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杂志《Pia》在去年月开设了著名导演押井守的系列访谈“师父们教我的事”,请他讲述自己在娱乐业中的各位“师父”们的故事。
这是本人第一次翻译文章,如有勘误、误解以及缺乏常识的地方,还请各位朋友们在评论区指出。正值卡梅隆监制的《阿丽塔·战斗天使》上映,不妨也来看看此文中押井守对欧美漫改片的看法。
Q:要说第二位的话,果然还是雷德利·斯科特了吧,押井监督。
A:是啊。说科幻电影的话,不讨论讨论他的《银翼杀手》(《Blade Runner》)那就别说科幻了。因为《银翼杀手》上映以前和上映以后,彻底地改变了科幻电影。
Q:《银翼杀手》实际在当年上映的时候暴死了呢、上映了才3周左右就结束了。在公映的时候看过片子的人大家全都无一例外地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我也是激动地坐立难安。
A:我也是那些人当中的一个。我和某位制片人一起去看的那片子,然后和他一直在讨论《银翼杀手》究竟厉害在哪里了。我尝试去回顾我之前的观影经历,这片子还是给我不小的冲击。那么什么才是《银翼杀手》厉害的地方呢?就是世界观。除此之外没了。
Q:那么《银翼杀手》就是第一部以重视“世界观”的科幻电影吗?换句话说,自那以后,只要提到科幻电影,“世界观”这种词就经常被拿来用了吗?
A:是这样的。比如电影的三要素。人物、故事、然后是世界观。这三个是教科书上都写着的电影的本质。我觉得这就像詹姆斯·卡梅隆讲过的那样,他在拍片的时候总是会把这个顺序牢牢地记在心里。他的顺序首先就是人物,创造一个能够让观众共情的角色时电影最为重要的东西。第二是故事,一个有起伏有动机的故事才能孕育出让观众能够感到不厌烦的故事。最后才是世界观。那个就是视觉化图形化的事情了。
但是,我在拍片的时候是反过来的,首先是世界观,再是故事,最后是人物。为了讲述世界观,才需要故事。拍什么样的镜头、如何去组接镜头,就是需要去考虑的东西了。最后为了能支撑起那样的世界观,我才把角色放到里面去。还是要为观众着想的。因为观众们是通过角色才能理解电影中的世界。
A:但是,卡梅隆也说:“用那个顺序在好莱坞式不可能成功的。想要在好莱坞成功的话,应该是人物→故事→世界观,并且严格恪守这个顺序,我自己就是这么做的。”不管什么人,只要是根据自己的成功的经验总结出的道理吧,我也不觉得那是错的。因为这都是卡梅隆的实战经验。
话说回来,我在拍自己片子的时候并没有去考虑那些顺序,我可以断言电影最重要的就是世界观。理由就是构筑好世界观,并且能够亲眼看得到的就只有电影了,那是电影的特权。当然,有些小说也有这种能力。比如被称作赛博朋克的运动,正是用文字来创作近未来世界。日本人作家里就有光濑龙。在光濑龙之前,是没有有文字去构筑宇宙的人——我记得是山田正纪说过这话。光濑龙确实是首位探索使用文字描绘宇宙的人。
有个罕见的例子,能说明世界观就是电影的特权。讲故事的话,漫画也行,电视剧也行。人物的话,现在日本也好好莱坞也好,拜漫改电影所赐,原创电影越来越少。这样看来,世界观仍然作为电影的特权残留在电影里。《银翼杀手》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Q:押井监督在《银翼杀手》上映前有有意识地去关注世界观吗?
A:意识是有的,但是我老是把世界观和视觉呈现搞混。美术和布景不等于世界观,是把世界观具象化过程中必要的工程和道具之一。那这样的话,什么才是世界观呢?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看了《银翼杀手》,明白了那所谓视觉(vision)的东西。那么,什么是视觉?就是有哲学意味的思想。那个导演究竟在思考些什么,对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看的?导演自己看到了什么样的东西,他当然就会创作出什么样的电影。
曾经让·吕克·戈达尔说过电影导演不是一个固定的职业,意思就是,“电影监督自身的生活态度,就是他如何看待世界的态度”。这百分之一百正确。而《银翼杀手》又证明了这一点。看了这部片子,我内心的一个心结也终于被它化解了。
Q:原来如此!那样雷德利·斯科特那真不折不扣是 押井监督您的师傅了呢。
A:嗯,填补世界观的空缺,是作为导演一开始不得不去做的事,我也不例外。
Q:押井监督的《機動警察パトレイバー THE MOVIE》系列和《GHOST IN THE SHELL攻殻機動隊》我觉得也是按照那个顺序制作的吧。
A:没错。《攻壳》的话也是,在一座怎么样的城市,在一个怎么样的时代?那里是不是雾气缭绕?充斥着什么样的色彩?那些讨论完,再是故事,最后是确立草薙素子这个角色。这样做的话当然,像原作里的那样和人偶一样细脖子大胸的样子就不行了。因为那种胸的话连步枪都端不起来,到时候原画师就会给出把乳房削小点的指示了 (笑)。
性格也是如果按照原作就是一个自我保护意识极强的人,这就和电影版的世界不契合了。那样做当然,连故事也讲不下去了。还有就是,因为是义体(赛博格)既不会眨眼,重量又很重,从铁板上跳下来也不会感到痛苦。再加上她是这部作品的领航员,开篇就是从她的诞生“维纳斯的诞生”开始的。
因为是按这样的顺序来思考的,所以那部作品才能做好。不仅仅是把街景和车上的小部件设计好,只有把素子的赛博格义体设计好,这个世界才算完成。素子的义体就是这个作品里最大的部件。我想如果按照卡梅隆所说的顺序,那就完全变成了其他的电影。
Q:《机动警察》系列里也有很多风景,远景里耸立着很多高楼,近景里看板招牌和老建筑,都给我非常深刻的印象。
A:当时光顾着拍风景所以被人叫做“风景监督”(笑)。《机动警察》第一部的时候,一直在想风景是要按照怎么样的逻辑去做,就尝试了分成远景、中景、近景三部分去做。远景里是只有概念并不真实存在的近未来,中景是现在,然后把人物放在近景里。不然的话,远景就是笼统的未来景象,中景就是现在的景色,近景则是故事的空间。
麻纪先生讲过场景里远处高层建筑是未来,近处招牌建筑是过去的风景。眼前才是角色所在的地方。用这种逻辑方法去创作电影,才算是带着视觉的思维(vision)在创作。动画是通过堆叠赛璐珞片去创造世界,如果你的意识达到了这个层面,你的创作灵感就会源源不断了。我就在把意识始终保持在那个层面上,制作了《机动警察》的第一部,第二部也只是第一部的变奏而已。
Q:雷德利·斯科特导演的《异形》(《Alien》)怎么样?押井监督也喜欢这部作品吗?
A:我当然也非常喜欢。那个太空船的成员们不是都穿着连体工作服和匡威的篮球鞋吗?还有穿着夏威夷衬衫检查引擎的船员。那真的是非常酷。之前的科幻电影不是都像《超世纪谍杀案》(《Soylent Green》)里那样都是绿油油的嘛。因为有这样的例子所以那部片子不就是第一个这么搞的吗?所以,我看到穿着连体工作服和运动鞋才会这么震惊。
Q:所以之前的科幻电影都是虚构的,是别的世界里的故事吗?雷德利·斯科特导演用现实世界的小物件,把电影拍出了与真实世界连接在一起的感觉。
A: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也常说“电影是能够借鉴过去的东西”。电影的依据不仅仅是电影的记忆,抄袭和借鉴的存在是必然的。电影不能无中生有,如果观众们没有对于电影的记忆,那么对于电影的理解也有一定难度。
《银翼杀手》之所以这么厉害,就是因为它也借鉴了过去的东西,那个世界由我们所知道的东西构建出来,再加入了全新的要素。这就是想象力(vision)了。所以这个世界才会美到窒息。
A:所以当时上映的时候不是叫它赛博朋克的金字塔吗?
Q:啊,说到赛博朋克的话,是威廉·吉布森的《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的编辑为了卖这本书而生造出来的词呢。但确实吉布森在写《神经漫游者》的时候有看过《银翼杀手》,不知道有没有被这片子影响了。《银翼杀手》被称为赛博朋克的金字塔,也是几年以后在邪典(Cult)爱好者里获得大量人气后的事了。
A:啊,原来是这样的顺序啊。但是赛博朋克也好划时代也好,名留青史的作品,在之后再给它追加评价不是常有的事吗?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因为都不会讲什么很吃惊的话。
我在做《攻壳》的时候,我开始就去和staff们说不能仅仅是拷贝《银翼杀手》。为了不变成那样,所有的一切都要去思考,结果还是成了我的个人创作了。虽然那种程度的能力我还是有的。话说回来,从上映到现在已经过去了40年了,只要是拍科幻电影的电影人,就没有不看《银翼杀手》和《异形》的吧。
Q:不存在的。话虽如此,押井监督您在做作品的时候,总是把这样的口号挂在嘴边吗?
A:对啊。宫崎监督也说过,没有战斗的意志的话是做不了电影的。所以我即使不能见到斯科特,我也会把他当做假想敌的。监督不自己拿出积极地热情给所有staff看到以此推动他们创作是不行的。口号仅仅是其中之一的表现而已。
我在做片子的时候总是当做自己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片子在做。第一部不是在说我的第一部片子,而是对这个世界来说第一部的意思。我认为电影应该充满着“发明”,不过说这话的话,卡梅隆大概会跑来说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
Q:他每次拍想拍的映像都会去开发一些器材呢。在拍《泰坦尼克号》的时候,为了能到达沉没在深海的泰坦尼克号,不是还开发了潜水艇吗?
A:的话就是那样的,想拍从没看到过的东西就直接去开发器材和摄像机。也有不知不觉就变成做了新的系统和软件的借口的情况。
但是,斯科特的做法是在探索方法论的同时制作片子。发现烟雾对电影来说有多大效果的也是他对吧。《银翼杀手》的制作中就有大量这样的发明。要我说的话,那开头的场景就是这样的。用裁剪好的背景画排列在一起拍摄,然后是飞行车(spinner),那个喷着火的像烟囱一样的东西只是合成上去的。那么那个烟囱里冒出的火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Q:我想那个场景是在雷德利·斯科特生活过的城市英国南希尔兹的一个巨大的铁器厂拍的。BBC有个跟踪拍摄雷德利·斯科特的一部纪录片,我在里面看到他出现在和片子里一模一样的工厂里,我也吓了一跳。
A:那就是他的取材地喽。虽然描写近未来洛杉矶,但是他仍然把自己记忆中残留着的过去景色放进片子里了。正因为这么做了,片子里堆积了很多过去的东西,这才创造出了那个世界。所以我觉得那不是开发,而是发明才对。
我在《阿瓦隆》里也塞进去了很多陈腐的东西来创造了未来世界的风景。在波兰有很多让人怀念的老风景,假如在日本的话,我所期望的那种世界观是创造不出来的。没什么老东西留下来。
Q:那,说到雷德利导演发明的东西,就想到栅格板(グレーチング)。
Q:是,之前那本《电影之神存在于细节之中》(《シネマの神は細部に宿る》)里拜读到的。
A:那种编成格子状沟盖样的东西,在科幻电影里这种栅格板也是他第一个用的吧。多亏了这个才能让影像变得立体起来。总觉得用这个栅格板的话,地板、还有地板下面也可以用。
我也想聊聊发明,那样就可以产生很多方法论。不仅仅是新的摄影机啊,新的系统啊电脑软件啊。哪个才跟具备电影性,稍微想想不就明白了。
*这本押井守所著的书籍,其实就是一本此书编辑和押井守围绕电影中从人物到道具的各式细节的杂谈
*如果有朋友清楚关于雷德利·斯科特的电影里这个栅格板(grating)发明的更多详细的访谈或者资料,还请贴在评论区与大家分享一下,
顺便给大家说一下这个系列文章的后几个押井守的师傅们分别是:
评论区
共 4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