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首歌既不会流行也不会过时,那它就是民谣”。在《醉乡民谣》中,我们的主角勒维恩·戴维斯也处于一种类似的,既不会变好,也不会变差的生活状态。这种状态直接体现在影片谜一样的环状叙事结构上——主角在煤气灯酒馆演唱完毕后因为前日的大放厥词而被殴打,然后踏上前往芝加哥追梦的旅程。一阵徒劳之后,勒维恩又再次回到了煤气灯酒馆卖唱,又接着大放厥词被人殴打。生活就是这样无聊又循环往复,这乍一看就是《醉乡民谣》这部电影的全部。但作为第66届戛纳评审团大奖的得主,科恩兄弟在这部影片中显然有着自己更深层次的表达。
科恩兄弟将《醉乡民谣》的故事背景放在了美国上世纪民谣浪潮的前夜,真实地再现了彼时的社会风貌。《醉乡民谣》中的人物大致可以分为两种——唱民谣的和不唱民谣的。在唱民谣的一方面,除去主角勒维恩·戴维斯以外,影片中还出现了大量其他民谣歌手——民谣夫妇吉姆与吉恩、去参军的特洛伊,哪怕是在去芝加哥的路上偶遇的司机也有或多或少演出的经历。这些人在现实中往往有着角色原型,他们的出现构成了《醉乡民谣》中民谣歌手的人物群像。毫无例外地,他们都很穷。影片中除主角以外的绝大多数歌手都需要依靠音乐以外的副业来维持生计,至少他们都明白,仅仅依靠唱歌是没办法生活的。
另一方面,再看不唱民谣的人。《醉乡民谣》中所展现的外人对于民谣歌手往往无知而又冷漠。在主角寄宿的教授一家人眼里,民谣只是工作生活之余的消遣,他们无法体会民谣歌手食不果腹的窘境,也无法理解勒维恩失去搭档的痛苦,无论是从事业上还是精神上。再当勒维恩来到芝加哥面见制作人时,这种脑袋里只有钱而无民谣音乐的经纪人更是勒维恩这样的从业者的生活雪上加霜——要么曲子能挣钱,要么滚蛋。这就是科恩兄弟为我们描绘的,民谣浪潮前夕,民谣歌手真实的生活状况。影片中寒冷的冬季,街道上的积雪以及积雪融化后湿烂的道路亦是对民谣歌手生活环境的真实呈现。这是科恩兄弟在电影拍摄时告诉摄影师布鲁诺·德尔邦内尔的“泥泞的纽约”那时的民谣歌手时时在冬季,他们的世界处处有积雪,所走的道路条条破败不堪。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勒维恩成为了其中失败者的代表。与其他为谋生计而不得不去从事其他行业不同,勒维恩对待民谣的态度显然要更加纯粹和理想主义。他宁愿放弃稳定的水手生活,不迎合大众创作,而跑去唱除了自己没几个人欣赏的调子。影片对勒维恩之前的搭档迈克略有提及,不难想象他的搭档在世时或许有过的短暂的高光时刻,但现如今影片中展现给我们的,只有时过境迁,理想幻灭的失败者的形象。当初孤注一掷选择民谣的他,如今随着搭档的离世已经无法维持其事业,家人的不理解也让他压力重重。就在生活不能再更糟的时候,又搞大了朋友吉恩的肚子,实在让人直呼生活竟能如此扯淡。
这种落魄的,被命运玩弄的小人物形象就科恩兄弟而言可谓是信手沾来,《醉乡民谣》几乎穷举了主角的尴尬境遇。但《醉乡民谣》依旧与科恩兄弟以往的电影不同。科恩兄弟喜欢使用上帝视角,让观众像在看斗蛐蛐一般看故事中的人物死斗,然而《醉乡民谣》却将其视角聚焦在勒维恩·戴维斯这个个体,相对而言,已经可以说给予了其极大的同情。或许正如其英文名“Inside Llewyn Davis”,影片试图让观众走进勒维恩的内心。
但对于这样一个失败者,甚至很多人眼里的人渣,勒维恩到底有什么值得科恩兄弟去同情的地方呢?影片中出场的民谣歌手有很多,而勒维恩独到的地方,正是科恩兄弟的同情之处,也是观众可以与之产生共鸣的地方。这点当然不是指他搞大朋友的肚子,而是说在绝大多数民谣歌手都向现实妥协后,勒维恩的那股执拗劲儿让他成了为数不多还在跟随自己内心而创作作品的人。这种不向世俗妥协而坚守自己尊严和底线的做法,是影片中的其他民谣从业者可望而不可及,想做而不敢做之事。在其他人都投向世俗的一方,去迎合大众的口味创作时,他始终在坚持演唱自己的声音,并且坚信终会有人能够理解。当然客观地来说,他唯一的知音已经伴随着乔治·华盛顿大桥的一跃扑通掉进河里了。但毫无疑问他依然怀着这样的信念,这也是他为什么还能孤注一掷地跑去芝加哥碰运气,在被经纪人要求剃掉那显眼的山羊胡子组个合唱时也毅然拒绝了这个要求。
然而这一切的坚持都随着勒维恩再次回到煤气灯酒馆时土崩瓦解。在他与酒馆老板谈话的过程中,老板告诉他客人们来到煤气灯酒馆并不是因为想听民谣,而是因为想上吉恩,更为荒诞可笑的是,有的人是因为想上吉姆。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在民谣圈摸爬滚打这么久的勒维恩自然晓得这一点。但真正让勒维恩崩溃的却是这样一件事——酒吧老板上了吉恩,而这就是他再次在煤气灯酒馆演出的价码。且不说勒维恩对吉恩到底有多少感情,但也毕竟是他有过关系且在乎的人。当他知道他身边在乎的人都愿意用尊严而换取利益时,勒维恩彻底崩溃了。所有他在音乐上坚持的一些——创作、演出等等,在世人眼里不过都是肮脏的钱权与欲望的交易。他又在酒馆大放厥词,被人赶了出去。
有人说《醉乡民谣》中的环状叙事结构令人费解,只不过是一个小人物悲惨的一生的无限循环,我们的主角勒维恩始终都没有什么出息,也没有什么改变,实则不然。在《醉乡民谣》中,我们见证了勒维恩从最开始坚守着的理想的最后一道防线,一直到他最后的理想破灭。勒维恩今后是否还会像以前一样创作,去芝加哥碰运气,我们都不得而知,或许他从此会在煤气灯酒馆驻唱一辈子。毕竟这次勒维恩已经吸取了教训,那只名叫尤利西斯的猫再也没机会溜出家门,自然也再没有机会踏上征程了。
感谢科恩兄弟,让我们得以目睹民谣浪潮前最真实而又最黑暗的一夜。如前文所述,《醉乡民谣》是个讲述主角理想幻灭的悲剧,但好在还有美妙的民谣成为了影片中温暖人心的唯一一束火花,成为了主角和观众在纽约冬夜的唯一慰籍。让我们暂且不谈勒维恩今后的生涯如何,至少他在捧起吉他的那3分钟,他是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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