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按:《WIND BREAKER—防风少年—》、《GMEN》、《不良少年与白手杖女孩》、《难破MG5》、《东京卍复仇者》、《 BØY (圣子到)》、《CROWS(热血高校)》、《湘南纯爱组》、《我是大哥大》、《BE BOP HIGH SCHOOL》、《湘南爆走族》.......这四十年来,与不良少年亚文化题材有关的动画、漫画、真人电影不断在日本出现,“反学校”“坏品味”的能量一再在日本的流行文化场域发挥力量。到底是什么,使得这些作品大受欢迎呢? 让我们随着日本关西学院大学社会学部教授难波功士先生的笔触,探索日本不良少年亚文化的脉络。在阅览本书时,也推荐大家参阅英国学者保罗·威利斯的《ハマータウンの野郎ども ( 学做工——工人阶级子弟为何继承父业)》一书;因为在本书尾段,作者会开展日英两国底层青少年亚文化的比较,并对此书有所引用。
译注: 洋基族(ヤンキー),狭义指日本1970年代后兴起的地方劳工阶层青少年亚文化群体,以夸张服饰(特攻服)、改装车文化、强调义理人情为标志,不同于泛指行为不端的“不良少年”。 由于这一群体生命力实在旺盛,在1980年代初期起成为日本不良少年的绝对主体,以至于广义的“洋基族”成为日语语境下“不良少年”的代名词。“暴走族”、“嚣张派不良少年(日语:ツッパリ)”都是“洋基族(ヤンキー)”下面的一类。
2008年3月19日《朝日新闻》电视节目导视栏的"TV面孔:艺人木下优树菜"专栏中这样写道:
"在《Quiz!Hexagon II》(富士台)中以'呆萌'形象人气急升。毫不掩饰自己曾是暴走族的过去,这种不做作的性格深受女孩们喜爱。/'男性粉丝的话,经常会有工地大叔和出租车司机跟我打招呼'......只是不爱学习吧?'是的。从初一后半段开始就完全没念书了。明明小学成绩很好,但和洋基族前辈们玩得太开心了'。/高中毕业后在涩谷109服装店打工时被星探发掘,进入演艺圈约一年半。去年12月刚满20岁。"
此外,木下在为90年代作为女性暴走团体"レディース"的领袖而闻名的中村末子的自传《紫色青春:恋爱、斗殴与特攻服》(Million出版,08年)撰写书腰推荐时写道:"仏恥義理で面白い! 昔のヤンキー、超アツい! でも最後は泣きました。チョリーッス!(超级有趣!昔日的暴走族,超热血!但最后却看哭了。超赞!)",彰显着自己的暴走族魂。
然而,仓田真由美的随笔漫画《だめんず・うぉ〜か〜(中文名:爱上无赖男)》中,当中村末子作为嘉宾登场的那回开头写道:"虽然现在已经完全绝迹,但大约20年前还存在被称为'洋基族'的族群"(08年10月14日号杂志《SPA!》刊文"File.411 前洋基族领袖登场")。
那么,"洋基族"究竟是依然存在,还是已经灭绝了呢?
本书给出的答案是"可以说既已灭绝,也可以说依然存在"。虽然那些日常穿着成套运动服、关键时刻就换上特攻队服的核心洋基族可能有所减少,但其周边已扩散出诸多"具有洋基族特质的人、物、事"。若以孤岛作比,狭义洋基族或许只是海面上露出的小岛,但其下方却潜藏着庞大的海底山脉及广阔山麓。正因如此,"洋基族"一词至今仍在使用,正如出身东京下町的木下所示,这种现象不仅留存于地方和边陲,更被社会大众以"某种善意的态度"广泛接受。
当然,变形学生服的邮购市场和理发店的拳击手发型市场规模可能有所萎缩。但便利店仍在售卖暴走族漫画的廉价版,电影《热血高校》也因票房火爆不断推出续集。若将遍布路边的折扣店、柏青哥厅、大型购物中心、手机小说、EXILE组合、百货男装馆热销的"大哥系"品牌等纳入视野,即便Nancy関所言"半数日本人都需要类似横滨银蝇的存在"略显夸张,但作为潜力市场及社会学、文化研究对象, 洋基族文化确实不容忽视。
尽管"洋基族"一词常被暧昧使用,但其指涉对象及支撑基础在变迁中持续存在,通过不同变体不断(扩大)再生产,未来亦将延续。本书基于此假说,试图聚焦洋基族(相关现象),概观其从60年代至今的发展轨迹。
关于"洋基族"的语源也众说纷纭。维基百科" 洋基族 (ヤンキー)"词条记载:"1970年代至1980年代前期,关西地区将大阪南区(现中央区)美国村售卖的花哨夏威夷衫与阔腿裤爱好者称为'ヤンキー'。另有说法称,因其打架时粗暴使用河内方言'~やんけ'的语尾,故称'やんけ言い'→'やんきぃ'(重音在'き')演变而来"(访问日期08年10月22日)。但如后文所述,笔者认为这纯属谬论。
虽然"洋基族"已成为众所周知的概念,人们似乎共享着某种模糊印象,但若追问"谁是暴走族?""何为洋基族 ?""为何称洋基族?",多数人却语焉不详。不同世代、地域对暴走族的认知更是千差万别。
为追溯洋基族(相关人事物)的来龙去脉,本书首章将明确暴走族的临时定义及研究意义,第二章从 洋基族 前史切入,第三、四章概观70年代洋基族的登场。第五、六章探讨80年代狭义洋基族(原型)的确立与定型化,第七章起通过"粉丝文化""暴走族媒体""与海外青年文化关联"等主题,观察洋基族(相关现象)的扩散过程:经典暴走族逐渐落后于时代,而广义暴走族则不断崛起发展。最后章节将重新叩问暴走族的本质及其思考价值(文中虽尝试与英国社会等进行比较,但因笔者能力所限仅停留于印象层面,且未涵盖多国动向,特此说明并将此列为今后课题)。
正是因其暧昧性,洋基族文化才保有顽强生命力。在适者生存的法则下未被淘汰,反而吸纳更多元素导致轮廓愈发模糊。然而这个朦胧的存在,无论被肯定或否定,始终吸引着大众目光与兴趣。
让我们就此踏上探索洋基族世界的旅程吧,"夜露死苦(请多关照)"!
我1961年出生于大阪市,在堺市长大。堺市地跨摄津、河内、和泉三国边境,市内甚至有个名为三国丘的车站(顺便一提,内田裕也就是三国丘中学的校友)。虽然本地人不会说"やんけ言い"这种奇怪的说法,但夏季盂兰盆舞会上必定会响起河内音头的旋律,"~やんけ"的语尾也时常萦绕耳畔。七十年代后期风靡一时的漫画《呜呼!!花之应援团》舞台设定在虚构的"南河内大学",当时我们都猜测原型是某某大学。河内地区也是今东光小说改编电影《恶名》系列的取景地。而提到泉州,最广为人知的当属岸和田的だんじり祭典吧。岸和田不仅是《岸和田少年愚连队》的舞台,更是清原和博的故乡。
简而言之,自气志团与《下妻物语》风靡以来,千叶县(常被戏称为"グンタマ")虽被视为不良少年的圣地,但堺市人口中不良少年的比例也高得惊人。作为毗邻大阪市南部的卫星城兼工业区——从新日铁堺到夏普液晶工厂——这片土地如同首都圈的川崎市川崎区、横滨市鹤见区般,在"快餐式本土化"进程中堆砌着郊区的乏味(三浦展《快餐式本土化的日本》洋泉社,2004)。对年轻人而言或许难以理解,这里终究是已故笑星横山安的故乡。
恰逢七十年代暴走族全盛期的青春岁月,在我就读的公立中小学里,"不良""混混"仍是主流称呼,但洋基族早已充斥生活。即便在我学风尚可的初中,也不乏身着改制校服、顶着爆炸头、鲜少露面的学生。
或许因成长于新建商品房小区,身为白领工薪族之子,文科生,机械白痴,性晚熟等特质,我与洋基族鲜有交集,更未受过实质伤害。唯一困扰是某不良团体给我起了"仙人"绰号并广为流传(虽然初中生被称为仙人着实怪异——“仙人”在日语里有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意思)。虽早年丧父,但家庭环境并不复杂,比起夜游更喜欢在家读书。比起CAROL、COOLS、DOWNTOWN BOOGIE WOOGIE BAND,我更痴迷高田渡、忧歌团、矢野显子、中山千夏&佐藤允彦。在大学升学时,我选择远离故乡,更与洋基族背道而驰。
大学毕业后,我入职东京一家广告代理公司,同期新人皆名校毕业,多出身优渥。地方出身的我们暂居杉并区公司宿舍,分配结果令我进驻丸之内办公。至此本应与洋基族世界绝缘,但搬离宿舍自寻住处时,我却莫名东进,虽考虑通勤便利与房租低廉,潜意识里仍眷恋故乡堺市——"京成线相当于南海电铁吧?阪和线(连大阪与和歌山)好比总武线(连东京与千叶),《塔摩利俱乐部》的'SOUB TRAIN'(灵魂列车恶搞环节)也不赖",最终定居江户川区小岩。此地乃是后藤真希故乡,邻站新小岩是本宫宏志的创作源泉。
我中意国铁(现JR)小岩站附近静谧的情侣酒店街环境。通勤便捷——门到门30分钟,躲进车站大楼LOVELY POPO即可雨天免伞直达办公室;店铺深夜营业,美食价廉物美(尤以异国风味为甚);投币洗衣店星罗棋布,穿运动服出入车站大楼与伊藤洋华堂稀松平常...对我这种蜗居斗室的人来讲,这里堪称乐土。通过谷歌街景重游阔别廿载的故地,我发现昔日的爱情旅馆街竟风貌依旧,只有眼前的情侣旅馆已改建殡仪馆。
我虽对小岩情有独钟,同期入职的同事们的反应却多带鄙夷(除京成小岩站前长大的某君)。"何必自甘堕落住那种不良之城?"甚至有人当面直言"那片区居民素质低下"。
我本非青睐洋基族。即便回想同窗旧友,所谓洋基族群体中亦不乏虽话不投机却可相处之辈,不能一概而论。正如广告公司里有可敬者亦有可鄙者,丸之内的商界精英有高洁之士亦多败类,名校出身者也是良莠不齐。
然多数同期入职的同事(他们多数就读于首都圈私立完全中学)鲜有与洋基族共处经验,与其说针对特定个体,毋宁说他们将"洋基族"整体视为必须隔绝的存在。某前辈每日搭乘横须贺线自镰仓通勤,当我提及同乘总武快速线(东京站直通横须贺线)时,却被断然否定"路线不同"。恰似今时今日半藏门线连接的东急田园都市线居民看待东武伊势崎线的目光(虽因轨距差异无法互通,纵使阪急神户线与近铁南大阪线、南海电铁互通,料不至如此排斥)。
六年后因为蜗居局促,我迁居到巢鸭拔刺地藏前面。我偶尔查看谷歌街景,见佛具店、金太郎糖铺、八目鳗屋等旧邻安在,略感欣慰。
然无论小岩还是巢鸭,我皆未构建邻里关系或光顾固定店铺。这是我的仙人本性使然,独处读书、赏乐、观影方为至乐。
归根结底,我既非洋基族同情者,亦非洋基族一员,更非厌恶洋基族之人,若您非要定义我是什么人,我可以说是"厌恶'厌恶洋基族'"的那种人。
我并非讨厌 “洋基族”,但也绝不是喜欢他们。为了解释这种极为微妙的感觉,在此我想引用已故的南希・关女士的洋基族相关理论。
例如,以下文章是她对在 20 世纪 80 年代初凭借《ぶっちぎりRock’n Roll(汉字转写: 仏恥義理璐薰狼琉;直译:很是摇滚)》等歌曲走红的横滨银蝿乐队(全称:THE CRAZY RIDER 横滨银蝿 ROLLING SPECIAL)的描述。
“我一直持有这样的观点:“这个世界上,对‘横滨银蝿这样的东西’的需求始终是恒定的,而且这个恒定的需求量多得惊人。” 在昭和 50 年代末,当时的 “横滨银蝿这样的东西” 就是 “横滨银蝿”。也就是说,在横滨银蝿出现之前以及消失之后,都存在着 “横滨银蝿这样的东西”,并且还会一直存在下去。/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能从 “横滨银蝿这样的东西” 中找到心灵慰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大约占总人口的五成,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在横滨银蝿消失之后,在各种各样的流行事物中都能找到 “横滨银蝿式的精神”。在朱莉安娜(Juliana)迪厅最火的时候,那种甚至达到暴露狂程度的紧身衣(给人一种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的感觉),《一碗荞麦面》《给日本最短命母亲的信》等催泪热潮(其中的感伤主义特质非常横滨银蝿),给孩子取名的方式,最直接的例子就是 “优质不良” 这种人设,作为电视综艺咖形象非常有正面加成的现状。比如,在没有任何注解的情况下,就将工藤静香评价为 “好女人”(切~)或者 “大牌” 的现状。仅仅是主张有着明显偏向的发型和服装风格就已经足够了,但她作为作词人的笔名 “爱绘里”,那惊人的品味,以及出演《极道之妻》时那种像玩笑一样 “不就是这样嘛” 的样子。为什么大家都不觉得好笑呢。”
(南希・关《 何が何だか(到底怎么回事)》,世界文化社,1997 年,第 114 至 116 页)
接下来是她在与町山广美的对谈中,提到铃木纱理奈的部分,这本质上也是关于不良少年(少女)的讨论。
〈南希:铃木纱理奈挺好的呀。因为她的不良程度比较浅。前阵子不是有个探寻铃木纱理奈根源的节目嘛。她是大阪出身的吧。采访了她当地的十个左右女性朋友,结果全都是洋基族。大家都说 “纱理奈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很努力呢”,洋基族不就是喜欢这种嘛。然后,最后她最好的朋友出来了,说 “纱理奈,你还记得那个约定吗?”。那个约定就是 “我们俩一起开店吧”。
町山:这很好理解。
南希:那是个很不错的节目,出现的洋基族果然全都是铃木纱理奈那样的,而不是饭岛爱那样的。谁想看饭岛爱的朋友啊。……
町山:…… 纱理奈让人感受到她有那种能养活不成器丈夫的生活能力,而饭岛爱则是别人的东西她会抢过来,但自己的东西绝不给别人(笑)。…… 虽然说到了纱理奈的朋友说要实现梦想之类的话,但这不也和现在小室哲哉所唱的内容是一样的嘛。那些买小室哲哉的 CD 并拼命听的家伙,用以前的话说就是嚣张派不良少年(日语:ツッパリ)。小室哲哉的人气就是立足于嚣张派不良少年亚文化啊〉
(南希・关、町山广美《隣家か全焼しよう(把邻居家全烧了吧)》,文艺春秋,1998 年,第 92 至 93 页)
在这次对谈中,南希・关也提到:“我一直在想,以前是横滨银蝿粉丝的那批人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段时间,听说暴走族们开着车,放着像 BUCK-TICK和 X JAPAN 那样畅销的重金属音乐,我就想原来是这样啊。”,她认为那些人后来可能就喜欢上小室哲哉了。另外,在别的地方,关于 X JAPAN 以及 YOSHIKI,她是这样描述的。
〈有个人作证说 “大约 10 年前,我和 YOSHIKI 一起去洗海水浴,那时 YOSHIKI 坐在一辆挂袖之浦牌照的暴走族特有的超低底盘改装轿车上”。没错,就是 “洋基族”。这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破灭的美学也体现在洋基族的行事风格中,从人偶和 “内衣店” 中隐约可见的那种难以言喻的 “华丽”,就是洋基族固有的品味。说到 “耽美”,洋基族也有执着于他们自有的一派美学。看看洋基族在改装车里搞出的车内装饰就知道,在过度展现自己的审美眼光这方面,他们不仅跟X JAPAN完全是一路人,过火程度上更是不相上下。啊,加上 “JAPAN” 这个后缀,说到底也是洋基族做派呢〉
(南希・关《 何の因いん果がで(到底有什么因果关系)》,世界文化社,1995 年,第 36 页)
把这些节选内容放在一起看,南希・关似乎只是在调侃洋基族(相关事物)。但真的是这样吗?
南希・关就对电视屏幕上那些平庸地反复讲述着 “老子不良当年勇” 的艺人们,以及 “前洋基族” 艺人之间相互吹吹拍拍的场景表示不屑。然而,对于铃木纱理奈那种意义上的不良气质,以及“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洋基族品味本身,她内心似乎是喜欢并觉得有趣的。对她来说,洋基族一直是某种让她在意的存在,正因如此,洋基族才会成为她多次不自觉提及的对象,不是吗?
至少,与她在“贵妇专属杂志简直就是一场傲慢大游行”这段发言中所表现出的对 “富裕且高雅的夫人这类人” 的厌恶和不关心相比,南希・关显然是站在洋基族这边的 —— 她更倾向于江户川边的庶民而非住在多摩川边的大小布尔乔亚。
“且容我从开场白说起。先"咔!"地擤个鼻涕。再"叮——"地甩个响指。《VERY》和《Grazia》这种贵妇专属杂志,据说是瞄准那些从《JJ》杂志"毕业"的35岁左右女性的时尚圣经。结婚七年孩子刚脱手(都上了幼儿园)的三十五岁主妇,大概就是标准画像,也就是所谓的"轻奢太太团"。虽然她们自称"VERY世代"...不过这些人都这么有钱吗?钱从哪儿来的啊?居然还去上餐桌美学课程。真搞不懂。我可是庶民女孩。二子玉川的轻奢咖啡馆和高岛屋商场虽好,但多摩川河又要爆发洪水了。知道《岸边相册》那部戏的梗吧?由利惠·二谷的限量款包包也好,辛苦攒钱买的香奈儿爱马仕也罢,最后都会沉在多摩河底。看我在这瞎扯些什么呢。”
(南希・关《何が何だか(到底怎么回事)》,世界文化社,1997 年,第 154 至 156 页)
(译者注:《岸边相册》是一部描绘中产家庭在幸福表象下积累重重危机最终解体的电视剧,名编剧山田太一编剧,首播于1977年,该剧打破了日本家庭题材电视剧大团圆的老套路,在日本电视史上有一定地位。)
那么,南希・关一直以既冷淡又带有些许温情的目光注视着的洋基族,究竟是什么呢?从南希所提及和列举的被认为是洋基族相关的事物中进行归纳的话,用冗长且重复的表述来说,那就是 “坏品味”。
当然,那些具有这种特质的人自己可能并不认为这是 “坏” 的。但 “他们” 有着只有我们这些 “不懂的人” 才有的美学,对纯粹的心灵和华丽事物的偏爱,所讲述的故事的简单和模式化,以及 “不服就干” 这样的价值观……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品味是洋基族相关现象所共有的。
但是,同样是过度张扬,叶姐妹通常不被称为洋基族。还有,那些操着所谓 “娘娘腔语言”、装饰过度的艺人们也不被称为洋基族。即便他们意外地曾是洋基族,也是如此。
区分 “洋基族/ 非洋基族” 的关键点,从之前引用的南希・关的话中可以找到,比如“因为我是个庶民女孩”“能养活不成器的丈夫”“还加上 “JAPAN” 这个后缀”这些地方,不是吗?总之,在确定 “这是与洋基族 (相关的)” 时,关键在于其具有 “(往往被认为)处于阶层下层”“强调传统的男女性别角色分工(男性对女性的要求是既要性感又要顾家。一般来说早熟、早婚)”“倾向于本土(本国)和本地特色” 等因素,在此我想提出这样的假设。
叶姐妹(试图)成为反底层的存在,这一点应该是大家都认同的,她们绝对不会对丈夫百依百顺,而且看起来似乎还养着外国男友之类的。那些“华丽受”型男生(译者注:日语原文おネエMAN)是否属于上层阶级还存在疑问,但可以说他们追求华丽,他们不仅背离了异性恋传统,还试图摆脱传统男娼的谱系。
我个人无法喜欢洋基族,可能是因为他们以 “传统的男女性别角色” 和 “倾向于本土” 作为不言而喻的前提。可以说我生来就是个仙人。对于那些把某某事情当作理所当然的论调,我基本上都会拒绝。当然,除了这些,洋基族(还有被认为是洋基族的事物)的负面因素也确实不少。对于少数脱出正轨走向违法犯罪的洋基族,确实应该尽快给予适当的惩处。但是,在我所知的中学和高中时代,比起霸凌和骚扰他人,洋基族更热衷于同类之间的打架(单挑、徒手群殴)。基于这种印象形成的我对洋基族的看法,与白岩玄的《野猪大改造》和古谷实的《庸才》所描绘的 21 世纪 00 年代的阴暗、杀伐相比,可能有些过于田园牧歌,失去了现实感。
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聚焦洋基族并探讨他们是有意义的,这是因为 “处于社会中下层” 这一因素。关于阶层问题会有各种各样的讨论,但正是因为 “下流社会” 这种说法有一定的现实性,才引发了广泛的反响。在这样的社会中,能否积极地探讨 “处于社会下层却不损害自身身份认同的生活方式” 呢?也就是说,我们能否从说出“因为我是个庶民女孩”的南希・关那里学到些什么呢?我认为这就是如今探讨洋基族们的意义所在。
当然,南希・关说“因为我是个庶民女孩”,并不意味着她自己收入低(可能恰恰相反)。但是,当她指出只追求高雅和名流(这种形象)的愚蠢时,她能把自己称为庶民,这种境界对于生活在如今阶层分化社会的我们来说,难道没有一些启示吗?为了避免和相对化 “讨厌洋基族(= 看不起那些往往被认为处于社会下层的事物)” 这种价值观,我认为现在探讨洋基族并非毫无意义。
接下来可能还会多次提到,有一部漫画叫真锅昌平的《暗金丑岛君》。这部漫画生动地描绘了当今的洋基族群像,在这一点上也非常有趣。在这里,我想看看收录在其单行本第一卷中的两个登场人物陷入非法借贷(暗金)的原因。
第一个人物是从地方来到东京的公司女职员,住在房租 11 万 5 千日元的公寓里的 “年轻女士”。为了和同事女职员交往以及攀比面子,她从消费者金融公司的借款不断增加,但又无法向在便利店旁边开酒铺的老家求助,最终不得不去地下钱庄借了高利贷。丑岛君给了她 30 万日元的贷款,利息是 10 天 5 成。在她离开店铺时,丑岛君对部下说了这样的话:“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人,才会踏踏实实地过生活。勉强去迎合别人也只能一时受捧,勉强地打扮自己也只能尝到一瞬间的优越感。那些爱攀比的家伙,难道意识不到这些都毫无意义吗?”。
另一个人物是 29 岁的男性 “打工男”。看格斗比赛转播时会说“啊啊,他真菜,怎么就被反击了呢?”,听音乐时会说“怎么这种歌也能火?听众的水平也太低了!”,看漫画时会说“要是我来创作就好了。我真的能创作出比这有趣 100 万倍的作品!”,当他走在街上看到洋基族风格的年轻人时就在心里嘀咕:“傻瓜总是很快就生孩子,真让人困扰。傻瓜生傻瓜,傻瓜养大的傻瓜更傻,为了地球,请尽快在一秒内死掉吧”“等到再年长一些,他们就会一辈子从事体力劳动,然后在简陋的居酒屋里大谈当年勇!”。可是呢,他自己却从设计类的专科学校退学,靠着每周 4 天的打工收入和家里寄来的生活费独自生活,本应利用空闲时间追求梦想,以成为漫画家为目标,但不久后就迷上了弹子机赌博,很快负债累累,从消费者金融公司所借的款项越来越多,突破了限额。以下是被丑岛君逼得走投无路、在街头徘徊的打工男的内心独白:“我即使走到外面,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我曾经有过梦想。一个我从未尝试过的梦想。我害怕去了解自己的实力…… 如果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能力,我该依靠什么呢?我无法承受……”。
可能有人会认为这样的人物塑造只是模式化的。也可能会有人愤怒地指责这是对普通公司女职员和啃老族、兼职族的诋毁。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内容与画面相结合,营造出了极强的现实感(2008 年 11 月号的《SAPIO》杂志中,蹲过拘留所的艺人田代雅史对《暗金丑岛君》中警察局拘留室场景等细节的准确性惊叹不已)。
“知道自己的真实能力” 这句话,对于年轻人来说可能很难听进去。即使是像我的“仙人”,当时也是野心勃勃,所以也没有资格去说别人。但我既然已经为人师表,每天与二十来岁的大学本科生打交道,有时候就不得不这样告诫他们: 与其通过与他人攀比,在阶层的地位竞争中绞尽脑汁;不如根据量力而行设定目标,脚踏实地地前行,为一个个小课题的完成而喜悦。
我们绝非主张要全盘放弃或无条件接受现状。 当下的社会绝非正确,勤恳劳动却得不到应有回报的例子比比皆是。但即便如此,也并不意味着在这个社会中可以无所作为或肆意妄为。 《暗金丑岛君》中描绘的那类"洋基族"——拒绝正经工作、沉溺犯罪、反复着一夜暴富的愚行——确实存在,这些自甘堕落的渣滓理应被唾弃。
但是,打工男轻蔑地认为洋基族的行为模式是 “早早地结婚生育,为了享受业余时间可以在居酒屋喝两杯的生活,一辈子老实工作”, 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打工男最终被丑岛君以介绍费 30 万日元卖到深山里的工地,从工地的日薪里扣钱来偿还贷款,做日薪 3000 日元的重体力劳动。这个故事的最后画面震撼人心:打工男在休息时间里把易拉罐装的茶饮料一口气喝完,说着“真好喝!”。
"洋基族(ヤンキー)"这一概念的重要维度之一,在于其与 蓝领劳动阶层的共生关系 ——他们多数是从事一线体力劳动的在职工人(或其子女),抑或是小本经营的个体户(及其继承人)。尽管在产业结构剧变的当下,这些职业领域正面临严峻挑战(参见筒井美纪、阿部真大《文化は労働につれ、労働は文化につれ(文化追随劳动,劳动追随文化)》,收录于广田照幸编《如何解读青年文化?》アドバンテージサーバー公司于2008年出版),但正是这些工作中蕴含的 职业尊严和志气 ,构成了社会安全与活力的基石(钢筋必须扎牢!漏油必须擦净!食品标签禁止篡改!)。更何况, 既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继承"优雅·精致·高尚"的文化资本(粗暴点说就是高雅品味),因此这种"老子就是品味差,咋地?"的草根意气有时也很有必要。 正因如此,我认为将洋基族(文化)作为 工人阶级尊严 的载体加以探讨,进而追问"洋基族是谁/是什么",具有深刻的当代意义。
不必急于得出结论。接下来,我们将追溯这种与中产阶级趣味形成鲜明对立的"洋基族式坏品味"的生成轨迹:它是如何被识别为"洋基族(性存在)"的?其背后又潜藏着怎样的社会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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