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中的人文关怀——对传统与现代融合共生的美好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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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去年上映的《你的名字。》在票房和口碑上可谓是获得了双料丰收，这部关于“恋爱与奇迹”的故事展现了新海诚对一贯擅长的爱情题材的把控。相较于新海诚之前的作品，本作对爱情的描写似乎更为自然，褪去了前作中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异样感，这是因为本作的爱情依托于更为宏大的主题，在单纯的恋爱故事之外新海诚试图为观众带来更多——对传统与现代文明相互联系、相互融合的美好愿景。
糸守的神话
为了表现这一“融合”，影片中设置了大量的二元对立，首先谈谈糸守神话中展现的天地（或者说人与自然）的对立。

关于糸守的神话，影片中影片正面描写的部分不多，加纳新太撰写的《你的名字。Another Side: Earthbound》中可以找到更多材料。宫水神社祭祀的是倭文神建叶槌命，“倭文”是一种布的名称，建叶槌命是《日本书纪》中提到的纺织之神，这与宫水一家精通组纽编织技术是紧密相关的。根据日本神话的记载，建叶槌命曾奉命降服代表星辰的神明天香香背男。建叶槌命和天香香背男虽然都属于天津神，但天香香背男对诸神的叛逆又给他平添了几分国津神的气息。（注：国津神是日本原初的神，天津神是后来击败国津神统治日本的神）三叶的父亲宫水俊树曾研究过糸守当地神话传说，得知了纺织神编织结绳打败恶龙的故事。糸守在1200年前曾遭受陨石灾害，彗星的形状在古人的想象中很自然会与龙的形象联系起来，这一历史事实在后世被神化，成为当地传说。这一神话叙事展现着人与自然的对立关系，人类通过文化（编织技术）对自然（陨石灾害）进行征服。宫水家历代巫女都被赋予了特殊的力量，为的就是在1200年后拯救糸守。神话中建叶槌命与天香香背男之间的对立正是三叶与彗星提亚马特之间的对立，这一神话也暗示了三叶最终将拯救糸守。值得一提的是提亚马特作为巴比伦神话中的混沌之母有着与天香香背男类似的经历，提亚马特在艺术家笔下也常以龙或者大蛇的形象出现，她被新时代的神马尔杜克和恩利尔诛杀，这一神话也经常被神话学家解释为人类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对自然的改造。

影片中人物的对立
影片开头部分宫水家的喇叭中传出了镇长选举的播送通知，宫水一叶在无言中迅速拔掉了播音喇叭的插头，两人间的对立已经一览无余。宫水俊树和宫水一叶分别象征着对传统的背离和对传统的坚守。宫水俊树放弃继承神社转而投向政治，这是对传统（神道信仰）的否定，对现代文明的肯定。他认为只有通过财政改革等现代的、理性的手段才能发展糸守。宫水一叶则是传统的坚定拥护者，支撑传统的实际上是一种感性的思考方式，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与现代文明理性思维截然不同。影片中宫水一叶曾抱怨糸守的学校教育忽视传统，并对宫水俊树参与政治大为不满。在制作结绳时她曾提到“要试着倾听纱线的声音，像这样一直挽线，人和纱线之间就会产生感情的交流。”这是多么浪漫的台词，这样的话语只会出现在以感性方式思考之人的口中。

三叶的父亲宫水俊树自身前后的身份亦有着明显的对立关系，但影片中对此着墨不多，外传小说《Earthbound》填补了这一空白。宫水俊树最初作为一个民俗学者前往糸守进行研究，他为当地传说所折服，并与身为传统象征的巫女宫水二叶结婚并继承神社，实现了对传统文明的皈依。但是，二叶的死让俊树觉得自己被传统背叛。宫水二叶是一名超脱于俗世的女子，她在糸守几乎被当作神看待。二叶在临死前拒绝现代医学的治疗，只是一味地说“这是自己的归宿”。“直到最后，他都无法完全接受二叶已病逝的事实，总觉得是什么人蛮横地从他的身边夺走了二叶。他想找一个人为这种蛮横负责······最后他找到的是在糸守镇‘水面’之下的漩涡——以宫水神社为中心形成的统治力量”，于是这个被神背叛的男子放弃继承宫水神社转投政治。在影片的最后，三叶坚毅的眼神让他回忆起了妻子二叶的遗言：“这不是永别”，宫水俊树醒悟了，成功将受灾情况限制在最小范围。一度转投现代文明的宫水俊树最终屈服了，他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女儿，这一信任不是源于他投身的现代文明，而是一种对传统感性思维的回归。

作为主角的泷和三叶之间的对立更是典型。两人最初完全来自不同的世界，在灵魂的交换的过程中逐渐相互理解。泷生活在东京，过着一种快节奏的现代式生活。从影片中的表现来看，泷的一天从上学到放学后的娱乐再到打工，处处体现着“时间的紧迫性”，三叶第一次被交换到泷身体的那一天，影片多次给出有关时间的镜头就是为了表现现代东京快节奏的生活。三叶生活在偏远的小镇糸守，过的是慢节奏的传统生活。当影片以三叶视角叙述时，常常给人以一种悠闲的基调：课堂上洒下的和煦阳光，在山林间的跋涉，小镇夜间的寂静······两位主角的对立实际上象征了现代文明与传统文明以及与之相对应的理性思维与感性思维之间的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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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的黄昏（カタワレ時）
黄昏时在日本又被称为逢魔之时，白天将尽黑夜未至之时是非人之物出现的时刻。在原始分类中这种无法分类的概念经常会被视为不洁，被人们恐惧，这或许就是黄昏时的来历。由于非人之物会在黄昏时出现，这又意味着黄昏时破坏了不同世界的分界线。在人类学中，这种状态被称作“阈限”，阈限中事物的界限不在明晰，事物的关系趋于混乱，也正因为这种混沌的状态，阈限又被认为是新事物诞生的特殊环境。影片中的男女主角正是在黄昏之时打破了时空的隔阂相见，这或许是对两种文明相互融合的一个隐喻。被组纽联系起来的不只是泷和三叶，更是过去与现在。

传统与现代的融合
从影片中我们可以看到，生活在传统与现代社会中的人们都渴望一种新的生活。糸守的人们（尤其是年轻人）非常渴望现代社会，同学对神社仪式的鄙夷中无不透露着这一倾向，从敕使把咖啡自动售货机当做咖啡店的自嘲中也可见一斑，三叶那句“来生要作东京的帅哥”更可以算是糸守年轻一代的集体心理写照了。泷一开始虽然完全将糸守看做乡下地方，甚至在三叶的笔记本上大笔一挥写下了“这算什么人生嘛”。但随着对三叶的理解，泷也慢慢对糸守萌生了好感，在和奥寺前辈约会时，他久久驻足于名为《乡愁》的摄影展；影片最后在面试中泷也表达出希望建设出城市中让人感到温暖的风景的愿望，这正是泷心中乡愁的体现，尽管出生在繁华都市的泷并没有体验过所谓传统生活，但他知道自己的心被糸守牢牢抓住了。这是一个“围城”式的困局，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三叶和泷多次交换灵魂体验了对方的生活，在对方的世界，他们逐渐认识到了自己世界的不完整性，也逐渐适应了对方的世界。言下之意，两名主角作为传统和现代的符号证明了传统文明和现代文明之间的矛盾绝非不可调和的，两个世界能够融合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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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寻找着一个人。”这句台词在影片中多次出现，也呼应了标题《你的名字。》对“名字”的追问也反映了现代社会身份认同危机，20世纪60年代以来，人类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环境、政治、经济等各方问题，在失望之中人们开始批判现代文明。当不知道如何回答“我要到哪儿去”时，人们回头思考“我从哪里来”。涂鸦创作者们从原始壁画中汲取灵感宣泄自我，嬉皮士们高唱爱与和平超脱俗世，后现代主义思潮由是诞生。《你的名字。》中展现的对传统、过去的情愫一定程度上也受到了后现代主义的影响，但影片对这一主题的表述还是比较中立的，没有像一些作品那样一味抨击现代社会，叫嚣回归田园，而是设想了一条折中的道路。

爱情的本质在于寻找灵魂的另一半，泷和三叶在广阔的世界中最终找到了彼此收获了美好的未来。正如上文所述，两人在鲜活的角色之外也是鲜明的符号，对结局的安排似乎也体现出新海诚对未来的美好祝愿——人们将在传统和现代的融合中继续前进。

结语
陨石最终还是毁灭了糸守，但糸守的人们没有为村落陪葬。通过主角们跨越时空的奔走，过去和现在被连接在一起。或许糸守的毁灭象征着传统文明生存的土壤终将消失，但传统文明不会消失，那种感性的思维方式能为现代文明的理性增添光彩。人们总是期待生活中的奇迹，从随手转发的锦鲤到虔诚的宗教信仰，人们都在追求理性无法给出的答案。人类不应成为理性的机器，我们需要感性的滋润；人类也不能一味沉溺于乡愁，我们应立足现在，向未来进发。

最后引用一段《金枝》作为本文的结尾吧。
我们可以把迄今为止人类思想的发展比作为三种不同的纺线：黑线——巫术；红线——宗教；白线——科学交织起来的网。如果我们能够从头考察这一人类思想发展的网织物，我们就会看出他首先是黑白交织的格子花似的团，是正确与错误观念的拼缀品。顺着这拼缀品再往前看，就会发现它上面虽然还是黑白交织的格子图案，而在这织物的中心，宗教已经深深进入，有着赫然一片殷红色素。可是，随着科学白线愈来愈多地编织进来，它已逐渐黯然失色。这样编织和着色，随着织物的进一步展开，画面的颜色也逐渐变化。这同具有各种不同旨趣、相互矛盾趋向的现代思想状况正好相似。多少世纪以来一直在缓慢地改变着思想颜色的伟大运动在不远的将来仍将继续么？按我们刚才的比喻来说，在时间的十分活跃的织布机上命运之神将在这块织品上织出何等颜色呢？——J.G.弗雷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