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作为一个观影者我个人对电影奖项的追求看的一直比较淡,因为银幕是属于大众的,大众电影归大众,不应沦为少数艺术家的狂欢。所以我对奥斯卡学院派的小圈子化持一种鄙夷态度。
因此,对今年的全商业化的类型片候选者《逃出绝命镇》能得到奖项的时候,我是从心里感到高兴的,因为这代表了奥斯卡对观众的一种最终妥协。但是在小金人垂青这部电影之后,国内就出现了“这部电影不配”“政治正确绑架奥斯卡”的声音,全然不顾这部电影作为类型片所应得的成功,也没有思考自己所处的舆论场,这不由得让人感受到了一种偏见的氛围。
由此而发,这篇文章将重点讨论这部电影的优势项:剧本。讨论这部电影的布局和反布局,当然我们要先从反布局谈起。
如果在看完这篇文章之后读者还是要用舆论场的内容来进行反驳,请您欣赏由袁惟仁制作的《离开我》。(有心查梗的请参考吐槽大会第二季最后一期)
很多人都倾向于赞成恐惧源于不可知的泛克苏鲁式的认识论,但是对电影这种艺术形式而言展示不可知的实现效果并不完美,所以我对恐怖源头的认识论更倾向于不接受论:即人对世界的认识是通过对事物,环境以及人的认同建立的,当人无法建立对某种事物的认同时会产生反抗倾向。当各种形式的反抗失败时,这种不认同将会演化成恐惧感。
这部电影的剧本创作者乔丹皮尔在自己之前的作品《黑人兄弟》系列短剧中,一直在利用破坏观众身份认同的方式来制造出人意外的效果:例如一个貌似严肃正经的女子防身术教练结果只会让女子失身,又或者靠拧脖子一招鲜吃遍天的动作英雄接吻的时候疏忽大意动了女主角的脑袋。这些过程都属于破坏观众对角色的认同,简而言之就是这三个字:
但是如果这种身份认同被破坏的过程属于角色和周围环境的认同,那么角色就会被孤立(例如《禁闭岛》之中主角与精神病院合作人员的信任关系一直处于不断崩塌的状态),这样的孤立最终会引向极端的反抗(《稻草狗》中教授以出乎意料的知识分子的冷静残忍的进行自保),不过《逃出绝命镇》之中由于反抗这个选项一直处于被压抑状态,所以这个身份认同的失败产生的是持续渐进的不安感。这样建立的不安对于这种电影来说,确实少见。
先从大角度来说,处于主角社交圈外围的岳父(仅代表女主的亲人,与男女主关系无关)朋友圈在建立这种认同的过程中显得十分主动,岳父很直接来了个美国版“我的儿”的口吻(一直在尝试以“一个姑爷半个儿”的切入方式)谈心拉关系,岳母则是一身慵懒,走的是被动路线,岳父岳母的朋友圈也是对新来的年轻人一通夸赞,从意图上来说这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问题出现在建立认同的方式上:男主角见女方父母是抱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前提的,但是顶着铁脑壳子出门碰的却是枕头。主角的潜意识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不论是从见父母的压力上还是肤色上。本来可以客观存在当为借口的距离被抹消了,习惯距离的主角就会尝试进行孤立。(就像磁铁相斥一样)但是女方父母又有凑上前来的态度,这就是外围不安感建立的基础。加上亲友对主角身体的带有沉迷性质的夸赞,使得这个认同的建立彻底的走向了表面化,这种表面化的认同,便等同于不认同。
再凑近一点说,他的女友,尽管有着肤色差异但是毕竟跟他有感情关系,建立认同的方式应该更简单,至少二人处于热恋这一事实已经证明了感情上的身份认同似乎已经建立了。不过这个认同被女友的过度热情彻底打破了。
实际上主角一直在面对因为自己的身份产生的一些麻烦:例如意外之后警察偏见式的反应,加上女方父母的奇葩式热情。但是由于主角本身身处客场,被动的地位会让他选择息事宁人,冷处理压下事态,这是无奈之选但是也是最好的选择。在这种情况下,一对处于热恋而且对对方有着基本了解的情侣,肯定会有我要替另一方出头但是被压抑住的情绪,这属于正常现象。
然后问题就出现了,主角的女友对男主的待遇处于一种极端反应的态度。警察出现的时候她直接展现出来了一种“你凭什么”的姿态,对于父母的态度她对着男主则是异常焦虑的抱怨。这本身就与主角所处的身份和处事的态度相悖,如果从这个角度进行反证,则会对这对情侣的感情关系产生更深程度的质疑。这种反应也就从单纯的过激变成了欲盖弥彰,过度强调的认同,也过渡成为不认同。
最后,当这个认同圈缩小到主角身边的同类人时,这也就成为了他建立认同的救命稻草。我们都可以理解白人和黑人由于各种原因形成了隔阂较大的文化圈,因此从交流方式上就会产生差异。本来主角想从周围的黑人佣人和黑人来客身上,通过交流找到自己所拥有的,本身所属群体的最后认同。
但是这个认同被对方非黑人化(不接地气的握手,以及过于讲究的说话方式)的交流彻底毁灭了。连自己所属的群体在这个地方都无法与自己达成共识,主角的认同过程彻底失败,他不接受自己所处的环境,不安感正式建立。
你在一个周围全是日本人的宴会上,并且你不会日文,你管服务员要碗米饭场面都会十分尴尬。这个时候你看见一个长的挺像中国人的酒保,惊奇的发现他居然会说汉语,甚至还会点方言。
出于亲近感你就开了个玩笑,“唱个‘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怎么样?”
但是酒保一脸陪笑,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为什么不唱呢?”
然后他用中文唱起来这首歌,铿锵有力,周围所有的日本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你们俩身上,而且这些日本客人还在帮酒保打拍子。
他拿日文唱了一遍!他拿日文唱了一遍!!他拿日文唱了一遍!!!
最后唱完了还要说一句,“我觉得作为中国人我没跑调。”
总结起来,常规的不认同的建立十分简单:两人打牌,一人出千,一人持刀,掀桌子砍人.横竖死一个,是一个直接的不等关系。但是《逃出绝命镇》中剧本体现出来的不认同,是两人打牌,满脸以和为贵,结果桌子底下拿胶带贴着一把菜刀的过程。不认同的矛盾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但是这并是个不平等关系,随时都有人准备翻盘。在剧本上而言,这个反恐怖片的布局是出众的。
前文提到了恐怖片构建困境的一个重要方式,孤立。孤立从格局来说分为三种,物理层面,社交层面和精神层面。
一般来说物理层面的孤立非常简单:就是把主角扔到一个鸟不拉屎,或者他想上厕所都会觉得便秘的地方。任何远离世外的郊区房屋,或者看似中产实际邻居老死不相往来的连栋别墅,科幻一点就去一个没有邻居的地方——太空。都可以起到这个效果,而恐怖片打破这个孤立场面的最好方式就是借由外界力量寻找援助(基本上所有恐怖片的主角都在干这件事)。
但是在《逃出绝命镇》当中这个常规方式是无效的,原因就是之前的身份认同问题。作为这部电影中最好的外界求援对象,白人警官或多或少对主角带有一部分的偏见。那么正常的恐怖片血战之后存活的主角模式,对这位警官来说就从幸存者切换为加害者。在忽略掉主角插科打诨的好朋友的存在之后,这部电影物理格局的孤立就是彻底的孤岛化的。
而这种孤立的实现就是由于社交孤立,严格上来说完全纯粹的物理孤立对电影来说是基本不存在的。因为对于这类给观众提供惊悚感的剧本而言,为了舒缓观众的压力,最后一定会打破这个孤立环境(《凶榜》作为一个围绕固定环境作死的恐怖片,最后也要拍个尾声深深的恶心观众)。
那么作为电影基本盘的物理孤立要被必然打破时,社交孤立便开始对物理孤立进行补救。实际上电影当中仅有的不属于主角所在环境中的两个配角就属于这种情况。刁难主角的白人警官从社会层面证明了他脱离了这个环境也无法得到应该得到的帮助,他只能通过电话联系出主意的好朋友则证明了他获得的帮助起不上作用甚至有些不靠谱(当然也是为了搞笑),并且这个帮助听得见摸不着,没有实质效果。这是社交层面对孤立的补完。
但是直击主角内心深处的孤立,是精神上的孤立,上一部分提到的对周围人的不认同对主角而言更多的是一种不自在。但是艺术商人的出现成为了主角的一个毫无顾忌的心理侧写:从职业上来说二人都需要眼睛来捕捉世界的某个瞬间,沟通上来说二人更有共同语言。而这个盲老头的吐槽,不但辛辣,而且脱离了自身群体的身份限制,比起主角的朋友的话语几乎是句句戳心。这似乎为处于孤立环境中的主角建立了一个精神上的桥梁,但是这座桥梁被换脑手术彻底打打破了,精神层面的最后孤立为这部电影所需要的恐惧感,打上了最后一根棺材钉。
《逃出绝命镇》的剧本,相比奥斯卡的其他候选剧本的四平八稳和主题淳厚,更多的是一种邪气。这种邪气偏偏还是构建完善短促有力的那种。这种感受让人不由得想起波兰斯基和柯南伯格,所以我认为最佳剧本颁给其他电影我不会产生争议,但是给一个具有自己特色的类型片剧本(虽然形式确实简单了点),我觉得也不算对不起其他几位。
Peele相对于Key的戏路广泛而言,展现的是一种更为深邃的,沉稳的创作者气质。我希望他在《基努猫》的失败尝试和《逃出绝命镇》的成功尝试之后,能够创造出更加优秀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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