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心里，永远为《西游释厄传》留着一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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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在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有不可磨灭和替代的记忆，游戏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但是，再微小的故事，也会有让人铭记的理由。从这一点上来说，《西游释厄传》或许只是开启记忆闸门的一个引子。
一、
我人生真正意义上的启蒙游戏有两款。

第一款是法国育碧娱乐软件公司旗下的《雷曼Ⅱ》——作为04年购买清华同方900e系列台式机的附赠品，它跟随许多家庭教育光盘一起，被安静的放置在了一个深蓝色的软件夹中，沉默的占据了最后一页位置。

购买电脑在当时无疑为一件奢侈的事，它完全不可能发生在我和我的家庭身上。因此你可以想象，有一个土豪表哥，总是一件令人感到十分幸运的事了。
我与这款游戏之间自然有一段十分美好的故事，不过却不是这一次的重头戏。今天，我想好好讲一讲，另外一款同样被我视作人生启蒙的作品——『西游释厄传』。
二、
《西游释厄传》是由台湾地区的开发商——鈊象电子制作的一款街机游戏。对这款游戏怀有如此深厚感情的我，在方才打下那一连串字的时候，却连“鈊”的读音也把握不准，需要偷偷借助网络去搜索，可以说是一个十足的假粉了。（笔者注：一二三大家一起念，鈊xīn）

除此之外，对于游戏名称完全不求甚解的我，直到现在，也没有搞清『西游释厄传』中的『释厄』两字究竟何解，虽然聪明的你仅凭游戏名称便一眼可知，这无疑是一款西游题材的作品，游戏中可以选择的角色也大抵是孙悟空、猪八戒、小白龙这些耳熟能详、早已深入人心的形象，玩法略加简单猜测一下，也无非是一路砍砍杀杀，最终与各路boss决斗、这样现在看起来颇落俗套的方式了。
不过那个时候这个伟大的IP还没有像现在这般，如同一盘鱼被各色人等人翻来覆去的煎炸、强奸和炒作。借此掩盖了许多创作贫瘠、脑洞干涸的窘境。
三、
其实，对于『启蒙』两个字，我有着很深的执念，非要深究起来，颇有些咬文嚼字、掉书袋的意味。往往这两个字有时候，会极其强烈的、同你你漫长人生历程中第一次见到的事物所相互挂钩。
简单点说吧，有的人还上小学之时，第一次在学校组织下去野外观察小动物和小植物，在这过程中，突内心交感，难掩喜爱，于是便立志成为一个昆虫、动植物学家。
又或者对于大多数直男而言，直至长成为一个手到擒来，熟知流程的老司机以前，一定对他们人生中的第一部三级电影或者爱情动作片之中的某些情节或者人物念念不忘。初次在惶恐与不安之中，将那些意味不清，暧昧不明的悸动尽数发泄而出。此种感觉，无论多久回忆起来，都有别样的意义。

『西游释厄传』是我爱上游戏的伊始，它也同样紧密的联系着我的第一次。我把这一次，称之为我变坏的一次。因为从小到大，我所扮演的人设，总结起来大抵应该只是简单两个字——懂事。
四、
我想大概在你年岁同样还小的时候，假如你的父母在某一天总看到你打游戏沉迷电视沉迷弹珠沉迷发呆就是不肯不认真学习时，总是会连着愤怒破口而出一句『某某某！你怎么不学学人家的孩子』。对，从小到大，我多半是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
请原谅我没有胆敢用『别人家的孩子』这样的措辞，因为这样的称谓在我眼中，代表的是不论从幼年还是成年起，于智商、成绩、成长上的一个碾压式存在。而做一个『懂事的孩子』显然要比『别人家的孩子』来的轻松太多了，也更符合我实事求是的美好品质。因为事实上，我优秀的成绩只保持到了小学毕业，再往后大抵是一个伤仲永的故事。另外有一点，我从很小的时候便懂得帮着家里做家务了，烧水煮粥择菜这些事物，总是在我爸妈回家之前便早早做好了，偶尔遇到来家串门的阿姨，久之便在院落中身名远扬了，这一方面，可能比大多数同龄的小男孩要好上那么一丁点了。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暑假生活中。那时候精神资源极度匮乏的我，除了在漫长的夏日中发呆幻想，将一潭池水想到枯竭，却实在找不到其他能提起心情的东西了。正巧表哥那时因为家庭原因需要在我家短住一段时日，我便做了他身后的一个合格跟屁虫。

这个表哥自然是前文中提到的表哥，他大我五岁，在省城里上中学，却是一个十足调皮捣蛋的坏小子。一日他忽眨着眼睛神秘兮兮的问我，他要去一个地方，我要不要跟一起来。我觉得我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所去的地方是游戏厅，在我的印象中，一个同打架、逃课等所有『不好的』事物挂等钩的地方。在不久的之后，却不吝慷慨的赐给了我许许多多『美好的』的愿望和心跳加速的回忆。
五、
游戏厅的地址颇为机密，隐藏在旧街一个不起眼小胡同的最深处。我只记得那一条街上开满了许许多多家火锅店，有重庆焖锅、清水火锅、小肥羊火锅之类。那条胡同正是平铺在这些火锅店的背面。胡同中那条水泥路很窄，铺的粗糙难看，不时有带白帽的厨师师傅端着一盆泔水从后厨走来，谨慎的盯着我们兄弟两人看。沿路有许多黑色汁水汇成的水流，在艳阳天里，气味更刺鼻难闻。

胡同最深处，推开一道很重的铁门，然后我就听到了许多声音，争吵的热烈的、兴奋的嘈杂的，探身望去，更里面那一层半开的木门却无法将这些年轻的声音的锁在其中。
很奇怪，上初中开始学习古文，课上讲到陶渊明写的那一篇桃花源记，我再三阅读，脑中便总是无端想起那日的情景。曲径通幽，隐藏在重峦叠嶂之后的这一家游戏厅，沿路虽如此肮脏逼仄，但却是我年少的桃花源。
六、
这家游戏厅，颇有些现在『家庭旅馆』的经营意味，同样是由一个小家庭作坊作为运营。老板是一个人高马大，肚子同样很大的胖子。嘴唇上有两咎胡乱生长的胡子，梳三七发型。慢慢走走出来招呼我们两人。他见我表哥随口说一句『先进去看看』，又面无表情的走了进去。
推开那一扇木门，又轻轻合上，我和表哥像两个小贼似的偷偷闯进去，那些愉快的声音便立刻炸开来了。室内封闭无光，一片黑暗，因此显的压抑。空气中还流动发霉的臭味，许多光亮鲜艳的色彩从那些游戏机屏幕上发散出来，我的眼睛花了好久才适应过来。只是恍惚的感觉来到另一个世界。

表哥一进门就抛下了我，热烈的投身到了最里面的人堆中，我后来花了一些时间，知道了那个大名鼎鼎的游戏，一左一右两个很酷的人在相互打架，它叫做拳皇97。表哥当时很迷这个，平时没事干的时候，他总是假装手里操纵着摇杆，另一只手重重拍在假想的键盘上，发出许许多多的组合技，吃饭的时候是这样，有时候临睡前还要我当义务演员，在他一连串潇洒的操作下，假装痛苦的嬉皮笑脸瘫倒在床上。而他耍帅的动作支撑不过几秒，也哈哈大笑陪我一起躺下。

围观拳皇97人并不是最多的，真正第一多的，便是『西游释厄传』了。两台游戏机紧挨着摆放在一起，最多可以四个人同时一起玩，每死掉一次，就有人弯腰将一个游戏币投在里面，紧接着，游戏中的人物身上便套着一层无敌的光圈，又重新复活了出来。我那时看到画面中的，是一个海底的场景，一个『大水怪』模样的巨型boss正张牙舞爪，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消失不见，跟着就在屏幕上卷起巨大的水浪，屏幕上投射出的光亮也跟着随之剧烈的振动，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大家眼中冒着兴奋的光，每一个人，都同样激烈的紧张着。
七、
说起来，这实在不能算作是一个简单的游戏，我试着回忆一下，大概有这样几个关卡：莲花洞，火云洞，通天河，车迟国、盘丝洞、狮驼岭，陷空山，火焰山，假如有记错，也不在修改了。每一关有极具特色的boss。比如莲花洞中的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火云洞中的红孩儿，盘丝洞中的蜘蛛精，火焰山中的牛魔王。它们各自都有不同的招数，配合起来，绚烂精彩至极。
游戏中也有不同的法宝。比如一旦释放就会引来全屏闪电的『雷电戟』，发出一块冰将敌人冻住的『冰扇』和卷起一束火焰飓风将敌人灼烧的『火扇』。我那时最喜欢的，是一把名为『释厄剑』的道具，释放起来，全屏光火，恢弘无比，小怪被秒杀，boss也作朝天倒。除了这个原因外，可能也是由于『释厄』两字同游戏名称遥相呼应的缘故。就像暴雪旗下所有游戏都会有的『暴风雪』这一个技能，魂系列开发商FromSoftware历代作品中的『月光大剑』，噢，天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这些东西。

然而游戏中最令我着迷的，不是以上，而是多种多样的组合技。它们释放需要一些技巧。比如，将摇杆从下绕到右，紧接着按一剂普攻按钮，人物便能发出『升龙斩』，天下武功出升龙嘛，使用这招，如果能量充足，便能将怪物从头至尾连击而死，做不得任何反抗。还有的，将摇杆从最左逆时针摇到最右，画一个小半圆，紧接一发普攻，便能释放『元神出窍』。游戏中每一个人物的元神都是不同的，孙猴子是一个猿猴发出，怒击两拳，猪八戒则是一头蓝色野猪，于空中傲然一顶。小龙女是两条金凤，从空中哀鸣而下，在这里就不一一细赘了。
八、
我那时唯一的经济收入来源恐怕便是父母所给的一元早餐钱了。在我还没有深刻的沉醉至这个游戏时，通常是买一包五角钱的豆浆，一块五角钱的面包，春夏秋冬，从来如此。后来便不在舍得吃早餐了。游戏厅的币很贵，一块钱一个。我攒一个周的早饭钱不吃东西，就是五块钱。五块钱可以在老板那里换取五个游戏币，一条币能在游戏中使用两条命，五个便是十条。我不贪心，懂得好的东西不能一口气吃光，要留到最后。因此周六早上便早早出门，撒谎骗父母说是找同学去玩，心里感觉却像是携带了一笔巨大的财产，要完成一件巨大的使命似的，越过臭水沟遍布的水泥路，跑到游戏厅。那时候感觉经常在路上跑着跑着，心却早已迅速的先飞到了那里。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很菜，一条命被小怪打一打，boss磨一磨，很快就没了。因此十条命堆积起来，却还是只勉强达到第二关火云洞中的红孩儿。可怜的游戏时间，也只有短短的二十几分钟。接着，便只能留留恋恋，半推半就的，将位置让给其他人了。

我很心痛，后来便学的精明了。我曾经在那里见过许多高手，它们大多只用一个币，便能玩一个小时之久。因此从那之后，我周一到周五放学总是先不回家，而是抄起书包往游戏厅里跑。默默呆在暗处有些可怜巴巴的望着别人玩，偷偷黯然伤神或者为之喝彩。长此以往，坚持不懈，像是要完成一个巨大的目标似的，我从不间断。
我那时记住了许多东西，不但记住『元神出窍』和『升龙斩』这样简单的技能，特别复杂的，诸如『乾坤波动功』、『乾坤十连斩』等需要摇杆和按键有更加复杂变化的组合技我也学到了。我还偷偷记住了大部分宝物掉落的位置，哪一只boss会受到怎样的五行相克。有些时候，偷偷呆在后面看，若是遇到不会玩的，能从容的接手过去指点，指点指点着，就变成了我在玩。当然也会遇到性格比较厉害点的，会朝我大声喊：『人家自己不会玩么，你的手拿开，走开』，我便悻悻然一缩手，又沉默了。
我那时最喜欢上学，最不喜欢放假。因为上学有早餐钱，放假却没有。寒假还好，可以挪用一点压岁钱，一到暑假，便觉得时间遥无止境，似乎永远走不到，我想要的那个尽头。
九、
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我的技巧已经相当纯熟了，差不多可以使用一个游戏币，玩到第三关『通天河』了，有些时候玩着玩着，身后若是围了许多人，内心便会得到极其强烈的满足，甚至有意无意，拼命的展示所有困难的技巧。而有些时候，游戏厅黑暗无一人，只有我这一台游戏机上闪着寂寞微小的光，那个时候，连摇杆操纵，手按按钮的声音都突显的格外大声。我的心里在那时便会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过由于年幼，也究竟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我是八月份的狮子座，星座解析上说狮子座天生需要人的仰慕，这样才会活的比较快乐，我对此深信不疑。后来我一个人上班租房子，孤独久了才顿悟到，我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东西。寂寞让我更快乐，情愿拥抱寂寞的沉沦。
我因为接连不吃早饭的原因，上午课上总是头晕发困想要睡觉，成绩也有了很明显的下滑。一次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命题作为，叫《我发现了xx的变化》，我那天晚上在游戏厅中呆了很久，因为遇上了两个高手。他们心有灵犀，配合极佳，也终于在接触这个游戏那么久之后，第一次有幸见到了击败最终boss的场面。回家伴着星星月亮，只感觉那一瞬绮丽无比，连行走在路上都有歌声，不像我的真实人生。

时间太晚，向父母撒谎结束，赶着作文，确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脑中只反复萦绕着『西游释厄传』中各种美丽的场景，像个窗台边发呆的少女，拼命去幻想一切，想象自己在以后能成为极度厉害的高手，想象拥有第一台游戏机，或是长大去做一个街机厅的老板。真切的想着，想的日不落，月无光，天地都交合，地壳也发生裂变，然后我跌落进去发生着一轮又一轮曼妙的进化...

后来的作文写的很草率，迷迷糊糊的抄了一篇上去，自己又胡乱做了一些修改，以假乱真，这么多年下来，内容模糊似是而非，题目却牢牢记了下来，叫《我发现了蜻蜓的变化》。那之后过了一个周，有天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里去，抛出一篇作文给我读，那是班上另一位同学写的，名字赫然就叫做《我发现了xx的变化》，这个xx，就是我的名字。
里面写道我是如何如何优秀，成绩让人如何如何羡慕，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他观察到我总是偷偷往游戏厅中跑，后面成绩便一落千丈云云。我挨了语文老师的一个大耳光子，外加晚上我爸的一顿皮带，受了人生中有史以来最惊天动地的打骂，晚上躺在被窝之中颤抖睡觉时，自尊心无比强烈，甚至一度生起了想要轻生的念头。
当然，这个可笑的想法随着一顿梦便烟消云散了，像那个时候的年纪一般年轻也禁不住任何考量。不过随之一同失去的，也有那个热烈的『西游释厄传』的念想。
十、
我后来去了外地念书，偶然一次放寒假回家，想要再过去游戏厅里看看，但那个老板已经搬走了，不知所踪，于是在我的人生里便再也找不到他了，没有联络方式，没有电话与微信，一辈子都失去交集的结局，也来的如此容易和脆弱。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像所有事物进行的方式都是温柔的杀死一只知更鸟。
我也去过其他城市里的游戏厅，可那里除了清一色的抓娃娃机极有默契的布置妥当之外，再也没有见过『西游释厄传』这款游戏了。
有人讲过一句很俗的话，说小时候缺什么，长大便会迫切的渴望什么。看似消亡了的，其实却深刻埋在骨头里，长久以来，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
我只是不知道，在未来某一天，它会以怎样的姿态暴虐而出。

而我又会为之，有多疯狂。

（图片提供：jason海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