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记忆中的小柳,老盖和阿杜,以及其他已经想不起名字的伙伴们。
第一次看《伴我同行》,是在去年冬天。当四个孩子漫步在铁轨上唱着歌时,童年里的几个伙伴立刻出现在我脑海中。当电影接近尾声,故事里的夏天即将离去时,我仿佛也在记忆中把那段时光又重温了一遍。小柳,老盖,阿杜。他们已经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很久了,可想起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那些快乐的记忆还是会瞬间浮上心头。
故事里的四个孩子很像童年时的我们,电影中的小胖子维恩和小学时的我几乎一模一样。而其他三个主人公或多或少都有他们身上的影子。当电影最后出现“我会永远怀念他”的字幕时,我决定和主人公戈登一样,把我和他们的故事写出来,权当是对过去生活的总结和告别。
小柳有些霸道,但同时也很有想法。因为他经常组织一些有趣的活动,所以大家都喜欢和他一起玩。
阿杜性格火爆,“不服就干”是他小学时的人生信仰。阿杜和那些欺负人的坏孩子不一样,他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心情来做事。他不抢钱,也不会没事找茬。小学的他像是一个精神紊乱的游侠,仗义执言帮你打架的是他,一言不合把你摁在地上爆打的也是他,最可怕的是,打完你之后,他还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和你有说有笑。
小学时我没少挨他的揍,如果不是因为小柳,我不会和他在一起玩。
老盖在小学时和我交情很浅,只记得和他打过几次架,后来也是因为小柳才和他慢慢熟络起来。
如果没有小柳,我们几人不会走到一起,也就不会有之后的故事。
虽然我们已经不再联系,但我知道,我会永远怀念他们。
我拧开水龙头,将洗涤剂瓶灌满水,接着拧紧盖子。我拨开瓶盖,双手如持枪般将瓶身举到眼前。
我的眼睛对准瓶身侧沿的开模线和远端的盖子,三点一线瞄准了水池里的铁锅。双手稍一用力,水柱从瓶口喷射而出 ,击打在铁锅的内壁。水珠迸溅起来。
把空洗涤剂瓶灌满水当水枪用,是我从一本漫画杂志里学到的。
编辑诚不欺我,这种水枪确实很好用,不过缺点同样明显:一旦瓶内水量变少,射程就会极具缩减。
望着手里这简易的自制水枪,我想起了小学的水枪大战。
小学三年级的夏天,我们经常跑到铁路中学的锅炉房里,在那拿着水枪打水仗。不知道为什么,初中生们很少去那,所以那个宽阔的后院就成了我们几个玩耍的乐园。
小柳和阿杜是铁路中学的教师子女,所以他们可以随意进出。而铁路中学后院的大门从来不上锁,所以我也是来去自由。
开始我只能看着他们玩,我并没有多少零花钱来买水枪,而且买了我也没有地方藏。小柳和阿杜都不肯把他们的水枪借我玩,我就只能在一旁过过眼瘾。
后来我在铁路中学一楼的水房里看到一个空的洗涤剂瓶,我四下回头,没有人注意我,我打开瓶子往里看了看,是空的。
我将洗涤剂瓶冲洗干净,接着灌满自来水。我把瓶口对准水池,试探性地挤了一下瓶身,一股强烈的水柱瞬间从瓶口喷出,击中在洗手台上的水流反弹到了我的脸上。
在我拥有自己的“装备”后,每天中午都会和他们奔跑在铁路中学的后院里,“战斗”结束后,我会把洗涤剂瓶塞在课桌里,第二天中午拿着去继续战斗。
在一场大雨中,我们穿着凉鞋奔跑在操场上,拿着水枪互相射击,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弹药”打在了对方身上,只记得我们最后都得了重感冒。
他总能吸引一批小伙伴跟随他,在他发起的活动中,最为成功的就是“勇闯锅炉房”和“野蛮飞车党”。
“勇闯锅炉房”活动最为辉煌时,全班男生都来参加,队伍可谓是非常壮观。但活动终究受到地形限制,且每次为了躲避锅炉房大爷和保安,在各小区心惊肉跳地躲藏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小柳发起了一项新的娱乐活动,那就是“野蛮飞车党”。
其实开始时我们的车队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名称,只因为小柳的骑车风格过于狂野,所以我们就自然而言地以“野蛮飞车党”自称了。
当然,还在上小学的我们是不可能骑着哈雷摩托满街乱逛的,我们几个的座驾,是“永久”和“三枪”牌自行车。
小学午休时间很长,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就下课,下午一点半才上课。那段时间我总是在小餐桌扒两口饭就跑到校门口找小柳他们集合。
说是车队,其实成员也就只有四个人:小柳,我,一个后来转学到上海的男孩,以及昊天。排行上来说,小柳是队长,我是2号队员。这都是按照我们“飙车”比赛的先后顺序决定的。当我们四个骑行在街道时,顺序一般都是小柳第一,上海小子第二,我第三,昊天最后。
车队的活动范围几乎覆盖整个城市,那的确是最狂野的小学时代。在那段时间里,城市的沿江路、规模较大的老旧小区、各类水产农贸市场、火车站、公交总站、城郊的几座小山甚至是烈士陵园都被我们逛了一遍又一遍。
久而久之,我们厌倦了这种“城市观光一日游”的行程,小柳在经过几个小时的头脑风暴后,发明了一种新的玩法:骑自行车捉迷藏。
小柳非常会躲,而且套路极其阴险,声东击西的游击战策略被他掌握的出神入化。所以游戏到后期往往发展成我们三个围捕他一个。
和小柳在一起“飙车”的日子总是险象环生。小柳“飙车”上瘾后不会管其他人是否跟上,经常疯了一般蹬着车子穿梭在车流中。很多次为了追上他,我都差点出了车祸。
我们的“飞车党”活动只持续了不到半年。上海小子转学后,我们三个也慢慢失去了在城市里到处“飙车”的兴趣。在某个午后,昊天骑着自行车横穿马路时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出租车撞倒在地。我眼睁睁地看着出租车躲闪不及将他撞倒,那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
我和小柳扔下自行车赶忙跑过去,昊天的自行车前轮已经变形报废,但他本人安然无恙,受到惊吓的他惊恐地看着我们。
随后昊天被送到医院进行检查,我和小柳也被赶来的老师带走问话。
最早接触游戏主机,是在小学四年级。某天中午我吃完饭正在校门口闲逛,小柳神神秘秘地冲我走来,低声和我说了句:“我带你去见点好东西。”
我看着他那一脸神秘的表情,很是好奇。小柳带着我走进学校附近小区的一栋居民楼,他在楼道里看了看,接着敲了敲一楼的一扇门,随即门被打开,一个相貌彪悍的中年妇女出现在我们面前,那表情让我想起“水浒英雄传”卡片上的顾大嫂。
中年妇女就是这家游戏机房的老板娘,老板娘鄙夷地看了看我们,把我们放了进去。屋子不大,有两个房间,全都挂上了窗帘。虽然外面艳阳高照,但屋子里却像是傍晚时分。房间里挤满了小学生,他们都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里的人物,同时用力按着手柄上的按键。
长时间开机的老旧电视和各类游戏机传来特有的电器味道。小柳递给老板娘两块钱,老板娘鼻子哼了一声,用下巴指了指靠窗的一台机器。
老板娘依旧阴沉着脸,把印有关羽的光盘放进了PS2游戏机的盘仓。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PlayStation,也是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主机游戏。
那个游戏机房后来被我们称作“红门”。因为那个门市房正对街道的大门,是一扇斑驳掉漆的红色木门。
昊天和其他同学也经常跑来一起玩,一群小伙伴挤在柜台前玩着合金弹头、三国无双还有龙珠。那空气混浊的游戏机房是我们最早的主机游戏启蒙地。
在PS2游戏机破解技术成熟后,整个城市的游戏机房雨后春笋般地出现,那些大大小小的游戏机房也被我们起了不同的代号:红门、白门、黑门、蓝门、紫门、绿门、木门.......
我们就像别动队一样骑着自行车在整个城市游荡着,搜索着下一个新出现的游戏机房。可能是在僻静小区的某个住户家,也可能是在人声鼎沸的农贸市场摊位,可能是在小卖店旁的棚厦,也可能是在地下停车场里的门卫室。没有想不到,只有找不到。
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都是我们流窜的身影,在我去过的所有游戏机房中,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家影像店。进店后我四处寻找游戏机的踪影却不得其所,昊天和老板娘说明来意,老板娘招招手让我们进柜台,只见她伸手在一面挂满碟片的墙壁上摸了摸,接着推开了隐藏在墙壁上的一个小小的暗门。
进入之后别有一番天地,就像是《安妮日记》里描写的那样。一排PS2和电视机靠墙放着,里面的光照比“红门”的还要暗,唯一的光线来源是电视机里发出的亮光。坐在里面的小学生们看到我们进来,都把自己坐的小马扎小板凳往前挪了挪让我们从后面通过。
我和昊天一起去玩过几次,基本都是玩《火影忍者:终极忍者2》的对战。昊天的手也是黑的很,每次都用一些极其阴险且无赖的招数把我的角色打得一直在天上飞。
总被单方面压制的我提出抗议,所以后来我们就改双打《三国无双3》了,他喜欢用赵云或吕布,而我则一直用左慈。我们偶尔也会玩《龙珠Z》的天下第一武道馆模式,我特别喜欢用魔人布欧,因为魔人布欧的三段攻击默认是超长距离的伸缩手臂攻击,所以在玩天下第一武道馆模式时,我总能很轻松地就把对手击出场外。
昊天喜欢玩掌机,当年只有在“白门”才玩得到。他瞒着父母拿着压岁钱,花了六百多在“白门”买了个GBA,后来被他爸妈发现,挨了一顿揍。再后来机器在学校被偷,成了件悬案。
昊天家里条件很好,他从七岁开始学钢琴,一直在拿奖。后来上了大学,他的专业也依旧是钢琴。我们大三时见了一面,约在肯德基坐了一会。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之后又去附近的游戏机厅打了一会大型街机。
我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玩游戏的兴致,比起花时间研究显像管上晃动的像素点,我更喜欢和人交谈,去聊聊他们的生活。
2003年秋,小柳在我家附近上作文补习班,他经常上完课就跑到我家来打游戏,而每次小柳走后,我妈都会把我训斥一顿。
您不是也在睡么?咱们一家三口不都被小柳堵被窝了么?况且,写作这东西是一种爱好,强迫自己写是没有用的,就像学习一样,不想学你拿枪指着脑袋都没用。
我承认当时玩游戏确实话太多,多到消灭一个敌人我就喊一句口号。
我和小柳经常双打《蜡笔小新2》,那是一款横版清关游戏。游戏性很强,小新能使用的武器种类很多,两人配合可以打出很多种花样玩法。
我去小柳家住过两次,第二次去他家住,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那天是周五,班里很多人都被班主任罚抄课文,教室里人很多,我俩对了个眼神,确认没人注意我们后,就提起书包偷偷从教室后门溜掉了。
在平时,每个周五我都会去奶奶家过周末,所以那天我给奶奶家去了个电话,接电话的人是我太姥,也就是我奶奶的妈妈。我和她说我今晚不去奶奶家住了,要在外面过夜,太姥不放心地叮嘱了很多,最后被我不耐烦地打断,在挂断电话时我仿佛听见了她的一声叹息。
小柳的家在城市西部,那里有一座低矮的小山,居民区就建在休整过的半山腰上。我们跨过横贯城市的那条铁路后,还要在盘山道上骑车十分钟才能到他家。小区高大密集的建筑群,以及那些隐藏在其中的狭长通道,颇有一种九龙城寨的赛博朋克风格。
小柳家在七楼,能够俯瞰整个东部城区,夜晚的城市在灯光的点缀下活了起来,公路上车灯闪烁,仿佛是流淌在城市动脉中的血液。
晚饭后,我们俩围在显示屏前,把电脑里所有的游戏都玩了个遍。
“玩红警就是要速度!”小柳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鼠标快速递点击在各个单位上。不到十分钟,他就用闪电风暴摧毁了敌方基地。
“没意思。”小柳撇撇嘴,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接着退出了游戏。
他将鼠标在桌面上一划,那白色小箭头指在了《魔兽争霸3:混乱之治》的图标上。
小柳双击鼠标,电脑的机箱风扇发出沉重的轰鸣。画面定格在载入中,我被那青面獠牙的兽人盯得发毛,跑出屋子喝了口水,回来一看发现电脑死机了。
小柳不屈不挠,重新开机,再次点击进入游戏。经过漫长的等待,游戏终于进入了选择界面。
“俺们是人族,人族最TM的强!”小柳边喊口号边进入遭遇战。
当时的我以为《魔兽争霸》游戏的第一作就是3代,不由得发自内心地佩服这家开发商的特立独行。直到上高中开始真正了解《魔兽争霸》后,我才知道这个游戏原来也是有1和2的。
很快就到了睡觉时间,精力充沛的我们聊天聊到很晚,小柳突然示意我安静,我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蹑手蹑脚地爬下床,蹲下来将耳朵贴在门缝上。过了差不多五分钟,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下僵住的腿,接着把电脑再次打开。
“没问题了,他俩睡了。”小柳盯着屏幕里的基洛夫空艇,头也不回地对我说。
我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他操控苏军部队一步一步瓦解着盟军防线,就在尤里复制人马上要突破海豹突击队的防线时,门外传来一声异响。
我俩对了个眼神,接着不约而同地盖上被子躺在床上装睡。
就在我们躺倒在床上的那一瞬,我意识到一个问题:电脑的显示屏还开着。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听到门把手在转动,老旧的门轴发出嘶哑的声响。
脚步声传了进来,随后是轻轻点击鼠标的声音。机箱风扇停止了转动,电脑关机了。
虽然闭着眼睛裹着被子,但是我仿佛还是能感受到了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不知过了多久,门被关上了。我俩睁开眼睛看着黑暗里的对方,谁都没有说话。
之后,我听到小柳压低嗓音对我说:“要是我妈明天问谁玩的,你就说是你玩的。”
“大哥,平时老大都让你当了,关键时刻您不得多担当担当?况且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锅我不背。”
第二天一早,柳妈妈问我俩昨天晚上谁偷偷打开电脑玩游戏了,我和小柳都摇头否认,他妈妈看了看我们,就去准备早饭了。
回家后自然少不了老妈一顿训。那天本来还想去奶奶家玩,但因为我擅自跑到小柳家过夜,那个周末我被禁足。周日我妈让我送点冻虾给奶奶,我才得以从家里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
我一进门,太姥就喊着我的小名朝我走了过来。她说她很想我,虽然只有两天没见,但对于她来说,却比两个月都要漫长。
我很佩服老一代人表达自己情感的能力,他们可以很直白的说出自己的思念,而我们呢?
太姥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这略微残酷的话语被她反复诉说后,仿佛并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无法接受的事实会逐渐被大脑柔化,虽然我知道那一天终究会到来,但还是会心怀侥幸地希望那一天不会是明天。
那天中午,毫不知情的我还和小柳在他家奋战红警2。很多年后,我打通了那关“狐狸与猎犬”,玩完后怅然若失,因为我总会想起那天听到太姥死讯时的震惊。
以前太姥总会趴在窗上看我放学,每天都会留好吃的给我。那天我叼着冰棒边走边吃,快走到奶奶家时,我怕被太姥看见责怪我乱吃东西,还特意躲在拐角处把冰棒吃完再走出去。我抬眼一望,太姥并没有在窗户那。
那一周我永生难忘,周六姨妈告诉我表哥要中考,强行中止了我俩的小说写作计划,周末我见了太姥最后一面,周一太姥去世。
这对于还在上小学的我来说,是个巨大且沉重的双重打击。短短几天,自己最爱的爱好和最爱自己的人都被夺走,那感觉真TM糟。
好在人年轻的时候,愈合能力是最强的,所以要受伤就趁早。
我和小柳为了打通那一关,翘掉了下午前两节课,回到学校后被班主任拎到讲台一顿批评。小柳回家后被暴打一顿,之后他父母删掉了电脑里的所有游戏。
我没有被骂也没有被打,但却比挨打挨骂还要难受。悲伤是止不住的,每当我想起和太姥的过往,心都会异常地痛。那几天我的眼睛因为哭泣而一直红肿,大人们和我说,不要哭,因为那样太姥会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一旦耽误了时间,也许就赶不上轮回的旅途了。
可是我没办法让自己不去想她啊,毕竟我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啊。
那之后,我和小柳也开始慢慢疏远。其实潜意识里我也在怨恨自己,如果那个周五没有接受小柳的邀请去他家过夜,那我就能多陪太姥一段时间。
之后的日子里,小柳和老盖越走越近。他俩虽然打过几次架,但关系却似乎随着打架次数的增多而越发紧密。
而阿杜,则在不堪班主任的变相体罚后转了班,六年级时跟随父母去了广州,再见到他已经是中考后了。
小柳在五年级毕业后跳级去了他父亲任教的初中,我们在那一年失去了联系。
2003年,美剧《兄弟连》在央视首播,酷爱二战的小柳在他老爹的允许下追完了那部剧。《兄弟连》播完后,小柳写了一部小说,叫《我们的E连》。他是如此的痴迷,以至于上课下课都在写。我问他没有给我安排一个角色,他说有,不过只是个拿着半自动小枪的步兵。我很沮丧,我俩关系这么好,他居然只给我安排个小兵的角色。
那时我还没看过《兄弟连》,也不知道这个故事究竟讲的是什么。初中时我看完了整部剧,也读完了那本原著小说。在后来的初中生活中,我一直幻想且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和那样一群有血有肉的兄弟们去闯荡世界。在剧中和士兵们共同经历无数次生死后,我开始慢慢明白一个道理:其实每个小兵都是主角,在残酷的战场上,无非是看谁比谁更加幸运。战争中,子弹不会区分士兵和军官。
2005年的某天,小柳来我家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就这样我们又取得了联系。也是在那之后,我开始接触老盖。
老盖为人仗义,出手阔绰,我们出去玩往往都是老盖结账。说实话,当时的我确实有贪小便宜的想法,但每次他帮我们付钱时,我都感觉十分愧疚。
初中三年,每到假期我们都会一起跑去上网打游戏。跟着他们,我第一次进了网吧,接触了不少单机游戏。《魔兽争霸3:冰封王座》是我们当年最喜欢玩的游戏。当年在各个网吧,《反恐精英》和《魔兽争霸3:冰封王座》是最热门的两款游戏,我们经常在浩方对战平台和各路高手对决,每次都被虐得很惨。几乎所有的3C地图我们都玩过,虽然我们号称“人族三剑客”,但每次都在用不死族的英雄。小柳喜欢用巫妖,我喜欢用地穴领主,老盖则是死亡骑士。
在各类魔兽论坛上,我们总能找到很多有趣的玩家自制地图。在玩过的无数自制地图中,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小兵故事》了。
其实《小兵故事》的剧情非常简单,就是一个讲述几名士兵在山丘之王穆拉丁的带领下,击败恶魔并获得自我成长的故事。
面对屏幕里汹涌如潮的敌人,我突然感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助,如果不是主角光环加持,恐怕我的角色也会和其他无数战死沙场的士兵一样,就此魂归故里。
当我们不想上网时,就跑到小柳家附近去爬山。初一暑假,在某个下着小雨的日子,我把自行车停在半山腰的一个小平台,接着我们三人开始正式向山顶进发。在山路走了十几分钟后,我们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打湿。沾了水的衣服像胶带一样黏在我们身上,我们都感觉很不舒服,于是大家脱了衣服光着上身继续前进。脱了上衣后,我们想象着自己是浑身刺青的勇猛战士,向还在修建的电视塔冲锋。快爬到山顶时,我们看到了一个类似雷达站的建筑。外围被铁丝网缠绕阻挡,内部建筑则被天线覆盖。
我们模仿着《使命召唤4:现代战争》里的剧情,在那附近拿树枝当做步枪,与不存在的敌人发生激烈交火,最后用想象中的C4摧毁了这个雷达站。
乱喊乱叫半天后,大家都累了,于是我们决定下山去吃点东西。雨逐渐变小,我们三个穿上衣服,往我停自行车的平台走去。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三人一起骑着那破旧的小自行车下山。经过一番调整,我们三个终于骑了上去。小柳操控车头,老盖蹬脚蹬,我则坐在后座打酱油。那辆小自行车在“野蛮飞车党”时期被摔得伤痕累累,车闸磨损严重,几乎起不了任何作用。
经过雨的洗礼,山路变得更加湿滑。我们骑着车沿着山路颤颤巍巍地滑行一段后,车速开始不受控制,那小自行车带着我们在回旋的山路上盘旋冲刺起来。
我们三个人心有灵犀般地一起把脚放在地面上摩擦,我仿佛能感到凉鞋底传来的热度。在我们的不懈努力下,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我们三个互相看了看对方,同时大笑起来。
初中毕业前,我们三个再一次爬上了那座山的山顶,背靠山顶的那颗弯脖树,我们俯瞰着山间的梯田。
我脑海里猛地浮现出《小兵故事》中那个勇猛向前的战士。
姑娘名叫小雅,是老盖的初中同学,也是我的初中校友。第一次见到她,是在课外补习班上。她身着粉色T恤,头发齐齐向后扎起。
其实最开始我并没注意到小雅,那节课坐在我前排的男生总是在回头看谁,转头频率之高,让我不得不对他关注的对象产生了好奇。
当时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想太多,但大脑一旦接受了这样的信息,自然而然会开始想很多。后来我以为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就有机会追她,结果小雅在中考后就去了国外读书。
虽然最后我并没有和小雅在一起,但她给我的美好感觉却一直萦绕于心。
为了认识小雅,我想了很多方法,但最后都被我自己否决掉。我知道小雅和老盖是同班同学,所以后来和老盖出去玩时,我总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小雅。老盖心知肚明地帮我搞来了小雅的QQ号,在和小雅成为QQ好友后,我总会没话找话地和她进行尴尬的聊天。
每次在校园遇到小雅,我很想主动上去打个招呼,然而每次看到她时,我都会紧张地大脑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多少次遇到她我都只能在远处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在网上和小雅聊了几个月后,我们在校园里又遇见了。我本能地要扭头跑掉,小雅却喊住了我,主动和我打了个招呼。
当时听到她在喊我,我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今年七月,小雅结婚了。在看到朋友圈里她的婚纱照时,我感觉,自己少年时代可能彻底结束了。我并没有什么遗憾或者留恋。只是感慨,那个能心无旁骛、无所顾忌去喜欢一个人的年代,可能真的结束了。关于十年前的那些爱恨情仇,我觉得也可以以此为终点,画上一个休止符了。
生活总是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我时间的流逝。再一转眼就三十岁了,我还剩下多少时间可以挥霍?
还记得当年在校园里遇见她时,和她四目相对的那种激动和兴奋。每次从她身边走过,我都会觉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我也记得被她冷落时感到的痛苦与煎熬,人生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也会发自内心的难过。那种难过,就像是就像被武功高手打出内伤一般,从里向外的疼。
虽然不曾和她在一起过,但在内心深处,我已经想象和她度过了千万种生活。
当我得知她要出国留学时,失落和无奈的情绪占据了我的身心。我决定做点什么,哪怕什么都改变不了。刚上初中时,我妈给我买了只卡西欧电子表,有记电话号码的功能。我借来老盖的小灵通手机假装玩游戏,趁他不注意偷偷把小雅的电话号码记了下来。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长音,我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太阳穴中的脉搏随着心脏的跳动在我脑袋里舞蹈。
我已记不清究竟和她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我说话时,声音一直在抖。挂断电话后,我在电话机旁呆呆地坐了很久。
我走到阳台,看着老旧的城区和无边的黑夜,突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初二下学期的文艺汇演,小雅穿着红色T恤和其他三个女生一起上台表演节目。她们演唱的英文歌曲是《The day you went away》。知道她要上台表演的我带去了自己的mp3,把那首歌全程录了下来。之后的一段时间,每当吃过晚饭,我就会打开mp3,播放那个名为“新建录音2”的音频,边听边举哑铃健身。
后来那个音频被我一不小心删掉,我也再没碰过那两个哑铃。
上高中后,小雅渐渐在我的记忆中淡去,然而在高一的某个午后,在校门口我再次见到了她。
她并不是来看我的,当我走上前去想和她说话时,看到了她特意转过去的脸。
2009年12月31日,我们再一次见面,小雅向我介绍了她的男友:老盖。
我的心情很复杂,既有失落,也有欢喜。失落的是我喜欢的姑娘意中人不是我,欢喜的是好哥们和喜欢的姑娘都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在一起了,而且,还是小雅主动追的老盖。
那天小雅用老盖的手机打电话约我出来玩,收到消息的我立刻跑出去和他们见面。那天下午,我、小柳、老盖、小雅和小雅表妹一起吃着火锅唱着歌,将高中生活的种种苦闷一扫而空。我边吃火锅边看着坐在对面的老盖和小雅,那感觉就像一块漂亮的字画被装裱到了合适的卷轴里。
2014年7月,我和小雅单独见了一面,那也是我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
她还是那么美好,符合我对意中人的一切想象。我没想到自己能那么坦然,能把当年想对她说的话全盘托出。
我的内心已经彻底平静下来,有些东西,留在记忆里才是最好的。梦想成真,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
酷爱动漫的小柳在和父母商讨后,报名参加了一个日本留学项目。他会先在那边读一年高中,之后参加日本的大学考试。
2011年4月4日,我和老盖为他饯别,我们三个并排坐在自助餐厅里,海阔天空地胡侃。我们聊起小学勇闯锅炉房的疯癫、初中在山上险些制造火灾的惊险、以及那些奋战在网吧的日日夜夜。当时我有些伤感,总觉得他这一去,我们就很难再见。
人年轻的时候总想写一些矫情的文字,来表达某件事对自己的意义。其实人生很多事是没有意义的,也只有经过时间的积淀,你才会明白那些经历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天,我们三个照了几张合影。拍完之后,我们对各自的表情进行了一番讨论,然后选出了那张最满意的照片。他俩都催我晚上到家后就赶紧把照片发邮件给他们,这样他们也好有机会去碰碰电脑。我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初中最常去的那家网吧门口。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看了眼网吧大门,又同时看了看各自手表上的时间。
我们站在网吧门口互相挥手告别,然后各自转身,走向不同的方向。
2013年,我去日本旅游时和小柳见了一面,感受到他在那边的生活不易。再后来,生活环境的差异让我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变得越来越少,一道无形的思想壁垒在我们中间慢慢筑起。
我们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有联系。但我知道,我会怀念他。
怀念那个被保安追到楼道里挺身而出掩护其他小伙伴逃走的勇者。
老盖也在大一寒假时和小雅分手了,我没问为什么,无非是异地恋或性格的原因。
姑娘成长的速度总是会比男孩快太多,老盖家里出了一些变故,小雅在国外读书也并非一帆风顺。
2015年国庆,阿杜从广州回来看亲戚,日程排满的他在深夜约我出来见面。
我俩在安静的街道上行走着,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咖啡店。我们面对面坐着,再次聊起以前的故事。我蜷缩在角落望着阿杜,灯光将他的五官照耀的轮廓分明。
我看着咖啡杯里冒起的白烟飘向空中,就像流逝的时间。
他聊起这些年在广州的经历,暴脾气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临近毕业,阿杜感到很苦恼,他不知道自己将来究竟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这点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也明白,有了各自的生活后,这样的相聚会越来越少。
分别前我俩拍了张合影,拍完后,阿杜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掏出手机开始翻翻翻。
我们还想再聊点什么,服务员走过来提醒我们打烊了。结账走出咖啡馆,走在前面的阿杜转过身来,冲我伸出右手。我没有和他握手,走上去拥抱了他一下,他拍了拍我的后背。
人活一世,不求被人理解。能够相遇,就已经很幸运了。
“我们连一张像样的合影都没有。”每当想起阿杜这句话,我心里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在那之后,除了偶尔和阿杜在微信上聊聊天,我和小柳老盖不再联系。
其实,在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联系一个人是件很容易的事。
地理的距离早已不是问题,但心里的距离,却比千山万水还要遥远。
如果世界是汪洋大海,那我们每个人就都是一艘小船。无非是相遇之后鸣笛致意,然后又各自驶向黑暗。
我再没遇到如少年时那般美好的友谊,也许,每个人都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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