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基族(ヤンキー),狭义指日本1970年代后兴起的地方劳工阶层青少年亚文化群体,以夸张服饰(特攻服)、改装车文化、强调义理人情为标志,不同于泛指行为不端的“不良少年”。 由于这一群体生命力实在旺盛,在1980年代初期起成为日本不良少年的绝对主体,以至于广义的“洋基族”成为日语语境下“不良少年”的代名词。“暴走族”、“嚣张派不良少年(日语:ツッパリ)”都是“洋基族(ヤンキー)”下面的一类。
2000年起在《Young Animal》杂志连载的漫画《Holyland》(森恒二)讲述了一个被欺凌的辍学生神代优通过自学格斗术,在夜晚的城镇(如下北泽、吉祥寺等地)不断“狩猎不良洋基族”,并在这一过程中磨炼格斗技巧、实现人格成长的“成长故事”。由于优所对抗的是2000年代的都市型不良少年,他们自然带有“美式有色人种帮派风”(チーマー)、“美式白人都市帮派风”(ギャング風),或是“B系”“辣男系(ギャル男系)”“大哥系”(お兄系)的风格(关于“奇玛”等更详细的分类将在后文讨论)。
尽管本书不会直接将“洋基族”等同于“不良少年”或“问题少年少女”,但由于“洋基族”一词始终与不良、非行行为密切相关,甚至常常涵盖这些概念,因此我们有必要关注各个时期的青少年问题。本章将以三部电影为例,概观“愚连队”从战后黑市中出现,到“洋基族”一词出现并普及之前的社会现象。——根据《愚連隊伝説:彼らは恐竜のように消えた!(愚连队传说:他们如恐龙般消失了!)》(洋泉社杂志书,1999年)的说法,愚连队的时代终结于1964年。
这是浦山桐郎导演继吉永小百合与滨田光夫主演的《キューポラのある街(有化铁炉的街)》之后的第二部作品。
故事背景设定在金泽附近的渔村和农村地区,剧情中甚至融入了“内滩事件”——反对美军试射场建设的抗争运动。15岁的若枝(和泉雅子饰)被同学嘲笑为“骚货”(ズベ公),并经常逃学。她与从东京失业返乡的三郎(滨田光夫饰)相互吸引。两人在废弃的弹药库中度过了一段宁静的时光,三郎甚至教若枝学习。然而,若枝因无法忍受酗酒的父亲和继母而离家出走,并意外引发了一场火灾,最终被送进少年管教所。若枝没有告诉三郎,独自离开管教所前往大阪,决心靠裁缝谋生。在金泽车站,三郎追上她,两人约定三年后等各自的生活稳定后再相见。三郎说:“如果战争要爆发了,我一定会去找你……”
影片的背景是战后仍未摆脱的极度贫困,以及劳工运动和居民抗争的余波。三郎曾在金泽的爵士咖啡馆打工,但因与同乡的愚连队青年打架而被迫回家。如果说《キューポラのある街》中的吉永小百合始终是阳光、清纯的偶像形象,那么和泉雅子则带有阴暗的“妖妇”(Vamp)气质,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小恶魔”类型的偶像(这还是在她成为冒险家、为挑战北极点增肥之前的事)。
2. 《非行少女ヨーコ(不良少女洋子)》(1966年,降旗康男导演处女作)
这部三年后上映的电影则描绘了截然不同的不良少女形象。
洋子(绿魔子饰)高中退学后,投靠中学前辈武(荒木一郎饰)来到东京,在武工作的中华料理店当住店服务员,但很快又离家出走。在新宿游荡时,她被一群嬉皮士收留,以爵士咖啡馆为据点,逐渐沉迷于安眠药。她的社交圈包括从冲绳集体就业来的拳击手奥基(已故的东野孝彦)、说话受里受气的美容学徒纳隆(石桥莲司)、模特阿子(大原丽子),以及来自关西的富家子弟、高考复读生次郎(谷隼人)。洋子与次郎开始同居,但后来因爵士咖啡馆被警方搜查,纳隆回家继承家业,阿子靠父母关系找到工作,次郎则因安眠药成瘾而返乡。武成了小混混,洋子不愿接受他的帮助,最终沦为街头妓女。最后,次郎回来接她,在父亲的资助下,两人乘船前往欧洲。
影片的细节刻画十分扎实:洋子提着的“VAN”纸袋、可疑的媒体或时尚从业者(住在钢铁门公寓的花花公子)、前卫艺术家的生态,以及次郎房间里散落的《GARO》杂志。此外,石桥莲司(后来与绿魔子结婚)和已故的寺山修司的怪诞表演也为影片增色不少。
从出身阶层来看,洋子与若枝类似,都是乡下人。在中餐馆打工时,洋子曾对一群提着溜冰鞋的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女投去敌视的目光,她和武都对被骂作“乡巴佬”反应激烈。换言之,《非行少女ヨーコ》中,洋子、武和奥基(来自冲绳,自称“只吃过红薯和苏铁”)的背景与纳隆、阿子、次郎等人截然不同。
然而,与在极度贫困或福利设施中长大的若枝(她将三郎送她的普通裙子视若珍宝,始终穿着朴素)不同,洋子长着一张“叛逆脸”,很快就穿上了最前卫的时尚服装,融入嬉皮士群体。此外,《非行少女》中的不良形象要么是典型的小混混愚连队,要么是背负经济困境或复杂家庭背景的少管所同伴;而《非行少女ヨーコ》则描绘了包括富家子弟在内的整个嬉皮群体的不良行为。
进入70年代后,梅宫辰夫的“不良番长”系列片、大信田礼子的“ずべ公番长”系列片、池玲子和杉本美树的“女番长スケバン”系列片、梶芽衣子和和田アキ子的“野良猫ロック”系列,以及若松孝二导演的《新宿マッド》等电影陆续登场,其中不乏商业成功的作品。这些电影中出现了身穿皮夹克的“暴走族”(バイカー)风格的不良少年。不过,这些作品更多是荒诞无稽的幻想,在反映时代与风俗的真实性上,远不及前述两部电影。
无论如何,我们可以确认的是,60年代的不良与非行少年的形象主要表现为:
穿学生制服的“番长(校霸)”“スケ番(飞女)”
街头游荡的“愚连队(童党)”“チンピラ(小混混)”“ズベ公(骚货)”
“太阳族”“美雪族”(受石原慎太郎《太阳的季节》影响的颓废青年)
“嬉皮士”(从战后的夏威夷衬衫到类迷幻风格的装扮)
而“洋基族”一词此时尚未出现(关于战后青年文化与风俗的更多内容,可参考拙著《族の系譜学》)。
另一方面,以1967年的大阪为舞台,描绘不良少年间抗争的作品是《ガキ帝国(少年帝国)》(1981年,导演:井筒和幸)。
尽管这当然也不是实时记录的纪录片,但正如佐藤忠男在《艺术剧场145号》(日本艺术剧场协会1981年刊行,第9页)中所述:“这部电影中描绘的不良少年团体火拼似乎存在现实原型。井筒导演从五年前开始构思,反复采访了当时不良少年的OB(老成员)”,因此该作品的时代考证是值得信赖的。
主人公是混迹于南区一带、出身于布施市(现东大阪市)的龙(岛田绅助饰)、千保(已故松本龙介饰)、健(已故赵方豪饰)——龙是少年院出身,千保和健最初是高中生,但后来退学。健的本名是金田健一,但“金田”被认为是通名——这“恶棍三人组(ゴンボ)”。他们不隶属任何组织,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却与暴力团干部小野(上冈龙太郎饰)支持的北神同盟首领“明日之乔”高常胜(升毅饰)——龙在少年院的同伴,同时也是健的朝侨同胞——以及服部(北野诚饰)率领的南区希望会等势力反复发生冲突。健因同胞“钱钱”被改造手枪误射杀害的愤怒,将希望会的服部送进医院。失去头目的希望会残党转而投靠龙和千保。两人为了对抗北神同盟,同意与原希望会成员们组建“和平会”,但健坚持独来独往(“希望会”“和平会”的名称来源于香烟品牌)。最终,龙、千保与北神同盟在大阪南港激烈冲突,迎来悲惨结局……
在这部作品中,仍未出现“ヤンキー(洋基族)”一词。尽管可以零星看到后来被称为“洋基族”的时尚元素——例如类似如今“腰バキ”的微喇裤、统一的针织衫、抹发胶的リーゼント(飞机头)发型,以及“ボンタン(宽松裤)”——大腿部分多褶皱且宽松、裤脚收紧的变形裤——搭配细腰带等。然而,这种风格在本片中被称为“スカマン(斯卡曼)”。
例如,三人组的女友京子——穿着朝侨学校的制式赤古里裙韩服与高常胜约会——在保龄球场因漫长的等待时间与忙于打工无暇理睬她的龙而焦躁,嘟囔着“要么找アイヴィー(常春藤风),要么找斯卡曼入伙吧”的场景。此外,全身黑衣、略似曼波裤的裤子搭配“便所下駄(厕所木屐)”咔嗒作响、口袋里硬币哗啦哗啦响着走路的“钱钱”等人,被希望会一伙嘲笑为“斯卡曼的残次品”。另外,和平会的制服是类似Van夹克的Swing Top,这也传达出当时“常春藤风格(アイヴィー)”同样是不良少年时尚的一种。
那么,“斯卡曼”究竟是什么呢?在以东京为中心记录当时年轻人风俗的书籍中,有如下描述:
“1968年秋 —— 另一股逆流正从不良青少年群体中悄然兴起。…… 横须贺曼波族(ヨコスカマンボ族)便是其中代表。…… 男孩子们用发油将鬓角梳得整整齐齐,刻意抹上润发油定型。女孩们则以鲜艳的大红唇为标志,眉毛修成细细的挑眉,茶色眼影格外浓重。她们穿着黑色内衣、花色比基尼,用吊袜带吊起长筒袜。总之,在迷你裙、连裤袜、中性风等潮流席卷社会的当下,他们试图寻回失落的阳刚之气与阴柔之美。那是汤姆・琼斯、玛丽莲・梦露、珍・哈露的世界 —— 充满性感魅力的时空。”
(今井俊博《生活时尚考(生活ファッション考)》青友书房,1974年,第12页)
“斯卡曼族讨厌新宿,他们聚集游荡的据点是涩谷。/从 1968 年秋左右开始,这个群体愈发引人注目:窄脚的横须贺曼波裤、深蓝色运动衫,稍转凉便套上黑色西装外套,到了冬天则在西装里裹上围巾。除了灰色曼波裤,还有带补丁口袋的高尔夫裤,或是滑雪用的弹力裤等改良款。/女孩们穿着中长裙,搭配袖口有两道白或红条纹的深蓝色针织衫。/鞋子则五花八门 —— 粗革皮鞋、随意蹬着的运动鞋,或是凉鞋风格的款式。/他们是聚集在涩谷 VAN、新宿雷鸟等店铺的不良团伙”。
(今井俊博《街头的考现学(街の考現学)》诚文堂新光社,1970 年,233 页)
这类斯卡曼·长窄裙族(ロンタイ族),与另一股反社会势力——留长发的“全共斗武斗派迷幻族(全共闘ゲバゲバサイケ)”所代表的接受高等教育的青年人的“自我标榜文化”形成鲜明对比,是完全属于上不了大学的年轻人的“直感本能型文化”。再从今井的著作中摘录一些不良少年形象描述——推测为1960年代末至1970年代中期:
“飞机头——夏威夷式发型,发胶与发蜡并用,MG5发油搭配古龙水令头发油光发亮。过去留鲶鱼般细胡须,如今鬓角是重点。/绝对不碰那些上了大学的长发青年的东西:不佩戴金属戒指,拒用皮革。将BVD内衣背心外穿,搭配纯黑或白围巾。裤子窄腿化,如今裤脚宽18~19厘米,反折1厘米。多穿人字纹裤。与夹克绝配。关西靴、越共鞋、雪屐、厕所木屐亦常见。比起四轮更爱机车,且多为借来之物。为吸引女性刻意强调男子气,抽短支Hope牌十支装香烟,点苏打水时要用缎纹杯子。与“ヤーさん(混混)”“援军(应援団)”关联深厚,另有“ヨーラン(不良少年爱穿的加长学生服)”“チョーラン(也是指不良少年爱穿的加长学生服)”及“ボンタン(宽松裤)”。隐语极多,如“タンベ(卷烟)”“オートン(出租车)”“ヤリセン(一千日元钞票)”“マセマン(万元钞)”“タメをはる(公平对决)”等。/成员涵盖下町工业高中、商业高中一至二年级生,至十九岁左右的“ママ(大姐头)”。亦有川崎、蒲田等地工人”
(《生活时尚考(生活ファッション考)》,第189~190页)
据图示,“关西靴 (関西グツ)”似乎是类似鞍脊鞋(サドルシューズ)的皮鞋。这幅飞机头造型插图的注释包括“后梳定型”“仅前部烫发或逆立,打理精心”“手插口袋让零钱叮当响”等,不难想象这正是斯卡曼(及其后继者)的风格。这种风格不仅限于穿“チョーラン(加长学生服)”的学生,还包括川崎·蒲田的工人,似乎与嬉皮士、学生(活动家)等中产阶级“长发族不碰器物”的群体形成对照。
无论如何观察,这都与后来广泛称为“洋基族”的风格极为接近。此外,在神户度过青春、以关西为基地持续笔耕的已故作家中岛らも也在《西方冗土》(集英社文库,1994年,第34页)的《洋基族的衰落之势》一文中写道:“在被称为‘洋基族’之前,他们被称为‘斯卡曼’。这是‘横须贺曼波(ヨコスカマンボ)’的缩写,应是昭和三十年代(1955-1964年)的词汇。……换言之,即便名称更迭,那些用头发造出‘帽檐’、吊儿郎当游荡的一族,自战后便一脉相承地存在着”。
既然这种被戏称为“帽檐族”的风格本质仍是飞机头,且以与美军渊源深厚的横须贺命名的“斯卡曼”为前提,那么“ヤンキー(洋基族)”原本无疑就是“Yankee(美国佬)”。在此需确认的是:洋基族时尚并非关西本土风格,且似乎是在1970年代逐渐普及开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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