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夹着书出发去学校时,天上仍贴着几颗苍白的星子。
凉浸浸的空气在晦暗、妖异的街道上浮荡,太早了,街上空无一人,江宁仿佛听到耳旁有细小的浮游生物在窃窃私语。
她的脚步很轻,很慢,像一只年迈的猫。一路上,遇见路灯力不可及的地方,尤其是那些黑透了的角落时,她就停下,站上片刻,想象自己是栖息于此的一小片阴影。
她走进学校大门,走在宽大的灰蒙蒙的柏油路上,道路两旁站立的一排排梧桐树连成一条长长的、混沌的影子,像潦草的铅笔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酝酿。
她所属的那栋楼藏身于一片黑压压的竹林后,进入竹林前,她必须穿过一片毛茸茸的绿化带,那里长着许多桂树、梧桐,还有一棵高大茂盛的玉兰,它们都被暗沉的天空压着,玉兰花在树梢上缩成一团团灰色的影子。
江宁踌躇了一会儿,她看了看阴影中的树丛,又看了一眼教学楼边角硬朗的直线,向右一拐,走进了一座被矮木丛包围的孤单的凉亭。
坐在石凳上,一股凉意敲打起江宁的身体。从这儿向外看,她想起了李萍。
昨夜,她和李萍很晚才离开学校。李萍剪了短发,看起来英姿飒爽,像个单薄的少年。也是那条柏油路,路上只有她们两个女孩,走着走着,李萍忽然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接着她快走几步,赶到了江宁前面。
她面对着她,对她笑了一下,然后突然张开双臂,没有任何征兆地,李萍大声嚎叫起来,怎么说呢,那放肆的表情,那高昂的声调,像一只快活撒野的猴子。
江宁十分震惊,但她没有阻拦她。李萍邀请江宁一起吼叫,江宁摇了摇头。
“你上次说,是因为你自卑?”她喘着气对江宁说,“现在呢?现在感觉好点儿没?”
“也许和这两个都没关系。”李萍倒退着和她说话,“不然你以前怎么没事呢?”
江宁觉得李萍身上也有什么东西变了,就像她一样。但李萍没有她那么困惑,和疲倦。
她则没有李萍那么大胆。李萍的眼睛和小时候一样透亮,但又和以前的透亮不完全一样,她觉得里面多了一点看不出理由的无序和混乱。
“老师找我的时候,我哭了,哭得很惨。”江宁说,“但她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老实说,我也搞不明白你出了什么问题,是脑子里,对么?有什么东西在纠缠你。”李萍问。
“大概不能。”江宁苦笑了一下,“当时他笑了一下,很随意的那种笑,好像听到了什么趣闻。他笑着问我,难道你还得看心理医生?”
“可能就是一阵子的事……你还头疼吗?”李萍安慰她道。
李萍邀请她每天下晚自习后去操场跑几圈,运动能放松大脑。
她按捺不住地抖腿,她觉得一直在脑中沸腾的思想正慢慢平静。像纱揉进水里,江宁感到自己的边缘正变淡、虚化,慢慢融入静默的黎明。她感到平和、圆满。
但她没找到任何奇异的东西,哪怕在最黑最深的角落里。她觉得变成一块石头也挺好,就随便藏在哪棵树下都行。
天边开始发白了,鸟儿在鸣叫,壁虎从脚下爬过。江宁收回视线,现在,她能看清凉亭柱子上那些杂乱的划痕了。
江宁认出那是唐海,他走近的时候,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
江宁没有马上回答他。也许她的脸过于苍白,唐海立刻露出难堪的表情。或许他以为她也讨厌他。
又有人过来了,江宁走出凉亭,向远处望去,她看到楼后面还有一片茂密的树林,它们的毛边正慢慢清晰,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仍然朦胧的温柔连绵的山峰,山脊线漂亮地起伏,像一股涌起的海浪,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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