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有关名监督:押井守的影评节目里、这之中也包括机核的电台节目中都有提到过,他曾经的一个漫改剧场版动画曾经引起原作者的巨大不满,甚至让他一段时间内陷入了失业状态,这部作品就是由劳模漫画家高桥留美子原作,原作粉碎机押井守负责监督的《福星小子剧场版2 绮丽梦中人》。
整件事还要从押井守的履历说起。51年出生的押井守在76年大学毕业后加入了曾孕育诸多强者的龙之子工作室,开始了自己的动画生涯。而他的名字开始为人所知是开始于他担任《福星小子》TV动画的监督。
(《福星小子》TV动画改编自高桥留美子老师的原作漫画,在高桥老师的漫长连载历史中位于“第一个十年”。其漫画本身是一个带有一点点科幻要素的现代后宫恋爱轻喜剧,整体气氛喧哗笑闹,欢乐无脑。)
不过那时的押井守还是个动画界新人,还没被贴上原作粉碎机的标签,而事实上他对原作动画化的改编还是相对中规中矩,剧情、人物形象等都相对的忠于原作进行再现。事实上TV版也一定程度上出现过内容顺序和原作不符,龙套角色性格变化遭到粉丝反感,露出过多被电视台训话等状况,不过相比之后押井干的事都还只是小意思。福星小子的TV动画在当时也有着不俗的收视成绩(全TV动画最高收视纪录27.8%),按今天的标准来说称之为霸权番也不为过。
TV动画的成功直接带来了制作剧场版的计划。剧场版的监督自然也由TV的监督押井守操刀。第一部剧场版名为《オンリー·ユー 爱星球之恋 Only You》,直到这一部作品押井守也没有偏离TV动画的制作方针,喧哗欢闹的可爱角色们在剧场版为观众带来的还是原汁原味的《福星小子》。高桥本人亦对此作赞赏有加。
事情的转折也许发生在1983年。我会用“也许”这个词是因为我不知道83年押井守监督、押井守和天野喜孝合作编剧的这部“史上第一部OVA”《天使之卵》对之后的《福星小子剧场版》的创作是否有直接影响。不过正是从这部《天使之卵》开始,押井守开始成为我们熟悉的那个押井守。
时间到了1984年,《福星小子》的第二部剧场版《ビューティフル·ドリーマー 绮丽梦中人 Beautiful Dreamer》上映。可能是天使之卵开启了新的创作心态,可能是第一部剧场版带来了巨大自信,监督这一部剧场版时押井守不再重视对原作风格的重现,转而加入了相当多的个人风格,疯狂夹私货。把原本是喧闹喜剧的《福星小子》排成了充满了末日风格,悬疑剧情,硬科幻内核乃至对世界真实性的哲学思辨的深邃作品。
一时间粉丝们对此作品毁誉参半,高桥老师更是对此作品表达了极大的不满,甚至扬言要针对此事和押井对簿公堂。押井也因此失去了继续监督《福星小子》的机会,TV版监督易手,之后的《福星小子》剧场版押井守也再也没参与过。押井守正是从此解锁了“原作粉碎机”成就。
在日本漫画作品的影视改编一向偏向保守派,动画化或者电影化往往在商品地位上附属原作IP,因此改编风格大多是重视重现,真人化的服化道都得按漫画原作来,动画化甚至分镜都得重现漫画原作。
而押井守的做法则是完全的自由派,甚至接近于创造性的改编。这在业界突如其来的骚几乎闪了所有人的腰。
那么这部充满个性的作品拍的好吗?好!那为什么在当时这么引发争议呢?因为他和观众期待的方向背道而驰。假设我们买了即将上映的《妄想学生会剧场版》的票,准备在影院看会长一众人狂暴黄腔插科打诨,结果津田、天草这帮人一本正经的讲了一个半小时哲学,那我们也就大概能理解当时粉丝们和高桥老师的感受。
就如同当初伦勃朗画《夜巡》那样,天才总有天才的任性,而任性总还是要付出点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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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绮丽梦中人》这部堪称问题儿童的作品都说了些啥呢?
破败的学园大楼里,主角一行人在繁忙的准备学园祭的过程中,发现其实所有人都在反复重复“学园祭前一天”的生活。在这个重复之中大家都会不断忘记前一天的事情,每一天醒来都会认定现在还是学园祭前一天,明明穿着冬装天气却已经是夏天,自己觉得才几天没回去过的宿舍已经完全霉变,不论搭乘什么交通工具都会鬼打墙回到学校,身边意识到问题的人莫名其妙失踪。
一系列怪现象让主角们把目光瞄准了学校校舍,在夜里造访了学校,却因为学校的空间变得乱七八糟而只能逃跑。
大家发觉自己暂时无力解决问题,打不起躲得起,鬼打墙跑不掉飞总飞得走,于是决定乘其中一位土豪家的垂直起降战机逃离小镇。而当飞机渐渐升空,小镇的全貌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这座小镇的“真相”。
“真相”,令人惊诧,困惑,恐惧。整个小镇都被一个巨龟背在背上,巨龟漂流在星海之中。在巨龟背上有几个塑像托举着整个小镇,他们的形象正是几个失踪的伙伴。
人们惊诧之余,土豪老司机发现本应长时间续航的飞机竟然燃料不足,众人只好迫降并强行住进了主角家里。
一夜奇遇之后,小镇又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除了主角一行人和主角父母外,所有的居民都消失了。整个小镇的居民区迅速变成了废墟,学校建筑的一半沉入水底,只有主角家和主角家附近的超市仍旧十分完好。甚至在无人状态连水电、补货都毫无问题。整座小镇以跑步姿态进入了末世。
不明时态加上不思进取,主角一行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度假状态,不过还是有人成功推理出“整个世界其实是女主角的梦”并设计引出了整个梦境的创造者——梦邪鬼。
经过一系列的嘴炮与斗智,主角最终脱离了梦邪鬼的掌控,脱离了梦境,来到了现实中,一脚踹醒了正在熟睡的自己。众人从梦中醒来回到现实,看上去的大团圆结局。而在这结局中,造梦者,梦的居民,梦邪鬼又再度出现。
片尾歌声响起,镜头拉远,从近景一点点拉成了崭新学园的全景。
使《绮丽梦中人》如此区别于其他轻喜剧动画剧场版的原因不止是其影像中有太多的押井守个人风格,也包括他探讨了很多“看一乐”类型的动画根本不会触碰的艰涩主题。这使她显得如此高级,又如此的不亲近。
有趣的是,你能从这部电影中找到押井守后来很多作品乃至后世很多其他作品的母题。
片中反复提及一个意象即浦岛太郎的故事。浦岛太郎是日本民间传说,大致讲了一个叫太郎的渔夫因救助了一个海龟而被邀请到龙宫做客,在龙宫快乐的游玩了数日回到人间,人间却已过去数百年。类似的故事还有中国传说《烂柯山》,以及希腊神话里的某一篇,一时想不起来。
这一类的传说中表达所谓时间这一概念并不十分客观,一个人眼中的几天可能是其他人眼中的几年,一个是实际度过的几年在他看来也可能是几天。后世的电影中也不难看到这种情节安排。
时间的循环既给人无限可能,也让人感到绝望。人也许能在在循环中创造出更多彩的人生,又或者一路沉沦自暴自弃。影片中将无限循环和自动失忆的设定进行了桥接。其他使用此题材的作品大多都是科幻设定。
片中大部分时间,主角一行都处在梦邪鬼为女主角创造的一场美梦中;而到影片后段我们发现梦境中还能建构梦境。而在影片最终,我们也无从得知主角们是否回到了现实,以及所谓“现实”是否真的存在。这种对世界现实性的探讨和现实世界是否存在的怀疑在很多赛博朋克题材科幻作品和其他科幻作品都很常见;更是押井守在后来很热衷于使用的母题。
虽说《绮丽梦中人》给押井守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和影响,甚至在一段时间内对他的工作也造成了困扰,但不得不说,将本来轻松搞笑的原作拍成这样,还是需要相当强大的控制力与才华的。
经此一战,押井守“原作粉碎机”的称号算是声名鹊起,有人对他敬而远之,也有人对他刮目相看。可以说,没有这部任性妄为的《绮丽梦中人》,动画业界或许就多了一个唯唯诺诺的执行者,而少了一个才华横溢的狂气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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