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92届奥斯卡中,《寄生虫》拿下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导演、最佳影片四项大奖,创下韩国历史上第一部奥斯卡电影、奥斯卡历史上第一部非英语最佳影片记录 。
面对一系列重磅竞争者,《寄生虫》能杀出重围引起了很大反响,有人觉得它实至名归,有人觉得它实在被过誉。其实对于这部影片的获奖,我倒是一点也不吃惊,毕竟韩国电影在我心里也早已配得上世界水准,但我看完整部影片后,发现《寄生虫》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最初误以为它是个平淡无奇的惊悚片,看的时候发现全片的戏剧张力爆棚,在多重反转之间将悲喜剧糅合在一起,带着强烈的批判现实主义色彩。
其中最让我惊艳是片中的配乐,看的时候就觉得这部电影的音乐弄得非常有意思,可以说,片中的音效与配乐为这部影片大大加分,把整体感觉都拔高了一个层次,于是就打算好好梳理一下片中有关声音方面的东西。
为了更加的清晰明了,文章分为了“声音技术”、“顶级配乐师——郑在日”、“配乐详解”、“音效彩蛋”四个部分。
导演奉俊昊非常明白《寄生虫》这种带有黑色幽默的电影里,声音是多么重要,所以一开始就在技术层面下了功夫。
《寄生虫》使用了4K和杜比全景声进行拍摄,对于奉俊昊来说,“这并非是病态的执着,而是未来的一种形式。事实证明,这乍看之下有点儿荒唐只是徒增预算的选择,对导演意图的传达和对最终观众观感的影响都是十分深远的。”
如果你们有机会在影院看到《寄生虫》,记得一定要选择杜比影院,观影效果会非常好。为了保证观众们能有最好的体验,片方直接将之前CJ E&M片头一直使用的烟花声,换成了6次钟声,目的就是为了测试电影院的音响效果。
奉俊昊还提示说:“如果你发现六次钟声都从同一个地方出来,那么就该换一家电影院看了。”另外,《寄生虫》还在1月31号发行了电影原声带的彩胶,拥有“桃子色”、“绿草色”、“奇石色”等限量款。
郑在日,是韩国著名音乐家、编曲家,以吉他手出道,15岁就开始参与韩国电影音乐制作。他的作品涵盖音乐剧、流行音乐、韩国传统音乐、电影等等。
除此之外,他也为各大时装秀场创作音乐,甚至亲自将韩国传统音乐搬上了诸如朝韩会晤、川普访韩等重大政治场合。
《寄生虫》的配乐就是由郑在日打造,这是郑在日与奉俊昊的二度合作。早在2017年的时候,郑在日就曾为奉俊昊的电影《玉子》操刀电影配乐,可见二人对于艺术理念和风格上的默契。
郑在日: “能成为金棕榈奖获奖作品的音乐制作人,我感到‘惶恐不安’,但也特别高兴。音乐对《寄生虫》的古怪及多样的风格色彩的编织,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奉俊昊的电影,在黑色幽默下还带着一种黑暗的扭曲风格,郑在日的配乐主要运用了古典乐,使用了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组成的管弦乐团。
风格大多都倾向于巴洛克音乐,并与浪漫派音乐作了一定的融合,在优雅斯文的表面下还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他的配乐对于整个电影的节奏叙事、人物把控、环境烘托都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巴洛克音乐的一些特点,它的节奏强烈、跳跃,采用多旋律、复音音乐的复调法,比较强调曲子的起伏,所以很看重力度的变化,速度从始至终保持不变。其中,弦乐的音色更能体现出巴洛克的特色。
通过狭窄的窗口,看着外面的脏乱嘈杂,镜头随着音乐慢慢下移,由窗口移到儿子基宇的身上,再随着流畅的运镜交代了这家人此刻的生活状态、所处环境、社会地位。
先用钢琴引出伴奏,再用钢片琴加持,开头至结尾简单重复的两个三度音,时而闪现的清脆音色,不急不缓地将我们带进了这家人的故事。
这段音乐里的钢琴,像是在把这个故事平静地铺陈开来,听着好像有那么一丝希望,却又觉得让人难以靠近,再配上画面里底层的生活场景,仿佛从一开始就在暗示我们这个故事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为后面埋下了伏笔。
《寄生虫》的众多配乐里,最出彩、最饱受赞誉的当数这首长达7分多钟的作品——《The Belt of Faith》。
曲名“信任锁链”充满了讽刺意味,片中当朴太太说出“信任锁链”这句台词后,这首长达7分多钟的音乐便开始了。
华丽优雅的管弦乐器高昂灿烂,沉稳复古的大提琴配上清脆明亮的大键琴,一层层地将影片推入下一个阶段:一家人开始了自己精心设计的骗局,整段音乐一气呵成,他们在这段音乐下尽情发挥着自己满腹算计的丑陋欲望,步步为营地入侵了朴社长的家。
我非常喜欢这段配乐,因为它带来了一种邪恶的爽感,把所有的精心布置都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吐露出来,你明知道这种行为很不堪,却依然在音乐的渲染下跟着这家人体验到环环相扣的刺激感和快乐。
如果按“寄生虫”的概念来说,这段这是寄生虫一步步寄居到光鲜外壳里的过程。明明充满了荒诞,却用了端庄的古典乐作为这一幕的序曲,将戏剧张力推到高潮,极富讽刺意味,堪称经典。
7分多种的镜头切换,信息量极大,每转换一种场景和情绪,都需要音乐做出相应的变化,最后还有让曲子达到行云流水的程度,难度极高。
奉俊昊在采访中也提到,这首曲子来回做了十几次才敲定最后的版本。最后的版本都有七个,最后一个才被他肯定。可以看出,郑在日也是费尽了心力,才呈现出如此精彩的一段配乐。
空灵的风琴声缓慢敲打,夹杂着忽有忽无的怪异的环境声,这段只有55秒,也足以让气氛变得紧张不安起来。
这段配乐发生在儿子基宇去朴太太家做家教的路上,离开了闭塞的小家,看到富人的住宅区,干净、宽敞、富足,基宇边走边环顾着四周的一切,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和诱惑。
当基宇按下门铃进入家门后,这段配乐停止,与之衔接的是一段环境音:走路声、鸟鸣声、树叶沙沙声......周围安静的可怕,暗示了这栋房子暗藏的阴谋、秘密与危险。
《Camping》是由两名10多岁的匈牙利少年合唱的。纯洁的童声一尘不染,然而郑在日却在里面加入了musical saw (音乐锯)的声音,这种锯音就像一个漂浮不定的灵异女高音,十分的诡异,仔细听还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当出现在基泽和儿子拿水去泼在窗户外解手的醉汉,基婷拿起手机拍下一幕时,这首《Camping》响起。
在音乐声中,富人离家出游,基泽一家把这栋大房子顺利当成了自己的“家”,开始在里面为所欲为,表现得心安理得。恍惚之间甚至以为他们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可说到底他们就是贪婪的“寄居虫”罢了。
《Camping》把这种诡异之处表现了出来,这段是基泽一家最舒适的时候了,所有事情都顺心顺意,掌握在计划之内,童声合唱表现了这种舒适和安稳。
但同时锯音又在不断把我们往往外拉,告诉此刻这栋房子里充满了阴暗与丑陋,两者结合,在观众心里暗暗碰撞出火花。
这段音乐发生在暴雨夜,朴社长一家突然回来,基泽只能带着儿子女儿从大房子偷跑出来,回到自己家,所以开始还掺杂着暴雨和打雷的音效。
另外,我要说的是《Water, Ocean》用了一个好玩的乐器——Theremin 特雷门琴
Theremin 特雷门琴:特雷门琴是世界第一件电子乐器,是世上唯一不需要身体接触的电子乐器。1919年,由前苏联物理学家利夫·特尔门(Lev Termen)教授发明。其原理是利用两个感应人体与大地的分布电容的LC 振荡器工作单元分别产生震荡的频率与大小变化而工作,发明同年己经由一位女演奏家作出公开演奏,连爱因斯坦都曾参观。
《Water, Ocean》里1分45秒左右会出现,这种乐器因为不需要身体接触而神奇,同时也加大了演奏难度,真正演出时感觉特别魔幻,感受一下:
说回到《Water, Ocean》这首歌,富有的朴社长一家、住半地下室的基泽一家、被关在大房子地下的前管家夫妇二人,在这首配乐中,三家的命运出现了转折点。
片中的关键道具是一块石头,在基宇朋友的口中,有增加财运的功效。石头出现了好几次,贯穿始终,它代表了摆脱贫穷跻身上流的欲望。
这块石头赋予了基宇力量,无论是基宇拿着它去吓唬外面撒尿的人,还是后来拿着石头去跟地下室里的人做个了断,石头都给了他勇气和决心。
而这首《Water, Ocean》,就出现在这块石头最关键的地方。
3分05秒,这首歌开始进入高潮,这时影片中对应的画面是基宇在被水淹没的家里,石头慢慢浮到了基宇手上。
石头浮上来,某种意义上也表明这家人的欲望彻底浮出水面,再也藏不住,而基宇再次从石头那里获得了勇气,与其说与石头缠绕,不如说与欲望缠绕。
伴随着音乐高潮的来临,基宇一家只能被迫离开了赖以栖身的半地下室,被困在地下室的老管家生命垂危,她的丈夫拼劲全力向外传递求救信号。朴社长家的小儿子看见了求救信号,却最终选择坐视不理……
这段音乐把情绪激化,也把所有的无奈、不甘、贪婪、仇恨、愤怒、恐惧都激发了出来,预示着影片将要达到高潮。
《The Frontal Lobe of Ki Taek》这首曲子很丰富,以钢琴贯穿始终,其中还插入了不同的声音碎片,将它们组合在一起。
里面有很压抑的音效,比如类似防控警报的声音;也能听到窸窣微小的金属碰撞声;还有类似铃声的声音......
使这首曲子听起来非常的“魔幻现实主义”,尤其在前后加入声音碎片的部分,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和窒息感,是逃都逃不掉的那种,能感觉到积攒的情绪能量,在即将爆炸的边缘,钢琴一个音一个音地蹦出来,不仅把音效连了起来,也在不断地刺激着我们的神经。
这段音乐主要用在基泽认知到自己身上带着穷人的“气味”时。
一直住在半地下室的一家人,就算再怎么努力地跻身上流,都摆脱不了穷人的地位,“气味”如同一个认证标识一样跟着他们,就算骗的了外人,却始终骗不了自己,这段音乐很好地表达了这种拼尽全力也无法逃离的压抑。
《Moving》与影片开头的《Opening》一样,都是以钢琴的简单重复伴奏进入。但不同的是,《Moving》用了弦乐进行叠加,营造出氛围完全不同的层次感。
这段音乐用在了当一切都结束后,儿子基宇看到了藏在地下室的父亲用灯光传出的信号,推算出了父亲给传递他的这封信。
所以,如果说开头的钢琴是暗流涌动的未知和不切实际的美好虚幻,那《Moving》则是悲剧落幕时的无奈和哀叹。
前半段的钢琴引导观众的情绪,中间加入的弦乐给这段悲剧铺上了一层厚重感,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悲泣,最后以寥寥钢琴声收尾,给观众留下思考,扣人心弦。
《In Ginocchio Da Te》原唱为 Gianni Morandi,歌名意为“跪在你面前”。
郑在日在采访中提及,这首歌没有经过精心挑选,而是片场随手拿出来听的一张黑胶唱片,当时听了就临时决定要用这首。
有意思的是,这首歌出现在老管家夫妇发现基泽一家人全都是骗子的时候,一下子权利翻转,老管家夫妇放起了黑胶唱片,在房子里享受生活,而基泽一家跪在了地上。
这首《跪在你面前》,不仅与罚跪场景相契合,高雅端庄的意大利唱腔更是这个场面充满了戏谑和讽刺,让这个意外的巧合有了出人意料的效果。
最后的片尾歌是由奉俊昊亲自作词、饰演穷儿子的崔宇植献声的作品,名为《Soju One Glass》(《一杯烧酒》)。
这首歌与前面的曲风大不相同,一下子变得现代了起来,郑在日还用了布鲁斯音乐,让这首歌曲充满节奏感的同时,又将各种情绪汇总起来,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奉俊昊: “当人们内心充满了各种感情情绪的时候,会想要自己喝上一杯烧酒,在电影的结尾,听着这首承载了基宇心境的歌词,相信电影那种百感交集的余韵会就此延续。”
影片开头,就是1分钟的定格镜头:透过半地下室满是栅栏的窗户,看着街面上人们的生活,左边还有个挂着好几双袜子的晾衣架。
从画面里我们大致感觉到这个家庭条件不太好,但定格的镜头会减少我们的视觉信息,更容易使我们集中注意力识别听觉信息,这也是导演的意图所在。
导演想直接运用半地下室的环境声,清晰明了地告诉观众基泽一家的社会地位,展现他们的生活环境。
因此,在这一分钟里你可以听到很多声音:汽车的引擎声、路人走动的脚步声、自行车的打铃声、闲聊的嘈杂声、流浪猫的叫声,甚至还有地下室上面别人家的脚步声······
这些声音,明确表达了基泽一家处在底层空间,没有家庭的密闭和隐私,完全暴露在公共空间里,身份地位也处于社会底层。
面对朴社长家的豪宅时,导演奉俊昊使用了超现实声音处理方法。
当朴社长一家外出露营,基泽一家趁机住进这栋豪宅的时候,父亲基泽和他的妻子女儿躺在沙发上,而基宇躺在外面的草坪上看书,他们中间隔了一层透明的落地窗。
按常理说,中间有窗户挡着,声音传递不会那么通畅,可他们一家人的交流却畅通无阻,仿佛是共处一室。
导演这么处理,是想告知观众,无论是室内还是室外,都属于朴社长家,他们拥有一个完全与外界隔离的巨型私人家庭空间。
这与基泽一家可以被随意侵犯的半地下室有本质不同,也表明了巨大的贫富差距,无论基泽一家怎么寄居在豪宅里面,他们都与富人阶级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暴雨”是全片进入高潮阶段的一场重头戏,这场暴雨直接导致了所有矛盾的爆发。原本的暴雨声,经过多次混声,使雨声在磅礴音乐声中变得更低更小。
但最后推翻了这个版本,将雨声调得非常强烈,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听觉冲击力非常强大,就感觉暴雨猛烈地砸在地上,非常的真实,完全表现出了这场暴雨所带来的毁灭式打击。
此刻贫富阶级一下子拉大,把基泽一家打回了现实,同样是暴雨夜,对于朴社长一家丝毫没有影响,但对基泽一家却是毁灭性的,家里被水浸泡、污水从马桶喷泄而出、晚上只能在体育馆安身......这段暴雨声不只是对家的摧毁,更成为了欲望爆发的导火索。
最后,总的来说,这部电影的声音方面,不仅传递出台词与环境下的多重情感色彩,也通过许多细节的声音处理、特殊的音效设置,让故事血肉变得更加丰满立体,更是支撑起人物性格与关系的错综复杂与暗藏的危机。
《寄生虫》极其注重声音细节的制作,让音乐元素成为故事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把握着人物的心里细节,引导观众跟着剧情走向,揭露了血淋淋的阶级差距,完成度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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