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冰菓》第十九集名为“心里有数的人”。在这一集中主角折木奉太郎仅凭学校广播的一句话便推理出了事件全貌,堪称整部动画推理元素最足的一场戏。而原著作者米泽穗信在谈及《心里有数的人》这本短篇的创作过程时,承认受到了哈利凯莫曼的《九英里的步行》的启发。
哈利凯莫曼是位美国古典推理作家,其笔下的犹太教拉比斯莫尔,与切斯特顿所创作的布朗神父,或许是他们宗教界最牛逼的两位侦探了。(希望日后能看到哪个大佬写个穆斯林侦探,这样就能组成“耶路撒冷三巨头”了)
1947年,还是普通教师的哈利凯莫曼凭借《九英里的步行》成功入围《奎因推理杂志》举办的短篇小说大赛决赛圈。这篇不到四千字的小说有着清奇的脑洞和严谨的逻辑,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其所有推理都基于短短一句话:
步行九英里不是易事,尤其在雨中。
下面是小说全文,感谢豆瓣网友@姨阵淋光孕气生的翻译,本人就做了点微小的润色工作。
在优秀政府协会的晚餐上,我用一席发言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傻蛋,而且第二天在蓝月餐厅吃早饭的时候,尼克•威尔特再次将我逼入绝境。蓝月是我们都会偶尔用餐的地方,因为在那里可以享受到滔滔不绝的高谈阔论。回头来说说我那篇糟糕的发言,那是我事先准备好用来抨击我的前任在检察官办公室如何应付媒体的一个声明。遗憾的是,这将我自己暴露在他机敏迅速的反驳之下,而且立马让我显得在知性上有所欺瞒。在政治舞台上,我是个新手,离开法学系仅仅几个月就成为了革新党的检察官候选人,这使我说话时常陷入绝境并歇斯底里,不过,尼克•威尔特——一个从不改变自己教学方式的家伙(他是英国语言和文学教授),他以同样歇斯底里的语气对我的境况打了个比方进行回应——他根本不会考虑一个大学二年级学生对学期报告的额外延长请求,“那是毫无理由的。”
虽然他只比我年长两到三岁,然而在他40岁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几乎完全如同极具威慑力的校长与愚笨的小学生了。不过看在他由于花白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而显得比实际年龄老很多的份上,我也就忍了吧。
“亲爱的孩子,”他咕哝着,“虽然人类智慧几乎是不可能离开推理的,但绝大部分的推理是完全错误的,尤以法律职业为甚,因为推理的意图不在于发掘说话者试图表达的东西,而是他们试图隐瞒的。”
我拿起账单,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桌后走出。“我猜你是在说法庭上证人的交叉质询吧?可是我也要提醒你一旦推理不合逻辑,对面的辩护律师肯定会站起来反对。”
“你别以偏概全,”他反驳道。“推理可以是合乎逻辑并仍是错误的。”
他跟着我来到收银台。我付了自己的账单,焦躁的等着他。他正摸索着一个过时的装零钱的钱包,一枚一枚的掏出硬币摆在柜台上,结果发现不够。于是又轻叹一声拢回钱包,从夹层取出一张钞票递给收银员。
“给我一个10到12个单词组成的句子,”他忽然说,“然后我将建立一系列推理的逻辑链——而且是你构造句子时根本想不到的逻辑。”
这时,其他的顾客过来了,考虑到柜台边空间不够宽敞的我就跑到外面等他,他好半天才跟着结完帐。此时的他误以为我还紧挨着他身边聊天,这让我有点窃喜。
当他和我一起走在人行道的时候,我向他发难,“步行九英里不是易事,尤其在雨中。”(A nine - mile walk is no joke, especially in the rain.)
“不,我也不认为是件易事,”他心不在焉地附和。紧接着他忽地停下脚步,用锋利的眼神望着我。“你刚才在说什么鬼东西?”
“这就是你要求的一个句子——刚好11个单词,”我强调着,然后边掰着指头边重复这句,“你认为如何?”
“你说这就是我要求的那个10到12个单词的句子?”
“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想到了呗。现在轮到你了,我想见识见识你的推理。”
“你还当真了?”他那双蓝眼睛闪着顽皮的光芒。“你真的要我推理?”
我有些生气,因为提出挑战的人是他,而当我接受之后他又立马变得不严肃起来。
“好的,”他温和地说。“没必要动气,我应战就是。唔,让我想想,那句子是怎样的来着?‘步行九英里不是易事,尤其在雨中’。似乎挺符合要求的。”
“很好。”他说话的声音变清脆了,这是他在思索问题时的表现。“第一个推理:说话者愤愤不平。”
“这个我同意,”我说,“尽管这看起来根本不算推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句子本身的暗示。”
他不耐烦地点头。“下一个推理:这场雨无法预料,否则你会说。‘在雨中步行九英里不是易事’,而不会使用‘尤其’这个词来表达一种事后产生的想法。”
我不以为意,他看起来有些踌躇,于是我不再继续纠缠。
“下一个推理:说这句话的人不是运动员或者常年户外活动的人。”
“还是‘尤其’这个词的问题,”他说。“说话者没有说雨中步行九英里不是易事,而只是说步行——重点是距离——不是易事。事实上,九英里并不是什么令人却步的长途。18洞的高尔夫球场就已经是它的一半了,而高尔夫是属于老人的运动,”他狡黠的补充道,“我自己也玩高尔夫。”
“听起来不错,在一般情况下没问题,”我说,“但是还有其他可能性。例如说话者可能是丛林游击兵,那样的话,九英里真的就是一场远足,无论下不下雨。”
“是的,”尼克不无讽刺地说,“说话者说不定还是瘸子呢!要那样想的话,说话者也可能是个正在写博士论文的研究生——正在尝试罗列所有无聊的可能性。考虑到此,在继续推理下去之前,我不得不做一些假设。”
“记住,我面对的是一句真空中的话,根本没有语境不是吗?我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说话的背景如何。而通常情况下,一句话总需要有具体情境支撑。”
“首先,我要假设说话者的意图并非调侃,即说话者谈论的是一场他真实经历的步行,而且步行的原因并不是跟人打赌或类似的东西。”
“那么,如果你认可以上假设,就将不得不接受我刚才那个推理:说话者不是运动员或者户外活动者。”
“我的下一个推理是这场步行发生在深夜或者凌晨——或者说介于午夜12点与早晨5、6点之间。”
“考虑下这段距离——九英里。我们身处人口稠密的城区,随便选一条路,在九英里以内一定会有社区。哈德雷在五英里之外,戈尔顿十一英里,东戈尔顿只有八英里,事实上在到达戈尔顿之前就先到东戈尔顿了。沿着戈尔顿路,有很多公交车,所有高速公路也都处于良好运作状态。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才可能在雨中步行九英里?只能是深夜或凌晨——没有公交车,私家车也不会在高速公路上随便搭载陌生人。”
尼克同情地笑道,“你觉得大白天在高速公路上徒步和搭载某种公共交通工具相比,哪个更惹人注意?”
“那再考虑下这个:他处于正在前往而不是离开某个市镇的途中。”
我点头,“我也认为这很有可能。如果他在镇上,他很可能安排好了某些交通工具。这是你的推理依据吗?”
“一部分是,”他说,“但在距离这一点上还有一层推理。记住,这是九英里的步行——是个准确的数字。”
典型的教师式愠怒再次涌上尼克的脸,“假如你说,‘我经历了一场十英里的步行或者一百英里的旅程’,我都会认为你实际上经历的是8至12英里或90至110英里。换句话说,10和100都是约数,当然也许你真的刚好走了10英里。但如果你说你走了九英里,我就有合理依据推断你的确刚好走了这个数。而从已知点到某城市的距离和从某城市到已知点的距离相比,前者的准确可能性大得多了。打个比方吧,随便问本市的某个人,布朗农夫住的郊外农庄离市区有多远,如果他认识布朗,他可能会说,‘三到四英里吧。’但你要是问布朗农夫自己,他住的地方距市中心多远,那他会告诉你‘3.6英里’——因为这是他多次通过车上里程计得到的结果。’”
“这逻辑太薄弱了,尼克,”我抱怨道,“但考虑到你前面的推理,既假设这人是从城市出发,那么他多半会弄个交通工具,这么想就合理了。”
“我才刚开始呢,”他得意地说,“我的下一个推理是说话者将前往确定的地点并且必须在特定时间抵达。不过不是基于以下这些情况:车子半途熄火、老婆临产或者有人试图强行闯入私宅而寻求他的帮助。”
“噢,得了吧,”我说,“第一个‘车子熄火’是极可能发生的情况,而且也可能是通过察看车的里程数而得知精确的距离。”
尼克摇着头说,“与其在雨中步行九英里,他还不如缩在汽车后座睡上一觉呢,或者至少呆在自己的车边上等待其他路过的车子。记住,这可是九英里,步行的话得花不少时间呢!”
他点点头,“至少四小时,更别提天还下着雨。我们已经得出步行的时间是在深夜或凌晨。假设他在凌晨一点熄火,他到达目的地时至少五点了——天都要亮了。路上的过往车辆开始逐渐增多,稍晚一些公交车也会出现。事实上,首班巴士五点半左右就到费尔费尔德了。再说了,就算他需要寻求帮助,也不用走完全部路程——完全可以就近找个电话亭。因此他一定是此前就有明确的约定,地点约在城市内,并且约定时间至少要早于凌晨五点半。”
“那他可以提前到达指定地点然后在那里等着啊,”我提出异议。“他可以乘末班巴士并于深夜一点左右到达,接下来原地等待。可事实上他是在雨中走了九英里,而你又说他并非运动员。”
不知不觉我们到了市政厅,我的办公室所在地。基本上每一次始于蓝月的讨论都会在此终结,但这次我对尼克的推理产生了兴趣,于是提议上楼再聊几分钟。
坐下来之后我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按照你的假设为什么那人不能提前到达约定地点然后原地等待呢?”
“他是可以这么做,”尼克反驳。“但既然他没有这么做,我们就得假设他要么是被某事给耽搁,没赶上末班巴士。要么就是在等待信号,比如电话。”
“还可以更精确一点。记住,走完这段路要花至少四小时。末班巴士零点三十发车,如果他没赶上这趟车就说明他不可能在四点半之前抵达目的地。另一方面,假设他乘坐早上的首班巴士,那五点半左右就能抵达。即是说他的约定时间介乎四点半到五点半之间。”
“你的意思是如果约定时间早于四点半,他将乘坐末班巴士,而如果晚于五点半,他将乘坐首班巴士?”
“非常正确。还有一点:如果他是在等信号或者电话,那信号不能晚于一点太多。”
“对,这个我也想到了,”我说。“假设约会定在五点,而步行要花四小时左右,那么一点钟正是他出发的最后时限。”
尼克再次点了点头,随后陷入沉思。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不想打断他的思考。墙上有一张国家地图,我走过去研究起来。
“你是对的,尼克,”我越过肩膀指着地图,“费尔费尔德方圆九英里以内不可能没有市镇。费尔费尔德就处于一堆城镇的中央。”
他走过来和我一起研究地图。“不一定非得是费尔费尔德,”他平静地说,“你知道,也有可能是任何一个他不得不去的偏远小镇,说不定是哈德雷。”
“华盛顿飞行者号列车大约会在那个时候因为要加水而在哈德雷停靠,”他平静地说。
“也对,”我说。“许多个失眠的夜晚,我都能听见那辆火车的声音。我听见它进站的声音一两分钟后,教堂的钟就敲了五下。”我回到书桌前翻看列车时刻表。“飞行者号晚上十二点四十七分离开华盛顿,早上八点抵达波士顿。”
尼克仍然在研究地图,他用一支铅笔比划着上面的距离。“哈德雷到老萨姆特旅馆刚好是九英里,”他说。
“老萨姆特旅馆,”我说。“但这就颠覆了你的整个理论。在那里和在城里一样可以弄到交通工具。”
他摇头道:“车都停在围墙里,你还得找个服务员带你进门。服务员对在那个点取车的客人想必会印象深刻,哈德雷的百姓可相当保守。他说不定是在酒店房间里等电话,等一个从华盛顿打来的,关于飞行者号上某乘客信息的电话——或许是车厢和卧铺号之类的信息,接着他很可能溜出旅馆,步行前往哈德雷。”
“趁火车加水时溜上车并非难事,如果他又知道车厢和卧铺号……”
“尼克,”我意味深长地说,“作为制定经济纲要的改革派检察官,我准备浪费纳税人的钞票了,我要给波士顿长途电话局挂电话。真他妈荒唐,这太疯狂了——但我就是要这么干!”
他小小的蓝色眼睛开始闪光,一边用舌尖湿润着嘴唇。“干吧,”一边哑着嗓子说。
我将电话放回原处。“尼克,”我说,“这可能是刑侦历史上最伟大的巧合:有个男人在卧铺上被杀了,就是昨晚零点四十七分来自华盛顿的火车!他死了大约三小时,那时列车正好在哈德雷。”
“我想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尼克说。“但你说这是个巧合就不对了,不存在巧合。我再问你,这个句子是打哪来的?”
“不可能!这不是随随便便浮现在脑海里的句子。如果你有我这么长时间的写作教育经验就会知道,当人被要求说一句大约十个单词的话时,一般会说‘我喜欢喝牛奶’这种话——可能再加些修辞语‘那对我身体有好处’之类的。你给的这个句子绝对是特殊情况。”
“可是今天早上直到在蓝月碰到你之前,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
“我结帐的时候你不在我身旁,”他犀利地说。“你在路边等我的时候没有遇见任何人么?”
我猛摇头。“你出来之前我在外面就待了不到一分钟。只有两个男人在你找零钱的时候走进饭店,其中一个撞到我了,当时我……”
“我想是的。对,他们在聊天,而且全神贯注地专注于彼此,所以才会没注意到站在柜台前的我,否则我也不会被迫走到店外头了。”
“你认为凶手就是他们?”我急切地问。“我想我再见到他们肯定能认出来。”
尼克眯起眼睛。“可能吧。至少有两个人——一个人在华盛顿跟踪车上的被害者,记下他的卧铺号码,另一个则在这里守株待兔,伺机而动。然后从华盛顿来的那人很可能就在这下了火车。如果是图财害命,那他们到这里或许是为了讨论分赃事宜。如果只是谋杀,那他很可能就是在这付凶手工资。”
我伸手去拿电话。“我们从蓝月出来还不到半小时,”尼克继续道。“他们两个才进店不久,那的上菜速度又慢,其中一个步行九英里的人肯定饥肠辘辘,而另一个从华盛顿来的家伙则坐了过夜火车。”
“逮到罪犯的话就立刻给我打电话,”说完我挂上电话。
等待的过程中我们一言未发。我们在房内来回踱步上,不敢正视对方,几乎就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终于,电话响了。我拿起听筒凝神聆听,然后说,“好的,”接着转身对尼克说:“其中一个试图从厨房逃跑,不过守在屋后的警官逮住了他。”
“看起来这证明了我推理,”说着,尼克露出了冷冷的浅笑。
他看了一眼手表。“上帝,”他惊呼,“今早我还打算早点开始工作呢,现在时间全都浪费在跟你扯淡了!”
我带他来到门口。“噢,尼克,”我叫住了他,“你本想证明什么来着?”
“你笑什么?”他急切地问,话音未落,他自己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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