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明所不及的地方,究竟隐藏了多少我们所不知道的诡秘?
在距离城市一个半小时车程的某临海渔村里,一百多位渔民如同他们的祖先那样,几十年如一日地过着简单而质朴的生活。但是就在上个月,连续有三名目击者向本杂志社称:他们在渔村西侧的一处海崖上多次目睹到渔民们集体跳海自杀。
根据这些线报,笔者驱车来到这一处似乎早被我们遗忘的,位于远郊的渔村。村里只有一条水泥路,将整个聚居地划分为东西两块,从南面的公路一直延伸向码头,在道路尽头有几间低矮厂房,再往前去则是一处简易的码头。村中有大小房屋几十间,无一不透着一种被时间深深划刻过的痕迹:因锈蚀或虫蛀而导致的坍塌随处可见。
当笔者来到这里的时候已是中午,在村子里我只看到几个在屋子门口收拾渔网或海货的老年妇女。这些渔民说话都带有很重的口音,以至于我问了很久才找到一个能够勉强交流的对象——一个鳏夫,他独自居住在一间木板房里。当我顺着老妇指点的方向一路走到那里的时候(汽车没办法开到水泥路之外),透过敞开的门窗我能直接看到那个被称为S的鳏夫就这样呆愣愣地坐在屋子正中的火塘边上。那木讷的神情和我在这里遇到的其他人别无二致,但与那些老年妇女不同的是,S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岁,却仿佛被冻住了了一样一动不动——我足足在门外观察了有十分钟,他似乎不用喝水也不用吃东西,更不用做些什么来娱乐自己,他只是呆呆地坐着,当然也没有发现我。
我的敲门声终于让他有了一点反应,他侧过头看向我,从他的目光里我感受不到任何一点活人的生气。我壮起胆子,假装自己像个迷路的美国游客那样和他打招呼,并毫不客气地走进去在他身边坐下。他半张着嘴注视着着我的一举一动,并在我坐下的瞬间向外挪了挪屁股。
在我向他递过第三根万宝路的之后,我们之间终于建立起了一点简单的交流。可他对我的一连串问题表现得十分漠然,却也会挑几个似乎是他能够理解的问题进行回答,而他的回答往往也不会超过三个词,这让我有点沮丧。
不过我总算从他的一些回答中理清楚了一些状况——比如这里叫什么名字,大概有多少人,渔夫们会在捕鱼季不分昼夜的出海捕鱼,那些收获大部分都被送进了那条公路尽头的厂房里进行简单的加工,收购公司每个月三号会来回收这些加工好的海货。所以我在这个时候是看不到村里有青壮年人的,他们要么在海上作业,要么在工厂里工作。于是我追问S为什么他待在家里不用工作,他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在我问了很多遍之后他才不情愿地表示自己病了。
根据他的描述,S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症状似乎是像某种重金属元素中毒症:极度的疲劳和意志消沉,类似于“水俣病”。而他的身体也表现出一种罹患营养不良般的佝偻,面部焦黑的皮肤上面布满了水锈一样的青灰色斑痕和褶皱,呈现出某种病态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某种组织退化的情况。我建议他尽快去市里的医院进行全面检查,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窗外出神。
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渔村旁那处高耸的海蚀崖,也是从S这里我知道了它的名字“望海崖”。
我付给S一百块钱,让他允许我在这里住下,我打算等到傍晚再出去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可以找。乌云从海上涌出,天很快就黑了下来,手机预报今夜将有大雨,就在我为今天可能要毫无收获而沮丧的时候,村子里却渐渐有了些生气:大概是工厂放工了或者是渔船回港了。昏暗的路灯灯光将那些赶路人的影子投进屋子里,但是没有人往里面看一眼,他们也很少说话,一天的工作似乎让所有人都十分疲惫。我从地板上爬起来,借着窗外的灯光想去找屋子里的电灯开关,然而我摸遍了四壁也没有找到——这时门被人打开了,那种朽木裂开样的吱嘎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下意识地躲到了S的身后,S依然毫无反应,没有理会我也没有理会那个开门的人。
那个人摸着黑,熟练地把火塘里的干木柴点燃,对于我的出现他感到非常惊讶。听他用那种我听不太懂的方言问了S几句,S只是意义不明地“嗯”了几声,然后掏出我给他的一百块钱,那人收下钱,并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我。
虽然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没办法确定其确切的意义,但是这个人的出现仍旧让我的内心觉得安定起来:他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像是正常人的家伙。
他给S带来了食物,并把灌满水的水壶架到了火塘上。我这才注意到,整个渔村除了那几盏路灯之外,在我目力所及的所有民居窗户中透露出来的都是那种摇曳着的暗红色火光。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话:文明只把它的光照到了马路上。
我和S分吃了几块饼,一碗煮豆子和一碗煮马鲛鱼块。屋外的风也大了起来,木屋被风力扭出嘎吱吱的声响,不一会就下起了大雨,我的夜游计划也泡汤了。
我无趣地在屋子里观察着S,他开始缓慢地挪动起自己的身体,将碗筷放好——也许是等着那个邻居明天来收回去;又翻出了自己的铺盖——被很好地叠放在一只破旧的藤箱里,当然没有我的份了,好在我自己带了睡袋。我问他是否介意我拍照,他并没有表态,于是我当是在参观古旧民居那样选了几个点拍了几张照片在手机里,然后就钻进了睡袋。
这样无聊的日子过了两天,等雨止的时候,我就从S家里出来,然而这个渔村并没有给我更多的惊喜。反倒是让我发现在村子里有好几个如同S那样的人,有老有少,他们都呈现出那种和S类似的症状,奈何我没办法和他们进行交流。
就在我将要认定,这只是一个深受环境污染影响而逐渐走向没落的渔村,决定要打道回府的时候,我敏锐的第六感告诉我,我应该再等一天。
天气逐渐好转,太阳也出来了,我建议S到屋外去走走——有一个本地人做向导比我一个人在这瞎转悠要好太多了。可S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焦躁,虽然我们只认识了三天,并且我和他之间的对话加起来也绝不会超过一百句,可我还是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四十多岁鳏夫的精神正在遭受某种恐惧情绪的折磨。S仍旧坐在火塘边上,却无时不刻地在扭动自己的身体,就像有小虫附在他的背上一样。我可以清楚地看见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下来,两只手紧紧抓住自己那条破裤子,仿佛是要把它揉碎。我问他这是怎么了,他也完全不理会我,用一种惧怕又抗拒的眼神盯着窗外那片海蚀崖,那片他们口中的“望海崖”。
我想起了那些线报,也想起了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也许那所谓的自杀事件又要重演了,也许就在今天。我的内心也逐渐被恐惧所笼罩,这恐惧我判断也许就来自于即将出现在我眼前的怪诞事件。
等到日落时,夕阳将那一片海域染作赤红的血水。S忽然站起,用一种他从没有表现出来过得矫健动作,随后他缓慢地朝屋外走去,这间小小的木板房里瞬时弥漫起一股屎尿的臭味,淡黄色的尿液顺着S那条打满补丁的裤腿流了下来,并随着他缓步向前在地面上留下仿佛巨大蜗牛爬过一样的潮湿痕迹。我大叫着S的名字,问他要去哪里,这时他的脸已经变得十分扭曲,那些青灰色的斑痕拧到了一起,呈现出一种癫狂的模样来。
我试图拉住S,却发现这个罹患营养不良的病人表现出了一种他不该有的巨大力量,我被他多次掀翻在地,于是只能狼狈地跟在他身后。天越来越黑了,路灯逐次亮起,一连串诡异的身影出现在通向望海崖的路上:是那些我之前在村子里遇到过的,和S患有类似疾病的人们!
他们攀着垂挂在海崖上的藤蔓,沿着仿佛上古时候就开凿出来的道路一点点地爬到了崖顶,而当我气喘吁吁地也跟着爬了上去的时候,发现有几个人早就已经站在那里了。他们在望海崖顶上徘徊着,踌躇着,在他们身下被月光冲淡的朦胧倒影仿佛是鬼魅般映在崖石上,而在数十米的海崖下面,就是那镗鞳声不绝的黑色海面!
S走在最前面,他伸出手将一个似乎正在犹豫着的人推下了海崖,我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前冲去——这不是集体自杀,这是谋杀!
这是谋杀,集体谋杀,后面的人又拥了上来,他们一样伸出手,将S及S的同伴推了下去,他们没有喊叫,没有反抗,传出来的只有一声声诡异的“噗通”。我知道我没办法阻止得了他们,这群疯狂的人,但是我能够将这恐怖的一幕记录下来,于是我颤抖着端起手机,却不知道是不是闪光灯的缘故,忽然有一个人向我冲过来,我尖叫着从掩身的石头后面窜出,用力摆脱他伸过来的手。当时我很害怕,我很害怕他也把我推下海崖,然而他只是抢过手机,并和我的手机一起从崖石上摔了下去,摔进那吐着白色红色泡沫的黑色海水里。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我已经是海崖上最后一个人了,我想我并不用也跟着他们一起跳下去。已经被吓软的手脚让我废了很大力气才从海崖上爬回平地,一路上我不断地安慰自己,也许是那种疾病——源自于重金属中毒症状的不断折磨,让他们最终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其中的一些人约定好在之前的某一天跳海自杀,而后来的病人们也纷纷效仿,于是才有今天发生的这一切。
我感到气愤,是的,恐惧化作了气愤,我愤怒于我们的工业文明,它只照亮了一条道路,却让道路旁的S和其他人死在了文明之外。
我这么想着,借着星月的光辉慢慢向村子里走去,走了没多远我就依稀看到了那几盏路灯的光亮,我想回到我的车上然后连夜回家。然而就在我将要踏进村子的时候,忽然响起了那让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让我浑身上下起满鸡皮疙瘩的,极为不祥的,古怪的祈祷声:它们从每一间亮着火光的民居里飘出来,男女老少一齐在念诵着同样一段简短的祷词,那不断重复的祈祷声时而汇聚成一段,时而分散成一片,可无论是怎样的,它听起来都让人觉得那样的不祥,那样的与死亡、与毁灭、与恐惧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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