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忽然吹过,树叶间落下的斑驳光影也随着悄然晃动,在原本寂静的树林间注入轻柔的沙沙声响。
远处林间那只低头采食浆果的年轻雌鹿在风声中扬起脖颈察看四周,一双耳朵顺着微风流动的方向立起,聆听包裹在风声中的细微声响,然而林间除了风声,并无它物。雌鹿于是耳朵一转,又低下头去吃鲜嫩多汁的浆果。
在距离雌鹿大约70码的一棵粗壮的山杨树上,守林人悄然观察着猎物。他已经蹲守在山杨树的枝干上等待了大半个上午,等待那片浆果丛吸引来林子里的动物。
那只年轻的雌鹿体型匀称,守林人看得出它很健康,没有多余的复肢从它身体里长出来,也没有缺失任何部位。守林人见到过太多长着一只耳朵、三只眼睛,或者下腹吊着一小段第五条腿的动物在森林里游荡,如今一只正常的雌鹿的出现,预示着自然已经开始从浩劫中缓缓恢复。这只雌鹿还可以孕育更多像它一样健康的鹿崽,让它的血脉传承下去,散播到森林深处,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守林人将猎弓放下,决定再多等一会。这只雌鹿应该活下去,而不是为了填饱几个人的胃袋而丧失生命。守林人相信其他人也会选择多饿一天,而让这只健康的雌鹿继续活在这片林地里,这是他们的信仰。况且,还会有别的动物被浆果的香甜味吸引。
林间风声轻柔,偶尔飘落的树叶如羽毛般悄然融入风中,被带到更远的地方。守林人能嗅到风中那几乎没有痕迹的水汽,轻柔拂过他皮肤的气流清冷若水,斑驳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的胡须染成金黄。
那只雌鹿吃掉了大半的浆果,似是满意地扬起前蹄刨起地上翠绿的苔藓,轻声呦鸣。它那双黑亮的眼睛看向守林人藏身的方向,但并未发觉有守林人的身影。雌鹿立起双耳,聆听着树林间的轻轻风声。
在远处,从守林人身后的方向,树叶的摩擦声悄然而至。
林间斑驳的光影忽而暗淡下来,树叶摩擦出的沙沙声也缓和了几分。守林人屏住呼吸,听着身后的响动。原本起伏的鸟鸣声在不经意间远去,留下的只有空寂的树林。雌鹿前蹄微微刨着地表松软的泥土,像是在等待什么。
隐在光影之中的身影冲出来时,守林人只是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一抹黑影。雌鹿却是比守林人先察觉到了对手的动作,它扬起前蹄一扭身,想要逃出这片林间地,不想身后的逃路中传出一声低沉的嘶叫。
两只近半人高的凶兽一前一后,将雌鹿夹在中间。守林人看得清那凶兽身上的花纹和累累伤痕,将拉紧的弓弦稍稍松了几分。戈奥纳斯,这是精灵的说法,守林人将这种东西称作是咬狼,单是一只就能将整个狼群撕成一堆烂肉,更何况是两只。
守林人并不懂得精灵语,所以他不明白戈奥纳斯的含义——地狱犬。
这是大入侵的遗留之物。当虚无之门开启之时,邪恶的能量从门缝中涌入这个世界,感染腐化了所能触及的一切。在这片广袤林地的尽头,在那片荒原之上,有着比咬狼更为可憎而不可名状的怪物。然而守卫荒原不是守林人的职责,他的职责——他们的职责,是守卫这片林子。
一只咬狼低吼着逼近雌鹿,依旧存留的生物本能驱使它在攻击前威慑着猎物,尽管只需要一次挥爪,它就能将雌鹿撕成两半,像折断一根纤细的枯枝般轻易。只见它先是前肢微微一弓,在蓄力的肌肉舒展开来时,锋利的长爪如阴影般笼罩在雌鹿之上。
白色的箭羽一闪,在利爪将要触及雌鹿的时刻,箭头刺入咬狼前肢的关节处,将那只爪子猛地一推,咬狼身形一歪,在突然的外力下打了个趔趄。雌鹿于是扬起后蹄,狠狠地踢在中箭咬狼的脸上,将它踢翻在地。
雌鹿身后的咬狼也扑上前来,露出满嘴尖牙想要咬住雌鹿的脖颈。守林人早已将咬狼的动作看在眼里,两支羽箭跃出弓身,直直的扎进咬狼的一对眼窝中。咆哮震颤着整个林间地。
雌鹿跃出包围,躲过被射瞎的咬狼挥舞在空中的双爪。被踢倒在地的咬狼想要站起来,却被同伴的爪子一通乱抓,身上添了几道伤口。它歪头躲过爪子,一口咬住瞎子咬狼的脖子,顺势将其推倒在地,抬起前爪按住同伴的身子,上下颚用力一合,再左右一甩,将瞎咬狼的头从脖子上扯了下来。
守林人此时已经从树上跃下,拉紧的弓弦上羽箭稳稳地将箭头对着咬狼。处理掉同伴的咬狼抬起头看着守林人和他的弓,低沉的咆哮再次从它的喉咙里震响。在咬狼扑向守林人的瞬间,那支羽箭便射进了咬狼的左眼中,守林人在箭羽擦过弓身后便闪身向右侧猛地一跃,在倒地前将另一只箭深入咬狼的腹部。
咬狼跌落在林地上,挣扎了几下后再次站起来。它扬起前爪在脸上一抓,将刺进眼窝的羽箭折断,黑色的浓血顺着它的嘴边淌进尖牙丛中。守林人依旧搭弓落箭,准备咬狼下一次的进攻。
咬狼的独眼瞪着守林人, 忽然一转头,消失在林子里。
守林人一直等到鸟鸣声回到林间空地时,才将弓弦收起。他回头,看到那只雌鹿还站在原地,正耷拉着双耳看着他。出乎守林人意料的,雌鹿忽然一俯身,迈出一只前蹄,然后转身走进树林的深处。
守林人看着雌鹿消失在林间,不由地笑了笑。他收起弓,拿出绳子将被咬断脖子的咬狼尸身捆好,花了半个多小时拖到林子外的那片焦土地上,点了把火将尸体烧掉。在黑烟漫上天际时,守林人擦着脸上的汗水,望着远处那黑漆漆的辛纳德堡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贝伦在辛纳德堡垒那寂静的廊庭中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走回了刚刚经过的那个岔口。
这一次他看清了,在观景台上,一个身影站立在风中,身上的长袍仿佛即将被风带走。
贝伦走到他身边,和他一同看着堡垒下那广阔的深林,和远处贫瘠的荒原。
“为什么在这里站着?”贝伦问他,但没有将视线抽离出堡垒下的景致。
对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风中安静的站立。他没有看那片深林,也没有看那片荒原,而是眺望着阴沉的天空,以及天空彼方那些更是无法触及的地方。
贝伦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五天在眼下是相当漫长的时间,漫长到贝伦已经有三天无法入睡,尽管哨兵已经安排在堡垒的每一个岗哨上,贝伦依旧觉得会有军队在夜幕浓重之时突袭辛纳德,不是一两支军队,而是圣血教团所能调集的所有军队。贝伦从梦见过辛纳德堡垒被无数黑夜中的火把包围,那些火把在黑暗中猛烈的燃烧,最终汇成一股火焰的风暴将辛纳德堡垒吞噬。
“你需要再多些耐心。”贝伦觉得自己的这句话听上去底气不足。
贝伦不知道对方所说的“我们”指的是所有盘缩在堡垒里的幸存者,还是指托瑞达。当贝伦看到对方和自己的手下带回营地的那名女法师裹在一件破烂的亚麻衣里,而不是被人搀扶着时,就知道诸神依旧没有怜悯他们的打算。
“是吗?”对方终于看了贝伦一眼,那眼中似乎充盈着绝望。
“我们人数少,士气低落,还有那些伤员急待更多的药物和时间来恢复。如果……如果红甲军在任何时间突袭,凭这点人,我们守不住这里。”
对方顺着贝伦的示意低下头去看那枚徽章,那是托瑞达高阶法师的印记,圆环象征着秩序之环,而流动的线条则以不同的颜色代表了奥术和元素。
“我的那些骑士也不是生来就准备好的。与其在这里等待回信,迈恩·斯兰卡大师,你应该和那些孩子在一起,让他们做好准备。”
“法术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那需要多年的刻苦练习……”
“他们没有那些多年!要么躲在这堡垒里等死,要么试着去反抗!你自己选!”
“你曾经说过,决定法术的不是咒语而是法师本身。我希望你还记得这句话。”
迈恩听着那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堡垒上方那无垠的苍穹。在多年以前,迈恩坚信唯一值得在意的威胁,仅仅会来自于这片苍穹之外。而现在他身处这原本已经被荒废了多时的堡垒中,不由的意识到自己当时的愚蠢。
真正的盲点绝不是背后,而是在鼻尖的下方。迈恩·斯兰卡现在对这句谚语的理解透彻到让他感到厌恶。
风在天空中呼啸着,远处的深林边升起一股黑烟。迈恩看着黑烟缓缓直上,在高空被烈风打碎吹散,心里的繁杂依旧没有散去。他最后看了一眼五天前渡鸦飞去的方向,然后回身走向堡垒身处。
守林人在帐篷外升起一堆篝火。夜风摇曳着火苗,不时有火星从柴堆里蹦出来,落在草地上,落在守林人的靴子旁。守林人拿着一根削过的树枝,拨弄着柴木,让火焰烧的更旺。夜莺在远处的深林里婉转鸣叫,守林人听着,将一块生肉穿在树枝削尖的一段,放在篝火上慢慢炙烤。烤肉散出的香气弥漫着夜色中,吸引来了第一位访客。
“有心事?”第一位访客在守林人身边坐下,双脚并拢在一起。鞋尖上的花纹在篝火的照映中仿佛在悦动。
守林人应了一声,把烤着的肉递到访客面前。访客拿出小刀割下表面的薄薄一层,放在嘴里嚼着。
守林人摇摇头,也用自己的刀从烤肉上割下一块烤熟的肉片放进嘴里。
守林人没有看她,只是默默地翻转手里的树枝。肉中析出的油脂慢慢滴落在火焰中发出嘶嘶的声响。
守林人歪了一下头,访客很清楚那是他不耐烦时的动作。
守林人的妻子在他的背上轻柔的抚摸着。守林人将树枝上肉递给她,她又割下一块吃了。烤焦的肉块在她的嘴里绽放着盈满香味的汁液和油脂。
妻子点头,指向远处的那栋黑乎乎的阴影。守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黑影中透出点点光影。
“是的,我亲爱的男人。那里的人是真正的流亡者。他们失去了很多。”
守林人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火焰的映衬下让他的脸上焕发出罕见的光彩。
“没有什么会伤害我,除了林子里的那些东西,然而有你守卫林子,所以没什么会伤害我。”
守林人没说话,而是默默地烤肉。他知道妻子为了他放弃了什么,他很感激,也更加爱身边的这个女人,但他心里总觉得空缺了什么,有什么东西失去了,在他离开了他曾经生活的地方,离开他的“家人”之后。现在他有了真正的家人,他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家庭,有了他最为珍爱的人,所以他不明白那空缺来自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填补。他很想和妻子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妻子在守林人的脸上留下一个吻。守林人看着她,从她的那明亮的眼睛中,他似乎看到了能够放入空缺中的东西。
“来吧,和我到帐篷里,我亲爱的守林人,夜晚才刚刚开始,夜晚还很漫长。”妻子拉着他的手,将他引入帐篷。剩下的肉被扔在篝火旁,吸引着可能到来的第二位访客,甚至更多。
迈恩在这些人脸上看到的,无外乎这几种东西:悲伤,绝望,痛苦,迷茫。迈恩觉得贝伦的乐观在这几种东西面前毫无力量可言。这几种东西汇集在一起只意味着一件事:失败,而且将会是一败涂地。
所有聚集在房间里的人大都看向迈恩,等着他说下去,但是迈恩却卡着第一句话上,摆脱不了沉默。然而大部分人已经对他接下来要说的东西抱有一丝期望,毕竟,他是这房间里——不,是这个堡垒里——不,可能是潘塔伦大陆上唯一幸存的秩序之环成员,托瑞达最后的高阶法师。
“听我说……”迈恩重复了这句话,“我……你们可能都知道我的名字,迈恩·斯兰卡。”
人群中有人点头,有人终于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而不是继续悄声哭泣。
“我……我们……我们可能是最后幸存的托瑞达法师。”
人群中有人失声痛哭起来,迈恩能感受到他又失去了一些人的目光。
“你们的痛苦我能够理解……我也失去了很多朋友,和我关爱的人……各位……”
“或许……也或许这就是那些红甲军想让我们感受到的。”
“天杀的混蛋!”有人骂道,更多的人附和着,所用的词汇越来越刺耳。
“我们人数太少了,斯兰卡大师。我们没有胜算。”一位年少的男性从人群中走上前,看着迈恩。迈恩感慨于他的勇气,但这份勇气并不会对当下的状况起到任何益处。
“……所以你们认为你们的法术抵御不住红甲军的长剑吗?”
人群安静了下来。这是个好问题,迈恩相信这些学徒在刚刚踏入瑞文迪奥时,都听过导师说过如下的话:
不要认为你们的法术比不过利剑和长弓。利剑需要先举起来才能劈砍,长弓也需要先拉开弓弦才能射出羽箭。你们可以比他们更快,你们的施法可以比他们的动作更快。你们之所以更够施法,是因为你们比那些使用金属武器的人更具智慧,而非单有一身气力。用你们的智慧,用你们的头脑,这是你们最好的,也是最可靠的武器。
记住,这世上没有无用的法术,只有愚蠢的施法者。
可是在这些学徒眼中,导师的这番话已然成为了一种说教,因为任何一种教诲都比不过现实,而现实如今已经给这些学员上了深刻的一课——法术在刀剑面前软弱无力。尽管双方人数上存在着显著的差异,同时对方早已针对法师准备了反制措施,但是这些学员们并不会考量这些,因为失败就是失败,在这些孩子眼里,结果是压倒他们的唯一的稻草。
“我们……我的法术赢不了他们。”走上前来的那个男孩说道,他犹豫的那一刻,似乎是在为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做自我宽慰。
“……是,你们是赢不了。”迈恩看着那个男孩的眼睛,又看向其他学徒,“你们还太年轻,你们没有足够的战斗经验。”
所有人都看着迈恩,他的话在所有人的伤口上狠狠地击了一拳。
“你们是托瑞达仅存的见习法师,我明白你们在这段时间里都经历了什么,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们接下来想要做什么?是离开这里,还是留下来,面对红甲军。”
人群沉默不语。大家心知肚明,如果选择离开堡垒,将成为红甲军的探子和猎手的优先追猎目标,一个活靶子。而留下来……
“你们有谁还想和红甲军算账的?”迈恩问道。等了很久之后,几只手从人群中举了起来——与其说举起来,其实是冒出几个手指尖,但迈恩看的很清楚。
“我们用什么来赢,斯兰卡大师?我是说……”年少的男孩说,“……我们会的法术并不多。”
“你们会多少法术不重要,在这个时候,总有法术能排上用场。”
“各位……听我说,我们的时间不多,这意味着我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你们成长为高阶法师,但是我所能做的,是教授你们关于奥术的知识。”
人群中的讨论声更大了。奥术并不是这些学徒原本要掌握的知识,他们应该再过一两年才会学习奥术的知识并研习奥术法术。
“我知道你们年限未到,但是现在情形不同了。固守陈规不是现在应该做的事。虽然我不能确定你们对于奥术的掌握情况能达到多少,但我会尽我所能教导你们。我能确定是的,对于红甲军来说,使用奥术会比元素法术更有优势。”
“……我们会有胜算吗?”年轻的男孩问道。迈恩在他眼中看了一种新的东西,他觉得那应该算得上是希望。
人群中的议论更激烈了一些,迈恩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心里的不安略微轻盈了几分。
“那些孩子是什么反应?”贝伦看着迈恩,在他脸上寻找些他能读懂的表情。
“比我想的要好。”迈恩在贝伦的对面坐下,长出了口气,“他们会有希望的。”
“这些孩子们当中,如果有三分之一能掌握初级的奥术,就算是帮了大忙。剩下的那些,只需要在阵前能成功地释放元素能量,我们就还能和圣血教团的杂种们拼上一次。”
“渡鸦没有回信,我们现在孤立无援。”他停了一下,“我不明白,为什么圣血教团现在没有杀到堡垒下和我们做个了结。”
“猎人会先躲在暗处,观察猎物的动静,等到合适的时机,才会突然袭击,让猎物毫无防备地落入猎人的陷阱。”
“是聪明,也是一种愚蠢。因为他们的等待给了我们最好的礼物——时间,可以重整旗鼓的时间。我们现在有了更多的胜算,我们可以重新成为猎人。”
“我不确定,但我猜,我们可能会找到一些新的帮手。”
守林人几天来一直在寻找那只咬狼的踪迹。放任那只变异的野兽在林子里乱窜不是件让他安心的事,尽管这林子里不会有外来者进入,但是林子里的生物依旧会被咬狼袭击,咬狼这种东西不会仅仅为了果腹而狩猎,它更多会为了取乐而大肆杀戮它所能看到的活物。
他顺着昨天找到的一点模糊的痕迹,在林地里走得很深,深到头顶的枝叶已经完全将日光遮住,将整个林地笼罩在阴影之下。鸟鸣声已经远去,偶尔的虫鸣只是让这深林更加幽暗沉寂。守林人脚步轻缓地在林间前行,慢慢寻找新的痕迹。
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一抹异样让守林人迅速潜身到附近的树丛中。那是远处一团隐约光亮,说不清是何种物件发出来的。守林人估摸着那种光亮的色彩,不外乎是篝火和火把,还有林间的野火,他使劲嗅了嗅空气,没有闻到青草焦枯后的味道,所以那不是野火的光亮。
要么有什么人刚刚点燃了篝火,再就是林子里有人举着火把前行,无论怎样,林子有了外来者。
守林人将猎弓拿在手里,羽箭搭在了弦上,悄声向火光处移动。没走几步,火光处便有话语声传来,守林人听得出是大约三四个人的声音,但说的什么他听不清楚,说话的人声音压得很低,不知是忌讳打破深林间的沉寂,还是担心林间有人偷听。守林人看到火光在林间移动着,猜想这些外来者应该是在寻找些什么。守林人对这林地还算熟悉,他知道这里除了野果和动物之外,不会有别的东西。
守林人突然停下脚步,将自己在树丛中隐得更深,他闻到了那股味道,虽然淡的仿佛黎明时分从叶片上升腾的露水,但他依旧肯定味道的源头如他所想。林间的火光也忽然停了下来,说话的声音更为低沉,有多了几分急躁。一时间,守林人所能听到的,只有那火把燃烧的声响。
袭击在最意外的时刻发生了,起初守林人只觉得一阵微响从林间深处飘来,接着那火光处便传来叫喊和刀剑的声响,火光坠落到了地面,在几声嘶吼和沉闷的撞击声交鸣之后,连同惨叫一道被瞬间掐灭。守林人竖着耳朵聆听,在一段撕扯声之后,一切后恢复了沉寂。守林人等了比他所预计的两倍长的时间,在第三声虫鸣之后,才慢慢地走向火光熄灭的地方。
不需要借助光线,守林人也能看清这片狼藉的场面。五个被撕扯的支离破碎的躯体凌乱地扔在这片草地上。守林人特意没有靠的太近,以防自己沾染上血腥味。这些死去的人身着铠甲,却依旧抵挡不住咬狼的尖牙和长爪。守林人用脚尖将地上的一柄长剑挑起,看到剑身完好,心想这些家伙甚至没来得及举起剑就被咬狼扑倒在地撕成了肉块。这些外来者身上没有任何徽记,铠甲也因沾染了污血而看不出原本的色彩,守林人从一条断肢上扯下一块布料,将脚边的铠甲擦了擦,露出铠甲本身的颜色,那颜色虽比不上血液的暗红,却也是红的有些醒目。
守林人不清楚他们来着何处。他之前的经历并没有给他机会了解各个城邦和骑士团的区别和名号,对他来说,首先需要做的是离开这里,咬狼的行踪没了踪影,他如果停留的太久,多半会因为染上血味而被咬狼追踪。至于这些穿着铠甲的外来者因何踏入林地,是他第二要考虑的事。
守林人背上弓,顺着来时的路退出阴影之林,回到他平日里的狩猎场,回到鸟鸣声和日光照耀的平和之地。他采了些可以吃的蘑菇和马齿笕放在腰包里,射到两只兔子,可以为晚餐添一点肉味。当他把第二只兔子用绳子绑牢在腰带后侧时,他听到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当那名穿着铠甲的男人刚刚摸到剑柄时,守林人的羽箭已经擦着男人的脸颊飞了过去,没进男人身后的树干里。
“把手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守林人说的很慢,第二支箭已经搭载弓弦上,只要一松手,这支箭将会穿过铠甲的缝隙刺入男人的心脏。
那两个身穿铠甲的人慢慢举起双手。年长一些的那个向前微微迈了一小步。
守林人听到那声音先是楞了一下,而他的妻子从林间快步走了出来。
那位年长的铠甲骑士依旧举着双手,但仍向守林人的妻子微微行礼。
“谢谢您,夫人。”他说着,接着转向守林人,“我是银月骑士团的士官,我们有事相求于您,尊敬的游侠。”
迈恩不觉得自己跑这一趟会有什么意义。学徒的集训进展的并不顺利,而他在堡垒里绝对不是游说者的最佳人选。与其跑这一趟去和一个固执的团体打交道,他更应该去琢磨如何让那些孩子们理解奥术的本质。
“这对你有好处,迈恩。况且一名高阶法师会更有说服力。”
“因为在大入侵的时候,是你们法师游说了所有能够加入抵抗军的势力。你们即是守护者,也是领导者,这是你们的天赋。”
“我在想这算不算是你的部下沟通失败后的结果,留给我去缓和关系。”
“他们记得你们曾经做过的一切,虽然协议破裂,但他们毕竟和你们有同样的职责。他们会理解你们的。”
“我们烧了他们的林地,贝伦。虽然是被迫,但是你知道他们多看重那些宝贵的树林。说到底,他们首先是守林人。”
“但是这世上也有他们扑不灭的火,所以他们需要你们。而现在,我们需要他们。”
“好吧。”迈恩摇着头,站起来准备出门。走到门口时,他停下来,“这一切都是你规划好的是吗?从你准备撤守辛纳德堡垒的时候。”
于是迈恩和两名骑士骑马出了堡垒,来到那片树林的边界。迈恩在经过几天前升起过黑烟的地方时,停下来查看那块焦土上烧焦的骨骼残骸,从残留的头骨和前爪骨形状上,迈恩认出这副骨架曾是一只戈奥纳斯。
能孤自一人杀死一只戈奥纳斯,迈恩心里多少有了几分敬意。
他们顺着树林边界走了快一个小时,也没有看到士官所说的帐篷。于是迈恩建议大家下马,他坚持让两名陪同的骑士留在林地边界看守马匹,自己独自进到林地里。
“就算有红甲军躲在林子里,我也能应付得了。”迈恩向两位骑士一点头,然后走进林地中。
这片林子让迈恩想起在大入侵的末期时和同伴一同战斗过的那片树林。安静,有点阴冷,只不过在迈恩的记忆中,那片林地最终变得炎热,热到在里面多待一分钟便会燃烧起来。迈恩不晓得等到面对那位守林人时自己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抱歉?对不起?还是你好。他得想想,好好想想……
迈恩在林地里走了很久,直到头顶的光线全部被树叶遮挡,他施了一个小咒语,让自己能在这样阴暗的环境下依旧保持良好的视野,于是他看到几米高的头顶处有几只小鸟,左侧的林间深处有两只兔子,右侧有一只松鼠,都是发育正常的动物。这林子里的生物恢复的不错,考虑到它距离荒原是如此之近,而距离大入侵的结束不过短短……
迈恩突然附身向右边躲闪,同时左手一挥,在身前造出奥术屏障。袭击者的长爪在奥术屏障上猛地一划,生生在屏障上撕开两道口子。迈恩手腕一翻,奥术洪流直冲到袭击者的腹部,将它肚子上的一整块肉击成灰烬。袭击者拉开距离,低吼着看着自己的猎物。受伤的腹部并没有影响到它行动,迈恩同时注意到它的一只眼睛已经瞎掉,有什么东西刺在里面。不过没时间细看了,咬狼再一次扑向迈恩。
迈恩早已准备好了,奥能枷锁在咬狼跃起的那一刻就缠上了它的前肢,让它身体失衡,咬狼身体跌回地面,又有两条枷锁缠上咬狼的身体,将它牢牢捆着,越锁越紧。迈恩一手保持枷锁的稳固,另一只手准备着最后一击。
他没料到咬狼忽然一翻身,扭头用牙将枷锁一口咬断。断裂的枷锁爆裂后的冲击将他的左手一震,打断了他的施法。咬狼一抖身子,向着迈恩扑去,准备终结猎物的性命。
一支羽箭射中了咬狼的左耳根,又一支羽箭没入它的肩胛,第三支和第四支则刺入它的肋间。咬狼吼叫着,伸出的长爪缩了一下。
迈恩看准了时机,他双手一聚,将他所能汇集的奥术能量转化成冲击能量,巨大的奥术冲击瞬间吞噬咬狼,那强烈的光芒点亮了周围的树林,而咬狼在奥术能量的冲击之下眨眼间便被轰的尸骨无存。
迈恩放下双手,施法之后的疲惫开始像晚潮般慢慢涌上来。
“是的。迈恩·斯兰卡。您是这里的守林人吧,很荣幸见到您。”
没等到守林人反应,一道缺口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眩光一闪,守林人的妻子从缺口中闪出来。
迈恩没看到守林人脸上疑惑的表情,他也同样惊讶于在此地遇到老朋友。
于是迈恩伸出去的手被守林人的妻子握住,接着他就收获了守林人妻子的拥抱。
“是啊……我也是……等一下,也就是说……”迈恩把目光从老朋友身上移到守林人身上,“他就是……”
“凯·卡·恩奈斯,首席游侠。”守林人的妻子说,她走到自己丈夫身边,挽住他的胳膊(也在他腰上轻轻顶了一下,示意他把猎弓收起来),“隶属于荒原猎手,托瑞达法师的同盟之一。”
“很荣幸见到你,游侠。”迈恩向守林人行礼,“我想以托瑞达代表的身份和你谈谈,我们现在需要帮助”
“让我们开门见山好了,斯兰卡。你们把那块石头藏在哪里了?”
“仪会认为保管石头的工作应该仅限于几位高阶法师,所以我并不在保管者的名单里。”
“只要是能够知晓石头的使用方法和石头所能做的事,任何人都会想要得到它。我很庆幸目前只有圣血教团的人想要染指,如果北方沙漠里的那些疯子也搅和进来,整个潘塔伦都会遭殃。”
“……我原以为卡琳·卡斯德纳会知道,但是……我没机会问了。”
“活下来。”迈恩说,双手紧握,“我和堡垒里的那些孩子可能是最后剩下的托瑞达法师,活下来是目前最要紧的事。”
“银月骑士团的核心部队被红甲军杀的很惨,现在的状态不足以反击。我们……现在很绝望。所以如果你的丈夫……”
“他现在已经不再是荒野猎手的一员,他不能代表荒原猎手承诺你任何事。”
“斯兰卡,”米奈洛尔苦笑着,“难道你没有从迪姆瓦伊进修的那些年里学到任何东西吗,你应该知道他们对这种事作何感想。”
“见鬼,要是有你的族人协助,红甲军根本不值得一提。”
说话间,守林人进得帐篷,将烤制好的兔肉放到他们面前,在他妻子旁坐下。
“是的。正如您的妻子刚刚说明的那样,圣血教团在对整个托瑞达进行屠杀,想要根除托瑞达法师。我们现在寡不敌众,需要借助所有愿意伸出援手的力量。”
“不必用敬语称呼我的,法师。只是我已经不再是荒原猎手的成员,我无法代表他们承诺托瑞达任何事。”
“我想,荒原猎手会信守之前的誓言和荣耀。“米奈洛尔插进话来,同时拉住丈夫的手,”如果托瑞达请求援助,他们会提供帮助的。不是吗,我亲爱的?”
“……或许,但是要说服他们并不容易。夸是个……固执的人。”
“如果只是说服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呢?你是首席游侠,你之前的部下……”
“人数并不多,三十人左右,但是如果我送去信,他们会响应的。也许还能再说服一些人”
“猎人一般会先躲在暗处,等待猎物,观察猎物的动静,然后在合适的时机发动奇袭,将猎物抓获。”
“一直以来,我们都在明处,所以被当成了猎物,或许现在是我们转为猎人的时机。我有一个想法,游侠,只需要你的旧部下和所能说服的其他荒原猎手。”
“看来你有的忙了,亲爱的。”米奈洛尔给了丈夫一个微笑。
“这是战争,你说的也太轻巧了一些。”守林人很是严肃地向妻子回嘴。
“我会保证你们安全。”迈恩说完才发觉自己做的承诺根本无法兑现。
守林人看了迈恩一眼,从眼神中迈恩明白守林人已经看穿了这份承诺的不切实际。
“我之所以答应,是因为我妻子的请求,以及信守对托瑞达的誓言。这是战争,法师,如果你的计划不能让我认同,或是对我的妻子造成任何威胁,我将收回我的承诺。在我离开荒原猎手的那一刻起,荣誉就已经排在了家庭的后面。”
“好了好了,别这么严肃。”米奈洛尔在守林人肩上拍了一下。
“其实,我对你的妻子还有一个请求。”迈恩接着说道。
米奈洛尔轻轻一笑,没有理会丈夫的眼神。“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再做一次老师吧,我想没有人会比一位精灵奥术大师更适合教那些孩子们了。”
守林人在他们两人间来回看着,似乎不明白他们能在笑什么。
“当然,我可以教他们。如果托瑞达就此覆灭,那才是潘塔伦的灾难。”
在他们三人所没能注意到的帐篷之外,有一只渡鸦正飞过天际,飞向堡垒的方向。
潘塔伦正历404年,大入侵第二年,残余的游侠重新在辛纳德堡垒旁的阴影之森内集结,组建荒原猎手,并誓言效忠于托瑞达法师团体和其同盟的众多骑士团,一同对抗大入侵。荒原猎手在后期的众多战役中充分发挥游击特长和渗透突袭能力,协助主力骑士团和法师团队攻克大入侵的生物。
——《暗银编年史》,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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