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找到了这份手稿,那便意味着我——以及我们所有人——曾做过的所有努力,终究不过是一场徒劳。而我所担忧的那些,可能已经成为现实,或者以我匮乏的想象力之外的某种更为难以理解的方式降临于世。无论怎样,如果你找到了这份手稿,如果你打开了我小心封起的油印,那么请一定记住:我已无能对已然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任何事进行力所能及的弥补,我所曾经信仰的一切,都已经抛弃了我,将我留在这贫乏而了无意义可言的大地之上自生自灭。我曾经所作出的诸多努力和尝试,在这种虚无的漠然之下,显得如此的荒谬而愚蠢,以至于当我幡然醒悟之时,所能做的唯有大笑——直到我的喉咙因此而撕裂,鲜红的血液溢满我的口腔。我是多么的盲目啊,是多么的愚钝啊,我曾以为我能够仰仗我历经岁月而切凿出的智慧,和对于真理的洞悉,对眼前的无序编织出最为精巧而严密的屏障与利器,去化解那曾在预言中被反复提及的终焉和毁灭。我过于自信了,我的学识和胆气蒙蔽了我的双眼,我的岁月迟钝了我的判断,而更为重要的是,我所曾经信仰的一切,都背叛了我。
我无意为自我进行辩解,我已经尽我所能的极限,去挽回一场追究会失败的救赎。我在这场无谓的抗争中,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家庭,失去了灵魂,失去了自身。我唯独剩下的,只是一个壳,凭借着仅有的一点记忆存留于世,我知道我已经是命不久矣,并非是我的身体已经步入衰老的终期,而是我从肌体到意志,已经完全丧失了生存的欲望,我所能给予的,我已经尽数献出,而我所曾珍惜的,也全数消亡殆尽,没有了任何牵念,没有了任何的期许,我已经失去了留存在此的意义,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我已经无力干涉。可以说,我的使命已经结束。
而我在自身弥留之际,仍耗费着仅有的气力,来留下这篇手稿,并非想要证明什么,我已无法证明任何事——连自身的无能和愚蠢都难以明晰,我只想留下唯一的一点痕迹,一份记忆,一份对于既往的说明。我猜想,假使一切能最终如期运转,若能有人发现我所写下的内容,并可以理解我粗鄙的文字间所试图描绘的,关于过去的错误和无奈,或许对于那些更为卓越的头脑和文明而言,可以最终知晓的我的错误究竟在何处,以及当那无可阻挡的定数再次降临时,这些更为聪慧的后辈将可以逃脱轮回了千载的命数。
我已经无力再回溯我之前的诸多挫败了,我也不能再沉湎于过去的阴影,我将最后一次地抖擞仅存的精气,将我所经历地,呈现在这些纸页上。最后一次,如果你找到了这份手稿,如果你能读懂我的文字,请一定谨记,在所有的噩耗中,唯有虚伪的神明的背叛,最为致命。
在这场无以救赎的灾变起初,没有人在意过那些端倪。最早的一批病人出现在那年的一月,他们的病症无非是头疼流涕、嗓子干涩,如果你有那么些许常识,大体也会发觉这些症状和普通的感冒极为相似,我必须承认的是,在我所身处的城市中,1月的季节干燥寒冷,加之空气污染的程度着实恶劣,而盘旋在城市之上的气候并不能带来足以缓解的风力和降水,感冒是这个时节里颇为常见的病症,因而被忽略并不是一件理应被指责的事。那些病患何时开始前往医院进行救治,我并不知悉,我所工作的场所并不和面对大众的医院直接相关,而我本身也并不怀有对于日常时事过分关注的热情——或许,在我如今不断地反思之中,我模糊地认为或许正是这种微小的习惯为我铸下了第一个错误。
在我从新闻中获悉关于疫病的信息时,事态已从少数病患发展到了数量增长的趋势,在那份印制粗糙的报纸上,寥寥几千字的内容平淡无奇地叙述着近日来感冒发病人数愈显增多的趋势,单调地建议广大民众做好防寒祛病的工作,病患及时吃药及时就医,以免病情加重,甚至传染他人。好奇心驱使我大致翻查了一下近两周的就诊人数——作为省疾控下属的工作人员,我在此期间不得已的动用了一些之前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而我则向对方谎称需要收集数据以做在制规划的参考——而得到的结果并没有给予我足够的警示,上升的数字较之往年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异,而从往年的数据波动水平来看,当时的数据上升趋势也算是意料之中。不过在那些看似正常的数据之中,我看了一点本应受到进一步调研的数据,在那些既有的发病人群中,其来源几乎是平均地分布在城市的每个区域。诚然,如此的病源分布并不是某种稀奇异常的状况,若是将以往年度的病患分布调取出来,其结果和我所看到的分布亦是相近的,但是我所看到的分布过于平均,如同是有人可以将这些数据均匀的洒在城市的地图上。然而这一点些许的异常在当时并没有激发我足够的好奇心去进一步探究其中的缘由,而是被一看即过的抛之身后。
在接下来的时日里,我并未看到更多病患数量上升的报道,就从我所能获悉的渠道中,那些已经就医的病患也只是普通的感冒症状,并非进一步恶化为肺炎或者其他更为凶恶的疾症,在那段短暂的风平浪静的时刻,一切数字上的起落并没有引发更多的关注,人们——包括我在内——仅仅是将其认定为一场应该在那个季节发生的流行病毒感染事件,换句话说,一场不大不小的感冒突发期,在这座拥挤了千万人的城市中,在这个干燥而寒冷的冬季里,是避免不了的。然后一切都将出乎意料,一切都——让我在事后的某一个时间突然醒悟,模糊而又绝望地意识到在之前的某一个节点上就已经注定了一切的无可挽回。
第一起突发事件,是在年会的那个晚上,我和在场的同事还沉浸在热闹和欢愉之中,没有在意会场的角落里在发生什么。年会……如今想来,这是个多么久远的词汇啊……平日里共事的人们聚坐在一起,围着圆桌一边说笑一边吃下那些精心烹制的蔬菜和肉食,我们品尝那些丰富的调味,咀嚼新鲜的菜叶、根茎切丝以及肉片肉块。我们吃下那些——那些我们称之为食物的东西,搅碎吞咽,经由肠胃消化吸收,最终在第二天从身体的另一端排出体外,完成这个古老的循环。
但是如果那些被我们吃下的东西原路返回了呢?连同着胃液一起?如果那些东西——已经被咀嚼成一堆堆稀黏的碎渣,和唾液混合在一起变成软烂的糨糊——从咽下的喉咙里翻涌上来,从曾经咀嚼过它们的那张嘴里喷涌而出呢?我们称之为呕吐,但是没有任何规定说这样做有悖常理,难道不是吗?尤其是在人喝了过多的酒的时候,那种胃袋里的东西想要翻涌上来的感觉便会越发明显,越发的难以控制……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上有这种感觉再正常不过,甚至于有时,那些反刍物已经不仅仅满足于从口腔寻找出路,而是将鼻腔也算作是它们出逃的路径。
第一个人吐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是喝多了,几个年轻人架着他去了卫生间,清洁工及时进场将地上的污物清理干净,整个过程不过三五分钟——倒不如说是因为司空见惯而驾轻就熟。而在去了卫生间的人跑出来说人开始吐血的时候,年长的同事挥手说不过是胃出血,让送到医院挂个急诊——毕竟有合适的门路,手续什么的都可以暂免,再给那个可怜的孩子多点奖金和假期,这不过是年会上兴奋过头后牵连出的一点微小的不愉快。可在呕吐的人数增加至三个、五个、十一个的时候,我们中才有人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呕吐物的味道已经开始在会场中弥漫,清洁工已然忙不过来,不时有人身上衣物带着血迹从我身旁跑过,然而我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我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一条文字洗练的通告在微妙的暗示我。年会当即取消,一同取消的还有本应开始的假期,我们被召集回疾控中心,在简短的简报之后,我随同几名同事被分配到了城南二环内的一家三甲医院。
关于我的工作以及我在当地医院所作的详细事物,在此赘述的必要性在我看来过于微小。毕竟,在面对突发性的疾病的时候,所能做的无非是尽力用现有手段控制病情,监理防疫隔离机制防止扩散,同时收集数据研发对抗疫苗。在这三点上,我可以无愧地说我们所做均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然后我们所得到的结果……没有什么是完美的,我现在深刻的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那些在年会上突发状况的同事——最终统计为37人——有部分转移到了我所在的医院。他们的隔离病房和其他突发症状的病患相隔不远,但是他们之间的临床表现确实差异甚大,我在负责手头工作之余,也会到他们的病区询问一些消息和进展——当然,这种行为中多少包含有一些私心,我在工作中的一位朋友躺在那间隔离病房内,而我心仪的一位同事也不幸地被送进了那扇隔离病房的大门之内。在我几天中的询问里,医院的工作人员并没有给我更为明晰的答复,我唯一知道的是,他们的病情没有进一步恶化,但也没见好转,药物输送进他们体内后并没有明显的效果,以至于治疗基本陷入了僵局。从我能够询问到的信息里我知晓了他们的病症表现:身体抽搐,语言混乱,对于外部的刺激没有感知,但体温正常,甚至低于人体体温的平均值;脑部扫描显示前额叶异常活跃,而顶叶基本处于静默状态。由于没有正常进食,他们的排泄基本停止——和我交流的一位护士曾不经意地提到他们(所有进入隔离区的病患)基本不会排泄任何东西。
我必须承认的是,我对于他们的病症毫无头绪,病源从何而来,如何感染,传播途径,我都一无所知,在每天的例行晨会上,负责他们的专家组给出了同样的困惑——无法确定病因,只能稳定病情并进一步分析。而我所负责的这边也在面临相似的困境。
诚如我之前所说,我所负责的隔离病区的临床表现与我的那几位同事有着显著的区别。我的隔离区内病患基本陷入一种假死状态,脑部扫描显示整个大脑的神经活动基本趋近于零,但这种状况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躯体——这便是最为令我不可思议的,也是难以理解的,他们脑部停止了活动,但肢体活动却未受影响。如果要用更为简明的一种说法,那就是我所在的隔离病区内的病患都是脑死亡的梦游者。我曾经所熟悉的流行文化中,这种情形似乎已经算得上是一种“行尸走肉”,但是我必须明确的是,我负责的隔离病房里的患者并不是那种在流行文化中被过于滥用的“丧尸”,他们的脑部并没有出现任何形式的病变,而他们的活动仅仅限于最为日常的生理行为和简单的移动,作为他们的医疗救治人员,我们的生命并未受到他们的威胁。
但这并不能让我和我的同僚感到任何的心安。我们所面对的状况在一开始就已经超出了我们的估计和能力,在全国的专家组连夜过会后,依旧没有一个明晰的计划和方向给予到一线,而我所在的研究组也只能继续在现有的状况下寻找病源。病毒测试,血液检查,神经学检测……在有限条件下所能进行检查项目,我们已经逐一进行,但是得到的结果……在之后的几天里,我徘徊于实验室和病房之间,妄图能在一点细小的数据或者提取物中发现改变现状的因子,然而始终是一无所获,我们陷在困境里——无论是病患还是救治者——我们陷在一片茫然之中,在迷雾里无法分清方向,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而在那个时日里,我开始了祈祷,我并非任何宗教的信徒,我也并不认为神明会是一种具象的存在,我以往的学识让我明白任何神明或者是神迹都能够获得合理的解释,但我依旧向着我心中的信仰祈祷,祈祷转机,祈祷研究的突破,祈祷病患的治愈。我每晚祈祷,祈祷我们最终能发现造成这一切的源头,祈祷我们可以以此开发出解药。在当时那个身陷迷茫的时刻,我依旧在固执地坚守我的信仰,我相信科学会帮助我,帮助我们所有人。
我一直没有提到的一点是,那些被隔离的病患以及他们的病症,在一开始并没有显现出任何扩散的症状,那并不是一种病毒或者细菌所造成的,具有传播性的疫病。被收诊隔离的病患仅仅是因为存在传播的可能性而被采用了紧急控制措施进行安置,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病患所表现的症状会传染给其他人,但是处于安全起见——鉴于我们并不知晓病症的具体细节以及来源——一线的医护人员以及我们负责研究的小组,也是全程穿着防护服和专用口罩护镜,以保证自身安全。
所以当第二次突发危机到来的时候,没有人做好准备,我们甚至连病因都没有明确的情况下,沾染了那些病患的疾病——姑且称之为疾病吧——便开始了又一次的袭击,如此突兀,如此的毫无预兆。我想,或许正是在那一刻,我产生了第一次的动摇……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当天晚上,已经过了零点,我和研究小组开完了例行短会,讨论了新的进展和第二天的任务之后,想在回去休息之前,顺道确认一下隔离病区的情况。我绕过通行走廊,拐入侧道往病区走了差不多十米左右,忽然发觉了隔离病区的异样——往日在这个时刻,也会有几位值班的护士在隔离区里进行巡查和确认,从房间外的走廊上可以看到她们的身影从窗口和隔离帷幕上闪过,而当我那天步入那条走廊时,我看到的是许多身影映在窗口和帷幕之上,那些身影一动不动,如同是雕像。
我通过隔离病区的通道进入病房时,对于眼前的情景几乎难以产生任何有效的回应,因为仅仅是接纳眼前的信息就已经需要耗费所有的气力。我已经说过我所负责的病区中的病患都处于脑部假死状态的梦游者,我在之前已经有很多次撞见他们中的某个人在深夜里绕着病区的走廊“闲逛”,其中的几个甚至知道如何正确的排泄。而我在那一刻看到的情景,是我所未曾想到的:
所有的病患——每一个在病区内的病患,都从自己的病床上下来,站立在床尾。他们面朝同一方向,张开的眼睛——在此之前他们始终是双眼紧闭——看向其中的一面墙,而那些在这个病区工作的护士、医生则站在他们中间,同样地站定不动,目光盯向那面墙——那面没有任何装饰物的白墙。我在病患的面前挥手,他们没有眨眼,我在医护人员的面前挥手,他们同样没有眨眼,我试着摇晃他们,给予他们刺激,没有人有反应,我发觉他们的脚下生了根,根本无法被推倒或者搬动。他们如同是雕像一般的站立在病区内,看着那面空白的墙,或者是墙上的别的什么东西。
当我仍然震惊于眼前的景象时,呼喊声从另一处传来,另一片隔离病房——我的同事们所在的病房——有人在急切地呼救。当我赶到那里时,研究组的其他成员已经挤在病房门口,从病房内传出的惊恐声将他们统统拒之门外。我拨开人群挤到前面,看清了那个病房里所发生的事:那些病人的皮肤之下在泛出明显的荧光,那颜色在不断的变化,从蓝色到紫色再到绿色,每一种颜色都生动地在肌肤之下游走,仿佛是一场预先规划好的特效演出,而更为令我惊慌的,是几位在病区中工作的护士,此时正无助的瘫坐在病区的地板上,她们的身体上也在发出不断变换的色彩,那些明亮的颜色甚至能透过隔离服,将她们的身体变成一副霓虹灯秀的舞台。没有医护人员胆敢上前检查他们,安保人员站在前面,将那些护士控制在病区内——如今她们也成为被隔离的病患。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恐慌,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我依旧清晰的记着我在看到那场景时的第一反应:这已经不再是病理学可以解释的事情,甚至于神经科也无从下手,这一切已经开始陷入疯狂,开始超出现代医学所能触及的范畴之外……那个夜晚我们所有人没有休息,而是挤在会议室里通报病情和研究进展,尽管我们手头的信息对于眼前的情形没有任何的帮助。在紧急连线疾病预防及控制总指挥并上报最新进展后,指挥中心却给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告知了更为令人不安的信息——我们并不是唯一的案例,在其他地区,相同或相似的病例在源源不断地汇报到总指挥。专家团对于此次危机同样没有任何头绪,更进一步地化验和排查仍在继续,而如何遏制进一步传播则是当下最为急迫的攻关课题。
那是一个无眠的夜晚,我记得十分清楚,当所有人从会议室里离开时,都显得格外疲惫和消沉,我久久地坐在自己房间的床边,脑中一片空白,而当早晨的阳光泻进房间时,我抬头看着窗外那片安静祥和的世界,然后再一次——更为庄重地——祈祷,祈祷曙光……
在那之后的时日里,我必须承认,一丝些许的曙光曾短暂的照耀了我们。从病患那里采集到的血液样本呈现出了可供分析的数据,在他们的血液成分中,白细胞无论是数量还是活性都远超常人,血红细胞似乎正在经历某种变异。研究组的同事们花了更多的时间在病患那里收集了更多的样本进行,而我负责的病区内的病患却没有发现可供参考的血液信息,只有他们的脑部扫描显示原本沉寂的大脑中,前额叶区域开始有了神经活动。
那段时间,所有人的信心开始上涨,我们相信病源正在一点点的浮出水面,我们离破解这一切未知病情的节点越来越近,我和研究组压缩了睡眠时间,对血液样本进行更为深入的分析和实验,由于其中的步骤和信息过于繁复,我便不再将其一一记录,但是令我欣慰的是,我们在那时似乎找到了一种逆转病情的方法,在注射药剂的第三天,已经出现了两例病患身体的荧光减弱,血液成分恢复正常的情况。这一进展对我们整个团队而言都是一次坚定而成功的进步,在这微小的成功之上,我们开始着手更为有效的治愈方案,并将关注度向我同事所在病区偏移,因为那些如同雕塑一般的病患——无论最初的病人还是后加入的医护人员——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在我此时此刻回顾当时的时候,我最为懊悔的其中一件事,便是我没有坚持在我同事所在的病区内安排24小时的监管和巡查,以至于在最后的时刻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挽回的余地和补救的机会。
我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那些惊呼声过于刺耳以至于我在刚刚清醒时以为出现了火情,然而事实比我在那时料想的更为……难以名状……我负责病区内的那些病患,那些如雕塑般站立不动的病患,开始缓缓向着他们所凝视的那面墙移动,我赶到现场时,已有过半的人紧贴着那面墙站定不动,而后面的人仍在肢体僵硬的向着那里挪动,我本想上前阻拦,却被同事死死拉住,他们告诉我,之前上前接触病患的人落得了和他们相同的下场,我在他们的指认下分辨出了已经贴在墙上的其中几人。我询问在场人员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没有人能说的上来,当他们发现这一切时,病患的移动已经开始。我看着那面已经布满人的墙,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而在我赶到会议室时,见到了是另一个团队的狼狈,他们的人数莫名的减少了三分之一,剩余的人对这一状况闭口不谈,我同一位关系较为密切的研究员私下询问,才知晓他们的病区也遭受了一场突发事件——病患身体内的荧光亮度突然提高,当时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在那一刻也出现了肌肤下的荧光,并当场昏厥倒地。之后赶到的医护者都听到了从那些身体发光的人体内传出的声音,无法分辨的声音,如同是歌声一般,在病房内飘渺。
整个团队的士气在那时已经跌入低谷。无力感席卷了每一个人,之前积攒起来的信心已经在这一次事件后完全消磨殆尽。我安排一小组人返回我同事所在的病区继续观察,而其他人员则留守在我负责的病区,对发光病患继续进行使用之前的救治方案进行处理。我甚至能感觉到时间在我身体中流逝的感觉,连同我的希望和……和我的信仰……我曾认为——不,我曾坚信,科学能够解释我所面临的一切,我相信现代医学可以对一切已知和未知的疾病做出有效的抗击,我曾相信……即便是在那个最为艰难的时刻,我依旧想要相信我的信仰,我心中真正的神明……
但是我错了……在几个小时后,我派出的那一小队人并没有按时回复最新的进展,我多次联系后对方始终没有回音,我在极度的不安中独自前往那个病区,而那里已经是一片寂静,我在病房那里看到了让我现在仍心有余悸的一幕:所有病患,以及我刚刚派来的那些人,都紧贴着那面墙壁,他们的身体像是粘连在一起,无数的手臂在墙上慢慢延伸,他们的躯体透过衣服在相互融合,地上落满了破碎的衣物残片,我看到他们汇聚而成的那座“肉山”在顺着墙壁蔓延,妄图占据整面墙体,并向着天花板进发。他们的脚部刺破瓷砖已经深深地扎入地下,而在他们聚合地躯体上,正在缓缓绽放出一朵朵闪烁着微光的花朵。
我已经记不得我是如何逃离那里的了,我只记得当我逃回两个病区之间的会议区的时候,我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剩下的医护人员也不见了踪影,我看不到有任何血迹,只能顺着血腥味往此方的病区走去,在那里,我看到了剩余的医护团队,多半已经死去,以我浅薄的学识和粗略的确认,我猜测他们是自行了断,而那些依旧活着的,都以一种绝望的目光看着我,他们的皮肤下闪烁着不断变换的光彩,和我刚刚在那个病区内所看到的那些花朵中闪烁的光彩近乎一致。
用更多的词汇去描述我的恐惧已经于事无补,我所能说的是,我在那天便逃离了那里,在我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了太多的事情:身体泛光的路人在街上游荡,汇聚而成的肉山吞噬了一辆轿车,还有我之前未曾见过的,无数人形漂浮在空中,发出嗡嗡的声响——而它们之中的几个面孔,我是如此的熟悉…………
我一路开回家中,脑中是完全的空白。就以我浅薄的认识来看,似乎我周遭的世界已经走到了尽头。电话线路和网络在我确认的时候已经完全失效,我盘点了家中的物资,确认它们足够支撑我生存二个月之久。我在自己空荡荡的家中游荡,砸掉了凡是我能找到的东西,而最先被我砸掉的,是我所有的学位证书和奖杯。我确认我所信仰的神已经弃我而去。或许在一开始,它所给予我的便是虚假的,我盲目地相信它所构造的一切,它所呈现地一切。我受到了神的欺骗,虚伪的科学之神和它所亲手打造的一切。对于我所经历的一切,我所面对的一切,它又将如何解释?它所创造的一切又能如何挽救?我不知道,我只想诅咒它,诅咒它的虚伪和谎言。
在这最后的最后,我已然不想再过度宣泄我的愤怒和悲怆。因为这些无意义的宣泄并不能改变现在的一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我结束这段痛苦之前,将我所能记述的留存下来,当这份手稿被再度阅读时,我真心地期许你——或是你们,能从我的记述中获取哪怕一丝的有效信息,来帮助你们避免同样的灾祸。
我已经无法在继续写下去了,我的手已经开始泛出蓝色的光辉,我已经听到了脑海中的声响,我甚至能闻到一丝我此前从未嗅过的味道……我脑中的声音在低声颂唱,讥讽着伪神的愚昧,赞美着真正的主的荣光……
让这一切都结束吧,请让我最后一次唾弃伪神的谎言,然后我将可以彻底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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