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理类”文章大概有两种写法,一者是通过散状学习法,在不断的积累中自行捋出一条时间线索;一者是先借助资料,对时间线内的“里程碑作品”有一定的认知,之后再去填补细节认识。我自己的感觉是,前者更加深入可靠,后者并非通过咀嚼所得,因此初看可能很爽,细看却不入味。很抱歉,本文属于后者。若日后能维持兴趣不减,希望能对文中的一些艺术家做更详细的挖掘与补充。
文章主题而言,科幻小说与杂志封面的视觉变化,并不是随着“艺术运动与流派”的变化而变化的。事实上,它们几乎只与媒介成绝对相关关系:1920年代 纸浆杂志 的崛起,让出版商们意识到了封面的重要性,以弗兰克·保罗为首的画家,奠定了早期封绘“颜色鲜明、内容天马行空”的风格性;随着1950年代纸浆杂志的没落与 平装书 的崛起,科幻画家们转而投身到后者的封面创作中。
可以明确的是,1920年代纸浆杂志迎来“黄金时代”之前,科幻、奇幻、恐怖小说封面尚未形成自己的美学体系,大部分封图仍然以“ 介绍文本 ”的功能性为主,这就使得文学作品封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显得 低调异常 。比如1895年首次出版的威尔斯的《时间机器》,画家 Ben Hardy 以书中藏匿着时光机的“狮身人面像”作图,虽不乏精美之感,但对于没看过小说的人来说,这个封面可以说是低调到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巴西版本的《时间机器》则更加缺乏特点,封面描绘的是小说第一章,时间旅行者正在向众人讲述自己的离奇经历。不要说“艺术表现力”了,这张图简直可以套用到大部分小说的封面上:
1920年代以前,其实没有哪一类特定的作品可以被称为是“科幻小说”插图,一部分原因,或许也是因为画家缺乏可以参考的实物照片。太空竞赛时代的科幻画家可以直接借助NASA的海量资料描绘宇宙中的巨大重物,而早先画家所能依赖的,只有报纸上科学工程的图片或新兴发明的照片(雨果·根斯巴克所创办的早期杂志中,很多插图就是真空管图片的变体)。
尽管如此,这段时期仍然诞生了像阿尔伯特·罗比达、弗雷德·简这样的可被视为是“ 科幻先驱 ”的插画家;而远远走在“科幻前面”的哥特、奇幻、甚至是童话小说插图,则为后来崛起的纸浆杂志画者提供了珍贵的灵感来源。下面选取了一些1920年代以前一些插画家的作品,以为我们对那个时代的插画艺术,提供惊鸿一瞥。
理查德·道尔是维多利亚时代插画家,他的另一个著名身份是“柯南·道尔的叔叔”。大约是继承了家族的绘画基因,道尔自小未接受过艺术培训,但能在读过童话后便将其中的奇幻场景付诸纸上,1846年,他为新版《格林童话》绘制的插图使其成为当时首屈一指的童书画家,树林中的精灵与神奇生物也成了道尔一生最喜欢描绘的主题:
哈利·克拉克是爱尔兰象征主义运动的领军画家之一。早年从事玻璃彩绘工作,后转入插画行业,曾为1916版《安徒生童话》与爱伦·坡《神秘与惊悚故事短篇集》(Tales of Mystery and Imagination)绘制插图。受英国唯美主义大师 奥伯利·比亚兹莱 的影响,克拉克擅长以细长的线条、风格化的笔触描绘隐秘而颓废的事物,至今看来,仍觉回味无穷。
埃德蒙·杜拉克,法国插画家,因痴迷于英国童话,移居彼国后成为童书画家。他的画作对后来的《诡丽幻谭》等杂志封面影响颇深。
古斯塔夫·多雷是19世纪最为著名、也最为多产的版画家、插画家和雕塑家(几乎没有之一)。即便您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也一定在《圣经》、《失乐园》、《神曲》等巨著中见到过他的画作,或在各类重金属专辑封面、宗教意味浓厚的电影中对他的作品有过一瞥。
多雷自学成才,亦未有过自己的门生,但文森特·梵高、华特·迪士尼,甚至是塞西尔·德米尔、特里·吉列姆,都称自己为“多雷的孩子”。作为早期插画大师,多雷的影响力可谓扩展至多个文化领域,余音持续百年仍不散去。
阿尔伯特·罗比达是法国插画家、漫画家与小说家。1880年代,由其创作的《未来战争三部曲》(Trilogy of Futuristic),被评论界认为是与“凡尔纳小说”具有同等地位的同时代作品。但与凡尔纳不同的是,洛必达喜欢将自己对未来世界的想象融入到“可以造福日常生活”的发明中,这在他的画作中也有所体现:
1880年,洛必达创立了自己的社会评论杂志《La Guerre Infernale》,很多封面由其亲自绘制,尽管封面故事一般都与社会事件或政策有关,但不得不说,这种封图实在是太给劲儿了:
弗雷德·简是英国科幻小说家、插画家,同时也是一位狂热的海战游戏玩家。出于对大海与战舰的热爱,简曾几次申请加入皇家海军,但均因身体原因未能入伍。最终,他选择以插画家和小说家的身份接近大海,下为弗雷德·简为报纸和战争小说所绘的早期插图:
1898年,他编辑并出版了《简氏世界战舰》(Jane's Fighting Ships)一书,收录并介绍了各国各个型号战舰的信息,书籍slogan是“在这里,你能找到世界上任何一艘现役军舰的信息”——起初,这套书是为了给一套海战游戏当“补充说明书”用的,后来则作为每年出版一次的年鉴,成为了全世界战舰爱好者的圣经。
但纸浆封面的美学也不是一蹴而就的。1896年,当传奇出版人弗兰克·芒西创办第一本纸浆读物《阿尔戈西》(Argosy)时,杂志封面还是这样的:
直到1912年10月,芒西将自家另一本杂志《全小说》(All-Story)改为彩封,并令插画师 Clinton Pettee 为当期封面故事——埃德加·巴勒斯的《人猿泰山》绘制了一张极具表现力与识别度的封面图,杂志销量彻底翻番,其他出版人也开始纷纷效仿。纸浆杂志——与科幻绘画,也才算是在视觉上有了自己的模板和根基。
可以说,正是认识到了 杂志封面对杂志销量的影响 ,出版人才开始认真对待起插画师这一职业来。一开始,出版社还会事先提供给画师“封面故事”的文本,令他们基于小说进行创作,到了后来,杂志之间的竞争越来越大——一战以后,纸浆杂志的种类达150余款,各家出版人为了用“第一眼”抓住读者,有时甚至会先付钱给画师定制封图,再令小说家按照图画创作小说。
也是这一时期开始,封面绘画与插画所承载的“表意”功能越来越小,画家的想象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包容乃至激发。“科幻画家”,终于正式成为了一项职业。
出生于奥地利的弗兰克·R·保罗被公认为是“科幻画家之父” 。保罗早年曾留学巴黎和纽约,进修建筑设计与绘画技术,或许这也是那些巨大飞船、火箭,能与地面建筑构成如此独特的惊异感的原因吧。
1914年,保罗被雨果·根斯巴克发掘,为后者创立的《电气实验者》(Electrical Experimenter)做平面设计;1926年,第一本专为科幻小说打造的杂志 《惊奇故事》 (Amazing Stories)诞生了,从创刊号到根斯巴克对这本杂志失去控制,保罗一直为《惊奇》绘制封面。
在后来的采访中,保罗说道,自己当时“每周工作七天,每天从早10点工作到午夜”,但即便如此,创作封面的速度仍然赶不上阅读小说的速度,这也是他“感到最抱歉、最遗憾的事之一”。1939年,保罗受邀为第一期漫威漫画绘制封面,画筹为25美元,是他从事绘画工作以来收到的最高一笔报酬。而这25美元,也仅仅略高于当时美国男性的“周平均工资”而已。
谢谢这位艺术家用努力和想象力,为我们带来了这些伟大的作品。
汉斯·韦素是与弗兰克·保罗同代的纸浆画家,主要为《惊奇故事》的竞争对手——约翰·坎贝尔主编的 《惊骇科幻》 担当画师。下面是他的一些作品,同样充满令人惊异的细节,但画面表现力略逊于保罗:
玛格丽特·布伦戴奇是纸浆时代少有的女性画者,早年为隐藏性别,画作常以强有力的男性为主角,三十年代纸浆杂志兴起后,布伦戴奇却渐渐找到了自己的擅长领域,她为 《诡丽幻谭》 绘制的一系列以女性为主角的画作,使其成为了三十年代的知名画者。
弗吉尔·芬利是纽约插画师,擅以黏土刮板作画,在任何一篇有关纸浆杂志历史的文章中,你都会看到他的名字。
芬利本身也是纸浆杂志的读者。1928年,还在上高中的他被《惊奇故事》的封面吸引,回家就开始临摹保罗的画作。1935年,芬利将自己的五幅习作投递给恐怖杂志《诡丽幻谭》,五张全部被采用,自此开始了自己的封面画家与插画家职业生涯。
汉内斯·柏克是40年代最重要的纸浆绘者之一,为纸浆杂志绘制了近150余幅封面和数百幅插画作品,并于1953年首次获得雨果奖“最佳封面艺术家”奖项。柏克的作品以自由的曲线和夸张的细节著称,他为坎贝尔的《Who Goes There?》(1948年精装版)所做的封面,是其职业生涯中最著名的一件作品。
柏克也是一名业余的科幻小说家、诗人和占星师,年轻时混迹过不少圈子。50年代杂志由盛转衰,柏克的收入也日益紧张起来,晚年他转向哲学研究和神秘领域,这在他后期的画作中也有所体现:
休伯特·罗杰斯是40年代《惊骇科幻》的主要封面画家之一,他的作品以柔和的色彩与边缘而著称,强调戏剧性的构图而非色彩鲜艳、抓人眼球的暴力场景。这也使《惊骇科幻》从40年代一众夸张的封面中脱颖而出:
亚历山大·埃登弗罗斯特是一位工业设计师出身的插画家,尽管为科幻杂志所绘插画并不太多,但还是产生了一定影响:
弗兰克·弗雷泽塔为美国奇幻画派先驱,作品结合了有力的动作、一点点性和暴力,以及一些异国情调,使得其作品广受欢迎,弗雷泽塔后来也为DC漫画工作过一段日子。
1939年,美国人罗伯特·格拉福特将“平装书”推向大众市场,同年詹姆斯·希尔顿的平装版《消失的地平线》被售出了250万份,这一新形式的读物再次彻底改变了出版业;另一边,由于二战期间纸张短缺,为保成本的纸浆杂志出版人被迫纷纷提高卖价,但这就导致了以“廉价”为卖点的杂志不再具有亲和力。
1940年代末,纸浆杂志彻底被漫画书、平装书所取代,一个朴素的时代过去了。大批科幻画家转向平转书的封绘工作。幸运的是,这依然是一块毫无限制的、充满活力的画布。
Ed Emsh 是早期平装时代的重要封面画家。早年他为《Galaxy》等科幻杂志作画,后转向平装书,晚年则投身实验电影领域,是 Video Art 的重要开拓者。
Ed 是一位精力充沛且多产的画家,1951-1964年间,他为各种介质的小说绘制了700余幅封面。由于喜欢接连几天昼夜作画,Ed 选择了易干的水粉作为常用的绘画原料。
理查德·鲍尔斯是平装书时代最重要的科幻封绘家之一。不过,鲍尔斯本身不是科幻迷,加上所受绘画教育严格而古典,作为超现实艺术家的他并不喜欢根据小说内容创作,而是喜欢随便翻开小说的一页,根据某一章节的感觉、某一文段的意向,或者是“书名气质”而创作封面。
50年代至70年代,鲍尔斯为200本科幻小说绘制了封面。其实他前后期作品风格还差别蛮大的,由于排版原因这里无法一一列举,感兴趣的朋友可前往这个收藏 网站 查看。 约翰·舍恩尔早期作品有明显的、模仿鲍尔斯画作的痕迹,后期则发展出明显的个人风格,他最著名的一套作品,要数为弗兰克·赫伯特《沙丘》所绘的一系列封图和插画了:
保罗·莱尔的画作在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的科幻小说封面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用莱尔自己的话说,他作品的特点是,“用高饱和色调的巨大的球体,描绘一个贫瘠却神秘的未来...”
科幻小说的封面艺术也不仅局限于绘画领域,比如六十年代末期,英国企鹅杂志社便委托意大利平面设计师、实验摄影先驱 Franco Grignani 创作了一套“万花筒”风格的单色摄影作品。
随手一查,Franco 平时的作品是这样的↓,擅长用黑白条纹制造视觉错觉:
最后,是为《发条橙》制造出“最美封面”的 David Pelham,1968年至1979年间,他一直在企鹅出版社担任艺术总监。Pelham 发掘了一系列新生代科幻画家,同时他自己也绘制封面,他在七十年代中期为 JG Ballard 系列小说所做的封图,至今仍在一些版本中被沿用。
文章写到越后,越发深感力不从心。大概是五十年代以后,封绘变得非常“作者化”,你确实很难用语言去“总结”出什么,也很难凭“重要性”、“贡献性” 去筛选画者。但这当然是好事情。当科幻小说的封面艺术能够跳脱出本文内容,单独成为一种美学,你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就是我们想要“拿起书”、“买书”、甚至是“想读书”的欲望。在这个平装书被Kindle和手机取代的年代,封面艺术与纸张的重量和香气,大概是可以与前者相抗衡的至关元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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