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部分影评一样,本文不能免俗的从头剧透到尾——毕竟这是一个谈论电影的故事的文章——其中不乏一些电影中极为精彩的桥段的剧透,若被本文剧透则大大影响观看时的体验(就像我一样)所以强烈建议还没看这部电影的朋友现在马上关闭!还有赶紧去看!好看疯了!
在高考那年我偶然间发现了机核,当时机核APP打开时会是一张漫画,这漫画也印在了之前机核贩售过的手机壳上。这幅漫画我非常喜欢,图中一个少年拼尽全力去掌握象征游玩的摇杆,背景里有钛战机和爆炸和很多我也不认识的东西,在此之上的标题是五个大字:
顺便呼吁一波机核重新进一批手机壳,西蒙那个“我要食精神鸦片”的我太喜欢了!买爆!
关于这幅漫画背后具体有怎样的梗我不太清楚。但“电子游戏救世界”是我觉得机核最棒的口号,从中可以感受到作为一个玩家对自己喜爱的东西的由衷的骄傲——是的,电子游戏都能救世界了,能不骄傲吗?
事实上,直到今天为止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对游戏的态度和十多年前游戏刚刚正式进入国内大众视域时相比,说实话并没有太多改观。电子游戏依然是洪水猛兽,依然是家长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媒体十几年来乐于用各种耸人听闻的新闻来告诉你,游戏就是个错误。
那么与以前相比,人们究竟有没有对其改观的东西?大概是有的,那就是互联网。互联网在从前仿佛与游戏一起绑定,是阻挠社会生产的错误。而如今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都在学着用微信,下至两三岁的娃娃也捧着手机。人人都在享受着互联网红利。为什么呢?是互联网以前是错的,现在不是错的了吗?毫无说服力。或许只是因为以前互联网人们用的不多,而现在人人都在用罢了。
《头号玩家》便构筑了这样一个世界。在那个未来里生产萎缩,实体衰退,人们怎样努力都无法使世界变得更好,于是人们带上VR眼镜,遁逃至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母亲丢掉了厨房里着火的锅,大妈丢掉了她臃肿的身体,无业者丢掉了他的房车和逃离房车所需的钱。在那里人们既听杜兰杜兰,也玩守望先锋。
面对这样的世界,叙事抛出了“海贼王的宝藏”——天才游戏制作人所留下的5000亿美金遗产。此时游戏不再变成阻碍生产的洪水猛兽,而是救世的唯一通道。于是不仅爱好游戏的玩家要玩游戏,“小孩才分对错,大人之谈利益”里那些冷冰冰硬梆梆的大人也不得不投身于此。
亚奇,一个我看完全片到最后都不知道是男是女的黑人;大东和修,两个亚裔;男主女主,名副其实的“nerd”,亚文化半仙。这些在主流社会中边缘得不能再边缘的人因游戏而团结在一起(有点水形物语),游戏在此超越了人种,超越了主流价值观。游戏是他们的价值,游戏是他们的武器。他们动用所有亚文化的知识,一步步破解哈利迪设下的谜题,追寻着颗解救世界的终极彩蛋。当男主掌心中的终极彩蛋的金光照进现实,连冷冰冰硬梆梆的大人放下了手枪,世界通过游戏达到了大同。生产与游戏的矛盾不复存在,而玩家作为玩家通过“电子游戏救世界”与主流社会达成和解乃至超越。
这个故事是意淫吗?是。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斯皮尔伯格希望通过一个“电子游戏救世界”的故事来告诉玩家,或者说所以亚文化的爱好者:你们所珍爱的一切不是毫无价值的,你们应该为此感到骄傲。从这一点上来说,斯皮尔伯格站在了年轻人,站在了亚文化爱好者的这一边。
叙事上,主角们一步步追寻着哈利迪藏起来的三个彩蛋,镜头语言上,导演通过各种蒙太奇各种一镜到底,恨不得在镜头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塞满令人会心一笑的彩蛋。大决战中,从天而降的高达把情绪推向最高潮。冒险的最后,全世界直播男主角玩《Adventure》,寻找游戏史上第一个彩蛋。
为什么是彩蛋?回答这个问题前,首先请你考虑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玩游戏?
导演在某期日常里提到神秘海域4的DLC时说,哪怕你在游戏里面到处看看到处跳跳(然后他真的就只是到处跳跳了)也会觉得很舒服很快乐。四处逛逛,蹦蹦跳跳,这很像终极彩蛋的那个谜题,而寻找最初的彩蛋也不妨说是一种回归原初的隐喻。
当“毁灭之子”炸弹启动,整个星球夷为平地,不再有彩蛋猎人,不再有IOI炮灰,也不再有冷冰冰硬梆梆的大人。剩下的只有男主角和那台雅达利2600,全世界都在注视着他,对于游戏的所有引申价值在此全部返还,游戏重归游戏,玩家重归玩家。然后玩家拿起手柄,在游戏里蹦蹦跳跳(并没有),四处逛逛——玩游戏并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玩。有且只有“玩”这一动作本身才是游戏的全部快乐。
个人认为这是全片最妙的桥段,此时玩家超越了叙事赋予游戏的一切符号,也超越了叙事赋予玩家的一切符号,让游戏重归原初的价值。
至于文中提到的机核大神们的文章在此还推荐三登大神谈的夜勤病栋和黑暗圣经,实为经典。 谜题破解,彩蛋寻得,游戏即将结束。一切重返至哈利迪儿时的小房间,当哈利迪翻箱倒柜寻找给男主的最终彩蛋时,语重心长的对男主说了一句话:只有现实才是唯一真实的。
这句话俗吗?俗得透顶,俗得无可救药。但是俗并不代表它就不必要。沿着“遁逃”的河流,势必滑向“回归”这一瀑布:男主角和女主角在舞池里逃脱,女主角骂他“生活在这幻象(illusion)里”当男主进入小房间,哈利迪首先跟他说明的就是如何关闭“绿洲”。这一切都把男主无可挽回地导向“回归现实”面前,只是面对这样的局面男主该如何抉择罢了。此时玩家不得不超越游戏,重回现实。
诚然,我们生活在现实的世界里,我们呼吸着现实性的空气,脚踩在现实性的地面上。无论“绿洲”多么精彩,当玩家摘下VR眼睛,幻觉迅速从身上剥离,燃烧的锅重回母亲手中,身上的赘肉一磅不曾在大妈身上减少,逃离房车所需要的钱消失在了无业者身后的幻象中。现实性的问题不曾消失,你可以逃离一时但你终将面对。
所幸斯皮尔伯格站在玩家这一边,他对玩家是温柔的。主角最后选择的是个折中——即每周周二周四,暂时关闭绿洲(有点像停服维护)。这种选择是谁也不会受伤的和解,但也足够了,因为这也是屏幕前的我们中大部分人的选择,现实与游戏,我们哪个都不会放下。
当作为玩家的观众们看着主角们一步步解开哈利迪设下的谜题,追寻彩蛋时,其实也是在追溯作为玩家的哈利迪的一生,恰如太宰治的《逆行》,我们对哈利迪的了解始于他的暮年,最后归于他的童年。在影片最后的那个小房子里,主角找到了属于他的彩蛋,作为玩家的观众见证了另一个玩家的一生。当哈利迪对着镜头颤抖地说出“只有在现实里我才能吃顿好饭”时,我在电影院哭成了一个傻逼。
《头号玩家》用前两小时十五分钟的时间为你编织了一个幻梦,然后在最后五分钟轻声呼唤你醒来。这个看起来略显单薄的故事里不仅满满地塞进只属于玩家的感动,还承载了作为玩家的三层超越。
这种超越始于玩家与现实的矛盾,终于玩家与现实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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