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一开,你根本看不到平时电视上那个喊着“你撞猪上了吧?”的东北汉子,此时的范伟在黑白的画面之下显得极为庄重。普通的洗漱打扮在他的行动下突然之间变得如此之庄重,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最后,范伟突然笑了起来,对着镜子说:“三太太,农场的肥鸡肥鸭已经送到后面了。”接着突然一转,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就消失了。
这一系列的动作下来,一个圆滑的人物形象跃于屏幕之上,让我实实在在的明白,范伟的奖影帝不是白拿的。他实在是太适合这个角色了。
电影一开场,我们就能看到丁务源丁主任这个活灵活现的形象,这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实在是八面逢源,你不得不佩服他的本事。面对众位太太,他一边许诺着种种事情,一边熟络着打牌;突然回来看见偷懒打牌,唯唯诺诺的工人们,他一边劝着他们继续打牌,一边说“咱们农场一向一视同仁。”你很难挑出这个人到底有什么错来,毕竟没有人会不乐意看见笑容。于是乎,近乎是所有人都对他满意,即使是不满意的人,也没什么办法把他赶下去。
可是丁主任也并不是一个只会看人脸色的人,他在私下里也得表达自己的情绪。小跟班给自己按摩完,他也会自己一个人沉思;听说另外一个老板想因农场亏损而辞退他,他也会一个人抽着烟生着闷气。可是哪怕是一个小丫头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也会收起情绪摆出一副笑模样。你不得不佩服他的老谋神算,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导演用了大笔的篇幅来刻画丁主任这个形象,乍一看以为很干,其实都已经为后面的故事埋好了伏笔。
秦妙斋的出场似乎是一个转折点,他推动了整个故事的发展,加快了整个故事的速度。原本一个弄丢了教授的落魄学生突然在丁主任面前就成了谦谦君子,在“白莲花”佟小姐卖弄自己可怜的知识文化,成为了全场的笑点。秦妙斋与丁主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在观影的时候感受到秦妙斋的演技都体现了一丝浮夸,但是却把握的恰到好处,能让人忍俊不禁却又没有感到特别的过火。
但是很快的我们又能了解到这个秦妙斋并非善类。跟工人打牌付不起钱就拿花生豆耍赖;欠着丁主任的房租惹了麻烦;自己的朋友被错认汉奸却抓了连个屁都不待放的。你会发现他不过是个耍着小聪明的伪君子,从来都是想着见好就收,贪图个小利,可是一旦玩儿显了他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这之下更突显了他不知什么叫做人情。在他的麻烦之下,新来的尤主任与尤太太粉墨登场,打了丁主任一记闷棍。
尤大兴作为片中出现的新兴的知识分子似乎带着一点固化的印象:不同于老派腐朽的知识分子,他的做法雷厉风行,破守陈规。一到地方先修电灯,之后巡逻抓偷鸡蛋的工人,这一系列作法让丁主任看了直呼不简单,不知道如何应对。紧接着他辞退不作为的工人,却没有考虑到那些工人的实际感受。乍一看他亲力亲为,让农场转亏为盈。但是他不懂什么叫做人情,能力再大可是不听上司,管不好下属,那该怎么办呢?
最后的结局出乎意料,实干家被迫远走他乡,而世故的丁主任却笑到了最后。在这三个人物的基调之下,整个故事的主题就已经显露出来,这部改编自老舍同名的小说作品写满了人情二字。虽然整个故事发生在抗战时期重庆的大后方,但是人情世故放到现在可是仍然适用的。这个问题从古至今一直延续,在某些人看来“人情”是一种陋习,但是无论在什么时候,人情总是发挥着它的作用,这个事情是绕不过去的。
尤主任或许就输在他不懂什么叫做世故。他以为底下的工人不听他的话是因为这些人文化水平太低,自己的利己心强,这固然是事实。但是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如何将利益与生存之间的关系维持好。在重重矛盾的激化之下,被丁主任当作枪使用的秦妙斋带着一群工人革了命,让尤主任黯然离场。不过在片子中尤主任更像一个改革家,对于当时的现状痛恨与无奈,肯放下身段劳动但是不肯与劳苦愚昧的百姓接触。想到历史老师讲巴黎公社失败的原因之一就是没有联系大众生活,突然感觉有一曲同工之妙。
可是为什么秦妙斋就当了枪?当然,不交房租被尤主任赶出去是一方面,他的所有底细被丁主任摸得一清二楚。秦妙斋是那种在外人看来很玲珑的人,可是在丁主任看来他的底细被摸的一清二楚。所以就顺坡下驴,借花献佛。当丁主任带着一副惨样回来的时候,秦妙斋根本就不考虑丁主任为什么会这样,就开始带着工人闹所谓的革命。一是给丁主任报仇,二更是为了自己能混下去,所以再出了这么一档子啼笑皆非的事情。可是他没有算计到,丁主任没把他自己人看,他不过就是一件利用的工具。当他自己跟丁主任贴心指腹的时候殊不知自己的底细全被暴露了出去,这也是最后他被抓走的原因——自己无意间说出了把教授弄丢的事情。实在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啊。只不过他可怜的一点就是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最后回过神来还是得佩服丁主任的不动声色。不费一兵一卒就处理掉了所有的事情,而且卖足了人情。最后仿佛动了情一样给尤太太出主意让尤主任明哲保身,又告诉秦妙斋一些人生经验。古人云:“大智若愚。”你只能看出来,丁主任这人好,虽然业务不精但是事情办的漂亮。但是身在局内的人又怎么能看出来丁主任内心的想法呢?仔细想想,这种圆滑的确可怕了。
另外,片中有三位女角色也让人耳目一新,让三个主要的男性角色凸显出来。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的三太太与佟小姐都是导演后来加上的,原著中并没有,而且尤太太也进行了一定的修改。三太太衬托出了丁主任的圆滑,在整个大家族中虽然是三太太,但是事实上家中都是她主事。因此丁主任上下操劳打点事情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可以说尤主任最后能生存下来与她有着很密切的关系。我们在电影中看到许老板是拍本的人,但是与三太太唱戏的时候戏词却很有意思。
三太太:“你若是遂得娘娘心,顺得娘娘意,我便来朝把本奏君知,管教你官上加官,职上加职。”
许老爷:“奴婢伺候娘娘。”
那么,是不是在某些事情上,三太太也能否干预许老板的判断呢?别忘了,中国历来还有一个传统,叫枕边风。
佟小姐塑造成了一个“白莲花”的形象,自己充满了天真烂漫,遇到秦妙斋这种耍聪明的人自然难挡的住,最后却也显得略无主见,恰恰说了自己的不知所措;而尤太太却成了尤主任的另一方面。作为贤内助自然想帮丈夫的忙,于是自己努力做得显得人情味儿一些,或许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成了导火索吧。相比于三太太,尤太太在所有的事情都是一种爱莫难助的情况,心里想着“要住在农场,好好过日子”,却也是没法了了心愿啊。最后导演把最后的镜头给了尤太太落寞的背影,实在是别有韵味。
也正是在这三位女人的衬托之下,三位男人的矛盾、性格都明朗了起来。
除了这种明示出人物之间的冲突以外,我发现了另外一些导演设置的冲突:口音。片中的许老板与三太太都是江浙口音,工人与另外一个老板都是四川本地人,这些其实都在有意无意刻画着隐含的冲突。你唯独很难听出来有口音的,一个是丁主任一个是尤主任,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丁主任不带着口音,但是他都能学,跟工人能说四川话,跟三太太能说上海话,甚至还能够跟佟小姐扯一句英语,他在有意无意拉进这关系;反观尤主任,也是没有口音,体现的就是一个略显刻板的形象。
梅峰导演用他自己的独特体会塑造了这部影片,无论是黑白画风、取景效果,还是剧本的改变与人物的重新刻画,都是带着一种别样的气息。背景固然是民国,但是观影时总会有一种现实与历史之间的冲突感,我觉得这相当不容易了。
“范伟拿到影帝以后,说:“这是一部容易忽略的电影,拍的很淡,演的也很淡。”除了电影的独特之处,也隐隐体现了这部电影并不是特别引人注意。比较惨淡的排片,稀疏的上座率都有点体现“卖好不叫座”这种感觉,或许有点对不起获奖。毕竟文艺与商业是很难相容的东西。其实都无所谓,我觉得大家还是应该去看看这部片子,虽然很淡,但是不应该被轻易地忽略掉。
不成问题的问题,自然也就不是问题了。就算是问题,也就没注意到那是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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