人(该县被称为天下名城,明太祖曾在此设都,爱新觉罗曾在此地选拔八旗精锐,驻扎在明朝故皇城镇上,称为驻防),他是一个技艺高超的武者。凡是想试技的人,他就让他们把手臂露出来,在小门口的石道上,推牛车数十轮,手臂没有留下任何伤痕,观者无不感到震惊。
他喝酒后醉了,和别人切磋技艺,把一个酒罐倒在地,一只脚站立,双指握住一根竹竿,让众人拉扯,竿子纹丝不动,忽然松开手,拉扯者都摔倒在地。
有一次,他出门行走,看到两头牛在田边打斗,角碰不解,牧人想制止但无计可施。凤池慢慢用手按住牛的背,两头牛都陷入地里几尺深,翻滚不得动,愤怒地盯着他。然后,他轻松地把它们提了起来,就像提起小鸡一样。他的力气果然非凡。
凤池的体型不比普通人高大,但他的手却能轻易打破坚硬的物体,握铅锡如同握沙,轻易变成水。他的手一旦出击,毫无例外地会让目标破碎。
有一天,他在一个庙会观看剧目,静静地站在剧台前,没有人敢靠近。突然,一个跛脚的乞丐走上前,正好与人群挤在一起。凤池大喝一声,乞丐不听,反而与他争辩。凤池愤怒,握拳猛击,乞丐如同破败的树叶,毫无反抗之力。
凤池对此感到非常惊愕,过了很久,想要追问乞丐的姓名,但乞丐已然不见,凤池终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凤池因此稍微收敛了一些。壮年时游京师,以技艺拜见某王。
见庭前有几丛海棠花,风中摇曳,凤池一跃登上枝头,约体挥舞短剑,周旋进退,轻盈如蜂蝶掠过枝头,花叶毫无损伤。
凤池听了王的赞叹,连忙收剑跪下一只脚谢恩。起身时,看到脚下的地面竟然陷下了尺许。
王因此相信凤池的话并非夸大,赞叹道:“凤池如此渺小的身材,居然有如此力量,真是不可测量!”
济南的张大义也是一个力士,身长八尺余,手臂粗壮无比,脚趾用铁包裹着。他慕名而来,远道而行数百里希望见到凤池,愿意与他切磋技艺。凤池拒绝,王坚持要他出手,凤池不得已而起。
张大义认为凤池胆怯,便直前猛踢凤池,犹如蛟龙腾飞,气势如风雨骤至。凤池则倚靠墙壁静静等待,等张的脚来袭,轻巧地用手接住。张大义怒吼一声,痛苦倒地,无法再起,血流满地。他查看自己的脚趾,发现已经嵌入铁中,断了。
即墨的马玉麟,身材魁梧,骑马可以轻松行走数十里。若将丝绸裹身,则显得小巧,攀墙而上,灵活如飞猱。他是扬州一位富商的仆人。凤池随后到达,住在他的上方。玉麟心中不平,想要与凤池切磋,但没有胜负。
凤池退让,说:“这不是张大义可比。我能做的,玉麟也能做到。”想了想,继续说:“我得给他们一个机会,但不想与人争斗,只要让他们明白就好。”
第二天再次较量,张玉麟屡次占了上风。玉麟愤怒,不愿再讲理,逼近凤池愈加紧迫。凤池于是用指头夹住玉麟,玉麟未曾察觉,顷刻间便摔倒,起身羞愧而退。
凤池说:“我并非力能胜玉麟,而是善于借力来制服他。”
泰山的孙迪侯,生平武技高超,想要与凤池较量,以此增添自己的名气。于是南下寻访他,抵达江宁,游玩于市。看到一位僧人,身披皮卢冠,铁制的非常沉重,每到一个店肆,总是把东西倒在柜台上索钱,发出砰然声响,喊道:“若能将我推倒在地的,我的法冠就给你,别再乞讨一文钱!”
店主们无计可施,纷纷交钱而去。迪侯对此感到十分奇怪,心中暗想:甘凤池居于此地,名声远播,人人皆知。而如今这僧人竟如此横行,毫无忌惮,必然是想激怒凤池。
他更觉得凤池为何对此事保持沉默,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心中更添几分畏惧。于是便去观察凤池在茶馆饮茶,径直走入,坐在他旁边,假装不知凤池的存在,便大言说道:“甘凤池的名声,今日才知道原来是虚有其表。”
凤池听到此言,抬头一看,询问姓名,得知是泰山的孙迪侯,惊讶地说道:“原来是泰山的孙迪侯啊!我早就仰慕您了。”双方互通姓氏后,稍作交流,又说道:“我诚惭愧无所能,但您未曾见我,又怎能轻易判断我?”
迪侯说道:“市上有个异僧,常常害人。如果在此地,我就不能向他施行惩罚,想必你也是心中怯懦吧。”
他邀请迪侯到家里坐下,谈道:“我并非不知那僧人肆无忌惮,但我刚刚与人较量,疾舞拳走数十里,胜负仅凭勇力的先后来判断,虽幸运免于大错,但我自己也知道受了内伤,待我恢复后再来制他。”
迪侯说道:“那僧人不必提,先请你运气布身,我来看看。”
凤池袒衣鼓气,双腿站立,完全不吸气。迪侯用两指自下往上轻敲凤池周身,发出铮铮如金铁的响声,直到喉咙处,声响如击木声。
迪侯说道:“可以了,刚才一敲未达,实在不易。若是我用气来敲击。”
凤池同样用两指敲打,从脚踝到头顶,反复包裹,直到脚跟,所有部位都发出铮铮的声音,犹如鸣响的金属。
迪侯说道:“既然你能这样,那我帮助你去搏那僧。但两个人争斗,若无武德,必然会被人耻笑,唯有弟子侍奉师傅搏斗,才是礼所允许。我假装成弟子则可。”
于是他们一起前往市上找那僧人。刚好在某个店里,凤池将僧人的法冠反转放置在柜台上。
于是他们在广场上搏斗。斗了许久,双方无所获。僧人突然袭来,凤池没料到,迅速脱下铁冠扔向凤池的头顶,意图让凤池挥拳格挡,乘虚进攻打击凤池的肾,必然致命。没想到迪侯突然从旁跃起,伸出一只手顶住法冠,喊道:“弟子在此,师父无虞!”
法冠落下,正好压在他手指上。僧人惊愕不已,手一松,凤池趁机击中其胸口,洞穿了他。
姑苏的西园,僧人经营茶馆,自以为有力,警告游人不得索饮,必须自斟自饮。若有不听劝告者,僧人便会愤怒,把重达五百斤的铁壶从炉中端出,正煮沸的水,持向索饮者,说:“若想饮,速以盏承接,必连饮不休!不然,注入肚中,肠腑将沸烂,壮汉也无不受伤。”
众人愤怒,想要驱赶他,但力不敌。于是邀请凤池去西园游玩,正好众人骚扰激怒了僧人。果然僧人愤怒地朝前走。凤池急忙端起茶盏承接,连饮数十盏也未受到损伤。僧人大惊而逃,仓促放下铁壶,壶正好倾向凤池。凤池用两根手指夹住壶口的曲柄,稳稳地未让其倾倒,慢慢将其放在炉子上,侧眼一瞥,发现炉旁有数百个重叠的茶盏,堆得高得可以藏人,但丝毫不倾倒,心知僧人所为,于是继续游玩,若无其事。
兴致尽,准备归去时,路过炉旁,紧用绳贯钱百,远远投向僧人所叠的茶盏中,喊道:“还给和尚的茶钱!”
僧人见凤池离去,出来查看,果见绳贯的钱百正好落在茶盏中,且茶盏底部已自地面齐齐脱离,心中更是震惊,急忙逃跑无影无踪。而凤池的技艺可见一斑。
凤池精通导引之术,或立或卧,鼾声如雷,十数人推拉,毫无移动。但他的性格十分和善,即使妇孺也与之亲近,见他的人都不知他是大侠。
年过八十卒,葬于凤台门,碑上写着:“勇士甘凤池之墓。”
〔钱基博曰〕往昔的上元黄之纪曾撰写甘凤池的小传,提到同里谭家非常富裕,曾有一子得了重病,不治。凤池为他辟静室,封闭窗户,夜晚与他合背跏趺坐,整整四十九天,病就痊愈了。这是善于调理其气的效果。观察他生平为人,颇能量敌虑胜,严格自律,深得古人孟施舍养勇之意,技艺与道理相结合,然而世间传说他事迹的人,却无不夸大。我因此记录下他可信的部分在右。
黄之纪的传记见于金陵文钞,颇为粗陋无度,所记两事,即张大义和马玉麟之事。之纪字允修,号星岩,是上元诸生。
在明中叶,无锡有位名叫冯夔的人,字廷伯,别号龙泉,因担任广东的佥事而致仕归家。冯廷伯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光耀一时,田园豪宅子女丰盈,为三吴的名士之冠。每天早晨,冯廷伯起床后,众女乐手作乐,笙萧齐鸣,声响隐隐传出屋外,宾客满座,很多都是海内的诗人和墨客,最下则是鸡鸣狗盗之辈。
有一天,一个僧人来拜访,冯廷伯将他请进来。僧人年过六十,显得颓废,胡须眉发皆白,听他讲话带有闽音,知道他是闽中人。冯廷伯询问他来此的目的。僧人回答:“我来是乞讨施舍的,若我有本事,何必托钵于公门呢?”
于是冯廷伯命人搬来一个巨大的酒甕,里面装有一石酒。僧人又请求两个空酒罂,赤脚脱掉草屐放入其中,然后蹲下身,作势抱着甕,俯身用嘴喝酒,像蛟龙在江河中低头饮水,喉间发出汩汩的声音。不一会,酒便喝光了。冯廷伯细看,发现僧人并未醉态。僧人从容地拔起放入空罂的酒罂,手上沾满酒液,香气四溢,酒满罂矣。
冯廷伯大为惊讶,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僧人回答:“没什么,我只是善于调气而已。”
冯廷伯明白了他的酒虽入腹中,却能运气将酒气驱赶至足心而排出。于是,他礼遇僧人,视之为上客。然而,僧人虽然展示了这一技艺,此后却再也没有提起其他技能。居久之,也无他异能。
后来,有一个年轻客人住在僧人身边,自以为拳法高超,技艺绝伦,心中对僧人颇有不平,态度轻蔑。僧人对此并未较真。
一天,正值聚餐,年轻人操棍在几案间舞动,自夸技艺,进退之间灵活自如,僧人对此微笑,似乎觉得不屑一顾。年轻人怒了,气焰高涨,直言:“师父,你是不是不觉得我技艺不足?”
僧人说道:“是的。你的气焰太过骄傲,不急于自我修炼,终究不足以与我论技。”
年轻人辩解道:“我和你讨论的是技艺,不是与和尚参禅,何需管气焰的事?”
僧人于是讲解道:“若想自夸技艺,但你的棍子是圆的而不方,滑而无棱角,这也是不足以讨论技艺的。”
年轻人则愤怒地反驳:“棍子怎么会有不圆和棱角的?你怎么会说得这么无稽!不要空言无物!”
于是继续舞动棍子,直逼僧人,径直劈向他的头顶。僧人正在用筷子吃饭,未料到这一下,急忙竖起一根筷子迎接。棍子顿时粘住了筷子,像是被吸住了一般。筷子向左,棍子便跟着向左,想要向右却无法转动;筷子向右,棍子也随之而动,想向左却也做不到。年轻人虽拼命想挣脱,却无法脱身。过了一会,筷子猛然向上指,棍子便腾空而起,年轻人只能徒手后退数十步。
僧人远远地说道:“来,我与你比试。这就是‘方’,这就是‘有棱角’。你用圆的而不能‘方’,这就是棍子为何脱手而飞的原因。”
年轻人羞愧地道歉,愿意受教。僧人对他说:“你习惯使用圆棍已经很久,倘若丢弃了数十年弃之不顾的技艺,便忘却了自己原有的招数,自然不可能进步。棍体是圆的,运用时却要讲求方,面是光滑的,却要有棱角,非易事也。我养气二十年,运臂力又十年,三十年才得到这些。虽然一技之精,岂能以虚骄之心幸致于此?”
〔钱基博曰〕此事无处见于书传,只有我年轻时的塾师给我讲过。后来我读到吴县汪大绅的《汪子文录》,看到其中载有莆田僧人和少年角棍法的事,没想到竟与此僧完全相似。然而没有提及他的饮酒之能,也未提及僧人为何身在此处,仅叙述少年角棍的事,这与我所听闻者略有差异。莆田本是闽地,这个人无疑是同一人。
我不禁感慨,自明中叶以后,我邑的士绅,常常盛气凌人,豢养各种剑客,数以十计,都是趁机作乱的侠客,如冯龙泉、顾惠严、邹东湖等人,皆是这类。明朝灭亡后,这些士绅纷纷聚集家中的客人、奴隶,试图起义恢复旧国。因此清朝政府对他们感到恐惧,便要求士绅不得干预地方事务,以此削弱他们的气焰。经过一段时间,士绅们的气焰渐渐减弱,不再为乡里的豪侠所依附。而守土官员遵循风旨,操控如同束缚的湿薪。因此,士绅们更加谨慎畏法,互相戒备,不敢触犯禁忌。这实际上是世事的消长,不仅关系到一个地区的兴衰。故而附记于此。
德清的俞丹石说:江南有一位公子,年纪轻轻,侍奉父亲在粤中做官。娶妻后,奉父命催促归乡祭奠先祖。公子身家丰厚,衣装华贵,沿途受到众人瞩目。七名盗贼跟随其后,观察公子在陆上、水中行动,小心戒备,雇有勇士护卫,尽管一路行程千里,却未敢动手。
等到公子回到家,盗贼发现护卫的勇士得到了酬金后便离开了,趁机夜间劫掠他的家。他们翻墙而入,窥探公子的卧室,站在檐下观察。房间内没有一名女仆侍奉,明亮的蜡烛燃烧着,夫妻俩在一处角落低声细语,已经过了三更,仍然没有停下来。盗贼心中不耐烦,刀环铛铛作响以图惊扰公子夫妇,想必会让他们惊慌失措。然而,蜡烛却忽然熄灭,房间里一片寂静,盗贼们惊恐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挣扎,打算撤离,但又想着远道而来,什么都没有得到,心中又不甘心,只得屏住呼吸继续伺机而动。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的蜡烛又重新点亮。门被打开,夫妻俩款款而出,手中各持一根剑,边走边握住烛火。公子左手持烛,右手握剑,其妻则反之,优雅动人。
公子朝屋里喊道:“屋顶上的人,你们在干什么?速速下来告诉我!”
盗贼心中更加惊慌,怀疑公子夫妇必然身怀武艺,但已无计可施,最终不得不下去,持械环住公子夫妇说:“我们兄弟七人,从千里之外来侍奉公子,难道公子能不赏赐我们吗?”
公子回答:“这容易。”他立刻拿出两千金给他们,人均三百。
盗贼欣喜不已,不敢再索求,分着金钱准备离去。公子却叫住他们,说:“慢着。虽然你们人多,但个个都重得像牛一样,来时践踏我的屋瓦声响,所以我早已知道你们来了。如今你们口袋里装满金子,恐怕会更踩坏我的瓦了。走吧,直接走大门,我给你们蜡烛。”
盗贼们身负重金,心中忐忑不安,虽然自信人多,但也心虚。如公子所言,经过厅堂时,蜡烛忽然熄灭,盗贼们在黑暗中互相厮打,造成重创,最终全被捕获捆绑。盗贼们究竟不知道公子究竟有什么本事。
〔钱基博曰〕有人怀疑公子的技艺实无所能,仅凭威慑盗贼。然而我看到公子从容不迫地捆绑盗贼,若无所事事,这样的淡定与从容,必定是非凡的气度。这正如李广将兵时,绝不会不顾行阵的排列,一定是有所依靠的。
无锡的秦大和秦二是兄弟,二人天生力大,能用手指弹碎羊和猪的骨头。早年失去父亲,母亲教导他们,因惧怕两个儿子读书时心不在焉,便把他们锁在书室,禁止他们出门,自己在外监视。母亲自以为严加管束,认为这样就能防止他们顽劣,但没想到两个儿子竟从旁门逃出,越过窗墙,跑到集市上去打人。事情结束后,他们便迅速通过小路返回,仍然翻越墙壁,照常回到书桌前朗读。
兄弟俩常常交替着在外行走。弟弟出门时,哥哥留在书室;哥哥出门时,弟弟也如是。他们的母亲在室外听,似乎没听到二人曾经停止读书的迹象。有人向她告状,她却不相信。
有一天,有人向她询问:“你两个儿子真的在书室中吗?”
母亲无奈只好起身查看,打开房门,看到室内书声琅琅,二人正忙于朗读,没有一丝停顿。她怀疑告状者是否有意捏造事实,质问他:“你难道真的觉得我儿子刚才停止读书打斗吗?”
后来母亲逐渐发现真相,便用铁链锁住两个儿子,每人锁住一只脚在书桌旁。她说:“我知道你们两个顽强有力,即使用铁也能锁住你们。然而,我无法忍受别人来指责我教不好你们。你们要知道母亲的心,理应低头听话,不要动。”
虽然兄弟俩力气大得能破锁,但因性情孝顺,极为畏惧母亲,最终听从了她的教导,不敢违抗。
过了一段时间,母亲又心生怜爱。一天,母亲以自己的生日为由,允许他们出门。她叮嘱道:“不要远行,也不要惹事。如果违背我的教导,最终我会再把你们捆起来,不会放你们出门。”
两个儿子应诺而出。看到一个僧人拿着木鱼在乞讨,正跏趺坐在门外。门前临近河边,兄弟俩心中对这位僧人有所不满,哥哥轻轻伸出一只脚,稍稍拨动了僧人。僧人一下子跌出了几丈远,仆倒在地,等了好一会才爬起来,盘腿走过河去,回到他的门口。见到秦大的时候,双手合十,感激地说道:“僧人知道教诲了,三年后必来问候公子。”
秦大当时并没有在意,只是心中担忧母亲会知道,便和弟弟一起回去侍奉母亲,母亲对此一无所知。
母亲喜爱佛教,一年后,带着两个儿子去临安的寺庙,顺路到灵隐寺。主僧见到他们,恰巧是当年被跌倒的僧人。见到秦大来,主僧十分高兴:“公子何幸到这荒寺?”
秦大知道僧人的意图不善,急忙问道:“你想干什么?”
僧人说:“我想念公子对我一足之恩,许久未报,这可不合礼。前些日子老僧自知技艺薄弱,想请公子教导。”
秦大说:“我来是陪母亲来祈佛,母亲胆子小,幸免惊吓,待我奉母登舟,必定再回去找你。”
僧人激将道:“公子果然是个男子汉,千万不要空口说大话。”
在秦大应允后,便陪母亲登舟,准备解开绳索,假装惊慌对弟弟说:“有东西忘在寺里了,我得回去取。”
于是便嘱咐划船的人停下,让他等候,自己便重返寺中。见到僧人正坐着,徒弟们拿着武器环绕在旁。秦大害怕地说:“和尚,你想要我一人就如此围攻吗?”
僧人答:“这是我弟子。虽然你帮助我,但不能让天下人笑话我。”
秦大请说:“我不想让和尚你依仗众人欺凌我。若我一人到此,必然是有备而来,你们想让我死在你们几个人手中,虽然我死去,也希望后世传说我秦某并非愚夫,你们几人又何能得手?即使我死去,也得闭目而去。”
秦大伸出右手食指,逐一指向众人,数道:“一、二、三……”直到“四十八”,再指向僧人说:“连你这和尚也是四十九。”
话毕,他便调头快速离开寺院。众僧都呆呆地看着,谁也不能出声,竟然看着秦大从容离去。
〔钱基博曰〕秦大本是官宦子弟,特因游侠而善于搏击而声名显赫。他曾打过犷骑、击过悍卒、击过军队、也曾对抗过官府的虎役,众人虽是数十上百,却从未能不被他击倒。乡里的恶少,欺凌善良,听闻秦大到来,皆收敛隐匿。秦大善骑射,左右驰骋,发必洞的。尽管外表看起来儒雅,但也能作诗。后来听闻过一些关于他的传闻,这里就不详细记载了。
明代有位名叫莫懋,字文懋,号云楼,是无锡人。他的外表魁伟,生得一双猿臂,勇力超人。乡里数十个少年戏弄他,拿着长矛围攻,莫懋却一跃而出,飞快如隼,三次之后仍然无人能围住他。
有一天,一个阉人乘船过锡,态度骄横无礼,索要重金,甚至把驿丞绑在船柱上,拿鞭子抽打。莫懋见状,怒火中烧,立即跃上他的船,把阉人提起来扔进水中。再一次跃上船,随从们根本无法靠近,阉人气急败坏,却无计可施。
等到他长大后,折节读书,擅长书法与绘画,特别擅长写大字,画技可与郭熙和高克恭媲美。成名后,他仿效张旭的狂草,在上面题诗,遇到知己时便赠送给他们。若不是其人,尽管重金也得不到一片纸。
后来,他创作了一幅松石图,画中有一棵千尺高的长松和一块巨石,老虎卧在松下。笔势奇特,自己非常欣赏,尽管与亲近之人共赏,也不愿意与他人分享。后来他在画上描绘了王仲仪的样子,坐在石上,古松荫庇。他以松石隐喻自己坚贞的品格。
他的儿子在明孝宗宏治十二年考中进士,曾与余姚的王文成守仁交游,王文成因此在他的画上题赞。
〔钱基博曰〕阉宦之祸,至明代已达顶峰。我读张溥的《五人墓碑记》,不禁掩卷长叹。阉人不过是刑余的小人,他们在口中宣扬天宪,四处横行,竟然敢于嚣张至此,纵使有强者,也无人敢于挑战,何以故?因为投鼠忌器也。而莫懋发愤一击,他的激昂正义之气,岂能比得过那五人呢?然而世人却只称赞他为画士,这并非他的本意。
明朝灭亡后,天下有十八位武师,其中九位是国遗老。无锡有四人,南杨北朱最为著名。有人也曾说过:“南羊北猪”。
朱少圃是以字行名,住在寺头之西村,寺头是无锡北乡,因此得名北朱。他的事迹不太为人所知,仅仅是传承了四明庐绍岐的武艺。绍岐称他为人十分朴实,不会以炫技自害。因此,知晓他的只有这些。
杨维宁也是绍岐的弟子,字紫渊。见明社已经倾覆,知道世事不可为,便在湖滨的管社山上筑屋。这座山在无锡西南,因此人们称他为南杨。维宁在此安家,修整湖面为池塘,筑堤栽种柳树,养鱼种莲,不绝于耳;砍伐树木,清理山石,便在湖光山色中搭建层楼别馆,高亭曲榭,耗费数百两银子。此地便是世人所称的杨园。
维宁带着妻子隐居于此,读书吟诗,身穿布袍,脚踏草鞋,与渔夫和樵夫为伍。客人来访,若是他所不愿见的人,便拒绝接待;若是心中所愿,则款待之。他性格刚直,体力超人,且从不谈论武事。常喜好挥毫作韵,言辞文雅,完全不似世间的武师。
有一天,邻里的一家质店突然接到盗贼的威胁信,索要巨额赎金,拒绝后便无以幸免,信上尾署名的竟是大刀子。大刀子是湖滨地区的盗贼头子,以擅长使用大刀而闻名。所索赎金,必定没有退路,众人皆不敢不应。
维宁对他说:“大刀子的技艺在众盗中首屈一指,而且他手下人多,前来的人必定不是寡。若我一人恐怕无法获胜,若能得朱少圃同行,则可以争取。”
于是他急忙召来少圃,随同质店的主人一起进了质店。为了承诺给大刀子的金钱,他们约定好日期来取赎金。
大刀子提前乘马率众携械蜂拥而至,气势汹汹。而少圃因为路途遥远尚未赶到,维宁心中也有些惧怕。无奈之下,拿着刀只身出来应对,呼喊道:“若你是真正的勇者,快来单独与我交战,不要带着众人。若你愿意,我也愿意比试,如果胜者则获得金钱。如果有其他人来帮忙,便不算男子汉!”
大刀子答应了,挥众人独自向维宁发起攻击,他挥舞着大刀,如同飞舞,维宁则百般伺机,却无法寻找机会。久而久之,二人斗了个不可开交。战斗愈发激烈,维宁突然飞身上屋,陡然一跃如同猛禽,刀刃直下,吼道:“好大刀子!”
大刀子骤然不见维宁,忽然听到顶上响声,心中大惊,手中的刀也慢了一拍。维宁趁机下刀砍去,正中其头,落马而死。
盗众见状皆惊散,不敢再向维宁发动攻击。然而维宁刀法并不精湛,尤其擅长双鞭,舞动起来如同水泼不进。然而对抗盗贼自然是以刀为主,而他们都只是因为大刀子善用刀而自信。
〔钱基博曰〕我读余姚的黄太冲所作《南雷文定》,其中有王征南的传记,提到少林以拳勇名震天下,但在搏击人时也可以被其所乘。有所谓内家者,以静制动,犯者应手即倒。因此,少林属于外家,源于宋代的张三峰。三峰是武当的丹士,徽宗召他,但因道理梗阻未能进见。一夜他梦见元帝授予他拳法,凭此一招杀了百余贼。三峰的技艺在百年后流传于陕西,王宗是其中最著名的。温州的陈州则跟随王宗学习,因而流传于温州,嘉靖年间张松溪尤为突出。松溪的徒弟有三四人,而四明的叶继美则在泉州成为首领,所以四明所得的传承,皆出自吴昆山、周云泉、单思南、陈贞石、孙继槎等,都是各有授受。云泉传给了卢绍岐,而如今所传的南杨北朱皆为绍岐的弟子,二人也算内家。其实我听闻杨维宁的双鞭,至今仍藏于管社山神庙中,铁制得十分庞大,不下五六十斤。去年有人前去拜访,惋惜失去了一根。我认为若有机会将陈残鞭移至地方博物馆中,可以以此激励邑中人士的武风。此外,我还听闻管社山麓有藏兵洞,相传是维宁当日谋划匡复明社而潜藏军器的地方。
〔钱基博又曰〕我听说过宗人子才征,称山阴吴兴的祚知无锡县,曾有人告发维宁谋叛,称其人勇猛难敌。祚心中惧怕不敢行动,密使人去侦查,维宁正坐在案前吟诵,披读新科制举的文章,声音琅琅,正得意时。祚听后大笑说:“这不过是乡村的秀才而已,何必惧怕?”于是得以逃过一劫。
无锡的范龙友,亦是十八武师之一,性情刚直,生得神力。平日里他没有什么可用之处,便在庭中树一块石头,常常用两根手指向上刺击,石头上随即出现洞孔,犹如打烂的泥土。时间久了,洞孔累累积累了几百个,远看去如同蜂窝。
他住在荡口,以此技艺教授弟子。但其真正的精妙之处则深藏不露。有弟子王某想要尽其所能,便偷偷拿长矛刺他。龙友正用手接饭,迎上矛尖,发出铿锵声响,而饭甑毫发无损。他猛地前冲,跳入弟子怀中,用两根筷子贯穿其鼻孔,将其击倒在地。他的敏捷动作多此类例。
后来清朝建立,浙江督李因疑心他有异志而下令捕捉,将其囚禁于狱中,最终被杀。有说法称他在被审判时,龙友被派往边疆,不知所终。
〔钱基博曰〕清初,统治者面临外夷入侵,深知人心向背,惶恐不安。为了铲除武力,实际上与摧残文士无异,范龙友正是其中之一。然而,文字之狱至今仍被诟病,而朱家与郭解的惩罚无人道之。文人之间相互扶持,往往表现出对彼此的怜惜,而武力之士则常常显得无所适从。在玄晔的时代,胤禛与胤祉之间夺嫡相猜,争取天下勇士来助自己,异人剑客纷纷混入官廷。胤禛最终依赖于他们的力量,干涉天位,自觉得之非正,心惧众人知晓他的阴谋,最初仅仅是为了铲除异类,后来则相互猜疑,展开大规模的迫害,几乎将天下的武士都消灭了。
德清的俞桐园,仕于三吴,负责解饷,途经清江。将要投宿,在门口时,瞥见一名少年,双眼直视,口水流出,左臂垂下,独自伸出右臂,反掌向下,似乎要取什么,双脚站在门外如同僵尸。尽管周围有五六个壮汉喧哗推搡,却无法将他动摇。
旁边有位老人怒斥道:“你们这些轻薄之人,难得见到人家姑娘,竟敢随意纠缠!这孩子可活不成了。”
老人答道:“刚才有一行道男子,携带一名姑娘独乘轿车,姑娘翘起细腿,车轼的地方像尖锥。路过的人看到,纷纷激励少年,许诺能握住姑娘的细腿,必定不吝酒食相待。少年欣然应允,以为一定可以在此留宿,便请人绕道先在门侧等候。不久,车子停下,男子先下,进入屋内。姑娘方才要起身,少年忽然出手握住她的腿。众人正欲出声笑,没想到少年手一触到姑娘的细脚,瞬间像是被寒气袭中,手无法再下。姑娘似乎没察觉,轻盈地下车,而少年却仍然呆立如故。众人皆知异事,见他僵硬如同木雕一般。
老人说完,回头对众人说:“这位爷面子大,像个官人。如果能得官人宽慰这姑娘,或许她会看官人的面子,放这小子一命。”
众人听了老人的话,纷纷请桐园出面劝解。桐园想要探究其异,便答应了。
随同众人进入屋内,见到一名姑娘正要洗脸。众人呼喊道:“就是她!”便环绕着叩首说:“刚才有一少年犯了姑娘,现仍僵立不动,众人现在知错,恳请宽恕。”
男子在旁看到情形,大惊失色,询问缘由,指责姑娘说:“我们都是外地人,何事让人受伤?”
姑娘笑着说:“轻薄之子就该受到惩罚。幸好官人为她说好话,才会放过他。”
姑娘便轻盈出门,扶着少年右臂。少年突然发出气声,活了过来。
后来少年看着自己右手掌心,见掌心有黑点,如黍米般大,原来是所触碰姑娘的鞋子沾染了泥痕。
〔钱基博曰〕我曾听闻,温县有位名叫乔三秀的人,擅长拳术,曾在临潼游历。一天,遇到一位垂髫的姑娘,青纱蒙面,骑着马。乔三秀性格活泼,急驰而来迎接,想要揭开她的面纱。姑娘一抬腿,乔三秀离鞍而跌,跌落三丈外。回头一看,姑娘神情淡定,仪态文雅,令他意识到,这位姑娘与常人不同,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马永贞,出身不详,勇猛无比,曾在上海的城隍庙里卖艺,口出狂言:“脚踏黄河两岸,拳打南北两京。”虽然言辞粗俗,但他的武力可想而知。无人敢与他为敌。
在那时,上海的贸易尚未繁荣,商货汇集,马路上车水马龙,车辙如云,运马者多而亟需,因此许多贩马者聚集于此,很多都是魁梧强壮的人。
永贞依仗自己巨大的力量,向贩马者索要金钱,贩马者不予,再向他索马。群贩心知永贞力大,抵不过他,答应了。然而,永贞又威逼道:“你们难道敢留好马给我吗?我会自己挑选。”
群贩无奈,答应了。结果,永贞用手一击马额,连声称道“未”,结果一匹马也没有被牵走。而马在永贞手中却都死去,无法出售。
群贩心中憎恨,却无计可施。于是,他们暗中派党徒朱三去投靠永贞,朱三心中惶恐,害怕无法完全学到他的技艺。没想到永贞对朱三非常欣赏,认为他可以教,于是悉心传授。
过了一段时间,群贩得知朱三的力量可以制伏永贞,便邀请朱三一起去杀了他。
朱三自认为受过永贞的教导,对他情谊深厚,意不忍心。他悄悄告知永贞:“某日,群贩约你去某地,幸而不要前往,恐怕对你不利。”
永贞回答:“我马某足迹遍布海内,海内的豪杰,我都能轻松应对,难道会惧怕你们这些鼠辈吗?”
永贞不听劝告,扬长而去,直奔群贩所约的地方——一个乡间的小茶馆。刚坐定,正准备洗手,群贩趁机从背后突然撒石灰,蒙住了永贞的眼睛。石灰撒开,灰尘弥漫,永贞无法看清,群贩便乘机出刀刺向他。永贞虽然失去了视力,心知不可避免,便张开空拳奋力反击,所抵挡的敌人无不当场毙命。
群贩见状,左右腾挪躲避永贞的拳头。永贞凭借听觉寻找敌人,飞起右脚踢去,却被刀刃斩断了几根脚趾,摔倒在地。又一跃而起,刀光齐下,永贞最终死去。
朱三看到永贞未曾听信他的劝告,心中暗自发愤,反过来攻击群贩。群贩们愤怒地指责朱三背叛,纷纷举刀袭来。朱三力不敌,也战死了。他可谓是对永贞心存忠义。
永贞死后三天,有个女子到县里,自称是马永贞的妻子,鼓起鼓来鸣冤。官府将她传讯,她说:“杀我丈夫的是某某,我定要复仇,请不要以小女子的身份论罪。”
说完,女子迅速窜逃,消失无踪,动作迅捷如飞鸟一般。
〔钱基博曰〕我听说永贞在世时,上海有位比利时人称作黄髯翁,也是个西洋的力士。曾在城隍庙与永贞比武,见庙前有一口巨大的铁炉,号称千斤,他也能将其托起在庙前绕走两圈。黄髯翁对此十分震惊,信服永贞确实力大无比。
堠山在无锡县东三十里,俗称吼山。山脚下有位农夫,姓钱,名不详,浑名“烂橙子”,不知此名的来历。
有一天,有人雇他在田里打水,烂橙子应允,雇主叮嘱道:“一定要五个人。”烂橙子答应了,便带了五个人一起去雇佣。
那人于是拿出粥食,器具是为五人准备的。烂橙子从容慢慢地吃着。等到一半,那人久等不见其他人到来,又询问一次。
烂橙子一边吃一边答:“稍等就到。”结果将所有准备的食物吃完,四人仍未到来。那人感到惊疑,又询问。
烂橙子拍了拍胸膛回答:“我一个人能胜五人,如果要水填满你的田,完全足够。”
说完,他便起身,带着两根铁撑,走到打水的地方,力按入地,距离约有一丈,放下水车。随后,他取来一根巨大的毛竹,架在铁撑上,双手攀着,双脚踩在水车上打水。
邻近的车上,有七人正在打水,心中轻视烂橙子一个人,便齐心猛力打水。而烂橙子一个人打出来的水却是邻车的两倍,根本无法比拟。
烂橙子耕种了数十亩田,却不愿意交税,官府派人来追查,坐船下乡时,常常遭到侮辱。官府责骂道:“我靠自己的力气耕作自给,与你们无关!”
官吏无可奈何,知无法强行拘捕,便好言安慰他说:“官府征税非常严格,如果追查不到你,必定会责罚我们。若你是个好男子,何必担心,愿意与官府合作吗?”
烂橙子答应了:“可以。在石埭桥等我,等我取好东西就跟你们走。”
石埭桥是在堠山南五里处的桥。烂橙子回家拿来一块石碌碡,包裹得像是要带走的行李,重达数百斤,肩扛到桥上。等到官员的船过来,他大喊:“把行李带走,我马上就来!”
船头轰然震裂,差点翻船。官员知道事情不妙,放弃追捕,向上级报告。
烂橙子毅然登船,中途对众人说:“你们可否容我在舱中卧一下?”
众人答应了。他便躬身下舱,横卧着。刚一靠近船舷,船底便裂开,水灌入,船沉没,死者二人。
官员大怒,调动兵力追捕烂橙子。烂橙子潜入太湖,潜水七天七夜未死,唯有水逼迫无法舒展,只能用芦苇管含着水面呼吸。正好有渔船经过,见水面冒泡,以为是鱼。于是持渔叉用力刺去,结果正中他的头,遂死。
〔钱基博曰〕这是光绪十一年的事情。我还听说在无锡新安乡有一位农夫,与烂橙子同一时代,他的身材非常魁梧。有一天,他在外出时,感觉肚子不适,就去找了个野厕。这个厕所建在河边,农夫蹲在上面,翘起屁股,手里还拿着一根短烟管,悠闲地抽烟,看上去十分傲慢。
正好有一只载着镖师的船经过,镖师坐在船头,闲暇无事,看到这个场景心中很不快。他袖口中掏出弹弓,装上子弹,准备瞄准农夫的屁股。农夫恰好一挥手,将烟灰掷向后方,正好与子弹相遇,子弹应声落地。镖师惊愕不已,觉得眼前的人非同寻常,于是停船靠岸,向农夫致以歉意。
农夫从容地穿好裤子,笑着说:“你这是在玩什么把戏?我只是随便而已,想让我摔倒可不容易。”镖师听后,连忙请农夫到家中做客,并赠送金钱作为谢礼。从此以后,镖师每次经过这里,都会送些金钱,并且相互提醒同伴们,不要惹怒这位农夫。
其实这个农夫并不是烂橙子那样的传奇人物,他只是个身材高大、威武雄壮的人罢了。
苏州的梁兴甫,是明朝永乐年间的力士。曾经前往南京,在聚宝门休息时,看到守门的军队白天掠夺百姓的财物,心中感到不平,于是用好言劝告他们。军队感到羞愧和愤怒,便攻击兴甫,兴甫连连打倒几名军士。
军队于是向指挥官报告,指挥官下令逮捕兴甫。兴甫昂首阔步,随信前往指挥署。指挥官心中忌惮他的勇气,于是安排十位善于搏斗的人在堂上,堂下则列出一百名勇士,然后传唤兴甫入内。
兴甫见指挥官长揖而不拜,立即反驳,言辞颇为慷慨。指挥官对他产生了好奇,指着众人说道:“听说你很有本领,如果能打散堂上和堂下的人,就可以随意离去。”
兴甫于是下堂,拳头挥动间,气势如虹,众人纷纷收手避让。兴甫径直走出门口,无人敢拦住他。
有一次,他去中山王府,夜晚侍奉王爷宴请,问道:“今晚献上我的微薄技艺为王爷助兴,可否?”
兴甫便让仆人搬来一个旧铁箍桶,放在地上,离座五六尺,然后用竹片编成的圈扔在桶上,桶的腰箍应声紧合,旧铁箍掉落。再做一个圈,扔在桶底,桶底的旧铁箍又落了下来。王爷大惊叹,以为这是神技。
他带着技艺游历北京,见到一位勇士与陈蛮子在比武,两人都以力大著称。兴甫在旁观看,暗自发笑。
两人打了很久,勇士突然提起兴甫的手,想把他扔出去,问道:“你想去东边还是西边?”
陈蛮子大怒,径直上前抓住兴甫的两只手,把他按在墙上,墙都动了。兴甫猛然用右肩撞击蛮子的胸口,蛮子没料到也摔倒了,良久才站起。两人与勇士一起再次行礼,表示愿意做他的弟子。
当时广西有一位名叫勒菩萨的和尚,他的拳术无人能敌,慕名而来,游历到吴地,拜访兴甫,在北寺对搏。寺里有一个施食台,高丈许,宽两倍。两人登台对打,经过一段时间,兴甫一拳打中和尚的右眼,眼球突出。和尚用手挖去,心中以为必死,愈加用力,脚踢兴甫把他踢下了台,伤了他的胸口。兴甫归来,内伤两天后死去,和尚也在三天后死去。
[钱基博曰]兴甫性格颇为侠义。有恶少日常聚众赌博,必然将所有人财物占为己有。兴甫听说后,便带着一个大斗,可以容纳半石的米,里面装了几千文钱过去。恶少正在楼上赌博,兴甫到达,与他博斗,假装失败,最后却大胜。作个欠伸道:“我累了,想回去了,不再赌博了。”恶少愤怒,想要侮辱他,兴甫由于楼道狭小无法施展武力,便将赢得的钱全部收回,斗里几乎装满。他用两指夹住斗口,手臂直伸,慢慢走下楼,神态从容。恶少大惊,没敢肆意侮辱,问周围的人,知道他就是兴甫。
石勇,温州东乡人。年轻时失去了父母,双眼炯炯有神,黑夜也能远远看到数十里。平时与他人分享食物,家里贫困,常常得不到一顿饱饭。有一次,有人觉得他的食量很奇特,煮斗米做十道菜让他吃,戏问:“饱了吗?”
勇思考良久,回答说:“不,不。”主人感到很为难,因为厨房已经空了。
他的舅舅是个泥水工。毗罗寺的和尚雇他来修建殿宇,便邀勇一起去做工。工人们纷纷聚集,担着重物的不下数百人。
舅舅对大家发誓说:“能一次搬动一百斤砖石的人,每一百斤就给二十文钱;如果能搬动两百斤,也给两倍的报酬;最后完成工期,佣金照常发。”
众人都很兴奋。然而,其他人由于力气所限,没能多搬重物。而勇则左右肩扛,往往是其他人几倍的重量。为了不绕路经过寺中的菜畦,他心里嫌弃,竟然直接破篱笆,带着大家横穿过菜畦,践踏了寺里的菜蔬,四处横行。
菜佣见了大喊着阻止。勇愤怒,挥手一击,打倒了几个人,其他人也纷纷躲避。于是他们跑去寺里告主僧。主僧是曾经的边疆将领,也是个有力气的人。他出来看到勇和菜佣在争斗,众人也跟着喧哗,便大喝:“你们怎么敢这样!”
勇迅速飞起,用担杆击向和尚。和尚笑着躲开,等待勇进攻,用两根手指扣住勇的肩膀。勇忍不住痛苦地摔倒在地。众人见状面露惊恐,勇便逃走,趴在地上乞求饶恕。和尚说道:“小子你有几斤力气,竟然目中无人?快起来,跟我老和尚走吧。”
和尚扶着勇的胳膊,勇才缓过来痛苦。随即来到寺里,和尚问勇为什么要这样。
勇回答:“小人力气小,常常得不到饱饭,只能多搬重物来赚点钱,图个饱餐。”
和尚问:“你吃得多吗?寺里的厨房虽然不多,但应该能满足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反而损了我的蔬菜?”
说完,和尚左右顾望,想说些什么。勇急忙说:“如果能给我饭吃,那就太好了。可我不习惯寺里的蔬菜。”
和尚见他如此模样,不禁发笑,盯着他笑道:“寺里通常不许吃肉,这是戒律,我本来想破例为你。老和尚没想到你竟然还想吃肉。”
于是他命人做饭蒸肉,盛在一个大盅里,搭配几道鸡鱼,足够十个人吃。勇高兴地大快朵颐,转眼就吃光了,抚着肚子感激不已。和尚于是将他关在一个房间里,三天不给食物和水,到了约定时间去看,勇神色自如。和尚说:“小子可教,绝非碌碌无为之辈。”
当时是清德宗统治的第二十年。正值中日关系紧张,某位统帅正在备兵于闽浙,朝廷需要人才。和尚原本是统帅的属下,便给勇写信。勇辞了舅舅,便去见统帅,得了一个把总的职位。带着千名士卒,跟随副将张必胜守卫海口炮台。
一天夜半,众将士都在枕戈而卧,正酣睡之际,突然传来轰隆的炮声。副将急忙派人去查看,奔回报告说石把总擅自发炮,打扰了大家。副将怒火中烧,准备绑住勇,想要斩杀他。统帅得知情况后,认为事情有异,便传唤勇来询问。
勇答道:“我怎会病狂呢?我只是在守卫时,远远看到数里外有敌船向炮台驶来,我担心他们乘虚袭击我们,所以来回报信,没想到会误了时机。”
副将在旁边斥责道:“你这是想骗谁,敢跟大帅胡说?”
正当两人争论之际,海面上突然传来谍报,报告敌船两艘驶近口外,其中一艘被炮台击沉,另一艘重伤而逃。统帅知道勇的话可信,心中高兴,便解除对勇的束缚。对副将说道:“你只是高官,却如此莽撞,竟然不明白功过,你的才能根本不足以领导勇士。如今我夺去你的官职给勇,你心里甘愿吗?”
[钱基博曰]这是会稽的陶臬司杏南曾对我说的。我最近读了乡里张选手的《瘦石偶记》,其中也载有此事,称其遭遇极为相似,几乎可以与蒲聊斋笔下的力士相提并论。这并非夸张。后来,石勇的官职升至福建水陆师提督,名声地位也渐渐相当。
念亮是无锡嵩山寺的一位僧人。太平天国的黄和锦攻打无锡,派兵前往堠山。堠山位于嵩山西北十里,附近的居民聚集在一起,邀请念亮一起抵御敌人。念亮手持铁鞭,奋勇出战。正巧遇到一位骁勇的将领握着大旗骑马而来迎敌,念亮便躲到他马的腹下,马受惊跳跃,撞倒了那位将领。念亮挥鞭猛击,将他头砸碎,夺下了他的旗帜,和锦的士兵被激怒,纷纷向前冲,结果大败。
[钱基博曰]我家老仆华老老曾对我说,念亮本姓杨,来自四川。有人说他原是个大盗,因被捕急于逃避官府的眼目,剃发改装成僧。
王子仁是江阴周庄人,虽然是个读书人,却很贫穷,他在村里为一位武举人授课。那位武举人的家里有个厅事,专门用来教弟子习武,厅里有根绳子悬着一个装满砂粒的囊,重达数十斤,名叫砂囊。弟子们在练习的时候用拳击打这个囊,以增强力量。这个囊悬在显眼的地方,常常阻碍通行。王子仁每次出入都要用手推一下,起初觉得很重,久而久之,他已经习惯了,觉得没有什么难度。
一天放学回家,王子仁在田间行走,遇到一个樵夫挑着柴火走来,因路窄无法避让,王子仁的旧衣被柴火碰坏了。他很生气,便责骂樵夫。樵夫不甘示弱,回答道:“如果你的衣服不结实,怎么能怪我?”
王子仁抓住樵夫的柴担,想要让他赔偿。樵夫看王子仁是个懦弱的读书人,便放下柴担,挥拳想要打他。王子仁怒火中烧,伸手推了樵夫一下,樵夫大叫一声,倒退了十几步,摔倒在地,动不了。王子仁心中害怕,想要逃走,但被正在耕作的人看见,结果被告了官。
官府素来以明察著称,立即派人来调查,发现樵夫的左胸正是王子仁推的地方,肋骨折断,心脏受伤而死,非一般人所能造成。
王子仁痛哭自白自己不是武勇之人,官员则问他从事什么。王子仁答道:“我是在武举人家授读书。”
于是官员让他侧身,用右手模拟推的动作,选了个壮汉假装樵夫,站在他面前,结果一推就倒了,几个人赶紧扶住,才没摔倒。王子仁也惊呆了,不明白自己右手的力量怎么会这么大。
官员又命他换成左手推,结果左手一推,假樵夫一点动静都没有。
王子仁带他回到自己家,经过一看,发现没有兵器,跟武勇者的家一点也不像。然后又命他带去武举人家,到了门口,官员让王子仁先进去。进了厅事,正好路过砂囊。王子仁无意中用右手推了一下,囊应声而去,远远飞开了数丈。官员看见,命他再用左手推。结果左手一推,没动一点。
官员说:“好了,明白了。你如果习惯用右手推砂囊,日久天长,自然不自觉地力量增加,而左手不用,所以力气就弱,推不动。再说樵夫不小心损坏了你的衣服,又不尊重你想要殴打你,所以如果是出于自卫,不是为了伤人,那就罪有可原,而樵夫的后果是自取其咎,我就宽恕你吧。”
[钱基博曰]我还听说有个村夫子,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孩子们如果辍学,他就高兴地用右手中的食指拍打棹以警示他们。久而久之,拍打的地方凹下去,也不在意。一天,遇到一个道友,开玩笑拍了拍他的肩,朋友剧痛,手麻木得无法抬起。请医生检查,发现是肩骨折了,听的人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
嘉定老人,不知其名,似乎姓丁。我在浔阳客馆遇见他,与我同住一个房间。见他手里叼着烟管,坐在门口悠闲地看着外面。视野所及,他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仿佛两根竹竿随着他的目光在运动。心中感到惊奇,便走进他的房间,拱手请安。老者头发花白,站起邀请我坐下,态度谦恭。
客馆的人老早就认识这位老人,从旁打趣道:“客人你负有绝技,今天又闲着没事,是否愿意试试让这位老人笑呢?”
老人听了哈哈大笑,伸手从桌上拿起几枚铜元,数十枚连成串,指着说:“东墙柱上有大小两个木星,就像葫芦一样,看看我能否投中它们。”
话音刚落,铜元飞出,准确无误地嵌入木星上,整齐如小铜柱,木星深藏不见,数一数恰好三十九枚。我惊讶得跪下,说:“我早就知道您是个异人!”
之后客馆的人告诉我:“老人原籍嘉定,以贩磁器为生,每年必来这里做生意。曾经收了几百个徒弟,只有一位少年是他最爱的,能够承继老人传授的技艺,老人因此非常自豪,曾开玩笑想要摔倒他的师父。老人说:‘小子,你想戏弄老夫吗?我现在坐着不动,如果能摔倒我,你想怎么做都行。’”
少年百计也无法摔倒老者。一天,见老人微微低头,似乎在打盹,嘴角流出了口水,少年想这是个机会,便悄悄从后面抱住老人的肩膀。老人没感觉,突然仰头,头撞上少年的胸口,少年吓得以为自己要摔倒了。老人迅速反手抓住少年的手,将他反推到前面,少年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流着泪哀求老人说:“师父,请宽恕我,我快麻木了。”老人笑着说:“小子,小苦自愈,如果我抓住你不让你摔倒,那你就大苦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少年虽然哀求,但没有人能帮他,过了一会儿,才得以行动自如。
[钱基博曰]老人还自言道:甲午战争之后,有个日本人曾想以重金来拜师。我对他说:“你我敌人,死于辽阳之役的我军将士不知有多少,如今我教你武术,你可能将我的技艺传授给你国的人,再反过来攻击我国,那你的计划就实现了,我又怎么对得起我的国家呢?我不愿意!”那人还说火器愈来愈强,打仗不会有损害。我则回答:“如果没有损害,那你来学什么呢?你是我朋友,我若骗你钱,教你武术却不把我的技艺教给你,那我就不信任我的朋友了,我也不想这样。如果你强求我,我只好骗你罢了,但希望将来不要再见我了。”那人便悻悻而退。唉!像老人这样的,真是风范啊!
无锡的林今吾在江右作客,雇了一位厨师,看到他袒露着后背做饭,发现他背上有一道刀痕,深深地划过脊背,形成了两个沟。心中感到疑惑,便询问他。
厨师面色显得有些憔悴,回答说:“我曾是个恶盗,现在不敢再为盗了。”
厨师说:“我不再做盗贼有一段时间,可以告诉你。我曾在某地游荡,看到一座高耸的荒废楼房,四周无人,离市集也不远。我问市民,他们说里面住着一位富有的老寡妇,正准备为她的女儿办婚事,花费颇丰。私下里我想着,嫁女儿一定会有丰厚的聘礼,虽然不如告状的人所说的丰厚,但也应该能让我满载而归。而女人又能做什么呢?于是我毅然前往。晚上我登上她的屋,听见室内有老妇人的声音呼喊:‘首饰盒藏好了吗?小心小偷来偷了!’一个女子回答说:‘藏在东壁的某个箱子里,已经上了锁。’我听到这里,心里更加高兴,以为能够得手。过了一会儿,见屋内安静下来,我趴着悄悄走到窗边,用脚勾住窗框,倒挂着身体,用手推开窗户,如我刚才听到的女子所说的那样。打开箱子,取出首饰盒,正要跳窗下去,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背后好像被水淋了一样,身体无力想要摔倒。落地后,想要站起来,却无法直起身来。没过多久,背部痛得像要拆了一样,吓得我大声呼喊求饶。忽然听见女子在窗外问道:‘你是谁?’我忍着疼痛回答说:‘我是某某,求求你饶了我。’女子喝道:‘你这个狗东西!如果我家里没有提防盗贼的准备,怎敢让母女俩在这里独处?你竟然还不自量力地盗我家!’既然你求饶,那姑且饶你一命。我说:‘虽然我得到了你的宽恕,但我却无力站起,怎么办呢?’女子笑着说:‘你的伤重得不宜治疗,治疗只会加重痛苦。只要不治疗,你就能站起来,害怕疼痛的人不能治愈。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哭着说:‘我实在受不了这种疼痛了。’女子说:‘这只是你狗一样的无力而已。’我便大声求饶说:‘我难道就长这样,不能站起来吗?求你治好我,求你治好我。’女子喝道:‘别叫。谁让你自作自受呢!’我忽然感到背上像被刀划一样,我禁不住发出长声的叫喊,终于能站起来了。原来之前,女子用小箭射入我的背中,穿透皮肤,深入臀部,箭头藏在里面没有出来。因此想要拔出箭,就必须剖开背部,这才造成这样的结果。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做盗贼了。”
[钱基博说] 这是林今吾自述给我的朋友秦君崇实的事情。我又听秦君说,在客保定的时候,听说巨贾报失盗,保定的总督派人抓捕,然而始终没有线索。一天,有个捕快倚在督府的旗杆上和同伴聊天,突然有水滴落到他的衣服上。他嗅了嗅,发现是尿味;抬头一看,发现水从杆顶的方斗里滴下来,斗里隐约有东西在动。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告诫同伴别出声。杆子高达五六丈,没人能爬上去。他们便伏在杆下观察。夜里,有人从上面突然掉下来,像鸟一样落下。众人急忙出手将其击倒,绑住他,带回去审问。
白太官,武进人。仪表出众且有勇力,与甘凤池是同门师兄,家境贫寒,客居燕赵。
他因事经过井陉,绕山走了十几里。天色渐暗,他进入一个山谷,迷了路,四周的山突然合拢,茅草屋像鸡窝一样,门外的墙壁上墨书写着“客店”两个字,虽然被风雨侵蚀,只能略微辨认出来。
门是关着的,他推开门,里面寂静无人。室内只有一张绳床,没有帐子,竹几上剩下半支蜡烛,烛火摇曳,快要熄灭。风吹过窗纸,发出瑟瑟的声音。
没有回应,他心中疑惑,瞥见门左边有一个巨缸,似乎在晃动,一个人从缸里探身出来,突然站起身,走出门外,太官追过去,但那人已经消失了。他知道这里不安稳,想要离开,但地处偏僻无处可去,只得枕刀而眠。不久,烛光熄灭,淡月朦胧照在纸窗上。
太官假寐欲熟,隐约听到窗外有声音,感到一个黑影从窗户里飞进来,像飞鸟一样落在床前。他大惊,辨认清楚,竟是一个女子,身姿苗条,手中双刀齐下。来不及反应,他赶紧转身避开她的刀。刀砍入床上,拔不出来。太官急忙抽刀起身与她搏斗,但技不敌,想要逃跑。看到窗外似乎有影子,他害怕有人伏击,不敢出门,便朝屋顶爬去,手抓住屋梁,奋足踢开横梁,梁折瓦飞,猛身跃出。
女子紧随其后,穷追不舍,像飞奔一样,跑了几十里。天亮了,两人都感到精疲力竭,摔倒在地。女子晕倒不醒,而太官却醒来,挥刀想要杀了她。凝视着她,看到她美丽的样子,心中不忍,便把刀扔掉,舀水在溪涧中为她喝,自己也喝了,坐在她旁边守护她。女子苏醒后,感动于他的情意,便委身嫁给了他。太官把她带回家。
太官曾在夜间行走时,暗中撞到一位僧人。太官很生气,骂了他。僧人不让,二人便打斗。僧人落败。询问太官姓名时,他说:“十年之后,再相见吧。”
后来,太官在西湖游玩,恰好见到了那位僧人。太官早有准备,假装成仆人,穿着短褐衣服在等待。僧人到了,假装说主人不在。僧人先暗中攻击太官,最初未能看清太官的样子,认为是别人。于是说:“我在这里等他可以了。”
他进入舱内坐下。太官便给僧人煮饭,取来橡木做炉子,掌握着便把它们一一打断,不用刀斧。取出筷子,用绳子把它们系上,抓鱼时,必然会洞穿鱼的背部和腹部,不用钓竿。僧人看到,心中畏惧,想着他的仆人如此勇猛,主人一定不凡。饭做完了,僧人说:“你的主人不回来,我不能久留,不过十年未见,不能没有记念。”
于是,他从窗户跳出,手扶着岸上的石栏,倒立着向天,摆出跳虎的姿势离开。看那石头,陷下去两掌的痕迹,深入数分,像是被刻划过。太官不禁感到惊恐。
太官性格比较刻薄,忌惮超越自己的人。出门几年后回家,路上见到一个稚儿,年龄不满十岁,紧握小拳,猛击路旁人家的石狮,火星四溅,飞溅数尺。太官心中惊骇,心想:这个小孩如此年幼,长大后必定不可制伏。
于是他便和小孩较量,小孩不敌,受了伤,痛苦地大喊:“我父亲白太官为什么不回来?我快被人打死了!”
太官大惊,虽然伤重无能救助,仍然泪流满面抱着他的尸体回家。他的妻子愤怒地骂道:“虎豹都不会吃自己的孩子,你怎么比虎豹还狠!”
[钱基博曰] 太官居住的地方叫白家桥。我那位宗人谪星太史,也住在白家桥。他曾经用信件告诉他的朋友周君同愈,说事情是这样的。然而他的信中提到一件绝对荒谬不可信的事,称太官在某个晚上经过一处地方,看到一个小孩在练拳术。太官在一旁观看了一会,觉得小孩不过是个玩笑,于是小孩直接冲上来用拳打他的心口,太官因此受了重伤,痛苦得跃起,结果摔倒在地,摔死了。俯视一看,竟然发现是石狮子。太官也因而无法起身而死。我觉得这事情可能是附会,所以没有写在文中。
桐城的张已振曾告诉我,他在京师游玩时,见到一个秃头的男子,手里举着两只铁锤,大得像钵一样。他用锤子敲打自己的头,左右摇晃,像风雨一样,每次敲击都发出隆隆的响声,头却没有碎掉。他的头顶被锤子敲打的地方,更是光亮得像磨过的镜子。观众中有人怀疑他的锤子不是铁的,想要试一下质地的重量,但没有人能举起其中一只。
[钱基博曰] 我见过一个卖艺者,他自己把头按在石头上,让徒弟取一根比手臂还粗的木棒来敲,结果没有受伤。这也是秃者中的一种。
这位和尚,贵州铜仁人,姓吴,名以幻,曾是无锡明朝的将军何以培的家将。他的勇力无人能敌,豪侠仗义,因避仇敌而穿上僧袍,居住在无锡的三山,所以人们称他为三山和尚。
三山位于太湖中,是盗贼们出没的地方。有一伙盗贼劫走了他的衣物,和尚急忙下山,手抓住盗贼的船,掩藏在丰盛的草丛中,隐蔽着等待他们的到来。盗贼下船后,突然发现船不见了,心中惊慌,想要放弃船逃跑,但又无路可通,心中非常惶恐。
盗贼看到船倒伏在草丛中,站在那里的赫然是一个和尚,惊恐地叩首乞求道:“师父,您是神人,今后我们再也不敢侵犯您了。”
于是他从容地将船放回湖中,像是提着房子一样。盗贼们都跪拜,称和尚不可侵犯。
明朝灭亡时,总兵黄蜚驻军湖中,曾分兵攻击无锡南门,与清军作战。和尚恰好经过那里,仓促之间没有得到兵器,就进入民居找到了一个切面刀和一扇木板。左手持板作盾,捍刀应对;右手舞刀大呼突击,援助黄蜚的军队。他横扫清军的马脚,马儿摔倒,人们被打得东倒西歪,所到之处无人能敌。清军纷纷逃回城中,他的勇气真是如此。
[钱基博曰] 明朝灭亡时,清将急令捕拿何将军,何将军带着家人逃往三山住和尚那里。和尚担心被人发现,想要与将军一起逃走,但将军不愿意,最终遭遇了不幸。留下了两个妾侍,奴隶谢升想要逼迫妻子,妄言将军已经许诺了自己。和尚假装与奴隶一起,买舟入城处理这些事情。在湖中心,离岸五里时,和尚变了脸色,怒斥几个奴隶,用刀砍下他们的头,投尸入湖。可见他忠义非常,岂非忠诚于生死之交情?古语云:“一死一生,乃见交情。”我因此认为他是贤德的和尚。
[钱基博又曰] 我还听说,和尚曾与同乡的胡迩光、秦大用三人一起,响应主漕的事,受毕司理宗吉的聘请,沿着北塘河巡查,伺机抓捕那些在岸上滋事的漕卒。国变之后,漕船的旗子下的人数众多,每艘船上的桨工和水手不少于数百人,持棍聚集在一起。三个人便赤膊上阵,结果没有人不被打倒,纷纷掉进水里,最后都被抓住捆绑,按法律处理。这是顺治十六年己亥年发生的事情,后来局势才稍微平息。
无锡江阴巷的陶某,精研武术,自称是内家高手。他擅长使用枪,尤其能自创家法,世人称之为陶家枪。武官来到这里时,无论大小,必先礼敬他,没人敢怠慢。
有个名叫蒋志善的人,在咸丰年间曾在无锡担任守备,独独不礼陶某。陶某大怒,盛气前去拜访。见蒋身材高大,腹部丰盈,肌肉鼓起,知道他必定力大无比,内心感到怯懦,气氛颇为紧张,不敢轻易发怒。归来后,蒋便去拜访陶。说:“听闻陶家枪法精妙无敌,我不敢请教枪法,愿请君赐教。”
蒋急忙制止:“君的枪法无与伦比,但可惜枪杆质量差,不适合舞动,稍一用力就会折断,如何如此?”
陶疑惑不信,答道:“这杆是良材,怎么会不适合舞动呢?”
蒋便拿起枪,握住枪的前端用力一摆,结果枪杆立刻发出“咔嚓”一声断裂,笑着说:“怎样?我这里还有几根枪,绝不逊色。”
陶感到惭愧,想要看看蒋的枪,恳请随蒋返回他的官署。看了枪后,发现确实胜过他平时用的那根。
蒋又请道:“这杆枪应该能用,希望您给我展示一下技艺。”陶只好应允,尽力舞动,挥动空中,发出呼呼声。
蒋盯着他看了很久,调侃道:“停!君用枪是不能刺人的。”
陶大惊:“这可是技艺,我怎么可能有枪用之不能刺人的?”
蒋又嘲笑激将道:“你看似技艺高超,我相信你绝对无法伤到我。”
陶愤怒,拉开距离跑了十几步,远远地舞动枪势,径直朝蒋的胸口刺去。蒋迅速解下手巾来挡,巾子缠住了枪尖,没能脱身,陶一时失去武器,跪下叩首求教:“愿意教我一些技巧。”
蒋呼叫水盆与陶,说:“你试着快速舞动矛,泼点水在我身上。”
于是他拿起枪舞动,瞬间闪现出白光,像四五丈的大车轮一样,眨眼间耀得陶眼睛睁不开。他迅速取水盆泼水,水点纷纷落下,像下雨一样,淋漓满身,却没有一滴落到蒋的身上。
曾有一个卖拳的人,霸占了崇安寺的废址。那座寺庙是当地的古刹。乡里人想要驱赶他,却无计可施,便跑去告蒋。蒋微服前去查看,知道他的武技高超,恐怕无法强力制止。于是拿着枪骑马,绕着所占的地跳舞一圈,威慑住他。第二天,那人便逃跑了。
[钱基博曰] 这是我从周君同愈那里听来的。虽然陶的技艺不如蒋,但我听说陶并非弱者。有个邹某,也是陶的朋友,生平从不轻易用手指碰人,碰一下必会内伤。他知道陶的本事,想要试试。有一天,他们相遇,正好陶在买糖,邹对他说:“给我一块糖。”伸手去索,指尖轻轻触到陶拿糖的手。陶的胳膊颤了一下,知道有异,迅速用另一只手把谷物推到邹的手上。邹则张开手愣在那里不动了。这个故事也是华君廷辉告诉我的。
在康熙年间,太湖的李渔,外号笠翁,以文采薄闻,游历京师,名声响亮。人们都知道他,但他为盗的事却无人尽知。
有个江阴的章老人,曾对我弟弟孙卿说过这些事。他自述自己的高祖曾在兖州总镇,曾祖随宦而行。那时满州的某位公爵以皇室亲属身份巡抚山东,邀请李渔主章前来奏对。李渔风流自赏,闲暇时便带着一些大官的子弟,载酒游玩于大明湖,徜徉而歌,马裘飘逸。他们大多是年轻人,正值盛年,国家尚未安定,大臣的子弟往往习武,备为国家护城,非将家之子无可厚非。我的曾祖作为总兵的儿子,也与他们一同练剑,一切技艺无所不为。而李渔这位文士却悠然自得,时常拉着人一起玩耍,弄得众人哈哈大笑。
有一天,他对众人说:“历下风光,想必诸公子也觉得游玩疲倦了吧。南朝的景色,绝美无比,而广陵更是三吴中最为华丽的。诸公子何不买船去广陵游玩呢?”李渔对此毫不在意。
诸公子非常高兴,租了几只画舫,连同船帆南下,抵达广陵,玩了几个月。兴致已减,准备回去时,李渔突然设宴,遍请诸人,称:“我陪各位公子游玩已久,今天有急事,不知道诸位公子能否施以援手?”
众人都是年轻的豪爽之辈,笑着扶起李渔说:“先生何必如此,我们怎敢不从?”
众人听到如此巨额,脸上露出难色。稍后,李渔又说道:“诸公子若不能借我,我知道运输司库金银无虑千万,视这点微不足道,国库也不会有大损失。诸公子都是才俊,何不助我一臂之力呢?”
众人面面相觑,惊愕不敢应承。李渔愤怒,威胁他们说:“你们如果不愿意相助,我自会去取。明天我留些银子在你们的船上,若你们逃跑,就要祸害诸位了。事发之后,你们的身份不被牵连,但谁知道你们手里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李渔呼唤船夫:“停酒,等我们凯旋再饮,至于你们的功勋也未晚。”
船夫们一齐响应,犹如雷鸣。众人越发惊恐,才明白船夫都是李渔的同党。李渔站起,取出佩刀指着众公子:“这次不需要争斗,不必人人持械。我要用刀来保护你们,赶快跟我上船。”
说完,李渔便像飞一样跃下船,众人紧随其后,急匆匆登上船舱,揭开瓦砾斩断梁柱,逼迫众人探身去盗金,李渔则在屋顶上持刀监视,准备应对突发情况。等到众人依次负金出门,李渔则留在最后。他们返回船上,命令船夫扬帆,酒尚温未冷。
李渔斟酒给众人,称:“你们在下盗库金,而我则在屋顶监视。事发之后,大家都不必先追究我,公子们也要好自保。”
众人默然。回去后再也不敢与李渔亲近,但也不敢发言,毕竟也不知他多余的钱是用来做什么。后来,有人泄露了这事,成为中朝官员所知,想要追究,然而事隔多年无凭据,又因涉及到贵戚,恐怕
引起大狱,因此没人敢发声。我的曾祖曾以此事警戒子孙,务必谨慎交友,因此记下来这段历史。
[钱基博曰] 虽然李渔的行径不值得称道,但他对众人的操控与机智确实非同一般,也不容易对付。我还听朋友夷吾说,李渔生平常言语不逊,晚年因为舌头生病而死,听者感到痛快,但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姑且记下以待考证。
他曾带着一位陕西人游历四川,那人也是个勇力士。在途中,经过一座山,山寺中有位老僧,住了几十年,见到两只老猿,每天相互角斗,技艺非常高超,世人无法企及。戴俊和那陕西人观赏了很久,学到了不少技巧,觉得无敌,便在门上题字夸耀。
两人想要进去一观,却被两个童子把守,他们也善于搏斗。于是与童子比试,但童子不是他们的对手,便惊慌地跑去报信给老僧,呼唤两人入内拜见。见到老僧盘坐在禅床上,老僧对两人说:“你们若能胜过我的童子,那就算是高手了,快来!”
陕西人急忙上前与童子搏斗,老僧毫不动摇,稍微举手,那人便被打倒在地。戴俊接着上去,老僧还是像之前那样将他打倒,然而戴俊却没倒下。老僧对此十分惊讶,说:“你可以教我。”于是就留住戴俊,传授他武艺。
戴俊想,天下只有这位老僧的技艺最为高超,便在心中打算借此机会将他杀掉。于是他在技艺上无人能敌。
[钱基博曰] 这也算是老僧的过失。甘蝇是古代的射箭高手,有人跟他学射箭三年,自以为天下无人能敌,便谋杀甘蝇。拉弓射向甘蝇,甘蝇张嘴接住了,笑着说:“你跟我学了三年,却连箭头都没学会。”那人惊恐之余,便放下了弓箭,向甘蝇道歉。可惜老僧并不知道这件事。
当时南京有个名叫尤十六的人,力气巨大,能举千斤,素来无赖,常常在街上强要酒喝。有不许的,便怒吼着抓住人衣服,强迫他们给他酒喝。戴俊在杀了老僧后,知道尤十六的名声,心中想要给他一个教训。一天,他在观看戏剧时,故意踩了尤十六的脚。尤十六大怒,想要挥拳相击,戴俊假装惊慌,伏在地上,从尤十六的胯下钻过,而尤十六便摔倒在地。戴俊起身,连续踢了他几脚,呼喊道:“尤十六,你不认识戴二官人吗!”尤十六便拜谢逃走,观众们都称快。
光绪二十三年,黄浦有位武举人,家世习武,年轻时力大无比。
有一次他来到上海的鞋铺,发现货物质量不佳。店主说:“我的货物表里坚韧,不是不好,不以售于市。”
于是拿起一只鞋,努力一折,鞋底“砉然”中断。他笑着说:“你的鞋连我的手都折不断,怎么能承受得住我的脚踩在地上呢?”
就在争论不休之际,一位老翁鹤发苍苍,佝偻着身子走到他面前,戏谑地拍了拍他的肩:“我的货物良好并不恶劣,你怎么如此用力?”
说完,他慢慢走进店内。而这人面色瞬间变得灰白,双臂剧痛,无法抬起,呻吟着疾归,乞求祖父的救助。
祖父大惊:“难道是某位老翁?我和他有些交情,你怎么去惹他?”
于是急忙呼唤船只,奔赴那家店,投门长跪。此时已是夜深,门紧闭不启。他跪到天亮,门才打开,翁出来,握着他的手进屋:“你怎么到了这种地步,我没想到你竟是我老朋友的孙子。”
给他一些药,说:“吃了这个命是保住了,然而你的手就废了,怎么办呢?”
起初,他双臂能提携数百斤,但此后却连夹菜舀饭的力气都没有了,需要别人帮他。
[钱基博曰] 好勇斗狠,孟子说这是不孝。哎,这人竟不惜仗着自己的力量,最终累及祖父。白头星奔走,跪在老友面前,仁人孝子,非所忍矣。难道不是古人所说的忘却自身及其亲属的表现吗?
无锡的胡迩光是邑中的秀才,精通武艺,擅长使用铜箸,时常被称为“无敌”,与异人相授。
他的铜箸分为大小两种。大者长二尺,粗一指许,专用于面对强敌;小者长尺余,细不盈指,平时应急用,通常半藏在袖中,半露在指端。
有一天,他在市上看到一位僧人在某店索要钱财。迩光觉得这位僧人的样子不好,于是店家也没有给他什么。那僧人虽然有些愤愤不平,但迩光却并不在意。
后来,迩光去武当祠拜佛,途经一处庵堂。在庵堂中,一位僧人出来招待,看起来似乎很熟悉,态度热情。晚餐结束后,忽然听到磨刀声,他的心中一动。看到门已经锁闭,才想起之前的那个向茶店乞钱的僧人。按规矩礼佛是不允许携带武器的,情况紧急时,他仓促间没有拿到铜箸,正好看到案上有两根饭箸还没有收拾,便取来藏在袖中以备不时之需。
这时,僧人打开门持刀闯入,骂道:“你还记得某年发生的事吗?”
僧人举刀直砍,迩光用饭箸挡住,稍后便打中僧人的手腕,刀子掉落在地。
[钱基博曰] 胡迩光生于清顺治年间。我听说当时有个力大的人,远道而来慕名拜访迩光。恰巧在路上,突然从后面袭来,环抱住他的腰,将他举离地面数尺,按在石柱上,问道:“你是胡某吗?”迩光因脚悬空无法施力,便回答:“不是。”不料那力士刚一松手,迩光便立即腾起一脚踢向力士。力士仰面摔倒在地,迩光转身指着自己的鼻尖说道:“现在知道胡某是谁了吗?”他的动作之迅速,令人称奇,谈论此事的人无不拍手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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