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我们因何能在这样一部作品中深受感动?电影背后那只无形的手是如何引导观众们的情绪?无法忘记的东西,不能忘记的东西,你的名字,究竟是什么?
《你的名字》在国内上映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这个隔日无新的社会里它已然不是什么吸引人眼球的话题了,不过今天因为某个契机,我还是想把这个去年年末的话题之作拿来聊聊。
机核当中不乏对这部动画的独到见解和深入分析,前人之述备矣,我若是在半年之后再丢出些泛泛之论未免遭人耻笑,那么今天我就以《你的名字》里的一首插曲《スパークル》(花火)为核心,谈一谈由这首曲子引导的动画高潮部分的情绪曲线问题。
毫无疑问的是,RADWIMPS的配乐是《你的名字》这部作品中的点睛之笔,同时也反映了导演新海诚先生强烈的个人风格——那便是对音乐与剧情相结合的强烈执念。无论是秒五中的《one more time one more chance》,还是言叶之庭里的《Rain》都给观众们带来了极大的感官与情感上的刺激,新海诚也因此有了MV导演之名,这一外号除了是在诟病他过去作品剧情孱弱之外,也是对他音乐的把控力的一种赞美吧。
回到《你的名字》。在众多的配乐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首《スパークル》,中文译名叫《花火》。这首曲子开始于动画的1:22:15,终止于1:32:30,去除中间短暂的一段空白后,一共是8分57秒。
看过电影并且还留有印象的读者应该会记得,这段时间恰好是剧情上三叶与泷分别后拯救村庄的一段,整部电影的最高潮。(这里解释一下,有人可能认为最高潮是影片结尾二人的再会,但是从一个故事的完整性上来说,我习惯把这一部分称作高潮。)
也就是说,新海诚把一个电影最重要的高潮部分放在这样一首BGM下,松弛有度地缓缓道来。就最终影片呈现的效果来讲,我认为是十分成功的。而这样的成功,却是构建在一个普通观众不易察觉的, 情绪曲线 的精妙掌控之下。
如图所示便是一条常规剧本的情绪曲线。其中横坐标是 电影的时间轴 ,纵坐标是 观众的 情绪高低。从图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常规的剧本,它要带给观影者的情绪感受是波澜起伏,逐级向上,并在临近结尾达到最高峰,最后缓缓降低。这样的观影体验很符合我们所说的跌宕起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戏剧效果。
如果把它看成是一条简易版的《你的名字》的情绪曲线,那么我在图上用红点标出了ABC三个点,他们分别是剧情的次高潮,低谷和高潮。看过电影的人不难想到,A也就是次高潮对应了剧情中男女主角黄昏之时相见的剧情,而高潮则是三叶与小伙伴拯救村庄到彗星碎片撞击地球。
那么问题来了,B点所代表的低谷呢?有的人会说,能不能不要这个低谷,从A直接上升到C呢?我的答案是可以,而且剧本上很容易实现。但这样的做法存在着巨大的问题,试问大家,是AC两点的落差高,还是BC两点的落差高呢?显然是后者。大跨度的情绪波动可以留给观众更加深刻的观影印象,从而提高影片的表现力,反过来说一直高昂的情绪则有可能会导致观众的审美疲劳,使高潮的表现力下降。
我们不妨来举一个例子,一个拳击手用一套快速的连续拳将对方击出了破绽,此时如果要求他下一击击倒对手,那他势必要收回拳头,向后蓄力给与对方致命一击。在剧本中,这个B点就如同拳击中的蓄力动作,看似是退,实则是为更大的爆发打下基础。
明确的B点的重大意义之后,我们就一起来看一下新海诚是怎么处理这个B点的。
要创造一个低谷,那么首先要创造一种情绪上的下落感觉,具体到剧本中就是要让角色产生挫折或者意外。
在电影中,新海诚处理这一下落的方法是让女主角没能在男主角手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这一处理同时也为二人在之后很久不能相见埋下了伏笔,可谓一举两得。当那支笔突然凭空落下的一刻,相信每一位观众都或多或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吧。
随后男主一个人不断对着夜空念出三叶的名字,叫了几遍之后他捡起马克笔,正准备在自己的手上写下那个人的名字,然而下笔之时他的手开始颤动,记忆中那个人的名字也开始逐渐模糊和远去。
以上便是新海诚对下落的处理方法,通过对男女主角相遇而又分开的失落感来造成观众情绪的陡然下降,并在泷忘记三叶名字的那一刻达到最低谷。这部分整个看起来相当流畅,既没有剧情的割裂感,也没有那种“为低谷而低谷”的刻意感。
至此,女主返回自己的世界,男主却忘记了女主的名字,观众的心情再次陷入了紧张和失落的低谷,接下来就是如何快速地引导将观众情绪向上,并在高潮点集中爆发出来了。
处理一个剧本如何由低谷走向高潮并非易事,很显然,导演不能突然从银幕中跳出来对观众们说:
“好了米娜桑,我知道大家都很失落,但电影马上要进入高潮了,所以请大家打起精神哦!”
因此,导演只能通过剧情的推进慢慢将观众情绪拉回来,然而具体到《你的名字》里面,这一“上升”的动作变得难度更高,原因有两点:
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新海诚选择了最具有他个人特色,同时也是我认为最好的一种解决方法。
男主跪在地上,马克笔的笔尖贴在手心却迟迟未动,那个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名字此时却成了一片虚无,他迷茫而又无助,浑身颤抖着说到:“你是谁?”
但我们的男主的眼神马上又恢复了坚定,他明白即使记忆中的名字已然远去,但是心中的这份悸动却是真真切切,他是来救那个人的,他想要让那个人活下去,那个无法忘记又不能忘记的人。他对着远处的天空不断回忆那个人的名字,记忆却同碎片一般无法捉摸。
随着这个坚强的男人眼中第一次流出泪水,镜头逐渐拉远,野田洋次郎那忧郁中透着淡然的嗓音响起:
“まだこの世界は 仆を饲いならしていたいみたいだ 望み通りだろう? 美しくもがくよ
这个世界似乎还想将我驯服
那就如你所愿
我会漂亮地挣扎到底”
这一段的演出,我除了牛逼二字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词语可以形容了。从前奏响起,男主的内心由迷茫转向坚定,为了回忆起那个人的名字,男主与现实,与记忆,与命运做了极大地挣扎。此时歌声响起,暗示了男主挣扎到底的决心,同时镜头切回女主那边,女主也重复着男主的名字,两个人这种超越时空的执念被一首轻柔的乐曲融合在一起,将希望传递给了银幕前的各位,观众情绪自然马上回升,准备迎接最后的高潮部分。
三叶在努力着,BGM却依然不紧不慢,像是在诉说一段往事,那是一段关于相爱的故事,没有生离死别,也没有命运阻拦,一切都好像是顺理成章,一个人喜欢上另外一个人原来就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事,这是三叶的祈愿,也是泷的执念。
乐曲的旋律慢慢由缓慢转向欢快,到变电站被炸毁,镜头拉远村子的灯火逐渐消失达到第一个高潮,随后重复上述的转变,到彗星分裂达到第二个高潮。
之后乐曲进入了一段很长时间的空白,在此期间三叶也忘却了那个人的名字,迷茫的她不慎摔倒在地上。她回想起了两人的约定,缓缓打开紧握的右手,那个本该写着重要的名字的地方却如是写着:
愛し方さえも君の匂いがした
连恋爱的方法也散发着你的味道。
简单的三个字就给与了这个女孩莫大的希望与信心,她重新站起身子去完成她最后的使命,此时她的眼里已没有半点迷茫。随后镜头切换到天空,乐曲也来到了最后的高潮,剧情的紧迫和感情的纠葛在此处合为一线,无数的流星碎片闪耀着光辉掠过地球,其中一片穿透大气层最终落向了地面。
很久之后,我在一个烈日当空的下午再次听到了《スパークル》的旋律,恍惚间又回到了在电影院里深受触动的心情,一个二十岁的大老爷们差点掉了眼泪,说来也是挺不好意思的。
对于电影,不同的人收获不同的感动,有着不同的理解,这背后是是每个人拥有的不同的经历,怀抱着不同的信念。这些经历和信念会伴随着我们,在生活的情绪曲线上起起伏伏。
但这些我们无比珍视的东西,也可能在渐渐地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如同珍视的那个人的名字一样,在记忆的彼端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所热爱的游戏,阅读,写作,也会在未来某一天变得可有可无;那种看到那个女孩时的冲动,全心全意喜欢上某个人的感觉,终有一天也会烟消云散。那时候我会嘲笑着自己的幼稚,提到“爱情”和“理想”会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我所真正恐惧的这些东西终将会到来。
不过想那么远也是枉然。过去的事已经发生,未来的事还未发生,真的有那一天,我也会来到我情绪曲线的最低谷,只愿此时能有旋律响起,尽管可能苍白无力,但我还是希望能漂亮地挣扎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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