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把5章合在一起发,感觉有点太多了。
这次2章一发吧。
想多听听大家的意见。
按照规定,避难申请需要由本人提出,并经一位正式魔法师见证方可生效。不过,因为早年间避难者常常不会写字或者年龄尚小,所以一般由见证人代笔。这作为惯例保留了下来。
每一份申请书都要在法师塔留档,因此需要写在复写纸上。这是很古老的魔法,尼古拉斯青年时的第一个知名作品。
他无意中找到了具有共振特性的魔法墨水配方,将一张纸浸过墨之后,无论裁成多少份、也无论每一份是什么形状,在其中一份上写下的字都会准确无误地出现在其它每一份上面。
这种复写墨本质是无色的,因此很方便隐藏,也可以运用在各种布和绸上。这在雾灾之前的遁世年代,给予魔法师们极大的便利。他们可以在各距遥远的藏身之处相互通信,不必担心被教会耳目监视。
在法师塔成立之后,为了便于管制,统一在复写墨中加入靛蓝,并且只有特定公文可以使用,普通邮件都只能通过雾厅递送。由此,“蓝纸”成了特指公文的词汇,而复写墨本身则被列入与守秘水同等级别的机密。
随着安娜手中芦苇笔的运动,法师塔中的某张复写纸上也出现了相同的文字。
时至今日,申请书的格式已经固定下来,就连词句也都大差不差。首先陈述申请者所处的危险境地,接着表达抛弃旧生活的意愿,最后则是几句“终生保守魔法秘密”的套话。安娜只需将几处信息略作修改,最后签下姓名,便完成了。
她拿起申请书和笔墨,快步赶回浴场去。刚进休息区,她便看到奥尔加已经醒了,正趴在躺椅上翻看那本安娜留下来的酊剂指南。
她当然读不懂书上的文字,那些密语对她来说是一堆奇怪的符号和表格。只有魔法师才能阅读密语,这是守秘水给予他们的能力。此时奥尔加只是在书中翻找插图以打发时间。
当瞥见安娜走来时,奥尔加抬起脸露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他们说你很快就回来。”
“抱歉!”安娜在孩子跟前蹲下,将申请书铺在翻开的酊剂指南上,“我花了点时间写这个。”
奥尔加低下头去,读着上面的文字。这些不是密语,但也不是她平常习惯读的书。一些词她不认得,一些句子也很奇怪。但她能明白这是什么。
成为魔法师并不意味着她能跟安娜一起生活。事实上,当她喝下守秘水,那也将是与安娜告别之时。尽管医院的侍童们称安娜为“老师”,不过那仅仅是礼节性的称呼。法师塔剥夺了她收弟子的资格,她无法教导奥尔加,自然更谈不上一起生活。奥尔加会去帝都,而她则留在故乡。如果这起事件如此落幕,她会觉得很满足。
但这些事没法一下子跟奥尔加解释清楚,她对魔法师的世界一无所知。所以,安娜撒了一个谎,“是的,因为我不能让你叔叔伤害你。”
“妈妈……”奥尔加的声音低下去,“妈妈死了,是不是?”安娜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她就自问自答似地接着说下去,“她死了。如果她还活着,就也该在这儿……”
安娜无法向她承诺叶莲娜的安全,叶琳娜的失踪仍然是个谜。
而且,如果叶莲娜此时还活着,那么对奥尔加也毫无帮助,并且还会阻碍这个让她女儿永远避开家族仇恨的计划。
这个念头令安娜感到无比厌恶,因为这提醒了她,自己跟鲍里斯一样体内都流着自私的血液。唯一的区别是,鲍里斯不需要给自私找借口。
“如果……如果我不避难的话,会怎么样?”奥尔加问。
“你叔叔会用尽办法让我们把你交出去。”安娜说,“在医院之外,就是他的世界了。”
“那尤利娅呢?就是带我来的女仆,你们也会保护她吗?”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如此疏忽,居然忘了今晚被救进医院的人是两个而不是一个。
女仆显然不会被吸纳进魔法师队伍,鉴于她已经残疾,也不一定会留下她当工人。不过,至少在她的伤情稳定之前——假设她能挺过最初几天——魔法师有足够的理由不让她离开医院。
这个回答让奥尔加平静下来。她从安娜手中接过芦苇笔,“我应该在这儿写下名字,对吗?”
安娜取出一支十分纤细小巧的匕首,将它的尖端点在奥尔加的无名指尖。一小颗血珠从皮肤微小的破口中浮现,随即被吸入了匕首的纹路之中。接着,当匕首接触纸张时,红色又从花纹上悄无声息地褪去。
誓约匕首将奥尔加的血转变成活体墨水,在纸上写下一串微小的密语,这是只属于奥尔加的标记。现在,法师塔知道奥尔加了。待院长签上名后,一瓶与这滴血相配的守秘水将通过雾厅派送过来。
“用这个吧。”她说着,取出一小罐药膏,在奥尔加的伤口上轻轻抹了一层,“马上就不疼了。”
安娜不知道奥尔加究竟是故作轻松,还是早就习惯了这种小伤。又或者,是突如其来的变故麻木了她的感官?
她轻轻握住那孩子受伤的手。这只手静静地躺在她掌心,像一只小鸟在休息。
“别担心。你叔叔拦不住我们。”安娜说,“还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索菲亚告诉你的那个不能去的房间吗?”
“就像这个?”奥尔加举起那本酊剂指南,“魔法师才能看的书!”
“你可以带着它路上解闷。”安娜说,“等喝过魔药,你就能读它了。”
“暂且还不是。嗯……是这样的,有两种药能让你使用魔法……”安娜思索了一下该如何解释守秘水和灵知水的不同,“第一种像树,种下去之后能一直生长;第二种像花,开过一阵就谢了。我们先给你喝第二种。但要喝过第一种,才能算是魔法师。”
“所以,这是个考验吗?”奥尔加又问,“我要通过考验,才能喝第一种药?”
大概,她小时候听过类似的故事吧。安娜想。法师塔编造过许许多多神秘的谣言,用来掩盖魔法的真相。
但这确实是个考验,不过不是对奥尔加,而是对安娜。院长和索菲亚对她的考验。
“就当它是吧。”安娜说,“等我们回来,你就是魔法师了。在那之前,你要听我的话。好吗,奥尔加?这一路上可能会有危险,你一定要听我的。”
奥尔加眼中透露出坚定的神色,先前的疲惫已经不见了踪影。年轻生命所特有的活力和韧性,令安娜觉得耀眼无比。
每个魔法师都有一份自己的旅行物品清单,通常包括一些魔药和几本工具书。但如果是使用雾厅,那就还有一些其他东西要准备。
即使对魔法师而言,这仍然存在危险。关于雾境的书籍可谓汗牛充栋,一个魔法师要用上十年甚至二十年不断地研究和实践,才能成为雾境大师。不过,如果只是想使用雾境来旅行,那么学习过程就可以大大简化了。
通常,学徒在掌握基本技艺之后,就开始接触雾境。先从薄雾区开始,这其实也是植物课的一部分,因为他们得去种植园实践。
然后是中间区。那儿的雾稍浓,虽然对魔法师而言其实没什么区别,但超出了凡人能承受的极限。所以,在这里可以不受干扰地学习雾境生态。学徒要花大约一整年时间学习所有知识,并且通过考试,才能进入最后那部分:深雾区。
与中间区不同,深雾区有它明确的边界。如果用河流作比喻,中间区是河岸,只是有点潮湿;而深雾区就是河水本身。河水会随着月相和季节涨落,但无论如何都有一个边界。人们在岸上行走,但在水中只能游泳,而且是在特定的地方。如果水太急,那么人就会被卷走;如果水里有凶猛的动物,那么人就会被吃掉。
尽管雾是魔法的源泉,但魔法师并不能直接利用它。只有雾兽才可以做到。所有雾兽都来自深雾之中,是雾赋予了它们形体。
雾兽是深雾区最主要的危险,但同时也是魔法师最大的助力。每一只雾兽都是不同的,每一只都值得一本书去研究。它们大致可以被分成两类:可以被驱使的,和不能被驱使的。当魔法师说“雾兽”这个词时,一般指的是后者,而前者还有一个更常用的名字——“雾灵”。
魔法师在深雾中要做的事可以被总结为两句话:避开雾兽,驱使雾灵。
为了做到第一点,魔法师使用真觉水来增强知觉,让他们在深雾中感知雾兽的行动。
法师塔发行一份手册,上面简要记录着所有已知雾兽的信息,包括驱使每一个雾灵的方法。
驱使雾灵的关键在于念对咒语,这是一门单独的学问。咒语的特别之处在于,这是一种人类无法发音的语言,而是需要藉由特定的魔药才能念出来。
作为药剂师,安娜对它倒是非常了解。它可算是制作起来最繁琐也最耗时的药之一,为了方便在外携带,它通常需要做成灰剂,意味着得在酊剂基础上再加几周时间。
而它的效力却非常有限,即使最简单的咒语——只能对付一些弱小的雾灵——它也仅仅只够发动两三句。驱使的对象越强大,咒语就越长越复杂,可能一次性消耗掉很多粒灰丸。
药量的另一个问题是毒性,而这是它最麻烦的部分。契约中毒的初期症状——意识模糊——与真觉水的药效正相反,而在深雾中,前者总是与后者一同使用的。这使得正在服用真觉水的人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中毒,而当药效一过,他们可能立即陷入昏迷。
所以,对于一些最强大的雾灵,手册建议旅人如无必要不驱使它们,因为仅仅一句完整咒语所需的药就超过了中毒剂量。
“催吐,然后服用利尿剂和大量喝淡盐水。”安娜说,“不过后两种在野外没法做。”
这种幽默丝毫没有驱散奥尔加的忧虑。她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个巴掌大的药瓶,里面装着足够一次性毒死几个人的灰丸。
“别太担心。”安娜说,“我们只是从深雾的边缘擦过。没那么可怕。”
“偶尔。”安娜说,“不过我当初的考试成绩可不赖。你以后也要考的。这次就当是预习,如何?”
“不,你还太小了,内脏还没有准备好。至少要十六岁才能用契约。不过你需要喝真觉水,不然就等于又聋又瞎。”
“这些都是魔法,所以我得先喝了那个‘花’,才能用这些,对不对?”
使用比喻是对的。安娜想。从未接触过魔法的孩子怎么可能记得住药名呢?
“聪明!”她鼓励地抚摸了一下侄女的头,“你得记住上次喝‘花’是什么时候,不然就糟了。魔药对凡人大都有害,就连夜茶都能让你肚子疼上一整天。你得像这样……”她翻开一本袖珍小册子,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每次用药,都记下时间、种类、药量。下次用药前把记录检查一遍。这是你要学会的第一件事。”
“就算喝了‘花’恐怕你也看不懂,不过别担心。”安娜笑道,“用你习惯的方式记录就行。你的记录只是给自己看的。试试给每种要用到的药起个绰号,咱们现在已经有一个‘花’了。”
“我不知道。”奥尔加摇摇头,“它们都一个样,都是水。”
“其实是酒。”安娜说着,打开真觉水的瓶盖,伸到奥尔加鼻子底下。气味立即把她刺得别过脸去,“这是什么?从没闻过这种味道的酒。”
“是蒸馏过后的葡萄酒。”安娜说,“多数酊剂的基底。”
“一次只抿一口,含在舌头底下,然后数到三十再吞下去。刚开始会觉得味道很难闻,但你会习惯的。你应该不会一碰酒就浑身起疹子吧?如果是那样,就做不了魔法师了。”
“不会是不会……”奥尔加说,“但我只喝过掺了水和蜜的淡葡萄酒。这东西会不会让我醉……你喝这个会醉吗,姑妈?”
“那你会喝酒吗?我是说普通的酒。魔法师会喝酒吗?”
“我不怎么喝。我的舌头……怎么说呢,比较敏感。酒在我嘴里只有苦味。”
“有些人会喝,有些是酒鬼。这一点魔法师跟凡人没什么区别。”
奥尔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没再问什么,默默地继续帮安娜打包东西。在她们头顶上,悬挂在穹顶下的行星钟缓慢地转到了金星日的第四个月亮时。还有一个行星时,也就是稍多于一个水钟时之后,太阳就将升起。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安娜循声望去,见来人是索菲亚的弟子,先前来浴场找安娜的也是她。
“好极了,谢谢你。”安娜拿起瓶子,递到奥尔加手中,“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
“如果你不确定,就抿小一点。”安娜说,“可能很苦,但千万别吐出来。”
奥尔加看着药瓶,又看了看安娜,得到的是一个鼓励的眼神。她又看看那侍童,对方轻快地微笑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嘴唇凑到瓶口,同时屏住呼吸,让一点点液体挤进唇缝,顺着牙龈滑落下去。古怪的气味涌上鼻子,这绝不像是任何能吃的东西。安娜说得没错,这东西真的很苦很苦,比没掺水的葡萄酒还要苦。她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扭曲了。
数到十五时,她感觉嘴里没那么苦了。不知道究竟是她已经习惯,还是药水中混入了太多的唾液。自打这玩意进入舌下的那一瞬间起,唾液就在疯狂地分泌,舌头快要压不住了。
她立即将口中的一大团液体整个吞下。其实二十下之后,唾液就不停地从舌头两边溢出来,她不晓得这会不会有问题。而当她吸入第一口空气时,她才发现整个口腔都稍稍麻痹了。
“稍等一下,然后药就会生效。”安娜收起药瓶,将那本酊剂指南拿了起来,“来,再看看这本书。”
奥尔加随手翻开一页,上面仍然是无法理解的符号。但好像与之前不太一样了。它们变得更像是字母,有些几乎就是字母。她能认出几个字母了,甚至能猜出一些最简单的词。词,句子,段落。她能读懂了!虽然有很多不理解的东西,但确实是她认识的文字。
奥尔加愣了一秒,接着恍然大悟。她飞快地拿起空白笔记本,从安娜手中接过已经蘸了墨水的芦苇笔,写下了第一行字:
雾灾后第三十七年,一月,十六日,夜十一时。花。抿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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