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民国甲子年(1924年)撰写《北京建置谈荟》,刊载于《星报》,次年编辑《北京历史风土丛书》,没过几年就售出一千多册。从那以后,燕都人士询问掌故,就形成了风气。庚午年(1930年)为北平研究院创作《北平志例》,收集编写材料,又有不少。偶然想起这件事,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年;而赫赫有名的都城,千年的名胜古迹,竟然有沦为荒野的担忧。箱子里的旧纸张,很久没有编排整理,也担心将会被灰尘和蠹虫所埋没。于是依照朋友的意愿,仿照退谷、竹垞的体例撰写了这本《北梦录》。
《春明梦余录》《日下旧闻考》《顺天府志》等书,内容广博且精当,然而用现在的情况来衡量,都不相符。庚子年(1900年)以后,有震钧的《天咫偶闻》,近几年,有陈宗蕃的《燕都丛考》。其余的零篇断简、短卷小言,也数不胜数。只可惜没有汇总成一部的。至于报纸上的杂说,不是不丰富,但杂乱不纯粹,来源不敢轻易相信。本书的主旨在于兼取各家之长,言论必定有依据,希望不违背著作体例。我深居简出,见闻不广,学识渊博的君子纠正其中的谬误并补充其缺漏,这是我衷心祈求的。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四月。
李慈铭在《越缦堂日记》中写道:夜晚与莲舟一起谈论京城的风物,随意记录在此:(三恶)臭虫、老鸦、土妓;(三苦多)天气多疾风,地上多浮尘,人间多显贵官员;(三绝无)绝无好茶,绝无好烟,绝无好诗;(三尚可)书籍还能买到,鲜花还可观赏,戏曲还能聆听;(三便)有火炉,有裱糊店,有邸报;(三可吃)牛奶、葡萄、炒栗子、大白菜。这些品评展示在京城,应当没有能改动一个字的。
我认为他所说的三恶,臭虫、老鸦、土妓,不招惹它们都不会造成危害。三苦多之中,浮尘自从马路改良后已逐渐减少,显贵官员自从国都南迁后也不足为患,只有春天还有疾风,实在没有办法。他所列举的条目在当时虽然很确切,但大多是以诙谐戏谑的方式说出,不值得深入探讨。只有书籍还能买到、鲜花还可观赏、戏曲还能聆听这三件事,至今仍然牢不可破。凡是眷恋京城而不愿离开的人都是因为这三件事。
牛奶、葡萄、炒栗子、大白菜是食物中的佼佼者,这确实如此。水果中的苹果、梨、杏、柿也都味美而且价格低廉,蔬菜也没有什么不具备的,无法一一列举。然而其他东西都可以运到远方。唯独冰糖葫芦用糖汁浸渍各种果实,串在竹签上,糖汁冻成冰,咬起来甘甜酥脆异常,不是冬季不能得到,这东西不是其他地方所能制作的。略带酸味的牛奶卷也极其美味,不是西式的所能比得上,萨其马用蜜和麦粉制作,松软香甜可口。这又是满蒙食品中的杰出代表。
今年全国各处都饱受酷热之苦,尤其是江南地区更为严重。北平自然也不能幸免。然而只有入伏前的三四天温度超过百度,伏天当中反而比较凉爽。立秋的晚上,大雨下到天亮,冷得刺骨,睡觉时要盖上棉被才能安睡,稍有不慎就会受寒打喷嚏,这大概是江南人听闻后羡慕不已的。
听老人们说,北方冬天暖和、夏天炎热的程度都超过往年。但比起其他地方仍然算是福地。因为每年最热的时候不过三四天,夜晚睡觉可以不盖被子;否则半夜以后也必须盖上薄被,从来没有热到无法入睡的情况。
家居远离城市喧嚣,有稀疏的柳树和高大的槐树,蝉鸣整日不断,在北窗下悠闲度日,真可以傲视南方,这种环境凡是中等人家都能拥有。所以居住在北平的人随时随地都如同在避暑。
北平出产冷布,颜色碧绿如同细葛布,用它糊窗户,可以通风,用它覆盖食物,可以防止苍蝇蚊虫。还有天篷的制作极为精巧,高出屋脊,四周有窗户,可以随意开合,炎热的太阳无法侵入,凉爽的微风不会被阻隔,所以是绝妙的避暑之物。然而庭院中有好树的人家也不需要这个。
每年冬天从湖中取冰块窖藏起来,第二年用也用不完,冰块为方形,几尺见方,价值不过十几个铜元。往日冰窖都是官府经营,用来供应皇宫使用,有剩余的就赏赐给众多官员,民间交易则在其次。《诗经·七月》中说“凿冰冲冲,纳于凌阴”,大概这种习俗已经传承了数千年。大街上火车相连,发出辘辘声的,都是在运输冰块。即使在烈日下运输,也仅仅用一片芦席覆盖,等到冰块运完售罄,融化的也不过是一点点,大概是大地不吝啬宝物,所以不加以珍惜吧。
《燕京杂记》说:过去卖冰的人用两个铜盏叠放在一起敲响作为叫卖的信号,现在卖水果零食的也用冰盏,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实际上北方人夏天吃水果大多是夹杂在冰中食用,旧式筵席中这是第一美味,现在的会贤堂、福全馆之类的地方仍然如此,这就是卖水果食用水盏的由来。然而这种水不洁净,食用起来非常有害,这种习俗终究需要逐渐废除。
酸梅汤是消暑的美味饮品,入口甘甜清凉而不油腻,实际上胜过西式的水酪,琉璃厂信远斋所售卖的酸梅汤最好,价格也特别高,店内窗明几净,进入店内感觉清幽雅致,不是士大夫阶层的人是不会去的。有特制装入瓶中的,可以运到远方,但色香味都逊色很多。
夏天的珍贵水果,除了杏、李、桃之外,莲藕、菱角、芡实都是本地所产。我尤其喜爱新鲜胡桃,味道清新肥美。还有一种类似苹婆果但很小的,叫火刺车,大概是元代人移植过来的,所以名字依从主人,价格便宜而且味道香甜,西瓜则来自德州、河间,如果是真正的西域西瓜则成熟较晚,那里的人不到冬天是不吃西瓜的。葡萄也一定要等到深秋才好。
蔬菜瓜果如王瓜、茄子、苋菜,都是夏天极好的菜品,用红苋菜做汤泡饭,颜色鲜艳如同桃花,吃完饭用荷叶煮粥,清冷的香气沁人心脾,有了这些真不觉得肥腻的食物有多么值得贪恋了。
当地人每逢夏天大多喜欢去十刹海,过去十刹海环湖岸边都是高大的柳树,稻田和荷花各占一半。现在柳树虽然依旧存在但稻田无人打理,荷花也渐渐稀少,仅仅成为市井百姓游玩的地方,人们在那里挥汗如雨,不知道乐趣在哪里,而那些有特殊癖好的人仍然趋之若鹜。
荷花以北海和紫禁城河里的最为美丽,翠绿的荷叶和鲜红的花朵,缤纷灿烂无边无际,与琼楼玉宇相互辉映,真是画中的美妙境界。大概是因为过去人们不容易到达这些地方游玩,所以不得已才把十刹海当作最佳游览胜地。李慈铭在《越缦堂日记》中说:……沿着十刹海前行,荷花盛开,红的绿的一望无际,登上楼眺望对岸的人物房屋,都如同在画中,京城中看荷花这里是第一处。湖岸周围,楼阁相互辉映,景山和琼岛,东西对峙,烟水园林,两者都独具胜景。像积水潭、钓鱼台景色已经逊色,可园的亭台楼阁虽然精美,但没有远眺的景致,金鳌玉蝀桥没有可以坐下来欣赏的地方,秦家花园、南河泡子则多了些野趣。……相邻的一座楼,窗户明亮宽敞,钗光人影,人们都倚靠着朱红色的栏杆,更觉得池塘增添了美丽,人与花相互映衬,听说这座宅子最近归都统荣录所有,每月租金六十金,哪里能有俸禄超过十万而搬到这里居住呢。
近百年来,宣南地区的士大夫宴饮聚会大多喜欢在北半截胡同的广和居。听说店铺中曾经存有何子贞所欠的账单,上面有何子贞的亲笔字迹。不知被什么人设法弄走了。询问店铺中最古老的史料,仅拿出一张出倒字据(北方所说的出倒就是现在南方所说的招盘)。字据上写着:
道光十一年十月初二日立出倒字据的人盛莲英,现今在北半截胡同路东开设隆盛轩酒铺,有门平房两间一处,因无力经营,情愿出倒给申广泰开设广和居经营,言明出具出倒价京平足银四十六两整……
又据店铺中的人说,厨师孙某从同治四年起,入股一成四厘五,从这以后营业渐渐兴盛,大概这也是其经营有方的一个方面。道光中叶,正值政治清明、社会安定之时,京城的官员们盛行以吃喝应酬为乐事,张之洞在《食陶菜》诗中说:“都官留卿为嘉宾,作绘传方洗浴尘,今日街南询柳嫂,只缘曾识旧京人。”注释说:陶凫香宗伯将西湖五柳居烹鱼的方法传授给酒家,命名为陶菜。这就是广和居的典故由来。在这之后又有所谓的“总理”,据樊山续集诗注说:当译署刚设立的时候,宣南广和酒肆将杂菜和猪肉切成小块,味道很美,命名为“总理”。近来有一道江豆腐,我却忘记了它的出处典故。
店铺颇为风雅,直到近年仍然到处悬挂着诗人墨客的名迹,没有一幅是俗气的。最终因为住宅大多迁入内城,无法振兴其生意,开店正好一百年,就突然停止营业了。可悲啊!
《析津志》所记载的元代各种集市,有米面市、羊马市、牛马驼驴市以及鹅鸭鹁鸽市、段子皮帽市等,都在鼓楼前后。菜市、珠子市、文籍市、纸札市等则在城南。这些集市的遗迹已经无法寻觅。如今的街巷名称,仍然有灯市、马市、猪市、米市、皮市、珠宝市、花市等,大概都是明代以后的建制。直到现在猪市仍然卖猪,花市仍然卖纸花,古代的遗风,分行业开设店铺,仍然有留存的。
至于店铺专门售卖的物品,《春明梦余录》曾经列举过:如勾阑胡同何家关门售卖的布,前门桥陈家内官售卖的首饰,双塔寺李家售卖的冠帽,东江米巷党家售卖的鞋,大栅栏宋家售卖的靴,双塔寺赵家售卖的薏苡酒,顺承门大街刘家售卖的冷淘面,本司院刘鹤香售卖的物品,帝王庙街刁家售卖的丸药。至于抄手胡同华家专门煮猪,内至皇宫禁地外至勋贵外戚都知道他家的名声,蓟镇的将帅派人快马传送购买;可以想见当时的风俗和物力,就如同宋人小说中所夸赞的旧京玉楼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等物品一样。然而这些店铺没有一家在外城,由此可知明代外城十分萧条。
北方人喜爱吃面食,这是古今皆然、闻名中外的。中等以下人家平常的食物,只是烙饼夹葱酱吃,饼既干硬,葱又辛辣刺鼻,南方人大概难以忍受。如果到了岁时节令,就会准备水角。北方读音“角”如同“交”,所以字误写成“饺”。试着阅读宋人的笔记,才知道这个字原本是“角”。推测其最初的意思,大概是因为它形状像角所以才有这个称呼。每年正月初一到初五,人们大多不生火做饭,只是在年前预先制作水角子储存起来,北方人称为“煮饽饽”,从大户人家到普通百姓都是如此。水角子里面所包的也只是韭菜之类的馅料,不一定是珍贵的食材。民国十年以后,北平的贫困日益严重,听说有一位老妇人因为正月初一不能准备韭菜水角子,痛心自己晚年遭遇这样的苦境,竟然上吊自杀了。习俗对人的束缚,竟然到了如此地步,旧都衰败的凄惨景象,也由此可以想见了。
在岁末年初,还有一种东西值得一谈,那就是祭祀神灵所用的蜜供。其做法是用油面做成豆荚形状,堆砌成佛塔的样式,中间是空的,形态玲珑,高二三尺,五座为一堂,正月初一在神前必定会用到,味道香甜可口。
满洲食品中有一叫萨其马的,是用炒米、芝麻和蜜制作而成,点缀上各种山楂、青梅之类的,入口即化,不仅好看,顺便记录于此。近来南方也有仿制的了。
前人所记述的燕都有关酒的事情,叙述如下,以供喜好饮酒之人参考。
周辉在《北辕录》中说:燕山的酒很不错,馆宴所供应的酒极为醇厚,名为金澜,大概是用金澜水酿造的。
葛庄的《分体诗钞》说:居住在京师西山,地名为枣林,那里的士人善于酿酒,名为竹叶青。
周亮工在《书影》中说:京师的甘露居、拦液局的荷叶露,名称和成色多变,终究只是一味甘甜,我喝了就作呕,二十年前京师的酒完全不是这个味道。
《燕京杂记》说:大祀时的福酒由光禄寺堂官检验品尝后,恭敬地贮存在龙瓶中,名叫灌酒,然后用龙袱包裹,抬到祭祀场所,祭祀后有剩余的,允许带回家,这也是受福的遗意,酒味甘甜、颜色发黑,小户人家尤其适宜饮用,三升好酒,至今令人怀念。
蒋士铨在《忠雅堂文集》的先府君行状中说:进入京城居住在虎坊桥的黄三郎,三郎本是江西人,带着妻子儿女住在京师,是长安的酒僧,京师的酒商不私自交易,必定要依靠僧人,因为酒的好坏等级众多,只有老僧能够辨别,俗称扯花,方法是用长勺舀起酒激扬注入缸中,根据缸面溅起的浮沫来判断酒的等级优劣,丝毫不会混淆。
《安雅堂集》的《黑小子诗序》说:黑小子是酒器,用范砂制成,质地黝黑呈瓶形,一枚价值五六钱,如今这种东西已经见不到了。
前人记载京师的美酒必定会提到良乡酒,然而良乡酒究竟是什么样子,大多不太清楚。民国十五年四月二十日的《晨报》有一段相关内容,摘录如下,很有助于了解今昔变迁的情况。
山东、山西、涿州、良乡都有黄酒,山西的黄酒名为干支,味道甘甜,北京李铁拐斜街的裕源以及齐家胡同的晋元、汾州营的永茂所售卖的较为醇厚。山东的黄酒就叫山东黄,东珠市口的山东馆以及各山东饭庄都代售,味道稍苦,而涿州黄和良乡黄在北京售卖的,仅前门大街的都一处、煤市桥的百景楼、粮食店的延年居是正宗的。现将现售价和半年前售价比较如下:山西黄酒原来售价铜元六十一枚,如今增加二十五枚;山东黄酒原来售价四十八枚,如今增加三十四枚;涿州、良乡黄酒原来售价四十枚,如今增加二十八枚。
白酒大多产自京畿地区,以京南采青镇、马驹桥、潘格庄酿造的为佳,所以京师多称南路烧酒,京东的燕郊、西集、东坝、通县所酿造的也极多,京北的清河、高丽营,京西的冀村、三家店所酿造的也是如此。
我认为北方的白酒燥烈得厉害,这是尽人皆知的。良乡黄酒与山东、山西的黄酒形状颜色都相似,大致是深黄色且浑浊,饮用时味道甜腻,终究不像越地酿造的酒那样清醇隽永。
史玄在《旧京遗事》中说:宋内库的酒法自柴世宗攻破河中,李守贞得到匠人后带到汴苑,沿用了这个方法。如今京师内库的酒法没有外传,只有南和刁酒闻名四方,而用酪浆酿造的较为名贵,易州的酒如同江南的三白酒,泉水清澈、味道清冽,是旷世佳酿,刑部街用江南酿造白酒的方法酝酿酒浆售卖获利尤其多,像玉兰、腊白之类的,就是京师的普通酒品。
民国二十年的《北晨画报》,有《偶斋馆录》说:京城里酒铺所售卖的,有青酒、东酒、老酒,近来也有兼售南酒和烧酒的,店铺中设有酿酒器具的,就叫做糟房,宽敞的店铺居多,几案也整洁,店主大多是齐鲁一带的人,凡是鱼肉果蔬,顾客要从其他店铺购买,南酒铺都是南方人开设的,所售卖的酒有绍兴苦露、木瓜惠泉等,食物有火腿、糟鱼、腐乳、变蛋等,店铺不太修饰,也任凭顾客自己购买食物。
又说:东直门大街有一家旧酒肆叫清圣居,敷文坊旁边有一家酒楼叫宗圣,灯市口北街西边有一家小酒肆叫高阳楼,西直门新街口的南边,有一家茶酒兼售的地方叫百花深处,安定门成贤街南边有十万家春,如今都已不复存在了。
夏仁虎在《旧京琐记》中说:酒行在崇文门外,向来有二十家,都是领取了商帖的,凡是京东、京西烧锅所生产的酒都集中在这里,近来衰败剩下不到十家了。崇文门的酒税很重,所以私酒贩卖的人也很多,用尽各种手段,甚至有妇女参与其中,用猪脬灌满酒藏在私处,售卖绍兴酒称为京庄,另外有南酒铺不在酒行的行列。
听说京师每天所销售的私酒比官酒多两三倍不止,京城里有谚语说一天能卖十担假酒,十天不卖一担真酒,还有家家卖私酒不犯事就是好手的谚语。
前文记录了故都的酒事,这里又得到几条来慰藉酒徒们的馋嘴。
《宋诗纪事》四十七引用《海陵集》:我在燕京会同馆休息,有个梁大使,是前朝的内侍官。他进入馆中传达旨意,赏赐金澜酒两瓶,古乐府说“月穆穆以金波”,金澜这个名字,大概是取自于此吧?另外,燕京盛夏时在冰窖中酿造的御酒非常清醇,使者到来常常被赏赐,女真人大多用糜子酿酒,喝醉了就会杀人。
《遁园居士客坐赘语》说:我生性不擅长饮酒,但看见酒就高兴。算起来生平所品尝过的有大内的满殿香,大官的内法酒,京师的黄米酒,蓟州的薏苡酒,永平的桑落酒,易州的易酒,沧州的沧酒,大名的刁酒、焦酒。
《藤阴杂记》说:大祀时的福酒由光禄寺堂官检验品尝后,恭敬地贮存在龙瓶中,名叫灌酒,然后用龙袱包裹,抬到祭祀场所,祭祀后有剩余的,允许带回家,这也是受福的遗意。酒味甘甜、颜色发黑,小户人家尤其适宜饮用,三升好酒,至今令人怀念。
《毛西河诗话》:御酒坊后墙有街道叫长连,又有一条街道叫短连,总称为廊下家,长随、答应大多住在这里卖酒,京师称为廊下内酒家。所以查嗣瑮的诗说:“长连遥接短连墙,紫禁沧洲列两厢,催取四时花酿酒,七层吹过竹风香。”当时或许还剩下几竿竹子吧。
黄左田的《壹斋集》中有《米窝儿》诗说:京师市场中的白酒铺,每年冬初用一丈多长的白布作为帘子,大写着徽州米窝儿酒,其实其他郡也都善于酿酒,不一定是徽州的。近来也只写江米窝儿酒。
《毛西河诗话》:宣武门竹林寺旁边有个酒家叫顶泉居,酒名叫蓟酒。曾经骑马到益都相公府上必定前去饮酒,同僚张文鸿烈去买酒,写诗说:“竹林寺畔顶泉居,井冽香甘新榨余。”如今寺庙已经不存在了,哪里还能问起酒肆呢。西河又说长安宴会刚刚结束,长班就点燃提灯在前面催促,现在没有这个习俗了。
《顺天府志》引用《帝京岁时纪胜》:至于酒的品种之多,京师是最多的,有煮东、煮雪、醅出江元、竹叶飞清、梨花湛白、窝儿米酿、瓮底春浓等,药酒则有史国公、状元红、黄连液、莲花白、茵陈绿、橘豆青、保元固本、益寿延龄等,外地制造的则有从外乡贩卖来的南路烧酒,张家湾的湾酒,涞水县的涞酒,易州的易酒,沧州的沧酒,还有清河干榨、潞水思源,南方来的木瓜惠泉,绍兴苦露、桂酒、橘酒一包四瓶,三白、五加皮等,虽然品味各不相同,但都比不上内府的玉泉醴醇酒醇厚。
《天咫偶闻》记载:京师的酒店有三种,酒的种类也最为繁多。
一种是南酒店,所售卖的有女贞、花雕、绍兴、竹叶清之类的酒,菜肴有火腿、糟鱼、蟹、松花蛋、蜜糕之类。一种是京酒店,是山东人开设的,所售卖的有雪酒、冬酒、涞酒、木瓜干榨之类的酒,而且又各自分清浊,清酒就是郑康成所说的一夕酒。还有良乡酒,产于良乡县,京城中也能酿造,只有冬季才有,到了春天就变酸了,就煮成干榨酒了。其菜肴有煮碱栗肉、干落花生、核桃、榛仁、蜜枣、山楂、鸭蛋、酥鱼、兔脯之类,夏天则有鲜莲藕、榛菱、杏仁、核桃,配上冰,叫做冰碗。
另外有一种药酒店,卖的是烧酒,用花蒸制而成,名称极为繁多,如玫瑰露、茵陈露、苹果露、山楂露、葡萄露、五加皮、莲花白之类,凡是有花果都可以用来命名露酒,售卖这种酒的地方并没有菜肴果品,又必须自己到店铺去买,而各个市场向来不卖菜,喝完酒也必须到其他饭馆另行购买。凡是在京酒店喝酒以半碗为量实际上是四两,如果是一碗就是半斤了,怀疑宋人所说的一角就是这个。另外宋代酒库四月酿酒九月出售叫做开清,现在仍然沿用这个称呼,大概这类酒店最初一定是金人从汴京迁来的。我曾说在京酒店饮酒,自认为置身于唐宋之上,因为其招待的规矩条例仿佛《东京梦华录》所记载的。这一段记载应当是饮酒之人所喜爱谈论的。
另外,往昔有如今已没有的酒还有薏酒。《五杂组》记载,京师有薏酒,用薏苡果实酿造,味道清淡而有韵味,然而不足以让酒徒畅饮。易州的酒比它更好,然而味道更淡。又《凤洲笔记》记载:蓟州的薏苡仁酒,周氏酿造的最好,成氏次之,三屯营所酿造的更为出色。清澈凛冽、秀美,有超出色香味之外的独特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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