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摄像机捣鼓了很久,总算弄明白了。现在的显示屏上清晰地显出林地那布满落叶和杂草的地表,我试了试远景,郁郁葱葱的树林在显示屏上向远处延伸。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没多久,林间的微风仍带着昨夜的寒冷,我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下巴那里,将调设好的摄像机拿在左手里。
周康于是将挂在右耳上的便携式麦克风拉到嘴边,试了试音。声音正常,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喂喂声。
远处的那个人冲着我俩喊道,声音大的在树林间穿梭而过,惊起了早起吃虫的林鸟。我没回话,反倒是周康向她喊着就来。
“你确定请她来是个好主意?”周康回过头后,一边拎起地上的背包,一边问我。
“她有野外经验,又愿意参加,多一个人没什么坏处。”
“你就不能承认你喜欢她,想借这个机会和她多接触。”
“只要你别把所有镜头都拍成她的背影就行,我们是来拍深林女巫的,可不是你的暗恋对象影集。”
我在脑子里转了一下拍摄她林中倩影的影集这个想法,随后把这念头排了出去。
“与其说是寻找深林女巫,不如说今天的主题是寻找冒险精神。你说呢?”
周康展现出他那招牌的笑容,然后向祝晴那里走去。我斜挎着背包,开启摄像机,将镜头对准自己。
我是杜宁,那边是这次探险组的另两名成员,周康和祝晴。我们这次将前往太白山的一处腹地,调查关于最近在各类社交媒体上出现的关于深林女巫的传言。现在是早上的七点三十八分,我们即将徒步前往距离我们当前位置十一公里的千乌村,根据网上的说法,在千乌村里一直流传着深林之神的故事,而且正是几个在那里留宿的旅友拍摄到了夜间森林中祭祀的影像。尽管视频的清晰度很糟,但之后深林女巫的传言开始在网上流传开来。我们到达后会向那里的村民询问关于女巫的事情,同时也会去寻找传说中的祭祀场。如果有任何的发现,这个视频都将会是最直接的证据。
这将是西北大学摄影社团的第五次野外纪实实录,我们即将出发。
我喊他们两个的时候没有回头。我生怕在我回头叫了他们之后,再转回来看我现在注视着的地方,那个东西会消失。
我听见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鞋踩在在落叶上沙沙作响。
那是毛毛虫吗?我不觉得。虽说毛毛虫也有通体黑色的种类,但不像是这样生着皱皱巴巴的表皮,在枯烂的树叶间蠕动。这个我叫不上的名字的东西像是由一卷破旧的黑色橡胶拧巴出来的细条,有两个手指粗细,长度和我的中指相当。
杜宁很是利索地把镜头对到那坨蠕动前行的黑色虫子上。我起身看着相机屏幕,在落叶间缓慢移动的黑虫子,看上去有几分像是在自然纪录片中看到的水蛭。陆生水蛭在南方那种潮湿的山林里倒是常见,大西北的深山里怕是没有这种东西。那我现在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拍一下就行了吧,这种虫子估计山里多着是,咱还是继续赶路吧。”周康说着,用脚撩拨了一下虫子一旁的叶子,虫子感觉到了动静,突然一下钻进了落叶里。
我没再说什么。那虫子已经消失不见,我在杜宁的摄像机上把刚刚拍下的画面又看了一遍。或许是我没注意到,也或许是光线的缘故,摄像机里的虫子显出了一种乌青色,带着某种隐约的花纹,画面不太清楚——手持DV嘛,不抖才怪——我并不确定。
“你觉得那是什么?”再重新开始行程之后,走在我旁边的杜宁忽然问我。
我笑了,原来他也有这种想法。看见我笑了,他也弯起嘴角。
“水蛭嘛,当然是生活在水里的。陆生的一般叫山蛭。不过山蛭在南方的山林里常见,这大西北应该是没有的。”
“不过能想到水蛭也是不错的哦,比起某些人要强很多呢。”
他的笑意更深了,我恍惚间觉得他笑起来还蛮可爱的。大概是光线的作用吧,我琢磨着。
我寻思了一下这个问题,在寻思的过程中,我听着脚踩在落叶上那沙沙作响的声音,看着头顶郁郁葱葱的树叶遮蔽的天空,在心里翻找着那个我曾经放在明亮处的答案,那份答案如今被遗弃在阴暗的角落里,掩埋在时间的尘埃之下。我将它翻找出来,吹落上覆盖的灰尘。
我们走了快两个小时。我刚看了一眼表才意识到这一点。啊,我的脚真是疼死了。
你猜怎么着,这个所谓的“寻找深林女巫”的主意在一开始听上去还挺有诱惑力的:深山老林里人迹罕至,与世隔绝的村庄里流传着古老的传说。要我说,这差不多是孕育恐怖故事的绝佳场所。我说的不是那种日本电影里的怨灵啊女鬼啊之类的恐怖故事,而是那种欧美电影喜欢讲的类型:深山老林中隐藏着不知名的怪物,而有几个没事作死的小年轻闯进这片禁忌之地,遇到了怪物,最后丢了小命。听起来很套路,对吧?如果再加点邪教啊,古老神话啊这种元素进去,没准还真能搞出像样的电影来。
可现在我开始觉得这个主意糟透了。我们已经在这片林子里走了快两个小时,连个村子的影子都没看到。没准我们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我觉得应该和杜宁确认一下方位。不过……
还是算了吧。他们两个聊得挺开心的,就让他们多聊一会。我可以先看一下指南针……嗯,看起来方向应该是没错。也许实际到千乌村的距离要比网上说的长一些,毕竟那些人也没有说清楚千乌村的具体方位,只是说了在……地方下车后顺着大路走到头,然后从立着无家沟牌子的小路一直走下去,进入林地后保持向……的方向,差不多走十一公里就能看到千乌村的村口。
我发现一个很奇特的地方,所有在社交媒体上里讲述如何达到千乌村的人,所说的都是同样的内容,所有人给出的路径完全一致。这简直不可思议,就好像不同时间去到千乌村的人都走了完全一样的道路,这太巧合了不是吗?而这还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深林女巫这件事都是从一个命名为“千乌村的深林女巫”的视频引发的。在17年的12月13日,微博上的一名用户上传了这个视频。我也看了,就像是前几年流行的那种伪纪录片电影一样,几分钟的画面里都是漆黑的森林中有一处火光,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影,其他都是一团黑。有人说看到了光着身子跳舞的女人,有人说看到了火光中有黑影,还有人甚至说在火光旁边有巨大的物体一闪而过。总之,各种奇怪的说法都有。
然后这个视频就火了,虽说没有火到众人皆知的地步,但在一定范围内引起了大家的讨论和进一步解读,唯独上传视频的人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回复任何提问,并在当天临近结束的时候删除了那条视频,随后又将之前发的所有内容全部清除,将微博账号清理成了一个空号,那个视频也就变成了又一个都市传说。网友的热情在视频删除后退的很快,但依旧有人想要深挖视频中的内容,去考证一些或许有或许没有的事物。于是关于千乌村地理位置的文章慢慢涌现出来,更有人亲自去到村里拍些照片发到贴吧和论坛上。
我们想要更进一步。没有人真正的拍到过相同的场景,有几位去过千乌村的人在贴吧里说村民并不欢迎外来者在夜里走进树林,按照村民的说法,那样会惊扰到神的休息。越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说法越容易激发好奇心,我想这点大家都会认同。究竟在视频里拍到的是什么?是奇怪的民俗,是恶作剧,还是只会发生在惊悚电影里的怪谈桥段,说实话,我很想知道,而且我猜他们两个这次来的目的也和我一样。
至少有一部分和我一样。至于剩下的……看上去他们这趟旅行之后关系会比以前进步不少。
可我已经在这林子里走的头疼了,那个村子到底在哪里?我越来越怀疑我们做错方向了。要是贴吧和论坛里那些所谓的指引帖都是骗人的,那我们岂不是……
我是杜宁。我们在差不多一个小时前抵达了此次旅程的目的地——千乌村。大家可以通过镜头看一下这里的环境,真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子。房屋都很简陋,很破旧,连树都长得歪七八扭的,而且村民很少,我们在村子里转了这么久,只碰到过两三个老大爷。和网上说的一样,这个村里的人对外人比较冷漠。我们没有从那几位大爷那里打听到什么消息。
大家现在看看这边,这是一个像是祠堂一样的破旧房子,门口还立着几个石墩子,上面刻着个像是狮子的造型,但是看上去很有年头了,所以有些破旧,造型被破坏的有些不好分辨……
(祝晴:不不,你看这个形状,这不像是狮子,狮子是爪子,这个更像是……我也说不好,这种分瓣的……)
呃……我们再来看一下这个祠堂里面,虽然现在是……对,是关着门的,但是隔着玻璃隐约能看到里面摆着一些东西。那这些会不会是和祭祀有关的东西呢?会不会和林子里的仪式有关呢?我们还不知道。
你们现在能看到吗?前面的那一片树林。根据网上的记录,前面就是之前视频拍摄的那片林子,我们晚些时候就要到那片林子去寻找女巫的踪迹,或者说寻找所谓仪式是否存在的证据。
不过首先我们还是要和村里的人询问关于视频中画面的真假问题。这也是很多人关心的问题。不过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愿意和我们交谈的村民。我们还需要再转转,碰碰运气。
看这样子我们的运气并不好,村里除了老人旧是些孩子。老人似乎不太愿意和我们接触,而小孩都在和我们保持距离……恐怕很难问到什么。
等一下……诶,你看那边那个……那个大妈……她是在……
(女人的声音:哎呀,这事俺们都不好说,你们可以问问村长去。)
(女人的声音:那边……顺着那儿走,然后向左边拐一下,在顺着……就到了。问村长吧,村长知道。)
屋子里陈设简陋,不大的客厅在容纳了我们三个人之后显得有点拥挤,通往卧室的破旧木门紧闭着,锁住了属于房屋主人的私密,一位年纪稍大的妇女从厨房提出来一个保温壶,在客厅一角的木桌上拿过三个杯子,将温水依次倒进去,递给我们,然后回身进了厨房,没再出来。
对方示意我们坐下,于是我们紧挨着彼此挤在三张木椅上,而对方坐在了我们对面那张太师椅上——那椅子看上去有50年的历史,在对方坐上去之后摇晃了几下。
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对方终于不再来回打量我们三个,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或者说,我手里的那个DV上。
“你们是从阿哒来(哪里)啲?”千乌村的村长操着浓重的口音问道。
“还挺难走的,我们在林子在绕了不少路。您这村子还真不好找。”
“那是那是。咱这村子的位置确实挺偏的,交通也不方便,还是能多修几条路,方便来往,咱这边的景色又好,到时做民宿肯定很火。”
“你们不是第一批来额们(我们)这儿的人咧,所以额(我)还是要把沃话(那话)再舍(说)一次。回去吧,不要再来咧。”
我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小的男人,他那黝黑的脸上已经被山里的风雨刻下了一道道皱纹,握在一起的双手十指粗壮,手掌厚实,一看就是在长年累月的农耕中磨砺的结果。他身上的衣着也显得有些破旧,如果不是村里人指引,我完全想不到这样一个看着有些许落魄的中年男人会是这个村的村长。
“你们娃们家都是来看热闹啲,但这里没有你们要寻的沃(那个)东西。所以,还是回去吧,趁天还莫(没)黑。”
“我们只是想拍一些关于偏远山区的短片,记录这些人的生活环境,如果您这里不方便接受这种拍摄,我们可以理解。”
“你们要是来拍景儿的,你们就不会来这儿咧。”村长苦笑,“你们是来寻……来寻沃东西(那个东西)啲……。”
周康突然说道。那两个字说出口之后,我突然感觉房间里一股寒意,不由得抖了一下。
“额们(我们)这里没有撒(啥)女巫。”村长很是生硬地说。
“我们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祝晴说着,一边瞪了周康一眼,“我们只是对这里的民俗很感兴趣,想要了解一下。我是西北大学历史系的学生,我的硕士论文就是关于地方民俗发展的,这是我的学生证,您可以看一下。如果您不介意,我很想和您多了解一些。”
村长犹豫好一会儿,才伸手将祝晴给他的学生证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便草草还给她。
“你们都是大学生,这种山沟沟里的东西你们不用兹道(知道)太多咧,兹道(知道)咧也莫撒用(没啥用)。沃些(那些)老规矩都斯(都是)沃些(那些)老人传哈来(传下来)啲,现在村里都莫人(没人)信咧……村里年轻的娃们家都出去打工咧,也莫撒人(没啥人)去沃地方(那个地方)拾掇,早就荒咧。”
“您说的地方是?”我见他慢慢开始打开话匣子,便追问。
“就是沃林子(那林子)里面,沃斯(那是)以前村儿里的庙,每年敬神的地方。”
“不斯(不是)……沃斯(那是)……沃不是(那不是)土地庙。”
村长看着我,他眼神中有种东西直直地伸进我的脑袋里,在我记忆的仓库中翻来覆去,最终抽出一张写着“恐惧”的卡片。
村长低下头,像是在盘算着什么。趁着这个档口,我们三个人相互用眼神交流一下,不消说,他们两个也没想明白村长说的那些东西。
“额们(我们)村里的老人舍过(说过),额们(我们)村子一直在这山沟沟里面住,都斯(都是)因为有娘娘保佑。保佑额们(我们)地里出粮食,保佑额们家里生娃,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都结实滴很。所以村子里才在沃林子(那林子里)里盖啲娘娘庙。以前每年还有敬神,不过现在年轻的娃们家都不信咧,也没撒(啥)人去沃庙(那庙)里头。”
我心想着村长不会再说什么了,正准备暗示周康和祝晴离开。村长忽然抬起头来,眼睛直直的盯着我们身后。
“仪式都斯(都是)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在沃林子(那林子)里头。”
说着,村长把目光收了回来,把我们三个人挨个打量了一遍。
“包去沃儿咧(别去那里),沃撒都莫有(那里啥都没有)”
周康突然把我拉到一边,避开走在前面的杜宁。我看着他拿着DV消失在前面的拐角处。
我看着他,他语气里那种没正形的调调突然不见了。原来这是他一本正经时的样子。
周康很是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回了我一个瞪眼。
周康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他摇着头,一边自顾自笑起来。
“你把学生证拿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不对。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你为什么会主动加入我们。社团里没人愿意来,他们都觉得我俩是有病才跑到这么个穷山沟里找什么‘深林女巫’。根本就没什么‘女巫’!屁都没有!那个视频都是假的。而你……”
“你……你来这里也不是为了什么‘女巫’。你有别的目的。你根本不是历史系的,我知道你是管理系的,什么硕士论文都是扯淡……你有别的目的。”周康顿了一下,我感觉他在调整呼吸,“告诉我你是什么目的。”
“告诉我你来这儿的目的。不然我就把刚才这些都告诉老杜,然后我俩就打道回府,他要是不愿意走我就把他扛回去。你一个人在这儿想干什么都随便。”
“喂?你们怎么不走啊?你们在说什么?”杜宁突然从拐角处走回来,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周康看看他,又瞥了我一眼,摆摆手向他走过去,搭着他的肩膀说着什么。我没有在意去听他说的内容,我只是在一遍一遍的平复我内心的那种想要将一切说出来的冲动。
整个白天差不多将在一个小时后结束,如果现在不走的话……
“这里已经没什么可拍的了。难道你真准备等到晚上去林子里找女巫吗?村长的说了那就是一个破庙,估计就是有人在那里点了个篝火,拍了点视频放到网上吓吓人。”
“……你那会儿和祝晴是不是也在说这个事?”他抬头看我。
“咱们已经拍了不少了,回去肯定能剪辑出一些好的素材。我们没有白来一趟。虽然社团里没人信这些,但至少作为采风的素材还是好的。这也不是什么纪实录影,没必要真较真儿。”
“我在出发的时候说了,我们要到千乌村来,要拍到村子的样子,要和村民了解信息,更重要的是去拍到视频里的地点。现在我们知道林子里有个庙,我觉得我们还是拍一下再走。”
我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腕表上的时间是5点半刚过,我们还有时间……
我不在乎老杜对她是什么感觉。我得对她留个神,得看着她。谁知道呢,万一……
从前在山里有一个小村庄,像是所有故事里的小村庄一样,这个村庄里住着十几户人家,种着十几亩地,小村庄破旧贫穷,但是安逸娴静,在深山里默默的感受时间的流逝。但是不同于其他故事里的小村庄,这个小村庄有一个秘密。
每年的夏初,村庄里都要祭神,请神保佑今年的收成,没人知道祭神仪式的流程,因为仪式只在天黑之后才会开始,也没人知道祭的是什么神,因为只有村里的婆婆才能参加仪式。仪式在村外林地里的举行。任何村民都禁止在祭神的那天走进林子里。尤其是天黑之后。
还有,在祭神的那天夜里,每家每户都要门窗紧闭,熄灯灭火。
村里人不明白祭神到底是在做什么,祭神的婆婆家里世代都是祭神的人,除了她们家,没人知道祭神是怎么回事,只知道那是老人留下来的规矩。必须要祭神,才能保佑平安。
有一年,村里的一个年轻人和朋友喝酒打赌,赌谁的胆子大。年轻人的自傲和无畏将赌约引向了村里的祭神仪式。于是三五个年轻人约定在机身的那天晚上,到林子里偷看仪式。打破禁忌所带来的诱惑和好奇心的撩拨让这些年轻的少年忽略了另一个深埋在秘密之下的可能性——禁忌之所以为禁忌,多少都有着些许无法言明的苦衷。
于是在那个初夏的夜里,几个年轻人如约来到了林子里。在等待了许久后,几个身影出现在林中,随后那明亮的篝火燃起,照亮了林中的空地。少年们看着那几个身着戏袍的人影围着篝火舞动着,念着他们听不懂的词语。一切恍如异常荒诞的戏剧。
由此,故事被一分为二。如此的分裂并非有意为之,而是在时间漫长的洗刷之后,记忆所出现的不可避免的裂隙。
其一,那仪式进行了很长时间,几个年轻人看厌了之后便准备回到村里,但由于天色已黑,几个人在林中晕头转向也找到来时的路,而不巧天降大雨,在泥泞之中,几个年轻人不小心跌入了一处山沟,其中两个人因此磕破头部丢了性命,其余的幸运者则最终自己爬了出来,回到村里。
其二,在那仪式进行中,几个年轻人突然像是着魔一般,从藏身的林中冲进仪式场,不停地扭曲着自己的身体,一边疯狂的嗥叫,最终体力不支瘫倒在地,有两个人甚至由于心力衰竭,死在那里。
无论这两个故事哪个为真,哪个为假,那仪式依旧是村庄的秘密,依旧是村庄的禁忌。
没人可以去干扰仪式,因为那是神的执意。只有神才能庇护村庄,因此祭神才必不可少。
故事的讲述者,我的爷爷,对那时还是孩子的我,如此说道。
当我提到娘娘庙的时候,村里的人反而愿意和我们搭话了。虽说几位大叔大妈七嘴八舌也没说清到底该怎么去,但终究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我们从村子和林子相接的地方和那些愿意为我们指路的村民分别,踏进这片据说是禁忌的林子。当然禁忌并不恰当,从老周在网上找到的那些说法来讲,只有在祭祀的时候进入林地才是被禁止的。平日里,村民们倒是会到林子里拾掇柴火,挖点野山菌,偶尔还有猎户去打一两只野兔回来。
(为我们指路的一位大妈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一番她男人曾经的猎户生涯,然而她的口音让我们并没有完全听懂她所说的所有内容。打到过大家伙,她反复强调着,颇为以此为傲。估计是打到过比兔子更大的动物。)
去往庙的道路杂草丛生,延缓了我们的前进速度,但也印证村长的说法,那个庙已经被废弃多时,被村子遗忘。没人会愿意走这样的难以下脚的土路,就算是有人走,也会踩出一条小道来。在一路上,我没有看到任何一天像是人为开辟出来的地方。真的是被遗弃了。
庙比我想象的还要破旧。由于到了那里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我拿出了准备的强光手电,在光线下显出的庙像是在半个世纪前就已经被遗弃了一般,整个屋顶已经塌了一半,落下的碎块将前门堵住,只剩下一个缺口。我试了试,能勉强挤进去半个身子。
我把背包和DV机放下,喊上老周一起(他很不情愿地加入)将碎石块清理一番,露出的缺口终于可以让人通过,我拿好DV,第一个进到庙里。
强光手电照亮着庙里,然而这里什么都没有,光线所到的地方只有灰尘和蛛网。
最后一个进来的祝晴看着这里,自顾自说着,但声音却在空旷的庙里回荡起来。
“你以为这里会有什么吗?”老周回嘴道,语气里有几分讽刺。
“行了,给看的也都看了,该拍的也都拍了。可以走了吧。”
我关上DV。老周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向着进来的缺口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
祝晴将手中的手电照到我们头顶上的地方。我和老周回过身去,看见在手电白亮的灯光映射下,一副手绘的涂鸦跃然墙上,而所画的内容——
红色描绘的巨大火焰位于整个涂鸦的中心,两旁用白色画着众多小小的人形,人形摆着各异的姿态,俨然一副在篝火晚会中摇摆的样子,然而这些并不是令老周感叹的,我知道让他感叹的,是在涂鸦的一侧,一个用灰黑色线条勾勒的形象。毫无疑问那是个人形,但那形状臃肿的令人厌恶,在一堆堆象形着赘肉的线条下,支撑那肿胀的巨型身躯的是一只只形状扭曲的脚——与其说是脚,倒不是说是类似动物的后足,膝盖向后弯曲的这种形态实在难以和人向较,而我即刻注意到那足状物底部和牛羊一样蹄分两瓣。
“是真的吗?仪式……视频……”老周喃喃自语着,而我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早就知道……”老周忽然说。我看向他,老周的脸有些扭曲。
我顾不上搞清楚老周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就被他连拉带扯地提溜到缺口处,他先钻了出去,我跟在他的后面,临出去之前,我最后回身看了一眼。
我应该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但有什么东西让我留在原地,有什么东西在阻拦着我。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脸上划过,我摸了一下才发现是泪。手电的光亮照应着墙上的涂鸦。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
外面争吵声穿了进来。我听着,但听不真切。我想我能猜到他们在争吵什么。我觉得我该出去了。
外面传来的惊叫声。骤然间光亮从缺口处涌进这破庙里。那是火光。
我停了一秒,然后加快了步伐从缺口处出来。明亮的火光刺入我的眼睛,那篝火在庙前的空地上燃烧着,火苗炙烤着顶上茂密的林叶,噼啪声浸润在火焰的低吟中,如针般渗进我的皮肤,扎根在我颤抖的神经上。
在火光照亮的范围内,我看到了几个身影。随着火光的摇曳,时而臃肿时而纤细。一闪而过的脸让我想起在早些时候那些为我们指路的村民。我想起了爷爷讲的那个故事,想起了关于祭祀和敬神的传说。一切都是真的。
我走下破庙的台阶,来到空地上。火焰的温度将我包裹进去。喃呢的念诵在我耳边萦绕,而挣扎和哭喊声则显得如此刺耳,与火光中的安宁格格不入。我伸出手,触摸着火焰,感受火苗在手上留下的轻抚和刺痛。
念诵声高涨起来,火焰也跟着变得更加旺盛。我将双手呈在火中,享受炙热的温暖和血肉的狂欢。
一切都震颤着,连同我的身体,我的神经,和我脚下的大地。
那巨大的身影将我埋没在阴影之中,粗壮柔软的触须融入我的身躯,抚慰着我颤抖的神经。我听到自己在震耳欲聋的吟诵声中尖叫着,那声音来自几千里之外。我慢慢进入火光之中,融入身后那巨大的阴影之中,一切都是真实的,一切都是为了神,唯有神才会保佑一切,一切的繁衍生息,唯有神生养千万,亦如母亲……
……惊叫声……摩擦声……<火光摆动中,几个人影抓住两个人>……叫喊声……击打声……<人影用棒状物挥击着>……叫喊声……吟诵声……
……尖叫声……哭喊声……吟诵声……低沉的踏地声……
<多个巨型蹄足落地,蜿蜒的藤蔓缓缓缠绕住人影,火焰将人影吞噬>
……吟诵声……吟诵声……哀叫声……刺耳的尖啸声……
<火光渐渐熄灭,多个巨型蹄足缓慢前行,消逝在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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