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关于本文对《小丑》电影的剧透,本文会引用《小丑》的两个预告片中的部分片段。除此之外没有对电影剧情的透露。文中会引用Metacritic上媒体对《小丑》的打分汇总,并表达我对《小丑》的理解。可能会对你在看电影时的感受有所影响。
《小丑》在上映后引发了巨大的争议。从《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等美国主流媒体对它的打分和评论中可以看出,他们对《小丑》的电影技法和表演赞誉有加,但都对《小丑》引出的进一步思考极度厌恶。而“黑水公园”在电台节目中也评论,《小丑》是一部因为其思想需要“18禁”的电影(其实我觉得需要“25禁”才够),因此简单地把血腥镜头“收拾收拾”并不可能让《小丑》在国内公映。可以预见,在国内观众看到《小丑》后,势必也会在互联网上引发血雨腥风。本文不可能解答《小丑》提出的问题,仅仅提供一个视角,以此理解《小丑》。
亚瑟:“当我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我告诉别人我要当喜剧演员。每个人都笑话我。好吧,现在没人笑话我了。”
默里:“老哥,你这笑话太棒了。”
观众:“哈哈哈。”
当我走出《小丑》放映厅时,我感觉我憋不住了。一方面,膀胱的压力在最近半个小时不停地提醒我,入场前买的那杯大份可乐是多么愚蠢;另一方面,临近结尾处的一个令人不安的场景让我联想到这个多事之秋,感到如梗在喉。干涩的嗓子配上胸闷气短的感觉甚至让我产生了肺炎的幻觉,我只能努力憋着不要像机核某视频里那样大喊“核~推!”。
好吧,一点也不好笑。Bad joke. There was no punch line .
我们已经太熟练地掌握了用笑话遮蔽各种问题的技巧。 笑话与谩骂一样,给人与人间的沟通蒙上了一层纱。但大家喜欢笑话和谩骂,因为它们足够快,足够爽,单位时间下带来的刺激远高于慢条斯理地说话。
我在这个多事之秋来到太平洋对岸的陌生国度。与TA人当面聊天时难免会谈及政治问题。此时,我都会用一句“哈,政治!”,迫使对方憋住,迫使话题拐弯,避免进一步交流可能带来的不必要麻烦。对方一般也心领神会,自觉换个话题。
但是,在twitter和reddit上,在微博和知乎上,一道和马里亚纳海沟一样深邃的天堑已然在太平洋中产生了。从NBA到暴雪,从twitter的trends到微博的热搜,无一不在揭示着太平洋两侧的人们之间缺乏基本的理解和共识。很快,言说变成了谩骂,双方的口水和表情包,泛滥到要把这道天堑填满污水的程度。也许终有一天,人们甚至都不愿再去靠近这道天堑,更别说隔着天堑相互喊话了。
互联网空间正在变成一个巨大的化粪池。而移动互联网的发明又让这个化粪池随时可用。十年前在网上写篇博客要找一台电脑,然后字斟句酌。现在只需掏出手机,随手写个140词或者140字,就完成了一套排泄的动作。科技真是太美妙了。
千年之交,人们反思二十世纪时,都说塑料袋是二十世纪最糟糕的发明,即使每日生活已经再也离不开它了。
也许再过几十年人们反思二十一世纪时,会说移动互联网是二十一世纪最糟糕的发明,即使每日生活已经再也离不开它了。
心理咨询师:“亚瑟,我有个坏消息。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亚瑟:“你根本没听我说话,是吧。你在每周问我同样的问题:工作怎么样,有啥负面想法。我说的,全部都是负面想法。”
我们不会去说,是因为觉得说了可能别人也不听,别人听了可能也不会懂。
我的父辈们,他们知道邻居家昨天为什么吵架了,知道同事的某个亲戚今天住院了,甚至知道楼下菜场大妈明天家里有事可能没法来卖菜了。
但是今天的我们,知道邻居的名字吗?知道同事有什么亲属也在这个城市吗?更别说有没有去菜市场买过菜了。反正窝在家里点点屏幕就买了。
甚至在聚会的时候,为了让沉默的时间不那么尴尬,大家都学会了优雅而不失礼貌地拿出手机。虽然现实中坐在同一个房间内,内心却随着电波飘出了房间。
说什么呢?反正说了也没人会认真听。
我们自主地切断了与外界的连接。
亚瑟:Is it just me, or is it getting crazier out there?
我用厚厚的茧把自己包裹,学会了再也不期待破茧而出的那刻。
我仔细看,那如《黑客帝国》母体边绵延天际的茧,却都是由同样的材料所制。
我相信,科技发展将带来人类社会进化,奇点降临之刻就是历史终结之时。
我相信,功利主义将赋予人类社会能量,功利最大之点就是资源最优之处。
我相信,工具理性将提高人类社会效率,计算精确之理就是彰显价值之道。
只是,这一切与我何干? 我不过是一只在科技发展中充分享乐、渴求能跟上功利的步伐、对工具的价值无法理解的虫子。
我信仰科学主义。科学追求自然问题的唯一解,技术向我证明了唯一解是有用的。我受科技感召,尝试与他人言说我心中的唯一解。但人与人接触中的问题真的有唯一解吗?执念于让他人相信我的解,我变得越来越善辩。于是, 我与他人言说只为了“赢”,言说变成了争吵 。
我信仰功利主义。当功利等同于经济,由于经济增长依靠消费,功利最大之处需要我充分消费。我受功利教化,尝试与他人言说我认同的消费观。但人为构造的细分市场使得消费不再为了满足需求,而是为了营造差异。于是, 我与他人言说只为了“比”,言说变成了贬损 。
我信仰理性主义。技术消解了价值,工具理性远比价值理性重要,于是知晓how比知晓why更重要。我受理性驱使,尝试与他人言说我理解的方法论。但wikihow和知乎上“如何……”的问题不建构于现实生活的情境与价值。于是, 我与他人言说只为了“秀”,言说变成了卖弄 。
“ 他人,就是地狱! ”还是缩在茧中,自得其乐吧。
在科学主义、功利主义、工具理性主义这些现代神祗面前待得久了,就会发现祂们承诺的乐土只生长“虚无”。我缩在茧中,不愿了解外面的存在,也无从了解我的存在。
那还有什么才能拯救我们呢?
也许还有人与人之间的连接吧。至少, 在面对面时,他人眼中的我,是真实存在着的 。
亚瑟:“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我是否真的存在。但 现在 我知道了。而且人们也开始注意到了。”
在洗手间我随手掏出手机打开了Metacritic。
《小丑》在Metacritic的媒体评分竟然只有59分,这大概是近些年金狮奖获奖影片的媒体最低分了。而就这59分,还是靠IGN这种新兴互联网传媒给《小丑》打100分拉高的。我点开媒体评分列表向下滑,惊讶地发现打低分的全是传统的、普遍被认为更有公信力的纸媒。比如《纽约时报》30分,《华尔街日报》30分,《时代周刊》20分。看来不仅仅是太平洋两侧被割裂,这片土地也同样被割裂了。一切和《小丑》中70年代的阿卡姆大都会一模一样。
随手点开《时代周刊》的影评,发现其中充斥着攻击性的评论。比如这段:”Phillips may want us to think he’s giving us a movie all about the emptiness of our culture, but really, he’s just offering a prime example of it.”(菲利普斯导演也许觉得他的电影展示了当前文化的虚无,但事实上他给我们的电影就是虚无的绝佳范例)。拜托,虚无不就是你们这些庙堂之上的人带来的吗? 你们用那些宏大的叙事,包括科学技术、最大功利、工具理性,消解了个体行动的意义,然后又反过来说人们没有追求,都是自己的错? 拜托你们走下庙堂了解一下人间疾苦吧。你们说《小丑》对暴力和混乱的沉醉令人作呕,可你们有仔细琢磨过亚瑟与之前小丑的区别吗?亚瑟这任小丑跟之前的所有小丑都不同,因为他不只是沉醉于混乱,更主要是沉醉于带来混乱后平民对他的顶礼膜拜,沉醉于他说的话终于有人认真听了。你们说《小丑》只是暴露了问题而没有带来任何建设性的方案,可是如果你们看完电影,自己拟定一项“亚瑟拯救计划”:想想如果亚瑟的遭遇中有哪些反转一下,他就不会变成小丑。你们会发现,电影给出的答案就是沟通,倾听,然后理解!而不是坐在庙堂之上对他人肆意指责,妄图用教条规训他人!
《小丑》唯一让我感到恐惧、压抑、恶心、憋屈的,不是它对小丑行为的合理化,而是它塑造了一个让小丑成为可能的社会。之前的小丑,无论是尼科尔森的,还是希斯·莱杰的,虽然都比杰昆·菲尼克斯这版更加混乱邪恶,更加接近漫画版小丑的本质,但他们都仅仅是作为蝙蝠侠的对立面存在的,并不具备在现实存在的合理性。但是《小丑》没有蝙蝠侠。《小丑》的真正主角,就是一个能把亚瑟变成小丑的社会。而这个社会与我们生活的世界线很相似,都是一个充斥着隔阂、同时不鼓励个体间交往的社会。
也许小岛秀夫还可以拯救美利坚。《Death Stranding》要做的,不就是打破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恢复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吗。
互联网让生活碎片化。不管多么小众的想法,在网上你都能找到和你臭味相投的人。于是乎,一个个小圈子就各自画地为牢。出圈,仅仅是为了相互征伐。一个个在线下彬彬有礼的人,在线上化作持弓拿枪的勇士。而游戏中你我扮演的Sam就是那个冲破篱墙,重连美利坚的人。
我只希望,小岛这次不要像《幻痛》那样把核废绝结局隐藏的那么深了。因为这是一个需要希望的时代。
“That's the time
You must keep on trying
Smile, what's the use of crying
You'll find that life is still worth while”
干嘛这么憋屈呢?不如还是开心一点吧。一边想着,我一边刻意地抿起嘴角,学着像当地人一样,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用眼神say hello。
一个路边的流浪汉冲我摆摆手。我摘下耳机,停下脚步。
“老哥你有钱帮我一下么?”
“抱歉,homie,我没有现金。如果你饿了的话,我可以在这家店给你买个汉堡,用信用卡。”
“老哥你是个好人。不过我还不饿。希望下次饿了能碰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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